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弘景帝了解晋王的一些秉性,晋王同样也了解弘景帝的一些习性,见他这样,他脑中电石火花般闪过一个念头,突然明白父皇为何会这么做了。
不外乎是为了惠王世子赵祚,也就是前皇太孙。
其实弘景帝很早就给赵祚挑好了太孙妃,乃是陈家的嫡幼女。这陈家虽不是什么簪缨世家,却也是清贵之家。家中中过举人进士的子弟无数,在一众文官中是中流砥柱的存在,赵祚能娶陈家的女儿,对日后继承大统将会如虎添翼。
可惜这件事让晋王命人给搅黄了,陈家的女儿和表哥私奔,陈家没办法交差,只能报了病丧。当然这是对外之言,陈家自己人以及晋王都清楚陈家的小姐其实并没有死。
这事且略过不提,因为孙子临近大婚,未婚妻突然病丧,弘景帝可是有一阵觉得晦气。也心疼赵祚命中有此一劫,更是想补偿他,就又为他指了一门婚事。
这次对象的出身比之前那个更高,乃是王阁老家的姑娘,其祖父在一众文官中执牛耳地位的存在,本人也是家中嫡出,千娇百宠长大的。
本是定在今年十月大婚,可谁曾想中间出了岔子,人家小姑娘不愿意了。
王阁老亲自来找弘景帝说的,说他这孙女从小娇惯的任性妄为,他家那个老婆子又宠得厉害。不知怎么突然孙女就闹着不嫁了,说要在家中多陪祖母两年。小姑娘哭,老婆子也哭,祖孙俩哭得王阁老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进宫来找弘景帝。
王阁老能坐上阁老的位置,自然不是傻的,怎么可能明晃晃来找弘景帝退亲,自然是讲究策略的。他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就坐在乾清宫的地上哭了起来,让弘景帝可怜他一把岁数了,实在经不起折腾。
这折腾之说自然是应在他家老婆子身上,京中谁人不知王阁老人品德性皆是一等一的,唯独有一样,他惧妻。这算不得是什么丑事,历朝历代没少有些名臣名将惧妻的,再加上王阁老也一把岁数了,胡子都白了,也没人会不自在到他身上找乐子。
可这惧妻惧到和当今圣上作对,也算是头一份儿了。关键这王阁老极为泼得下面子,弘景帝这厢气得七窍生烟,他浑然不顾,只管哭自己的。
直到把弘景帝给哭软化了。
弘景帝不得已答应下来这门婚事就当没提过,反正当初也没下圣旨。幸好是没下旨,不然弘景帝还不知怎么把这场圆回来。
他自然知道王阁老为何会来退亲,扯了那么多由头都是假的,东宫失势被废才是真。可王阁老乃是两朝老臣,当初提这婚事之事,王阁老就不怎么愿意,再三说自己孙女被娇惯坏了,恐是不适当做太孙妃,家里的老婆子也不愿意让孙女嫁入皇家来。
是弘景帝再三保证太孙一定不会亏待王家姑娘,让王阁老回去劝服家中妇人,这门婚事才算说定。如今不得不说王阁老真是千年的老狐狸,说话做事提前就给自己准备了后手,一句老婆子不懂事闹着不答应,就解决了所有问题。
也是弘景帝不愿和这位倚重的老臣闹僵。
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前脚王阁老把婚事给退了,后面没多久就有永王妃与王家姑娘来往丛密,有意替永王聘了王家姑娘回来做侧妃的消息传出。关键是永王妃表现出这种意思时,王家姑娘竟然没当场拒绝。
虽是妇人家的事,可到底前朝和后宅也是有所关联的,诸王撤藩归京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无意外这些皇子们个个都是未来储君的有力角逐者,免不了让人多思多想。
而之后发生了一件事,更是让人差点没惊掉大牙,鲁王竟然跑到弘景帝面前表示自己想娶王家姑娘,请弘景帝下旨赐婚。虽是被弘景帝给斥走了,可这连着两件事已经说明了这八王的角逐已经正式开始。
如今晋王如此大费周折想废了晋王妃,在多疑的弘景帝来看绝不是为了那个妾,大抵是想表现出自己的诚意,空出王妃之位,拉拢王家人。毕竟八王可都是大婚了的,侧妃之位哪有王妃位诱人。
晋王也算是有七窍玲珑心之人,一瞬间诸多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他倒是没料到,自己不过是想废了王妃,竟会是如此不凑巧与这件事联系上。要知道他不过是想……
晋王出了宫,就一路回了晋王府。
来到瑶娘住的院子,一进门就看见瑶娘正抱着二宝喂奶,边上站着小宝。
第123章
瑶娘生产的当天晚上; 奶水就下来了。
晋王的意思是不让她亲喂,让奶娘喂着。且不说内务府那边送了几个奶娘供以挑选; 晋王也私下命人找了奶娘。
瑶娘也知道高门大户中的规矩; 是没几个会亲自给孩子喂奶的,倒也答应了。不过嘴里虽是答应了,她多少觉得有些亏欠了二宝,总是会让玉蝉她们把二宝抱来; 偷偷的喂上一次两次的。
二宝和两个奶娘暂时安置在西间; 瑶娘坐在东间听二宝在西间哭得地动山摇,忙就问红绸怎么了; 让把二宝抱过来。
红绸去了回来; 不光二宝抱来了; 奶娘也跟了过来。两个奶娘急得满头大汗,她们也不知二宝为何会哭; 奶是刚吃过的; 尿布也是刚换过; 也检查过没有哪儿不妥帖的; 可他就是哭。
瑶娘心疼地把二宝接过来; 也是怪了; 一到瑶娘怀里,二宝就不哭了。
“这是想娘了。”瑶娘眉眼皆笑地道。
二宝进了瑶娘怀里,就往她胸前拱,蠕动着小嘴。
这是想吃了。
瑶娘一本正经地对红绸等人说:“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二公子先放我这儿,有事我再叫你们。”
红绸几个一看就知道侧妃是想偷偷给二公子喂奶,可主子既然坚持,她们也就全当不知道。一群人鱼贯退了出去。
见人都走了,瑶娘撩开衣襟,二宝往前一凑,小嘴就叼住了,吸得可贪。
若不是瑶娘知道这两个奶娘是个老实的,红翡一直在边上盯着,她还真以为两个奶娘是不是天天饿着二宝过来的。
小宝站在旁边看得有些脸红,侧过脸去,瑶娘来了兴致,调侃道:“小宝害羞了,可当初你也是这样的。”
“才没有,我才不是这样的。”小宝反驳。
自打他来了,就没有吃过娘的奶了,也不是没有吃,就是没有这样吃过。
他瞥了一眼二宝吃得满足的小胖脸,忍不住出主意:“用勺勺喂。”
瑶娘摇摇头:“二宝现在还小,不会用勺子。”
正说着,晋王从外面走进来,红绸几个跟在后面,一脸愧疚地看着瑶娘。
这种情形,瑶娘也不可能□□不让二宝吃,只能微微侧过身,掩耳盗铃当做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晋王在床沿上坐下,小宝看看脸色晦暗的爹,又瞄瞄一脸心虚的娘。心里好想说,既然理直气壮就不要一脸心虚,这不是明摆着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瑶娘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转头看着晋王,若无其事道:“对了,你说昨晚要跟我说什么,你昨晚都没说。”
她这明显是在岔开话题,晋王却不免想到之前在宫里发生的那事。
原本是想给她个惊喜,如今这惊喜显然是给不了了。心中一阵郁气油然而生,若是他坐在那个位置,自然是想如何就如何,如今不过是休妻,竟然还有那么多破事。
不过这话肯定不会对瑶娘明说,他掐头去尾将晋王妃和永王妃的事说了一下。包括晋王妃和永王妃曾是那种关系,以及永王妃这些年在背后做的事,以及这次晋王妃为何会对瑶娘下手。
换成以前,晋王是不会把这些事跟瑶娘说的,凡事他都会帮她布置得周周全全。她这么笨,根本应付不来外面那些事情。可如今,晋王却是换了想法,总有一日她会面临外面的种种。
即使不需要她做什么,但总要让她知道究竟,也免得让别有居心者蒙蔽。毕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能一直这么单纯下去。
瑶娘听完晋王的话,整个吃惊得都合不拢嘴了,连晋王把二宝从她怀里扯出来,让红绸抱走,她都没自觉。
“你是说王妃和永王妃……”
好吧,瑶娘总算明白晋王和晋王妃的关系为何会如此差了,为何晋王从不去思懿院,为何王妃生不出来孩子。她以前还以为莫是王妃身子骨太弱,才没办法生孩子,才会想抢她的孩子,如今看来这里面的原因竟是如此复杂,让人吃惊。
“我跟父皇说了,会送她去外面庄子上养病。明日二宝洗三,我让老七的媳妇过来帮忙。”
瑶娘点头。
她如今依旧处在震惊中,除了点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晋王话里的信息太多,她一直没办法接受。
到了洗三这日,晋王府十分热闹。
安王府、永王府、代王府等几府都来人了,往日是各自都在封地,山高水远,如今在京中逢上这么大的喜事,自然要上门道贺。
不光如此,魏皇后也赏了东西下来。说是给孩子的,更多的却是给瑶娘,大抵是有安抚与补偿之意。
男人们在前院,女人们则都聚在瑶娘所住的院子里。
李稳婆作为收生姥姥帮忙洗三,瑶娘坐在里头都能听见外面二宝的轰天哭声。
这孩子嗓门大,一哭起来地动天摇的,连小宝这么疼弟弟的,一听见二宝哭,也忍不住要捂耳朵。
红绸用小毯子将二宝包住抱了进来,红蝶几个一拥而上,给他穿衣垫尿布,一直到送到瑶娘手里,二宝才不哭了。
红翡急急走进来,道是安王妃她们来了。
前脚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一阵说笑声,紧接着一阵阵环佩声,夹杂着香风迎面扑来。
“这倒是个有福气的,连着给五弟生了两个儿子。我们来就是探探你,别下榻,你这坐着月子呢。”安王妃笑眯眯地道。
“是啊,别下来,我们就是来沾沾你的喜气。还别说,这苏侧妃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不怪她命中多子。”
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倒是将瑶娘说得面红耳赤,除了陪着笑也不知该说什么。
“对了,今天五嫂怎么没出来?我听庆王妃说五嫂好像是病了?”鲁王妃好奇问道。
庆王妃点点头,一脸可惜:“可不是,也是不凑巧,五嫂抱病,大夫说见不得风。几个嫂子应该知道五哥是个清心寡欲的性子,这府里也没什么旁人,就让我帮忙招待几个嫂子。也是知晓我这人脸皮厚,自来熟,没把我当外人。”
她一面说话一面陪着笑,话都说成这样了,自然没人不识趣的戳破。
什么抱病,莫怕是这风头正旺的侧妃又生了一个儿子,心中郁郁撂摊子了罢。
这晋王也真是冷面无情,正房大妇闹情绪了,哄哄就是,偏倒好竟叫弟妹出面帮忙操持。打脸打得忒狠,幸好今日登门的也就只有几个皇子府上的的女眷,不然晋王妃这次的脸可就丢大了。
再去看瑶娘,几位正妃颇有一种看狐狸精的感觉。历来这正房和侧室就是处于敌对的状态,别看晋王妃她们这几个妯娌坐在一起说话机锋不断,没少给对方下绊子,可牵扯到西风压倒了东风,无一例外是瞧不上这西风的。
本就是走个过场,再加上庆王妃怕这些人留久了,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刺激到了瑶娘,就把人都引出去上别处吃茶。这来庆贺洗三的宾客是要吃过宴,方才能走的。
刚出了院子,永王妃就提出说去探探晋王妃。说是不能见风,她们过去探望倒是不妨碍什么。
庆王妃比其他人多知道些内情,虽具体内里不清楚,但知道这是五哥有意晾着五嫂,明显就是五嫂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被五哥给禁足了。
受人之托,自然忠人之事,她自是要帮着挡了一挡。可庆王在一众皇子中排行本就低,这里头除了吴王妃个个都是她嫂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人就往晋王妃的住处去了。
无奈,她忙让人给晋王传话,自己也跟了过去。
到了正院,与以往似乎并无不同。
安王妃等人到后,就有丫鬟迎了出来。
“我家王妃因为患病不能见风,所以今日失了礼数,还请诸位王妃见谅。若是不嫌弃,当备上香茗一杯,请诸位品赏,待日后王妃亲自再去各位府上赔个不是。”
“行了,都说是妯娌了,谁还与她较这个理。茶就不用了,我们还是进去探探她,没道理门都进了不去见人的。”
“这——”这丫头并未迟疑太久,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诸位娘娘这边请。”
满室阴森,明明正是六月暑天,这屋里窗不开,窗扇上还挂着厚厚的帘子。
高几和柜子上倒是摆着灯,并不显黑暗,只是大白天突然进了这种屋子,多少觉得十分怪异。尤其屋角放着冰釜,徐徐地散发着凉气,更是让人莫名有一种诡异感。
床榻上,卧着一个人。
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面色苍白,眼窝下有着重重的阴影,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哎呀,五弟妹,你怎么成这样了?”
晋王妃徐徐睁开眼睛,望着众人的眼波澜不惊,她在丫头的搀扶下靠在软枕上,嘴角挂着浅笑:“多年的老毛病了,每年都要犯上几回,倒是让各位嫂嫂弟妹见笑了。”
“我看五嫂这怕莫不是病,是有人妨碍了吧?”年纪最小的吴王妃心直口快道。
没人接她的腔,不过望着晋王妃的眼神都是在表述这个意思。
晋王妃也不说话,只是望着人浅笑,笑得这些想看笑话的人自己都觉得尴尬。
吴王妃讪笑着打了自己嘴一下,“瞧我这嘴,真是不把门,五嫂可千万莫与我计较。”
安王妃似笑非笑地看了吴王妃一眼,“还别说,老七媳妇,以后管好你的嘴。成天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旁人莫以为你是发了癔症。”
吴王妃笑得更是尴尬,却又带点撒娇的意味:“二嫂,我都说知道错了,都是我不好,我乱说话,各位嫂子千万莫跟我计较。”
经过这么一打岔,倒也没人再重提之前那茬,问了问晋王妃的身子,又各自关切了几句,这些王妃们便告辞了,还和晋王妃约着改天等她好了请她过府吃茶。
临出门前,永王妃看了晋王妃一眼,可晋王妃并没有看她。
房中终于恢复了寂静,之前立在一旁的丫头们不知何时都下去了,只留下了紫烟一个人。
晋王妃如今身边也就只剩下紫烟,其他人都走了,周妈妈则是被送回了国公府。晋王妃不知晋王是如何与国公府交涉的,也不想知道,打从李德全目睹了那一切,她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现在什么也不想,更不想去想别人会如何想她。
其实这样也好,本来就是这样更适合她。
福成从外面走了进来,悄无声息。他方才也是这般走进来的,转达了晋王的话。事实上晋王妃是个聪明人,知道闹得太难堪对彼此都没什么好处,所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殿下说王妃身子欠安,总是闷在这府里于您身子也无益,王府在城外有处庄子,鸟语花香,景色优美,让咱家送娘娘去庄子养病。”
“他不废了我?”直到这时,晋王妃才侧过头去看福成。
福成哂笑了下,默不作声。
晋王妃道:“那走吧。”
第124章
出了正院; 吴王妃见永王妃似在回头看什么,不禁好奇问道:“四嫂在看什么?”
永王妃收回眼神; 看向她; 勾唇一笑:“没什么。”
安王妃在旁边插了一句:“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四嫂和五嫂以前可是手帕交,大抵是心有感触。”
吴王妃的大眼睛扑闪了几下,正欲说什么; 被永王妃的声音打断:“二嫂这话说得我就听不懂了; 什么叫做心有感触?不过也是,我这人醋性大; 我家殿下也敬重我; 寻常也不弄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给我添堵; 倒确实少找了许多麻烦。不像那有些府上,妾室姬妾一大堆; 做个当家主母; 不是累死; 就是被气死。您说是不是; 二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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