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睁开眼睛，思维有一刹那的空白。
映入眼帘的，是纯白的天花板。
他居然……又活下来了。
他坐起身子，突然想到自己晕倒前的那一幕，和林尼治那张万分焦急的脸！
不行，他必须赶紧告诉林尼治，自己不是赛罗！那个人鱼王简直不是个东西！他猛地拉起被子，从床上下来，刚想迈两步的时候，便“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穆小白愣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四肢，居然都不听他的使唤了，异常僵硬。
他茫然的抬起头，看到了桌子上立起来的年历。
看到上面的数字，他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突然，他狠狠的抓过年历，手不停的颤抖着。
十年……居然过了，十年啊。
瞬间，穆小白满脸都是泪水。十年啊，什么都晚了。为什么，老天还要让他醒过来！他真的是不死的蟑螂命么！
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脸上泪水遍布，表情狰狞，加上蜈蚣一样的面庞，让他整个人都十分的吓人。
他突然丧失了所有力气，歪倒在床边。
就这样，不知道坐了多久。
突然，门被推开了，侍卫一脸例行检查的脸在看到穆小白倚在床边的时候，突然凝固了。
“醒、醒、醒、醒了？！”侍卫的声音上扬了八度。
穆小白的目光移到了那个侍卫的身上。
“你……过来。”粗哑难听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个侍卫腿一软，差点跪了下来，天知道他们对夫人的印象还是那个嗓音很好听的美男子，虽然现在脸毁了，但没想到，声音居然也毁了！
侍卫颤颤巍巍的挪到了穆小白身旁。
“我睡了十年？”
侍卫慌张的点点头。
“告诉我，这十年发生了什么。”穆小白平淡道，“你一口气说完，我不插话。说真话。”
侍卫哆哆嗦嗦，开始叙述起来。
其实他也是知道内情的人员之一，城堡里的侍卫、女仆、男仆之间的消息都很畅通，因此这个侍卫也就小心的看着穆小白的脸色，结结巴巴的叙述。
当年，穆小白被接回来之后，林尼治看着沉睡不醒的他都快崩溃了，他日夜守在他身边，终于在第三天晚上想亲自给“赛罗”擦身体的时候，发现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赛罗”。
当时林尼治就暴走了，打破了人鱼王给穆小白下的魔法。
当穆小白的真脸浮现出来时，几乎没人认得出来这个是当年貌美如花的公爵夫人。
好不容易的平静下来的林尼治，因为想要穆小白告诉他一切，因此才没有一个失手杀了他，结果，穆小白却一睡不醒，无论用了多少的药，穆小白依旧保持着假死的状态。
一个月后，林尼治已经等不下去了，这一个月他几乎都没合过眼。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突然间海平面降了下去，昔日被侵占的地表全部露了出来，各个公爵的领土全部都回来了，而后，海明威公爵传来消息，人鱼王所在的岛屿，突然沉入了深海，消失不见了。
之后，林尼治就疯了，他和忠心于自己的三名部下，出发前往深海，打算拯救自己的爱人。
而穆小白，也通过一番交涉，被南特蒙重金赎了回来。
当所有人看到穆小白的脸时，他们都愣住了。
彼时穆小白就跟死了一样，静静的躺在那里，衬着一张丑陋惨白的脸，让人不想再多看一眼。
刚开始，南特蒙还天天会过来看他，但随后，就被越来越多的事绊住，从天天和他待在一起，变成一天来一次、三天来一次、一周来一次，一月来一次，后来，三个月来一次都算好的。
那个时候，人鱼王刚刚退回深海，一大堆烂摊子等着南特蒙处理。
比如说还要和凶兽打下去的战役、比如说重建南部城市、修复受灾的地方，安排好灾民的住处，以及天天在第一线打击随时出没的高阶凶兽。
直到最近，一切才有了点起色，因为很多东西可以靠魔法来建造，所以南部城市的重建也很快就完成了，最近人员才刚刚迁回南部。
而五年前传来了一个消息，林尼治将人鱼王击毙于王座之上，带着赛罗回来了。
而赛罗也时常打听着他有没有苏醒。
时间一晃，就是十年。
侍卫小声叙述着，穆小白的脸上无悲无喜。
果然，林尼治从来没有放弃赛罗，无论赛罗被拽入深海，还是被毁的不成样子。
至于人鱼王，他的强大众所周知，如果真的认真起来，十个林尼治都会被人鱼王宰了，但人鱼王却还是被林尼治杀了。
这不是林尼治突然爆发小宇宙，而是人鱼王不想活了。
他的爱人已经死了，而赛罗就算长得再像碧亚，也不会是碧亚。因此，他的心早死了，至于他的人，死还是不死，其实也没多大差别，他苏醒之后大闹了一番，让如此多的人生离死别后，他终于累了，想追随爱人而去，不想活了。
于是，他给了林尼治一个机会，让他杀了他，然后，带着赛罗远走高飞。
他肯定是希望赛罗幸福的吧，因为赛罗长的太像碧亚了，因此，他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那当年又是怎么一回事呢？穆小白大概猜猜，应该也能猜得到，那个人鱼王的报复心理实在是太强了，他是故意的，他把赛罗拖入深海，让自己假扮赛罗拖住时间，然后让林尼治也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这是，扭曲的病态。
侍卫见他久久不说话，小声问道：“那个，我先去报告一下……”
穆小白缓缓张口：“你先让人拿一份吃的给我，再去报告。”
“是、是。”侍卫慌张的走了。
穆小白依旧坐在地上，苦笑。
十年了，南特蒙怎么样了？估计，已经放弃他了吧。
十年，放在这个世界犹如弹指一挥间，但也足够人做很事了，如果一开始，南特蒙对他还有些怜惜的话，现在也彻底消磨没了吧。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情人呢，更何况，南特蒙从来没把他当过情人，不过是一个工具。
穆小白心里清楚，南特蒙的态度。
这点小事，仔细观察一下就知道了。
比如刚才那个侍卫，看到他醒了只是惊讶，根本没有想到，他为什么坐在地上，也没有想过要把他扶起来。再比如窗边看似整洁，但在缝隙里不知残留了几年的灰尘，这座房间只是表面看着干净而已，实际上，可能也就是南特蒙来的那天前才打扫了一遍。
估计没人料到他会醒，也不希望他会醒。
像管家之类的人，估计根本不会来看他，是巴不得他一辈子都不要醒，没有悄悄把他杀了，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本来平民的出身就够低贱了，现在连容貌和声音都没了。
穆小白使劲移动着自己的身体，走到水管旁边。
没有烧过的水涌了出来，穆小白也不介意，直接对着口喝了起来。
他的喉咙太干渴了，就像被火烧一样，至于之后闹不闹肚子，其实没什么关系。
把食物送过来之后，侍卫一路小跑的去报告了。
贵族的表面工作一向好，不一会，管家、叶安、绿叶等人都来了，就是不见南特蒙。
此时穆小白已经吃完了嘴里最后的食物，半躺在床上，身后是还算软的枕头。
“夫人，您醒了。”丝蒂芙尼热泪盈眶。
穆小白点点头。
“您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管家赶紧道，“之前的神官跟我们说，您自然醒了之后，康复一下就好了。”
穆小白再次点头，表示他清楚了。
而诺曼则是扑倒他身上，大喊：“母亲大人担心死我了。”
屋子里是好一番手忙脚乱，好一番装模作样。
一切都过去了，日子，又回来了。
直到第二天，南特蒙才匆匆的赶了回来，他闯了进来，一把抱住穆小白，声音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穆小白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鼻子突然酸了，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南特蒙正想和穆小白再温存两句，只听外面的侍卫喊：“大人，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南特蒙不耐烦道：“知道了，马上！”
他好好叮嘱了穆小白几句，心疼的替他擦了擦眼泪，才很不放心的离去，并保证说自己明天会来看他。
穆小白看着漆黑的大门，以及侍卫那张痛恨的脸庞，表情一阵呆滞。
他不应该醒来，他就该这么死去。
那个侍卫痛恨的表情不知道是为什么，但穆小白只是心中很凉。
他好像很久都没见到南特蒙了，他依旧是那样，冷静睿智。
自己是不是已经失去作为工具的资格了？
穆小白惨然一笑。
有时候，他宁愿在众人的惋惜中，带着光芒死去，也不希望别人看他的目光跟看一条狗一样，艰难的活着。真是太痛苦了。
原来这种日子，真是到头了。
第二天，南特蒙没有来。
据说是被什么重要的事情绊住了，要去很远的地方，十多天后才能回来。放在以前，穆小白对这个是深信不疑的，但现在，穆小白已经懒得再管真假了，徒增伤悲而已。
所以说不要认真，认真就输了。
他开始和所有植物人一样，做起康复训练，他的手脚慢慢的恢复了意识，他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毕竟十年沉睡，他流失的不仅是营养和身体协调能力，还有一颗真心。
他没等到南特蒙，却等到了另一个人。
一个女人，一个有着高贵血统，能生儿育女，十分美貌的女人。
那天那个十分仇恨他的侍卫跟在女人身后，据说那个女人是他的远方表姐。
穆小白突然悟了。
这两天他一直听到一个女人和南特蒙走的很近，想来也就是她了。
如果他一睡不醒，估计下个一公爵夫人就是她了吧？
怪不得，那个侍卫如此痛恨他。
作者有话要说： 受虐的也差不多了……
☆、Sixty four
女子的涵养十分之好，先是表达了对他康复的恭喜，然后又说了一堆祝他身体健康以后万事大吉之类的好话。
无论样貌还是社交，举止礼仪，都完美的挑不出错。
就像是下一个，完美的公爵夫人。
一个完美的工具。
客套话说完了，女人便缓慢进入了正题。
起初，她先是委婉的表明了穆小白已经不适合当公爵夫人了，又说明了她和公爵二人情投意合，最后的总结就是希望穆小白识趣一点，自己离开。
穆小白全程保持微笑，让女人捏了把汗，丝毫不见没有涵养的大吵大闹，却又没有任何表态。
穆小白笑着转回了头，这个女人还差点火候，不过刚开始自己也是这样的，什么东西都是要经过历练的，越练，越熟。
最后，穆小白给出答复：“放心，我不是不识趣的人。”
女人的脸色一阵苍白，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答案，还是穆小白的声音太过吓人。
待女人走了之后，穆小白思索了一阵，从床头柜里拿出纸笔，就这昏暗的灯光，开始写信。
准确来说，这封信不是他的。
致我的小南特蒙：
你好。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请不要为我伤心，也不要为我难过。也许你穷尽一生也看不懂这封信，也许你运气好，隔天就看懂了。
你是不是没见过上面的文字？这是我老家的一种文字，几乎绝迹了，如果有人帮你翻译了这封信，就说明他和我是来自一个地方的。
总是，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快不行了，别说，这传染病还真是厉害。
我写过很多信给你，但这应该是最短的一封吧，因为我现在连笔都拿不稳了。
现在我要告诉你，请你幸福快乐下去。我不在了，我不知道还有谁会像我一样疼你、爱你、照顾你，但我不希望你就这样消沉、自暴自弃一辈子。
我死的时候，让你忘记我，这句话不是我的心意。我真正的心意是，你一辈子都不要忘记我，永远别忘了我。我是不是很自私？然，除了这一点，我又希望，你能再找一个爱你的人，携手度过一辈子。你的人生还很长，你不能在这儿过不去。
我也许会成为你的包袱，但你背负着我找到的幸福，却更加来之不易。
你要有一个美美的妻子，有一个胖胖的儿子。
我一个人会很寂寞，但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样一起寂寞下去。
跟你说哦，我们老家有一个传统，人死了之后，灵魂可以投胎，下一世会转变成另外一个人。听着，我们会喝一碗叫“孟婆汤”的东西，下辈子我就会忘记你。
喝孟婆汤之前，需要过奈何桥，但我不会等你和我一起，因为那时候，你也会有你爱的人了，我不会让你为难，我会早早的去投胎，下辈子爱的不知道会是谁。
你也是哦，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陪着你走完这段路。
但是，我希望这辈子有人能陪你走完这段路。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写下去了，但我希望你记得，我爱你，我现在爱着你，这份爱永远不会变，也不会消失，只要你记得，就永远在，带着我的这份爱，你若在收到一份爱，那你就是最幸福的人。不过你要记住，没有人会永远为你奉献，你要被人爱，你也要去爱人。
我希望你能永远快乐下去。
我爱你。
你的，
红，绝笔
这封信，也是穆小白在书柜里发现的，这是红写给他的，奇怪的是，他居然到现在都还记得，而且一直无法忘怀。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红也是穿的。
而现在，他把这封信默了出来，这封信是属于南特蒙的，他会把信交给他。
至于自己，好像也有些话想说，那就顺便写下来，给南特蒙吧。
穆小白泪水慢慢滚落，然后再越来越暗的房间里，彻底掩盖。
后三天，穆小白一直积极的做着康复训练，而很久没出现的管家，也再一次来到了穆小白现在的“病房”。
他很辛苦，浑身的肌肉都不听使唤，就像轮椅上的霍金一样。
他的汗水大滴大滴的滴落，他低喘着，连管家都看不下去了。
“老爷马上就回来了。”管家解释道，“这次是真的有急事。”
穆小白扬起难看的笑脸，意思是不介意。
管家心里有些不舒服，低下头不再说话。
“管家，我想去南特蒙的书房一趟。”又过了些天，穆小白觉得自己恢复的七七八八了，“我好想有些东西忘在那里了。”
管家一怔：“您的身体没事了么？”
“唔……已经差不多了。”穆小白笑笑，“放心，我很快就出来。”
管家老脸一红：“您跟我来。”
穆小白一边走，一边说：“等一下我还要出门买个东西。”
管家立刻道：“请问是什么东西，您现在的身体不便，神官说您最好还是少出门，慢慢做着康复训练，毕竟您的体质……”
“我没关系的。”穆小白摇摇头，坚持着说，“这东西，最好还是我自己去买。”
“是。”管家最终不再答话。
推开门，穆小白已经可以步履矫健的走进去了。即使他是个废柴，但他的体质却比上辈子的普通人好了太多太多，按道理这种康复训练他要做很久，起码要有个半年，结果现在不过十多天，他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南特蒙的书房，穆小白来了不止一次了。
好像不久之前，他还在这里批改公文。
穆小白缓步走到书桌旁，看着整理的一丝不苟的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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