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建刚想了想:“那我现在要回去一趟。”
“干啥?”
“找我姐啊,问问她写了这个能播不,不能的话写了不是白写嘛!”
“那也行,你走吧!”
罗建刚去推了他的自行车就走,有人问:“你这是上哪儿去啊,还没收工呢,早退啊?”
罗建刚一脚跨上车一蹬,一溜烟儿就滑出去了,伸出手挥一挥:“帮咱们站长办事去!”
回到县城,果真是想去找他姐罗素芬。
广播站在县政府办公大楼内,罗建刚一路熟门熟路地跟人打着招呼上了楼,现在还没到广播时间,罗素芬手里捧着一杯热水正在跟同办公室的大姐闲聊。
罗素芬剪了齐耳短发,刘海上别了个水晶发卡,穿一身蓝色哔叽呢套装,雪白的衬衣领子翻在外面,因为整天坐办公室,养得皮肤雪白,是个时髦漂亮的县城姑娘。
办公室大姐说:“听说你最大那个弟弟去了水电站搞基建?”
罗素芬往冒着热气的搪瓷杯子里吹了口气:“可不是嘛,昨天刚去报到的。”
“你们家老两口也舍得?听说那可是一片荒郊野外,搞基建那是实打实地干活,连口热乎饭菜也吃不上,可苦着呢!你说让你爸随便安排个什么坐办公室的工作不行,非要上那儿去吃苦?”
“您又不是不知道,刚子自小皮猴儿的性子,办公室哪里坐得住啊,现在他乐意去,就让他去呗,累点也好,省得回来胡乱折腾。”
“也就是你们看得开,你看咱们大院儿,还有哪家舍得自家孩子去吃那苦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年轻人吃点儿苦头也好,那地方是有发展的,这几年县里重点扶持项目,等建好了混个领导当当,以后调回来发展前景也好,好过找个清水衙门坐一辈子冷板凳。”
罗素芬放下杯子:“咳,哪能想那么长远啊,只求他能安安分分不闹事,家里就烧高香了。”
正说着,门口人影一闪,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17。广播
“哟,说谁坏话呢,说得这么高兴!”罗建刚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直接拖了张凳子在罗素芬的办公桌前坐下。
罗素芬白他一眼:“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说完不再理他,开始拆桌面上的听众来信。
大姐倒是个热心人,拿了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白色搪瓷杯,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热水放到罗建刚面前:“刚子,喝水,听说你这两天去工作啦?”
罗建刚忙站起来道谢:“是啊,白龙湾水电站,正搞基建呢,在白水村那边。”
“那挺远的吧!”
“不远,骑车也就半个多小时。”
罗素芬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狐疑地问:“这个点儿还没收工吧,你怎么回来了?该不是偷跑的吧!”
“怎么可能!”罗建刚不满地说,“姐,我可是有好东西特地带来给你的。”
罗素芬上下打量了两手空空的罗建刚一眼:“切,你能有什么好东西,才刚上班第二天就敢偷跑,看我不告诉爸打断你的腿。”
“你这爱告状的老毛病还能不能改了?我才不是偷跑,我这是有正事,站长亲自让我来找你的。”
“什么事?说吧!”
“你前阵子不是说要作反对封建思想的宣传,可就是没有合适的素材吗?”
罗素芬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难道你有?”
“当然!”罗建刚得意地说,“今天我们那儿就发生了一件可歌可泣的弱女子与封建迫害做斗争的伟大事件,你要是报道出来,肯定能得到非常好的宣传效果,这个月的优秀播音之星,非你莫属了。”
“嗤,说得比唱的还好听,行吧,你先说来听听,我看看适不适合报道。”罗素芬被他提起了一点兴致。
“要说可以,不过你要想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罗素芬警惕起来。
罗建刚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突然凑近了压低嗓门说:“帮我写份检讨,不用太长,一千五百个字就够了,你写文章速度快,下班前就能写完。”
罗素芬大笑起来:“哈哈,就知道你上门不会有什么好事儿,闯了祸被逮住了?唉哟,不行,笑死我了,这都多大的人了,还要写检讨,哈哈哈哈!这个忙我可帮不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写过检讨这种东西呢!”
罗建刚恼怒地瞪着她,办公室的其他人虽然都低着头假装勤奋工作,但不用看也知道正在偷笑呢:“不帮就不帮,有什么好笑的!”扭头就要走。
身后罗素芬懒洋洋地说一句:“那你们站长吩咐你来我这儿办的事,不办啦?”
罗建刚转过身,双手撑在她办公桌上:“你帮我写,我就告诉你。”
罗素芬当然想知道这件事,但又不愿意就这么便宜了他,故意不屑地说:“你爱说不说,你们站长特地给你放半天假,可不是让你来找我帮你写检讨的吧?我看呀,你就等着回去写双份吧!”
罗建刚恼羞成怒地直起身子:“我还偏偏就是不说了,急死你!”说完很有骨气地扭头就走。
气得罗素芬抓起桌面上的一张纸,团成一团朝着他的背后扔过去:“臭小子,以后你都别落我手里!”
罗建刚气冲冲地回了家,他家住在县政府宿舍大院里面,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
她母亲刘少梅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别人家的院子里都是种些平日里常吃的蔬菜,院墙上爬着丝瓜秧、豆角秧什么的,只有他家里种的都是些花花草草,打理得欣欣向荣。
回到自己的房间,罗建刚往床上一倒,烦躁地打了几个滚,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爬起来,拿出一个行李袋,翻箱倒柜地收拾起东西来。
刘少梅下班回家,听到儿子房间里柜门“啪啪”响,忙进来看个究竟:“我说你这是干嘛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屋子遭劫了呢!”
罗建刚一边往行李袋里塞衣服一边说:“收拾行李,去工地里住。”
“这么快就要住工地了?不是说还没建好宿舍吗?”
“有工棚。”
“那怎么行,这么冷的天,工棚再怎么说也是四处透风的,不行,我得去跟他们说说,去干活就算了,怎么还能让人去住工棚呢,儿子,实在不行,这活咱们不干了。”刘少梅说风就是雨,一转身就要往外走。
罗建刚连忙拉住她:“妈,说好了不要搞特殊化的,别人都能住,我怎么就不能了?行了,我要走了,你别去跟人闹,不然对我影响不好。”
刘少梅楞了一下:“这就走了?饭都还没吃呢,不行,先吃了饭再走,去那儿能有什么好东西吃啊!”
罗建刚想了想,现在回去工地大概也已经开过饭了,便应了一声:“行,那我吃了饭再回去。”
“那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随便!”过了一会加上一句,“给我包点饺子带回工地里吃吧!”
包饺子是件麻烦事,得和面擀面皮,还得剁馅,不过儿子想吃,刘少梅一点儿也不嫌累:“行,要吃什么馅儿的?白菜猪肉还是韭菜鸡蛋?要不我两种都包点儿吧,你多带点儿过去,给工友也分点儿。”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有节奏的剁馅声,过了一会儿,刘少梅又探出头来大声说:“我刚买了些冬笋,给你用咸菜烧肉焖了,带回工地里吃吧,这天气吃上三四天都不会坏。”
罗建刚没说什么,反正不管他说要还是不要,刘少梅都会做了给他带上的。
平时他也不是没出过门,收拾行李很简单,日常换洗衣物往里一塞,再带上毛巾牙刷就齐活了,可是今天收拾完以后,心里总感觉少了什么似的,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拉开这个抽屉看看,再拉开那个抽屉翻翻。
最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新牙刷,正想放进行李袋,突然想到早上许秋阳一脸不高兴地说的那一句:“我们乡下人没那么讲究。”心里一窒,顺手又扔回抽屉,重重地推了回去。
真是昏了头了,不过是一个瘦不拉几的乡下野丫头,他居然还想着要给她带东西,就她那德性,带了给她她也不会用。
正准备回房间,突然一阵风吹过,把他姐罗素芳房间门口的半截布帘给吹得飘了起来,刚好看见她桌面上摆了一瓶用了一小半的雪花膏。
罗建刚回头看了看院子,两步走了进去,随手把那瓶雪花膏顺了起来,塞进衣服口袋里。
刚走出来,罗素芬就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乒乒乓乓”地打开衣柜找衣服,一阵风似的从罗建刚面前闪过,去屋外打水洗脸,一边洗还一边大声说:“妈,我今晚不在家里吃饭了。”
“这都快做好了,怎么就不吃了呢?”
“跟朋友约好了去看电影,来不及吃了。”说完抹干脸上的水又冲进房间,在桌面上扫了一眼,随即拉开抽屉着急地翻找着,“我的雪花膏呢?”
“妈,看见我的雪花膏没有?”
刘少梅回答:“你自己用的,不是一直在你桌面上放着嘛!”
“可是没有啊!”罗素芬急得直跳脚,“我记得早上用完明明就是放在这里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突然冲了出来揪着罗建刚:“我刚刚看见你从我房间里出来了,是不是你拿的?”
“开什么玩笑,我一个大男人,拿你的雪花膏干什么。”
“好端端地放在桌子上怎么会不见,除了你还有谁?”
“就不能是你自己记错了?你房间窗户还开着呢,说不定是哪只野猫跑进来叼了去呢?”
“野猫叼我的雪花膏干嘛啊,又不能吃,肯定就是你拿的。”
“你自己都说了,又不能吃,我拿来干嘛,还学人家娘娘腔涂雪花膏吗?”
“还能拿来干嘛,送给小姑娘讨好别人呗,以前又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
“你讲点道理,我什么时候讨好过小姑娘了?”
“就你上高一的时候……”
罗志强下班一回到家,看到的就是家里这么一副鸡飞狗跳的模样。
他双手往身后一背,咳嗽一声,满身领导派头地走了进来:“怎么回事?”
“爸!”罗素芬委屈地撅起嘴,“你管管罗建刚,跑到我房里乱拿东西。”
罗志强一瞪眼:“拿你姐什么了?快拿出来。”
罗建刚本来还想着吵一吵就还给她算了,可他爸这么一掺和,他就有点拉不下脸了,万一问起来他拿这些女人用的东西有什么用呢?不行,那也太丢脸了,他决定死撑到底:“谁拿她东西了,一回来就在这儿嚷嚷。”
罗志强跟女儿说话的时候明显温和了许多:“芬芬啊,什么东西不见了?”
“雪花膏。”
“哦,雪花膏啊,不见了就重新买,爸爸给钱你买。”
罗素芬一跺脚:“爸,这是我朋友去省城的时候帮我带的上海雅霜牌雪花膏,这儿买不到!”
“那……”罗志强也有些为难,“要不我回单位问问,最近有谁要去省城出差,我让他帮你带?”
“那我现在抹什么呀,我跟人约好了去看电影的!”罗素芬说着狠狠地瞪了罗建刚一眼,她还是觉得这小子心里有鬼。
罗建刚双手插兜,两眼望着天花板吹口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18。雪花膏
听见这儿一直吵个没完,刘少梅只好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边撩起围裙擦手一边走了出来:“芬芬不是说急着要出去吗?先去用我的擦脸吧,回头再买新的。”
罗素芬看看时间确实来不及了,恨恨地进了父母的房间,拿了刘少梅平时用的雪花膏擦了脸,然后又重新梳了头,夹上一枚新买的粉红色塑料发夹,穿上红黑格子的呢子大衣,最后去拿围巾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探头去叫在外面游手好闲的罗建刚。
“罗建刚你进来一下。”
“干嘛,又不见什么啦?”罗建刚没好气地问着,还是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罗素芬拿出两条围巾,一条大红色羊毛的,一条白色纱线带流苏的:“你帮我看看,我这件衣服,配哪条好看?”
“啧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一向嫌弃我眼光不好吗?”
“你眼光是不好。我觉得吧,这红色的显得热情,白色的显纯情,我就问你啊,在你们男的眼里,刚认识不久的姑娘,哪种感觉比较好?”
罗建刚狭促地笑了一下,张嘴就嚷:“爸,我姐跟男人去看电……”
话没喊完就被罗素芬从后面一手勒住脖子,一手捂住嘴巴:“你找死啊!”
罗建刚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你谋杀呀!”按着脖子咳嗽了几声,“想我不说也行,你帮我写检讨。”
罗素芬白他一眼:“切,爱说不说,你以为我怕呀!”自己选了一跳大红色的羊毛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照着镜子左左右右地调整着长度。
“我姐人长得好,怎么穿都好看,如火热情之中透着少女的清纯,是个男人看了都会动心。”
罗素芬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企图?”
“真心话!”罗建刚随手拿起他桌面上一个贝壳外形的蛤蜊油,“你这不是有抹脸的东西嘛!”
罗素芬瞟了一眼:“那是抹手的,九分钱一盒的东西,我能往脸上抹吗?”说完顺手打开盖子,用无名指沾了一些,涂在手背上,两手互相摩擦了一会儿,拎起挂在门背后的黑色小牛皮坤包,“我走了!”
罗建刚把那盒蛤蜊油往衣兜里一揣:“我这几天在外边干活手都裂了,也得抹抹油。”
罗素芬急着出门懒得跟他吵:“抠死你得了,一盒蛤蜊油也从我这儿顺。”
罗素芬用力地撞上外院的铁门出去了,刚刚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的刘少梅摇着头叹了口气:“这孩子。”
罗建刚凑过去从盘子里拈菜吃:“妈做的什么?真香!”
刘少梅抬手打他的手背:“快去洗手!”
当妈的心疼儿子干体力活辛苦,做了一桌子肉给他补身子,有红烧蹄髈、糖醋排骨,还有一大盘五花腩焖冬笋咸菜,罗建刚夸张地说:“妈,你不会这一顿把咱们家一个月的肉票都用光了吧!”
现在买什么都是计划供应,普通的职工家庭一个月也就一两斤肉票,而且每天供应的猪肉就这么一点儿,次次都要排长队,有票也不一定能买得着。
他们家条件算好的,罗志强的职位高,刘少梅和罗素芬也都是在比较好的单位上班,家里各种票证还算宽裕,吃饱穿暖还是没问题的,但非年非节的,这样一大桌荤菜摆出来,还是有点少见的。
刘少梅笑着夹了一块猪蹄到罗建刚碗里:“算你有口福,你爸的老战友黄伯伯下午送过来一只山猪脚,你要是不回来啊,我们就不等你,先吃掉了。”
“当林业局长的那个黄伯伯?”罗建刚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随口说,“他这个林业局长当得好啊,家里各种山珍野味都不断顿的。”林业局在各处山上都有林场,林业工人们平时在山上下套,各种野味多得不要不要的。
“就是他啊,黄伯伯的女儿高中不是跟你一个班吗?那姑娘啊,乖乖巧巧,挺懂事的,对了,现在你们还有经常见面吗?”
“妈!”罗建刚不耐烦地说,“您又来了,我姐还没嫁出去呢,您就先多操操心她吧!”
罗志强脸一板:“什么态度,有这么跟妈妈说话的吗?”
“好了好了,我就随便说说,快吃吧,待会菜都凉了。”刘少梅连忙打圆场说。
吃完饭,刘少梅给他装了满满一饭盒的蒸饺,一半白菜猪肉馅,一半韭菜鸡蛋馅,用块厚毛巾裹起来保温,再放进网袋里,饭盒上面放了一个玻璃罐子,用五花腩炒得油汪汪的咸菜冬笋严严实实地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