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你是不是韩候的夫人，反正，反正韩家堡除了侯爷，谁也别想私自闯进来！”向侯香道，“再说，这儿一砖一瓦都是我马尔若城的，你一个外来人有什么资格住！”
这话说得极没道理。
她脸红声儿大，莫明珠只是轻轻一冷笑，对跟在后头的青随、青离道：“还发什么呆？”“丢出去。”
向侯香主仆五个都吃了一惊。“你、你说话就说话，怎么动手了？”“唉！放开我！”“本姑娘可是知府千金！”“啊……”
一阵聒噪声。
莫明珠根本不理会向侯香，对管家韩忠平静地说：“往后就要这么处理，可学着了？”
韩忠忐忐忑忑地点头答“明白了”。知府千金，整个韩家堡上下从前都不敢惹她，没想到头一天就给夫人丢出了府去。这魄力和胆子，不愧是莫大将军的千金，一个区区知府千金真是差远了……
莫明珠的寝屋在离琴房不远处的“水暖阁”，三层的竹楼，左右翠竹夹道，门前是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流水，灰砖小径从外头一路延伸到水暖阁门前。阁后，是一个姹紫嫣红的小花园，花园那边紧挨着温泉池子，几朵睡莲在水面蜷缩着鲜嫩的叶片儿。
四月的天，还不见花骨朵的影子。
水暖阁的第三层，阁楼上，莫明珠由云桃陪着出来，在这里可以将大半个韩家堡收纳眼底。乌瓦、红漆柱，楼台高低错落，绿树点缀其中，虽然韩家堡内里是中原的房屋风格，但围墙却格外结实高大，起到真正的保护作用。
云桃“哇”了一声。“小姐你看，咱们在这儿的家，真是堪比塞上江南啊！”
莫明珠笑了笑，便见水暖阁外有个人影在徘徊，可不就是云唐么。
“你去看看水暖阁外围的竹林可需要清理，若竹叶落得太多，就好好清扫清扫。”
云桃愉快的答了声“哎”，喜鹊似的飞下去了。绿菱擦完桌椅，从屋里出来。“娘娘，你是让她去见云唐吧。”
“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成全一对有情人，何乐而不为呢……”说罢，她又觉得这话似乎影射自己形单影只、思念什么了，默了默。她可不思念那个满嘴谎话、将她稀里糊涂骗到手的宸王龙额侯！
大骗子。
绿菱心思剔透，含笑说：“娘娘心地纯善，虽然手段很了些。您把那知府千金丢出府去，王爷回来，恐怕难免要去知府折腾一趟了。”
“既然他那么有本事将我糊弄这么大一番，这点儿麻烦想来也不在话下。”她便是故意将那向侯香丢出去的，一来树立威严，二来看着那衣着清凉的聒噪女人实在没兴趣跟她掰扯。
绿菱看了眼塞上江南的风光。“这里好美，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宫这么远，看见这样自由的天空。”
她由衷道。
当夜发生乱子，莫明珠出宫时把她留在倾城宫，本以为是死路一条了，没想到莫明珠竟派人将她逃出宫来。这个主子，她没跟错。
绿菱回神来，莫明珠已经进屋了，忙跟进去伺候着。
下午，东边儿飞来了信鸽，萧煜辰传来信，大军已到三城之边缘，很快就进入梵伯。
马尔若、临虚、梵伯三城呈“三”字排列，马尔若在中间，临虚在最西处的边境，与西魏接壤，梵伯最靠东。西魏早被萧煜辰打怕了的，这会儿听了以往的战神萧煜辰并非真疯，以及率了大军来了边境，恐怕日夜睡不好了。
莫夫人和秦家二老被萧煜辰转移到了一处安全之地，莫明珠也不知道在哪儿。那么大群人一同北上，目标太大，路途太远太急，秦家二老和她们家莫老夫人一大把年纪，显然不合适。
莫明珠有些担忧莫醒初，不知他可还好，萧煜辰上回临走时说会把莫醒初带回来，她应该相信他。
莫明珠让绿菱把门关上，她拿下万香钗，以及一卷墨非白留给她的古卷《闻香谱》，研究起来。这一研究就研究了一整日，绿菱在外头守着，谁也没能打扰。
七日后，莫明珠已将《闻香谱》研究了差不多。这本书字迹娟秀，是手抄本，最后一页记载着纂写着的名字——“锦婵”。
莫明珠觉得有些熟悉，锦婵，对了，苍銮殿那两个园子“锦园”和“婵园”，就是根据这名字来的。当年第一代龙额侯韩立，建造苍銮殿给当年的皇上时，以心爱的女人的名字命名了这两个园子。
应该是她在建巫山地宫里看见的那个，与她长相相似的女人。莫明珠猜测。可她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与她的模样长得这么相似？
那男人与韩沉相似尚可以解释，毕竟是祖先，可是她和那个女人……难道她也是锦婵的后代么？
莫明珠摸着万香钗精致的镂空簪头花纹，和能生暖意的玉石。可惜她娘亲已经不在，不然那还可以问问。
莫明珠正摩挲着暖玉发呆，便听见外头绿菱惊呼了一声。“娘娘，您快开门来看看啊……”
“发生什么事了？”莫明珠见糊白宣的雕花门上一团团、一簇簇竟似鸟儿的影子，冲冲撞撞想进来！
开了门，果然进来一群鸟儿，围着莫明珠飞舞。这情况，和年宴上她弹《九州凤鸣曲》时引来鸟儿的情况相似啊！
“天啊娘娘，好多鸟儿，正在赶过来！”绿菱指远处。莫明珠循她所指看去，果然看见好多芝麻大点儿的影子，正在靠近。
渐渐，楼台、屋顶、竹林稍都停满了鸟儿。
韩家堡上下的奴才，都吃惊地出露天坝来看情况，只见各种常见的、不常见的漂亮鸟儿，都朝住着新夫人的水暖阁聚集，飞舞盘旋、鸣声啁啾。多年沉寂无主的韩家堡，一下如有了灵魂，热闹起来。
“娘娘，这怎么回事啊？您上回年宴上是用鸣凤琴和九曲碧霄簪引来的‘百鸟朝凤’，可是这回没有琴声，怎么突然来这么多鸟儿？”
“……我也不知晓。”莫明珠也疑惑了。不光没有弹琴，光说九曲碧霄簪就不在这屋里，她身上也就一个母亲遗留的暖玉万香钗……
难道……
莫明珠用识香异眼看了眼万香钗，只见它浑身散发着七彩的香气，和墨非白身上的香味渐变很像，却又比他身上的香味变化、交融更快！
七彩的香气将她缠绕，渐渐地，显现了颜色。
绿菱在一旁也见了，那七彩香气将莫明珠紧紧围绕，流淌、盘旋，她吃惊地捂住了嘴。
这场景绿菱见过，和年宴上莫明珠当时的情形十分相似！
“原来如此……”莫明珠这才明白过来。这些鸟儿是受了香的牵引，四处飞过来。
以香引鸟兽，《闻香谱》上有记载这一条。“原来上次，它们并非因琴声而来，而是香味。”
马尔若城中，所有飞禽都躁动起来，笼中的想飞出来，山林里的成群结队，在韩家堡上空盘旋。城中锡唯族百姓全数到了户外，望天惊叹，一些老人，用锡唯族语言说着——“是她回来了！”“那个人回来了！”
☆、第136章 相见
直到香味渐渐散了，那些鸟儿才慢慢退散，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五个时辰，也就是从早上到晚上，一整个白天！韩家堡上下，都见识了新来的女主人的非同寻常。
韩家堡大门外，一双婢女出去购置物件儿，边走边小声窃窃私语！
“好多鸟儿啊，你说……咱们夫人会不会是妖孽？”
“不会吧！我……我在水暖阁扫院子，你别吓我呀……”
“不然怎么会……”
两婢女正说着，忽然被一群主仆拦住了去路，一看竟是长期出入韩家堡如无人之境的知府千金，忙慌慌张张地低头恭敬行礼。
向侯香掐着腰逼问：“你们说，你们夫人是妖孽？昨天那鸟儿是她引来的？”
二丫鬟哪敢乱传自己主子的话，但奈何知府千金软硬兼施地逼问，于是把昨日所见都说了一遍。向侯香听罢，琢磨了一会儿，主意上心头，面上阴测测地笑了笑。
她的丫鬟甲问她：“小姐可是有好主意了？”
向侯香说：“赶紧吩咐咱们园子里的打手、小童，去把整个马尔若的鸟儿都抓来，等明日侯爷率军回来，咱们就上演一场，捉、妖、好、戏！”
……
天边的朝霞就像火一样，远远的从东边天空与荒漠的交界处烧过来。绿菱推开窗户，令清晨的凉爽空气进入屋子，回头对正在梳妆的莫明珠道：“娘娘，今天是个好天气。仿佛远远就能听见王爷率军挺进的铿锵声呢！”
莫明珠正由云桃给她梳发。用篦子细密地将头发整理整齐之后，再一丝一缕的绾成发髻。
“大军只会驻扎城外，你怎会看得见。”莫明珠笑道。虽然讨厌透了被萧煜辰那家伙欺骗，但是别离月余，又怎能挡住相思的疾苦。可恨，那家伙定然知道她要收拾他，故意逃了让她消了火再回来的。
她这是又着了他道儿了么？那个心机帝啊……
云桃瞧镜子里的莫明珠：乌发浓密，衬托着雪白出尘的巴掌脸，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小姐可真美，比仙女还好看，云桃都不敢相信您就是从前的小姐。”
莫明珠微微愣。是啊，一年多前，她还又黑又胖，满脸疤，腰上挂着游泳圈，哪是现在这样子。那时候她还是长安城第一丑女……
绿菱说：“塞上日照强烈，看马尔若城里的百姓个个晒得黑不溜秋的，咱们娘娘皮肤细白如玉，只怕一会儿王爷看见要看痴呢。”
“你们两个丫头，出了皇宫内府就肆无忌惮了？敢调侃主子了。”莫明珠含笑威胁，两丫头近来相处得不错，互相看了眼，假意求饶恕。
是个和乐安宁的清晨。
莫明珠梳了个凌云髻，正中簪了“鸾凤衔珠”金步摇，星星点点缀了暗紫色珠玉，三颗珍珠白的暖玉，再着红色锦缎广袖裙，衬着黑发、白皮肤，更加高贵、美丽、大气。
云桃、绿菱两个丫头都看痴了。“小姐，这还是你头一回打扮这么气派、细致。”
绿菱也点头。平素莫明珠都爱省事儿，并不醉心打扮。
“如今身份不同，要做的事也不同，自然要做些改变。”他既要闯荡天下，拿下江山，她作为他身边的女人，自然也要配得上这江山百姓的仰望。
绿菱又替她整理了裙摆，她心思比与云桃细腻、剔透，知道莫明珠为何这么打扮，道：“哪怕娘娘此时未着凤袍，比之皇后，如此尊贵、大气也半点不逊色！”她话中有深意。
莫明珠循着开着的窗户，看去火烧般的地平线，那初阳仿佛燎原的星火，一点点把大漠点亮。
马尔若城迎来了朝阳，阳光普照之时，城门大开。
三城的知府早已叛变朝廷，投归宸王兼龙额侯麾下！是以，向知府亲自率领满府官差，以及城中百姓，在城门口恭敬迎接进城的西、北军。
萧煜辰一身银黑色铠甲，头上未戴头盔，而是一顶厚重的银铁发冠，高束长发，一根尺长的银簪，横贯固定。这一身装束，令他本就一米八几的高大个子更加魁梧，让人敬畏。他走在一队铁骑的领头，烈马在他身下任他驱使，盔甲在行进间撞击出沉沉的声儿。
队伍入城门了。
马尔若城的百姓都安静地站在两侧看着，不敢动，不敢出声。马尔若三城有两个最受人敬仰的人，一个是龙额侯韩家一脉，给了他们富足，一个，是战神宸王萧煜辰，保他们平安不受西魏侵略，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是同一个！是以，感恩都翻倍的加注在马背上的英雄身上。
萧煜辰进城之后，便在人群里寻看了一圈，终于，在街道那一头看见了缓缓驶来的朱红流苏大马车。马车虽饰物不多，却十分大气。萧煜辰微微笑，他没有看错人，这个女人能够小家碧玉，也可大气高贵，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
片刻，马车上下了个高贵端庄的女子，她款款走来，一众人的凝看、惊艳中。恍惚还记得，去年第一次见她，她还是个不起眼的小黑萝卜头呢……现在，成长成这般的美人了，让人移不开眼。
“臣妾恭迎宸王殿下回城。”
莫明珠轻轻拜下去。场面太过寂静，令她的声音无比的清晰。所有人都听着，看着。
铁甲轻击，萧煜辰翻身下马，将莫明珠扶起来。“爱妃请起！”
百姓这才回神来，都拜下去。“叩见宸王殿下……”“欢迎回城……”声音洪亮，直让整个城池都回响着。
“大家请起！”
萧煜辰朗声地说，充满了血性男儿的气魄。莫明珠微微侧目，穿上铁甲后的萧煜辰，好似变了个人，那种阳刚之气、慑人的魄力，毫无遮掩的全部释放出来。她终于看见了英雄的真正模样。
这样的男人怎该安于平淡？他就该属于天下，使命就是创造历史。
百姓渐渐适应了宸王的气魄，放松下来，呜呜喝彩，迎接两千铁骑进城。西北大军共有三十万人，一半在在梵伯，一半驻扎在马尔若城外。
“侯爷别来无恙……”向知府是个油头粉面的官场人，上来呵呵哈哈问好。“哦说错了说错了，应该是宸王殿下。没想到咱们敬仰的两个英雄，竟然是同一人，真叫下官好生钦佩啊。”
“向大人客气了。”萧煜辰一边携着莫明珠往韩家堡走，一边应付着。“这些年有劳向大人将马尔若治理得安泰富足，本王甚是欣慰。”
向大人受宠若惊，嘴里说着“哪里哪里”“不敢不敢”。几人在夹道的百姓瞩目下，一同往韩家堡的方向走。
这时，忽然来了个娇俏的声音，饱含了深情与思念。这声音，莫明珠不陌生……
“侯爷！您可回来了……”
向侯香提着裙子跑来，满脸泪水哭着。这模样倒是令莫明珠吃了一惊，要知道之前看她可都是谁也奈何她不了的样子。
萧煜辰左右都是人，一时没让的开，被向侯香扑上来抱住了手臂。“侯爷您要是再不回来，香儿就被欺压得只剩一包骨头了，呜呜呜……我快被她欺负死了！她都不让我进门……”向侯香指着莫明珠控诉。
莫明珠抿了抿唇，拉住想要说话斥向侯香的云桃。
萧煜辰皱了皱眉，“姑娘是……”
旁人微哂，莫明珠冷眼扬了扬嘴角。
向侯香吃惊又尴尬：“我……我是香儿呀，你说过我很可爱的……”
向知府忙拉开向侯香，让她别冲撞了宸王，而后向萧煜辰赔罪道：“是下官小女，宸王殿下应当忘了，您曾来府上见过她一回……”
萧煜辰仔细想了好久，才隐约回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点点头。
向侯香见他想起来，兴奋不已，又黏糊上去。“当时侯爷说喜欢香儿，说香儿可爱，侯爷记起来了吧？”
莫明珠听不下去，径直往前走！可恶的韩沉，要腻歪就腻歪，别污她眼睛耳朵！萧煜辰见状不好，忙甩开向侯香，追上来。“明珠……明珠……”
莫明珠暗暗丢开他的手。“殿下还是去看你的香儿吧。”她说话声小，毕竟大庭广众，说罢她便大步走了，免得一会儿忍不住修理他的香儿，未免伤和气。
萧煜辰还有事情要交代，只能让莫明珠先走一步，打算一会儿回府赔罪，却没先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前头就出了乱子！
“天啊！好多鸟！”
“怎么都围着王妃转？！”
又有人惊叫——“妖孽！妖孽叫来飞禽走兽要吃人啦！”“王妃是妖孽……”接着又来几个人一起惊叫，一时混乱。
向侯香受惊了般，扑到萧煜辰身边黏上去。“侯爷我怕，我怕……”
☆、第137章 天香圣女
街道两旁挨挨挤挤的百姓四下逃窜，不知哪里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