“我要考Z大,我还想跟他在一起很久啊。”
廖晓吉手指纤细,他蹲在地上,把书一本本摞进行李箱。
八卦传播的速度总是快得令人难以想象。
班上窃窃私语起来,几个人交头接耳,边说边向后打量着最后一排那个清秀的男孩。
“嗯,我听说是个学长。”
“他是倒贴,嘘——学校据说是因为影响不好,把他开除了。”
“怪不得,我以前跟他做同桌的时候,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廖晓吉像是没听到,只是手中的速度默默地加快了一些。
狄然抿了抿嘴唇,抬眼环望了班级一周。还没等她有什么动作,陆川先停下手头写字的笔,放在指尖转了两圈,然后重重拍在桌子上。
他没说话,但班级瞬间安静下来。
廖晓吉把行李箱拉上,提着手柄把万向轮转了一个圈,轻轻说:“川哥,然然,我走了。”
以前廖晓吉的座位上摞着高高的书,狄然每每需要踩着课本出去的时候都得把腿抬得很高,此刻她回头看,那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点廖晓吉坐过的痕迹,干净得好像它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狄然想了想,起身跟了上去。
廖妈妈在门外,神情一刻不敢放松,生怕儿子和哪个男生说了话或者多看了哪一眼。
陆川把头别过去,沉默地凝视窗外翠绿的榆树叶。
“小鸡。”
廖晓吉听见狄然的声音,停住脚步。
“我给你打过电话,你不接……”
廖晓吉低着头笑:“我妈把我的号码注销了。”
廖妈妈走过来,看到狄然是个女生稍稍放下少许戒备:“晓吉,走吧。”
狄然看了廖妈妈一眼,又转头问:“那我以后怎么联系你?”
廖晓吉摇摇头,没说话。
廖妈妈说:“等晓吉病好了,你们再联系。”
“他没病。”狄然小声说,“他不是病。”
“我是他妈妈,我不会诅咒他……”
一个人的观念是用他过往的人生体验和阅历堆砌起来的,哪是别人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妈,我和我同学有话要说。”
廖妈妈眉头蹙得紧紧,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似乎想说不行。
廖晓吉手指关节捏着箱子捏到发白,他声音打颤,哽咽着问:“她是个女生,你害怕什么?”
说着他把箱子放下,头也不回拉着狄然下了楼。
廖晓吉走得很急很快,像是急着避开什么一样,狄然被他拉着,跌跌撞撞一路到楼下。
廖晓吉没走远,廖爸爸在教学楼外的操场,他看上去只是自然地站在那里,但廖晓吉还是停下了。
狄然左右一看,他们站的地方正是那晚她撞见他和学长接吻的花坛。廖晓吉的手汗津津的,他松开了狄然。
七月傍晚的夕阳染红了整片天边,学校远处的山丘被笼罩在灿烂的云霞之下。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天应该会是个好天气。
狄然咬着嘴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廖爸爸和廖妈妈,一个在操场,一个在楼上,形成一张结实而密不透风的网,狄然光是站着,就觉得自己要透不过气了。
事情的起因是学长的母亲。
那天早上,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擅自打开了儿子的手机。
他微信聊天置顶好友是廖晓吉,而他给他的备注是“宝贝”。
学长的母亲发现自己儿子在和一个男生谈恋爱以后,一声不吭,找到了三中的校领导。
她不是没有脑子,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儿子不会是个同性恋,他一定是被人带坏的。
学校找来双方家长坐在一起,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一声不吭。
廖晓吉沉默了好久,惨白着脸色低低地说:“是我缠着他。”
廖妈妈在学校通知她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大惊失色,听到这句话后直接崩溃了,她一边哭一边当头甩了廖晓吉好几个耳光,把人带回了家。
整整一个月,直到对方彻底离开学校,收到Z大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才带着廖晓吉来学校收拾东西。
她要让他辍学去做心理治疗。
儿子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
廖妈妈接受不了。
“然然。”廖晓吉笑了笑,先开口,“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你说你怎么会对我有成见,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他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一块,脸色透明,像是浸在水里的白纸一碰就破碎。
“这个世界看起来比以前宽容了,但只是看起来而已。”
“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真正的宽容?”
“就算有,又凭什么给我。”
廖晓吉抬眼,看着橘黄色的天空:“我向你要的那张照片,我从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它。”
“两只孤独的乌鸦,没有依托没有归宿,没有可以用来踩踏的实处,不知道未来在哪里,长什么模样,大难临头怎么能不各自飞走?”
“学长说,他要保送Z大,档案不能有污点。”
“原来从头到尾,我只是他的污点。”
狄然垂着眼睛,思绪蓦地回到那个凉风习习的夜晚,那人慌乱松开廖晓吉手掌的那一刻。
第54章 洛丽塔
教学楼的钟响过三声,返校的一天拉上帷幕,班级响起一片不要命的欢呼,大批大批的同学背着书包和暑假作业,没命地冲了出来。
廖妈妈脸色苍白,下楼抓着廖晓吉的胳膊:“走。”
廖晓吉微笑:“再见,然然。”
陆川背着书包下来,看到他们在这里,脚步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廖妈妈看到陆川如临大敌,她面前经过每一个男生,廖妈妈都觉得他对自己的儿子不怀好意,用手臂牢牢地把廖晓吉挡在后面。
陆川没有走过去,只是隔着远远的回廊,冲着他们点了一下头。
廖妈妈尖叫着问:“他是谁?他是谁?!”
陆川愣住,蹙着好看的眉。
狄然低着眼眉:“他是我男朋友,他在叫我,阿姨再见。”
她转过身,轻轻地对廖晓吉说:“再见。”
陆川把狄然的书包带了下来,他搂住她的肩膀,廖妈妈这才停止尖叫。
直到她带着廖晓吉走出视线之外,陆川才把手放下。
狄然看着傍晚斑斓奇异的天空,突然问道:“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
陆川静了一会儿,没有接她的话,他把书包递给狄然:“作业给你收好了,半个月后回学校补课。”
陆川放慢脚步,狄然就跟在他旁边走,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
学校门口停了一辆车。
后座窗玻璃开着,敬敏坐在里面,神情呆滞。她看到陆川,空洞的眼神瞬间闪现一丝微弱的光。
敬敏今天妆容很厚,脸上打了一层白白的粉底,像是恐怖片里爬出来的厉鬼。她从车上下来,小步小步挪动着走到陆川面前,腿脚颤颤巍巍。
“陆川。”
敬敏的嗓子很哑,像是一口气抽了十包烟之后的那种哑。
明明是炎热的季节,她却穿着严实的长袖和长裤,透过脖子下的圆领,可以隐约看到她锁骨上大片大片的血痂。她的脖子上有几块青紫,脸颊上仔细看也有,不过被粉底挡得严严实实。
“陆川,我终于见到你了。”
陆川看着她,没有说话。
敬敏伸出纤白的手指,那上面布满了星星点点可怖的针眼。
她想碰碰陆川,被陆川侧着脸躲开,敬敏不死心地还要动,被陆川抓着手腕钳制。
陆川只抓了她一下,触到一个东西,立马放开。敬敏那裹着肥大长袖的手腕上,栓着一条粗粗的金属链子。
“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了能过来看你这一眼,付出了什么代价。”
敬敏语气平平,带着钻人的麻木。
陆川的目光越过敬敏,身后那辆车副驾驶的窗户打开,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正望过来。
他带着金丝框眼镜,长得白白净净,斯文秀气,但身上弥漫着一股死气。
陆川把目光收回来,落到敬敏身上。
“你终于肯好好看我一眼了。”
敬敏笑了笑,她一身伤痕,但是为了陆川这一眼,她觉得哪怕再伤上十次百次,都是值得。
“彭佳做的事情没有经过我授意,那些人也不是我找的,我不怕别人想我是垃圾,我只怕你误会我。”
敬敏看着狄然:“我是恨不得杀了她,可你不让我动她,我就不动她。”
“别人怎么看我都不在乎,但你不能把我当成阴沟里的老鼠。”
敬敏低下头,眼睛盯着陆川的衣角。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知道我多想靠近你吗?我每一次想干脆就这么死掉,你就会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又想,如果这世界上有你,那我还舍不得去死。”
“我只有在看着你的时候,才会发现世界原来也有光。陆川,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从那个地方爬出来?”
“那里又黑又冷,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你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狄然看着敬敏卑微的样子,听着她的话,心里五味杂陈。
她安静地站着,忽然觉得七月的热流中刮过一阵蚀骨的冷风。
那阵冷风把她从头到脚吹了个遍,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她眯着眼,一抬头,撞进了敬阙智那散着说不清是什么光的眼睛里。
李东扬的话突然在脑子里回放起来。
“敬阙智是个恋童癖。”
“现实版洛丽塔,不过敬阙智可不是亨伯特。”
狄然十七岁,早已经脱离了十二三岁“小仙女”的范畴,但她身条还没长开,看上去稚嫩无比,加之有些人,就是能一眼看破你的外壳,看穿藏在深处的那个真实的你。
敬阙智打开车门,径直朝狄然走过来。
他身穿温文尔雅的黑衬衫,打着花格子领带,带着无框眼镜,看上去和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没什么区别。
但狄然还是被他身周那股无形的阴郁冷得瑟缩着后退。
敬阙智走到她面前,伸出白皙无茧的手掌,礼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狄然第一次被一个人的气质压得不敢说话。这个人很可怕,像一个阴暗的爬虫,浑身散发一股来自冰冷地底暗无天日的气息。
狄然不和他握手,他还是笑,笑得很斯文:“你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狄然一脸惊恐,没有往日的嚣张跋扈,像是看到厉鬼一样。
陆川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握住狄然的手,把它紧紧裹在自己宽大的掌心,平视着敬阙智的眼睛:“你干什么?”
敬阙智若有所思,诡异地笑了笑。
他看狄然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掠夺和渴望,那是野兽只有捕猎前夕才会流露出来的充满食欲的目光。
狄然像小动物一样趴在陆川身后,露着警惕的目光,一个“滚”字,在嘴里吞吞吐吐,就是说不出来。
敬阙智喜欢那些或年幼或未长开的女孩,但他也像只高傲的纯种贵族猫挑剔食物一样挑剔猎物,很少有人能入他的眼。
敬敏也是过了很久才明白他的喜好,她初见敬阙智时,只以为这是个温柔的叔叔,丝毫没有看出其他。而狄然那恐惧的样子告诉她,只是一面,她就已经把他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
有的人天生就是这样。
他们能互相看懂。
怪不得敬阙智茫茫人海里,一眼相中狄然。
敬阙智像是感受不到狄然的厌恶情绪,他的眼睛轻轻落在狄然胸口的校卡上,温柔地念了出来:“你叫……然然?”
陆川眉头一紧,就要伸手推开他。
“陆川!”敬敏心里一惊。
长年在敬阙智的阴影下生活,稍稍反抗都会惹来更残酷的折磨。
陆川要推开敬阙智的手这一刻像根荆棘刺一样狠狠扎进她眼里。哪怕陆川不是她,敬阙智对他做不了什么,这一刻敬敏依然出于本能保护他。
她的方法很笨,很傻,也很虔诚。她踮着脚尖凑近陆川的脸,看上去像要吻他。
陆川反应快,护着狄然后退两步,他看着敬阙智:“她叫什么,不关你的事。”
敬阙智笑了笑,转头浅浅看了敬敏一眼。
狄然身上压力骤然减轻,背后出了一身后怕的冷汗。
敬敏呼吸一顿,垂着眼不敢抬头。
“敏敏,爸爸有没有说过,不可以随便给人家添麻烦。”
敬阙智扶了扶眼镜,拉起敬敏布满伤痕的手:“时间到了,我们回家。”
敬敏像个小孩子,乖乖地被敬阙智拉着。敬阙智回头看时,狄然已经把自己完全藏在陆川的身后。
陆川突然出声:“敬敏。”
敬敏身体抖了一下,死死咬牙,强忍着没有回头。
敬阙智温柔地提醒她:“敏敏,你同学在叫你,你这样太没礼貌了,爸爸回去好好要罚你。”
敬敏身体一震,条件反射地握紧敬阙智的手。
陆川沉声说:“你问我的那个问题。”
“就算你有一千个借口,那都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
他的眉眼在黄昏的光线里看着温暖而明亮。
“你想得到别人的救赎,必须自己先学会温柔。”
敬敏身体一直在抖,不知道是因为敬阙智,还是因为陆川的话。
她不敢回头。
那辆车子缓缓驶出视线范围。
狄然再也忍不住,蹲坐在地上,揪着陆川的衣角大口喘着气:“刚才那个人,我觉得他要吃了我。”
陆川抱着她,揉了揉她的头:“没事了,我送你回家,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第55章 暑假
假期第一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假期第二天是个白云朵朵的好天气。
假期第三四五六天都是好天气。
假期第七天,李东扬飞英国了。
李东扬每到长假都要去英国待上很久,一是因为卓尔在国外,二是因为他的公司也在。
平时有卓尔帮他照看,琐事也有专门人士打理,他完全可以当个安逸的甩手掌柜,但卓尔这几年身体虚弱得厉害,医生已经三番五次把电话打到他这里来,催他安排卓尔住院治疗。
卓尔一旦住院,公司里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免不了他去盯着。
这天午后。
狄然戴了一顶水蓝色的棒球帽,穿着一条短短的浅蓝色小热裤和一件小清新条纹白T恤,站在镜子前臭美地晃了晃。
肥皂被她废了好大劲捉住,关在笼子里喵喵叫。
狄然提起笼子,戳了戳肥皂湿润润的小鼻头:“别叫啦,妈妈带你去洗澡。”
肥皂上辈子一定和狄然有不共戴天的大仇。
狄然给它洗澡的时候从来不老实,不是扭动着溅狄然一身水,就是挣扎着要跑。狄然也是个没耐心的,干脆带它去宠物店洗澡。
宠物店是李东扬常去得那家,店主人是个漂亮温柔的小姐姐。
肥皂一看到她就开心地蹭她的腿,围着她喵喵叫。
狄然心里酸溜溜的,骂它:“你这只吃里扒外的死猫!”
小姐姐叫吴柔,她笑了笑,脸颊陷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吴柔带肥皂去里屋洗澡了,狄然坐在外面百无聊赖,于是掏出手机骚扰陆川。
她一天到晚没什么事情做,连骚扰的话都想不出有新意的。
狄然:【喵。】
陆川那边回得很快,他就回了一个字:【汪。】
狄然:【喵喵喵。】
陆川:【汪汪汪。】
狄然:【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陆川:【你有病?】
狄然:【你才有病呢。】
陆川不理她了,狄然又开始无聊。
好在吴柔的动作很快,不到半个小时,肥皂就焕然一新被从里屋带了出来。
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