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堂下站着的几名卫兵刚要上前架起瘫软在地上的严仲,在一旁慢条斯理喝着茶的李云天忽然开口,放下茶杯后面无表情地向冯勇说道,“冯大人,既然这起冲突是因为两人的债务而起,那么应该查清这个债务,否则如何结案?”
“王爷提醒的是,卑职一时疏忽了。”冯勇闻言连忙尴尬地向李云天一躬身,随后向赵老三高声问道,“赵老三,你们的债务是由何而来,你欠严仲多少钱?”
其实,冯勇并不愿意追问这个问题,因为他很清楚这个严仲和赵老三之间的债务是由何而来的,这里面涉及到了他所不愿意面对的军田问题。
可正如李云天所说的那样,如果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的话今天的堂审就缺少了严仲和赵老三冲突一事的原因,单纯一个欠债并不能笼统地把事由给掩盖过去,不要说李云天在现场督审,就是这件案子到了五军都督府和刑部也会被打回来要求补上欠债的原因。
“禀大人,十五年前小人大病了一场,因为无钱医治所以向严仲的父亲借了三吊钱,后来田里的收成不好小人用尽了全力也未能还上,到现在不仅把家里的军田都赔给了严家,而且还欠严家十五两银子。”赵老三闻言脸上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如果不是当年他的病的话现在家里还有田可种也没有外债的压力,生活无疑会好上许多。
“赵老三所言可否属实!”三吊钱就是三两银子,冯勇闻言面无表情地看向了严仲,他知道严家在当地放高利贷,否则赵老三家也不会十五年都没还清当年欠严家的三两银子。
“句句属实!”严仲呆滞的双眼眨了一下,机械式地向冯勇点了点头,他现在可谓是万分懊悔,早知道会捅出这么大篓子的话他就不会阻止赵老三离开,现在可好,为了赵老三家的那些军田他连命都丢了。
“本王问你,你把多少地赔给了严家?”这时,李云天皱着眉头问向了赵老三。
“禀王爷,一共四十亩。”赵老三神色黯然地回答,如果有这四十亩地的话他也不会携全家迁往小琉球岛了。
“每亩地每年的收成折算成银两的话有多少?”李云天闻言不动声色地接着追问。
“禀王爷,那四十亩田中有十五亩是良田,二十五亩是平田,良田一年能收三石稻米,平田一年收两石左右,市价一石米半吊钱,我们卖给那些粮商的粮价通常要折半。”赵老三仔细想了想,回答了李云天的问题。
按照赵老三的说法,赵家的四十亩田一年可产量九十五石,每年的粮食能卖二十三两银子,看起来已经不少了。
可这是赵家一年全部的收入,况且也不是所有的田都种稻米,有的田种一些经济价值没有稻米高的其他经济作物,卖家比不上稻米。
赵家老老小小有十几口人,每年光粮食就要吃不少,还要上缴给卫所里粮食,再加上购买日常用品等等,一大家人每年能有个两三两银子的结余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严仲,本王问你,你是否知道军田归朝廷所有,朝廷为了确保各地卫所能自给自足故而将军田分发给了卫所的军户耕种,非朝廷许可不得擅自占用,你竟敢以债务为由将其据为己有,是在公然侵吞朝廷资产,视朝廷律法于不顾,实在是罪大恶极!”
赵老三回答后,李云天神色冷峻地等着赵老三,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另,虽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举,但各地卫所肩负着保家卫国的职责,你明知如此还向赵老三发放令其倾家荡产的高利贷,此举无疑是毁坏我大明卫所的根基所在,居心何在?”
听闻此言,现场在座的福建行都司衙门不少官员的脸色为之一变,除了冯勇和宋敏等几位都司的高级主官是朝廷从外地调任来的外,其余的人,包括卫指挥使在内的武官都是属于军职世袭的“坐地户”,每个人都侵吞了不少军田而且还都是军田中的好地。
朝廷近年来时常派京官到地方卫所进行清查军务事宜,主要针对军户逃亡和军田被侵占的事情,军户逃亡的事情清查起来没什么难度,不过军田被侵占一事那些从京城来的官员根本就清查不了。
毕竟占有军田的都是各地卫所的武官以及当地的豪门大族,自然会想尽办法遮掩,而且那些军户也不敢有何抱怨,再加上那些负责清理事宜的京官们也绝对不会像李云天这样微服私访,自然也就无法清理军田。
那些负责清军事宜的京官很多心里也清楚,清理军田一事涉及太多的利益纠葛,不仅会遭到当地势力团体的群起反攻,甚至五军都督府也会进行干扰,那些京官很多都只是六七品的中低级官员,自然没有必要因为此事得罪了五军都督府等勋贵。
尤为重要的是,即便是有些清理军务事宜的京官想要查办此事,但在各地卫所的掩盖下很难有什么建树,通常都会被那些地方势力架得双脚离地,狼狈而回。
可李云天不一样,虽然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是也有一句话叫不是猛龙不过江,李云天贵为大明的郡王,也算是一条蟒龙,岂是福建行都司那些武官所能抗衡了得?
因此,听见李云天说到了侵吞军田一事后,福建行都司的那些武官纷纷大吃了一惊,心中感到惊慌不已,要是李云天来彻查此案的话那他们可就倒了大霉,肯定会有不少失去军田的军户上告。
归根结底,军田是朝廷的地,是皇上赐给那些军户用以支撑各位卫所的运作,私下侵占的事情一旦闹大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往小了说这是侵占军户的利益,往大了说那可就是欺君之罪。
随着李云天对严仲的那番质问,大堂上的气氛刹那间变得紧张起来,凌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几名武官甚至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r1148
。。。
☆、第141章 尘埃落定
余大将军的丧事过后,溪哥也知道了齐王家眷已经一齐往南边去的消息。
“我的人一路盯着他们,发现他们上车之前还悄悄搬了一个可以放下一个人的大箱子上去,足足四个人才抬得动,还走得歪歪倒倒的!不用说。那里头一定都装满了金银珠宝!”谢三说起这个,还咬牙切齿。
对此,溪哥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是圣上的子孙,他怎么可能真眼睁睁看着他们去远方吃苦受罪?而且主要生事的是齐王,现在既然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对病弱的妇孺。咱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谢三几个虽然还有些不忿。但人都已经走了,他们也没别的法子,只得点头应了。
忙完这一切,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一直压在溪哥肩上的重担终于放下,他也终于再次踏进了自家的家门。
“爹!”
前脚刚跨进门槛,后脚两个小娃娃就争先恐后的跑了过来,一左一右抱着他的胳膊不放。
劳累这许久,回家就受到这么热情的接待,溪哥只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散去了。他连忙大声应了,弯腰把两个小家伙抱进怀里:“灵儿毓儿这是想爹了吗?”
“想!天天都想!”灵儿嘴巴甜,立马就道。
毓儿落后姐姐一步,就只能用力点头。
溪哥听在耳朵里,心里甜滋滋的。连忙在他们小脸上一人亲了一口。“爹也想你们!”
两个小家伙顿时都笑逐颜开,两双藕一般白白胖胖的小胳膊死死搂着他的脖子不放。
当秀娘迎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她顿时也笑了。“灵儿毓儿,你们两个还不赶紧给我下来!也不看看你们都多大了,还缠着你们爹!你们当你们爹的胳膊是铁铸的吗?”
“我们再大也是爹的孩子呀!”灵儿脆生生的道,“爹,你说是不是?”
“对
!”溪哥笑嘻嘻的点头。还特地把孩子给掂了掂,“他们也没多重,我还抱得动。”
瞧他们三个自得其乐得很,秀娘无奈摇头,倒也没有真心去阻止他们。
原本还不确定溪哥是孩子亲爹的时候,她就没有阻止过他们父子交流感情。现在既然都已经确定了,她就更不会阻止了。
溪哥陪了两个小家伙半天时间,直到吃完晚饭,秀娘叫人来带他们下去洗澡睡觉。两个孩子才撅着小嘴走了。
这些天一直在大将军府奔波,溪哥的精神一直绷得极紧。好容易回到家,在妻儿身边。他不由自主的就放松下来。现在在秀娘的侍奉沐浴过后,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眼看秀娘也穿着一身洁白的寝衣,正一面擦着头发一面朝这边走来。他长臂一伸,把人给搂进怀里。
“呀!”秀娘惊叫一声,才发现人已经被他给拉到了床上躺下。
“陪我躺一会,我很累。”紧紧抱着她,把头埋在她颈窝中,溪哥小声道。
秀娘顿一顿,稍稍调整了个姿势,没有出声。
“我想再向皇上上书一次,请求去西北带兵。”过了一会,溪哥突然小声道。
秀娘抬起头:“你想好了?”
溪哥点头。“上次是咱们太操之过急了。但现在,义父过世,消息传到边关,肯定会引起人心动荡。我担心邻国会趁机来犯,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这是其一。其二,这一次我带着谢三他们在宫门口逼迫皇上彻查义父的事,其实已经冒犯了皇上。我还害得皇上的一个儿子被夺去爵位,一家流放。皇上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对我还是有些膈应的。我想,他最近肯定也不想看到我了。其三,秦王爷刚被皇上砍掉一臂,现在又失去齐王爷这一臂,最近肯定也没心情来管咱们了。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咱们要是还不走,以后就再难走掉了!”
“好。”听他将方方面面都分析得这么全面,秀娘不再多说,只将头一点。
但只这一个字,就已经是对他最好的支持了
。
溪哥连忙搂紧了她。“这一次,我一定会好生护得你们母子周全。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们了!”
秀娘点点头,柔顺的依偎在他怀抱里。
正当夫妻俩柔情蜜意的时候,外头却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大喊…………
“小将军,不好了,公主她上吊了!您快去看看她吧!”
两人立马脸色一变,却都没有动。
“你不去看看?”秀娘小声问。
溪哥摇头。“从小到大,这丫头动不动就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人。一开始我们还当真,后来也都知道她只是随口一说。而且,现在义父不在了,我们早商量好不再惯着她这个毛病。所以,一切都随便她折腾吧!我现在只要在离开之前把她和齐四的婚事给办了就算是给义父有个交代了。”
余大将军终究还是疼爱惠蓉郡主这个女儿的。在往宫门前赴死之前,他还不忘让人给齐四带去了他随身的一块弧形玉佩。这便是托孤的意思。再加上之前余大将军就已经和他商议过的和惠蓉郡主的婚事,齐四看到玉佩的时候就明白了。
在余大将军丧事完毕后,他就和溪哥提了,要在余大将军的热孝之中和惠蓉郡主把婚事给办了。这样可以早点给地下的余大将军一个交代。不然的话,惠蓉郡主为父守孝三年,三年之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还是早早把事情给定下来的好。
对此,溪哥自然是持赞同态度的。
只是,秀娘在听完他的表述后却轻轻皱了皱眉:这件事只怕没这么简单。
第二天早上,事实果然如她所料。
惠蓉郡主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寻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溪哥终于还是坐不住,连早饭都没用就赶往了大将军府。
此时的惠蓉郡主正被人按在床上,却还嘶哑着嗓子嚎叫着好去寻死
。谢三齐四几个站在一旁,全都束手无策。
溪哥走进门,立马沉下脸:“余品兰,你闹够了没?”
“言之哥哥!”见到他,惠蓉郡主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不得从床上跳下,死死抓住他的衣袖,“言之哥哥,我不嫁!除了你,我不嫁给任何人!”
溪哥冷冷看着她。“这门婚事是义父定下的,我们无权置喙。”
“爹他当时是被我气疯了,所以才会乱下决定。如果平时他肯定不会这么做的!他明明知道我不喜欢齐四哥,我只喜欢你啊!”惠蓉郡主哭叫道。
“余品兰!”溪哥一声厉喝,“以后这种话你不许再说了!齐四是个厚道人,这些年也一直对你照拂多多,义父既然选择把你嫁给他,那肯定有他的考量。你要听义父的话,他不会害你。”
“我不!言之哥哥,我只要嫁给你!你要是嫌弃我身子不干净了,那我给你做妾还不行吗?我不和嫂嫂争抢,我只想陪在你身边,一辈子看着你就够了!”
“不可能。”溪哥冷声道。
惠蓉郡主眼中浮现一丝绝望。
“言之哥哥,你是真要逼死我吗?”
“你是在自己逼死自己。”溪哥道。
惠蓉郡主眼泪大颗大颗的往外滚。“好!”最后,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咬牙切齿的道,“既然你们都不要我,那我还是死了算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现在把话说完,她就直接抽开匕首往心口捅去。
但溪哥早在进门之初就防备着她的动作。现在她才刚有所动作,他就直接扬起手,一个手刀砍在她脖子上。
惠蓉郡主眼前一黑,人就晕了过去。
溪哥劈手夺过匕首扔到一边,对左右伺候的丫鬟道:“从今天开始,把公主的手脚全都绑起来,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许放开。吃饭喝水你们来喂
。要是再发生她寻短见的事,全都唯你们是问!”
“是!”经过余大将军的丧事,大将军府里的人早将溪哥看做了新主子。那么溪哥的吩咐,他们自然是老实遵照了。
快刀斩乱麻的将这边的事情办完,溪哥一刻都不肯在这里多加逗留,当即转身离开这个地方。
齐四连忙追上。“小将军,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溪哥回头在他肩膀上轻拍了拍:“你放心。你和兰儿的婚事是义父定下的,那么我就只认你们这个。回头我就给你们把亲事给办了!”
“不是,小将军,我……”齐四一脸的惭愧,“我想,要不我和兰儿的婚事就算了吧!”
溪哥眉梢一挑。“为什么?”
“本来我们的身份就不怎么般配。我人笨,在沙场就没多少建树,现在回京也只能跟在大将军身后做事。兰儿现在却已经是公主了,我一个小小的校尉怎么配得上?再说了,她也不喜欢我。”齐四结结巴巴的道。
“说实话。”溪哥道。
齐四一顿,还是抬起手,慢慢掀开衣袖。
当看到上手几乎深可见骨的抓痕时,溪哥眼神一凝。“这是她干的?”
齐四点头,苦笑一声:“大将军还是太高看我了。以兰儿这样的脾气,以后就算嫁给我我也压不住。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情来呢!她要是连累了我也没什么,大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理当以命相报。可是我家中还有八十老母,我实在不忍心母亲一把年纪了还跟着我担惊受怕。”
“好,我明白了。”溪哥颔首,“既然你不想娶,那这门婚事就作罢吧!”
“真的?多谢小将军!”齐四大喜。但旋即他又忍不住问,“那这样的话,兰儿的婚事……”
“这个我自会安排。”溪哥沉声道。
齐四连忙低头不再多问。
其实,他有什么安排?这个丫头继承了余大将军的脾气,却没有继承他的才能和骨气,却偏偏又是义父唯一的骨血,他还不能给安置差了
!
只要稍稍想一想给她的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