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也幸好如此,瞧今个儿先生寿宴时的情形,完完全全是宾主尽欢,想来不日他就可以收到府学的邀请函了。等他转到府学,再顺利考上秀才,要什么可心意的院子没有?自不必将这小院放在心上。
俞承嗣从怀里掏出铜制的钥匙打开院门上的挂锁,示意自家二弟进去再说,自然没忘记将院门捎上。
将人领到正房里,俞承嗣随手将路上买来的夜宵搁在了桌上,半是埋怨半是教训道:“多大的人了还冒冒失失的。说吧,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俞家老二原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听得这话简直恨不得一拳打在俞承嗣鼻梁上。
这几日,他和三弟几乎跑遍了小青山附近所有的村子、庄子,就是为了给大哥买头鹿,虽说始终没有好消息,可平心而论,他尽力了!
谁曾想,昨夜他和三弟回家后却听说大妹被卖了,他原本还不信,眼瞧着大半个村的人都来老俞家看笑话了,他才不得不相信。等天明后,他娘赶了牛车将鹿急急送到镇上,他在家里越想越不对劲儿,气狠了索性也跟着跑到镇上,为的却是给他那可怜的妹子讨个说法。
“你是我大哥,你是读书人,打小你想要什么,阿爹阿娘都给你,我和三弟也处处忍让着你。可大妹呢?你穿的衣裳鞋袜,哪样不是她一针一线给你缝的?”
“俞承嗣你告诉我,你的良心呢?都被狗吃了吗?就为了一头鹿,连亲妹子都能卖,你还有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你说,你是不是疯了?那是你妹啊!!”
……
俞承嗣越听越茫然,足足懵了有小半刻钟,才渐渐缓过神来,只是面上的神情却愈发震惊,两眼更是瞪得滚圆,不敢置信的反问道:“大妹被卖了?这是为何?”
“还不都是因为你吗?阿娘把大妹卖了给你换鹿!”俞家老二越说越生气,只一拳砸在正房大木桌上,发出重重的响声。
俞承嗣被唬了一跳,哪怕心知二弟不敢跟他动手,面上也变了色,忙摆手道:“阿娘没同我说啊!”
这话出了口,他才隐约想起来今个儿早上,他娘赶着牛车来送鹿,那会儿好像面色是有些不对劲儿,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囫囵话来。他急着去送鹿,极是不耐烦的打发走了他娘,只道回头再说,办正事要紧。
敢情那会儿他娘要说的就是这个?
就为了一头鹿把他亲妹子卖了?
咋这么能耐呢我的亲娘!!
“大妹真被卖了?”俞承嗣似是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是心头却是阵阵发疼,他家统共俩妹子,大妹的颜色远在小妹之上,他老早就帮着寻觅了一桩亲事,只等着挑个好时辰把人引着相看一番。
结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把大妹刮跑了。
越想越心疼,俞承嗣不由的出声责怪起来:“不是我说你,二弟!你一贯最疼大妹,都疼哪儿去了?昨个儿你在家,你咋没拦着呢?那也是你亲妹子啊!老二你这人心也太黑了,亲妹子都见死不救?”
“俞承嗣你个混蛋!!”
“我混蛋?”俞承嗣怒道,“行行,俞老二你最行,你在家里都没把人看住,来找我做啥?你倒是跟我说说,卖大妹时你干啥去了?”
“我给你找鹿去了!”俞家老二怒吼出声。
“哦,找鹿……你这找得也够专注的,妹子被卖了叫人弄走了,你才踩着点回家,还装出一副疼妹子的样儿,唬谁呢?”
俞家老二几乎要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非尚存一丝理智,记得这是他亲大哥,真恨不得把眼前这混蛋打得满地找牙。
偏此时,俞承嗣又道:“一头鹿撑死了也就三十贯钱,咱家真穷到这份上了?今年地里的收成不是挺好的吗?阿娘上月还同我说,家里打的稻子怕是能卖五六十贯钱。还有旱地的出产,阿爹卖篾器的钱……怎么就拿不出三十贯钱?”
眼着俞家老二说不出话来,俞承嗣心道,你就装吧,接着装,真不敢相信家里人能这么胡来,竟为了省三十贯钱把大妹给卖了,这还是人吗?
这般想着,他索性又道:“早知道家里这般穷,我还走什么门路?没钱不能直说吗?你早点儿告诉我,我一准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考秀才是要紧,可再怎样能有亲妹子要紧吗?”
“你、你个虚伪的小人!”
“俞兴家!”
兄弟二人怒目而视,一副恨不得将对方大卸八块的神情,
俞承嗣怒极反笑:“行,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去找这个门路,不该这么努力想早日中秀才,我这不是不想耽搁咱们兄弟说亲吗?!!!”
“好啊!现在你认了……”俞家老二伸出手指遥遥的点着俞承嗣,咬着牙恨恨的道,“我就知道是你这王八蛋搞出来的事儿,说白了就是为了你的前途!你还想狡辩,还想不承认,你咋不继续嘴硬呢?”
“连话都听不懂的蠢货!”俞承嗣简直不敢相信这般蠢笨不堪的东西居然是他的亲弟弟。
不过他很快就知晓自己错了,他弟一点儿也不蠢,非但不蠢还嘴毒。
“就你聪明!你那么聪明还找啥门路呢?不就是考秀才吗?咋连着考了三回都没中呢?你倒是直接中个状元给我看看呢?不行了吧?成天到晚叭叭说个不停,我看你也就伸手要钱的时候最能说!有啥用啊?到现在不还是白丁一个,窝囊废!”
俞承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他那个少言寡语只会埋头干活的二弟吗?这怕是往前十来年说的话加一道儿,都没这会儿说的多吧?以往咋就没发觉二弟这嘴皮子那么利索呢?
气急之下,俞承嗣几乎眼前一黑就要栽倒,偏俞家老二似乎也意识到知晓方才说得过火了,不等俞承嗣再度发作,直接起身扭头就跑。
等俞承嗣定睛往院子里看去,他二弟早已没了踪影,只余自家院门在风中来回摇摆。
俞承嗣纵使没立刻被气得背过气去,也觉得胸口生疼生疼的,只瘫坐在凳子上,过了足足半刻钟才勉强缓了过来,起身将院门关上,回头就发觉不对劲儿了。
先是正房门边少了东西,仔细一想,那是今个儿早上他娘赶着牛车来送鹿时,顺便捎带来的一篮子鸡蛋,给他补身子用的。这会儿连篮子并里头的鸡蛋皆没了影子,都不用细想就知晓是哪个混蛋干的。
再进屋一瞧,他方才在回家的路上顺手买的宵夜也不见了。
那可是搁了猪油夹了肉馅儿的烧饼啊!
五文钱一个!两个烧饼连带油纸包都不见了!!
俞承嗣忽然真相了,他二弟压根就不是为了大妹来讨说法的,那混蛋就是来打劫的!不过没关系,东西没了还可以再问他娘要,可他妹子呢?家里人到底是抽了什么疯,咋就把大妹给卖了呢?
不行,他要回家问个清楚!
……
……
俞家老二来时没带任何东西,走时倒是揣了不少东西。他还真不是稀罕这些吃食,而是想着大妹都被卖到深山里去了,老大还惦记着吃?吃个屁!哪怕丢到粪坑里也不叫你吃!!
抱着这样的想法,俞家老二只怒气冲冲的揣上东西就跑。直到跑出两条街了,见没人追上来,他才渐渐缓了脚步,停下来细细思量。
村子里多半人家都不富裕,这没房没田的山民就更不用说了,哪怕俞家老二以往没怎么同山民打过交道,也大概能猜到是怎么个情况。自家大妹打小身子骨弱,性子也软,别这会儿已经哭成泪人吧?
想到这里,俞家老二索性将手里的油纸包往篮子里一丢,挽上篮子疾步出了镇子。他心道,大妹出嫁连丁点儿嫁妆都无,他好歹也得帮着送点儿过去,多少尽点儿心意。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回家一趟,尽可能多收罗点儿东西一并带上,横竖就跟俞承嗣那王八羔子说的那般,家里还是有钱的,冻不着也饿不着,那还怕个啥?
说做就做,俞家老二紧赶慢赶的回了家,无视他娘连珠炮似的追问,只自顾自的进屋收拾行囊。
大妹的衣裳被褥都归整好,针线料子也一并捎上,粮仓里的前段时日刚打下来的大米带一袋子,还有前几日刚磨的细白面,鸡窝里的老母鸡也捆上两只……
等俞母急急追上来跟他抢夺东西时,俞家老二差不多已经将家里扫荡了一遍。
“你疯了是吧?哪儿有在自家打劫的道理?给我住手!放回去!把东西都给我放回去!!”
俞家老二不理她,只径自归整东西,横竖他已经是大小伙子了,想从他手里抢东西可没那么容易。
似乎也看出老二的不对劲儿了,俞母一面继续高声质问,一面让小闺女秋娘去田里把俞父唤来。
秋娘年方十三,论模样倒也算是出挑,却没姐姐满娘这般惹人注目,毕竟她还没有完全长开。她先前已经被自家二哥的那一番举动吓得花容失色,直至听了阿娘的话,才堪堪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奔出去喊他爹和三哥回家。
眼见秋娘跑出去了,俞家老二手上的动作愈发快了,他想得很清楚,要干就得趁早。正好如今天色还没全暗,他带着东西先进山,横竖如今天气还不算太冷,寻个背风的地方将就一晚,明个儿天一亮就往深山里头走,他就不信寻不到他妹子!
看着东西差不多齐备了,俞家老二心一横,甩开他娘就往外头走去,走时还不忘撂下话。
“我非要进山瞧瞧大妹如今过得什么日子不可,要是过得不好,他俞承嗣也别想再过一天好日子!!”
俞母被猛的甩开,扒住院门才堪堪立住,可一听最后那话,登时被气得浑身颤抖:“反了,反了!小兔崽子你居然敢这么说话……天,你今个儿不会是已经去过镇上了吧?混账东西你给老娘滚回来!!”
☆、第4章
第004章
待俞小满在自家门口看到她二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倘若今个儿她是正常出嫁的,跟娘家保持联系也属寻常。可偏生她是被家里人卖掉的,既如此,还折腾那些作甚?不如索性断了来往,两相都便宜。
因此,她万万没想到娘家二哥竟会登门拜访,还是大包小包来的。
抿了抿嘴,俞小满皱着眉头看向她二哥,一时间不知晓该拿什么态度对他。
与此同时,俞家老二也在打量她。
俞家老二心头满是狐疑,他觉得妹子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虽说样貌没变,可给人的感觉却同以往大不相同,尤其看向自己的目光,全然没了以往的笑意和依赖,只余满满的疏离和冷漠,叫他不由的眼神一黯。
似是受不了这冷凝的气氛,俞小满终于开口打破了平静,问道:“不知二哥来我家做啥?”
“大妹!”俞家老二很想说就算你嫁出去了也还是我的亲妹子,可一想到自家妹子并非出嫁,而是被爹娘发卖了的,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支吾了半响,这才将身上的东西一样样的卸下来,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是来给你送嫁妆。”
俞小满扫了一眼那满地的东西,诧异的反问道:“嫁妆?”
“对对,是嫁妆。”没曾想会被断然拒绝,俞家老二急得满头满脸都是汗,“这些都是你的衣裳被褥针线花布,还有这两袋是粮食,大米是去了壳的,白面也都给你细细磨好了。再有这两只鸡,都是家里最肥最能下蛋的!”
若说原本仅有一丝怀疑,待听了他这话,俞小满面上已满是狐疑了,再不看地上的东西,只道:“这还真是稀奇了,人你们卖了,现在又上赶着送东西来,到底是几个意思?还有,这些东西究竟是你自个儿拿来了,还是阿娘叫你送来的?”
见俞家老二答不上来,俞小满心下明了的同时,却也愈发替原身感到不值:“罢了,甭管究竟是哪样,你都照原样拿回去吧。我已不是俞家人了,没脸拿俞家的东西。”
“大妹……”俞家老二一脸的神伤,喃喃的唤着妹子。
怪妹子太狠心吗?说真的,这话他真说不出口,任谁平白被家里人发卖了,都不可能有好脸色的。
辩解自己是无辜的?虽说在这事儿上头他是没什么责任,可他到底是俞家人,而妹子却是嫁……卖出去了。
想到这里,俞家老二登时没了昨个儿怒怼俞承嗣的利落,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只蔫头蔫脑的束手立在原地。
俞小满其实也明白这事儿怨不得她二哥,尤其二哥今个儿这番做派,明显就是想尽量弥补她的。可惜,最有可能原谅他的原身早已奔赴黄泉,而今站在他跟前的不过是一缕来自异界的孤魂。
沉默良久,俞小满只淡淡的开口:“留下吃顿便饭再走吧。记得走时将东西原样不动的带上,省得回去挨骂。”
俞家老二登时明白妹子早就看透了,揪心的同时竟又有些窃喜,心下暗道,若她仍似以往那般软弱天真,将来的日子铁定难熬,如今这般虽叫人伤心,可起码她立起来了。
一时间,俞家老二心中五味杂陈,不过到底舍不得离开,就一口答应了妹子的留饭。
应下之后,俞家老二暂且按下了酸涩的心情,抬眼四下打量了一番,登时脸色黑如锅底。
先前他只顾着打量大妹了,没留神展家的情形。如今仔细一看,险些没被气个倒仰。
展家竟连村里最破落的人家还要不如!最起码,村子里还有茅草屋遮蔽,可眼前这山洞,灶台建外门,房门不遮风,更别提位置还在猛兽遍地的深山老林里!
怪不得连小寡妇都不愿意嫁给展易,就展家这情况,天知晓嫁过去以后能捱多久,只可怜了他家妹子。
果然,他就不该这般轻易的放过俞承嗣!
俞家老二原就是那种心里想啥面上露啥的人,俞小满看了他两眼,当下就将他的心思猜中了七八分。想了想,她索性唤了展易,央他去林子里打只野兔给午饭添个菜。
展易二话不说答应下来,转身进了山洞背上弓箭就走,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见妹子将展易支开了,俞家老二忙上前一步,急急的道:“大妹,我知道你还在生气,这事儿是家里做得不对,往后……罢了,往后你好生过日子吧,别理会旁的了,尤其俞承嗣!记住了,别再被他哄了骗了。”
俞小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语带肯定的道:“所以,我被卖是因为大哥?”
瞧俞家老二的表情,他是真不愿意承认,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一脸的痛苦纠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二哥,我想知道。”
听得这话,俞家老二长叹一口气,无奈的道:“大妹,大哥他变了,他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哥了。昨个儿我去镇上质问他,可他一口咬定他是无辜的,他全然不知情……我也懒得琢磨他这话是真是假,反正大妹你只管记住,以往离他远远的,别再叫他哄了去。”
“可他到底是为啥非要鹿?”俞小满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没奈何,俞家老二只得含糊的道出了实情:“就是读书那档子事儿,为了前程啥的。”
俞小满懂了。
大哥俞承嗣因着打小在外求学的缘故,一直是个很有志向的人,想来但凡有助于他科举之途的人或是事,他都是愿意与之周旋的。若说他为了前程而舍弃亲妹子,俞小满完全相信。
尽管俞家老二没说得太明白,可俞小满仍是听懂了,随即面上的神情也愈发坚决了。
见她如此,俞家老二心头仿佛打翻了五味瓶,极不是滋味。
这要怎么说呢?明明两日之前,妹子还是待他极为亲近的,今个儿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