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就是等它慢慢消肿了,开了消炎药,靳安就把她背了回来。蒋勤又心疼又生气,可是也不忍心训斥她,便让她躺在炕上休息。
三春怕落下功课,还闹着去上学呢,蒋勤却死活不答应,把她按在炕上,哪里也不许去,还让五福看着她。
五福四岁了,长的虎头虎脑,小脸胖乎乎的,一双眼睛圆溜溜的,黑眼珠骨碌碌的乱转,显的很机灵,他也上了床榻,一边玩一边还注意着三春,生怕姐姐跑了。
三春没法子,就从书包里拿出了书本,教五福认字,五福聪明,简单的字不一会就认识了,只是转头就忘了,教了几遍都是前面记后面就忘了,气的三春抱住他的头一阵揉搓。
五福以为姐姐是和自己玩,哈哈笑着去咯吱她,两人正嬉闹间,外面却传来了蒋勤惊喜的声音:“蒋老师,你……你怎么来了。”
蒋毅的声音在外响起:“三春生病没去学校,我来看看她,顺便给她补补课。”
“太麻烦您了蒋老师,你快进,三春在屋里呐。”
三春在西屋自己的坑上,她们的床榻垒的和后墙一样宽,白天收起了被褥,上面铺了席,中间放了炕桌,孩子们可以在上面写作业。
蒋毅和蒋勤一起进来,看见炕几上放着摊开的书,蒋毅不由笑道:“三春真是用功,病了还学习呐。”
三春看见老师来了自己家里,有些腼腆,小声的说:“俺怕再把功课落下了。”
“没事,你聪明,老师一会给你讲讲,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老师,以后的课堂笔记啥的,我让大春给你带回来。”
“谢谢老师。”三春说着,赶紧让开了位置。
蒋勤怕五福捣乱,把他抱了起来,五福在她怀里纽股糖似的乱扭,想留下来,蒋勤却抱紧了他。一边回头对蒋毅笑道:“蒋老师,一会你留下吃晚饭吧,俺做着你的饭。”
蒋毅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讲完就回去。”
“你回去也要自己做,多麻烦,俺多添一碗水的不是。”
蒋毅还要谦让,蒋勤已抢先道:“蒋老师你别客气了,俺娘家也姓蒋呐,五百年前,咱们可是一家人,你就别跟俺客气了。”说完,怕耽搁他们的时间,就慌忙出去了忙活去了。
晚上家里一般都是糁子汤,十天半月吃一顿面条,里面都是掺的野菜,今天晚上蒋勤特意留出一碗,里面掺了炒鸡蛋。
二喜回来,看见石桌上放着的那稠乎乎的面条,雪白的面条上,飘着翠绿的葱花和黄橙橙的鸡蛋,老远都能闻到那香喷喷的味道,馋的二喜伸手就要去捏那鸡蛋。
蒋勤看见了,慌忙打开她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蒋毅已经夹着课本出来了,后面跟着三春。
蒋勤慌忙道:“蒋老师,讲完了,刚好饭也得了,你赶紧趁热吃。”
二喜看见老师,顿时就蔫了,躲在了蒋勤的身后不敢露面,大春倒了猪草也过来,看见老师,楞怔了一下慌忙打招呼:“老师,您来了。”
蒋毅拍了拍大春的肩膀道:“大春真是勤快,放学就去打猪草了。”
大春腼腆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蒋勤见状接道:“也没耽搁学习,吃完饭就趴屋里写作业,也用功着呐,就是脑子实心不开窍。”
蒋毅笑呵呵的说道:“是个好孩子,就是没三春心眼多。”
蒋勤也笑:“就是,就是……蒋老师,您赶紧趁热吃吧,一会饭再凉了。”
蒋毅却执意要走,这时靳安也回来了,知道了原委,哪里肯让他走,死活拽着坐在了石桌前。看着靳安一家子碗里都是野菜面条,只有自己碗里是鸡蛋,蒋毅的鼻子不禁酸了。
他是民办教师,工资不高,每个月还要寄回家里,他一个大老爷们在学校那一间房里,将就着做一点饭果腹,就是在家里他也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
但在学生面前,他到底顾着面子,就强忍着把自己碗里的鸡蛋拨给了大春三姐妹,蒋勤慌忙拦住了:“蒋老师,你说我这三个丫头,一年到头的麻烦你。俺家里穷,也没什么能表示的,你还专门过来给三春补课。家里也没啥好的,就给你做点面条,你自己吃,别给他们拨了,你赶紧吃。”
三春她们姐妹的学费虽然不多,但对于靳安这样家徒四壁的人家来说,也不是小数目,每每交不上,都是托着,等打下粮食了,用粮食抵押。
在乡里这样的人家很多,有的人家舍不得粮食,都不让自家的娃去上学,蒋勤大字不识一个,却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也当睁眼瞎,再苦再累都要送她们去上学,这样的家长,蒋毅也很是佩服,从来没有追讨过学费。
而他的工资县里老也拨不下来,有时候就用学生欠的学费,所收的粮食折价,尽管如此,蒋毅也从来没催过。
人心换人心,这些事,虽然蒋毅没明说,但蒋勤和靳安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都记在心里。当时槐花打下来的时候,蒋勤还让大春给蒋毅带过去了十几斤,东西虽然不金贵,但也是一番心意。
第31章
吃过了晚饭,不用急着回去自己再做,蒋毅就多留了一会,督促姐妹三个学习。三春聪明,一学就会,大春脑子直来直去不转弯,学起来有些难,二喜也聪明只是偷懒耍滑,成绩也不行。
蒋毅出了一道题,四十三加五十二,三春一嘴就说出了答案,可是大春在纸了算了大半张还没算完。二喜不愿意费事,就去偷看三春的答案,三春捂着自己的本不让她看。
一个作业本几分钱,可是孩子也很珍惜,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写的都是字,铅笔写一遍,再用圆珠笔在上面算数。这样浪费,大春也很难过,可是她就是笨,经常是三春做完作业都睡熟了,她还没有写完。三春口算都很准确,很少错误,大春用笔算还经常错漏百出。
蒋毅见了不禁叹息,手把手的交她:“大春你看,这题口算就行的,你先用四十加五十,等于多少啊。”
“九十”这样不拐弯的题,大春答的很快。
“那你把这九十放在一边,用三加二等于几。”
“五啊。”大春一口就算出来了。
“是吧,你看这样多快,你再用刚才加好的九十加上这个五,再算算等于几。”
“九十五。”
“对啊,这样不是就可以口算了吗,就不用那么复杂,浪费纸浪费时间再算半天。”
大春掌握了方法,又算了几道题果然是又快又准,不禁高兴的大叫,叫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老师在,忙又低垂下了头。
蒋毅好笑:“好了,你们姐妹几个把作业做完就赶紧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去上学呐。”
三春慌忙站起来:“老师,那您也赶紧回去休息吧,耽误了你这么长的时间。”
蒋勤夫妻在那屋听见,慌忙过去送他,靳安把蒋毅送到了大道上,蒋毅催了他才转身回来。
三春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腰上的红肿才消散,但留下了一个圆溜溜的小坑。这一个星期,蒋毅天天过来给她补课,却不肯再在三春家吃饭,都是教完就执意走了。
蒋勤也没法子,就蒸了一锅窝窝头,让大春给拿到了学校给蒋毅,他倒是收下了,却又给大春她们买了好几本作业本送过来。
冬天的时候,三春的舅舅蒋海过来了,背来了一些晒好了的萝卜干,冬天没菜的时候,刚好可以泡了做菜吃。
家里农活不忙了,蒋母就催着他过来给蒋勤家收拾炉灶,要连着炕,怕冬天再冻着几个孩子。
靳安也不忙,叫上靳山,三人两天的时间就弄好了,试了试,晚上做好了饭,那炕热的刚刚好。靳山见了也很稀罕,只是老院的灶房距离住的屋远,不好接就算了。
但靳山却相中了这个活计,要蒋海好好的教教他,他是泥瓦匠出身,一点就透。刚好冬天地里没什么活计,靳山便和兄弟两个商量着出去给乡亲们做这个,有钱的话给两个钱,没钱给粮食也行,也算是个进项,比在家里闲着强。
靳安老早就想学靳山的手艺,只是以前在公社里要出工挣工分,根本没时间,现在有了时间自然是求之不得。
靳武却嫌弃泥瓦活脏,还嫌走乡串户的丢人,就不肯学,靳山知道他的懒劲,也不勉强,就和靳武摸索,还把村里的人都叫过去看自家的炕。
大冬天的滴水成冰,那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被子里的棉花少,而且年代久了,硬邦邦的,一晚上也暖不热。
而那灶火却是家家户户都有的,白白的浪费了也可惜,若是能顺便把坑烧热了也很好啊,所以看了靳安家的炕,都很眼气,便一传十十传百的传了出去。
所以一冬天的,靳山爷俩就没闲着,忙着给各村各户收拾灶火和炕,有的人家灶火不合适,还让靳山给重新盖了。
一冬天,爷俩进项不少,有钱的人家多少给点钱,没钱就给粮食。虽然少,但积少成多,爷俩干了一冬天,就把房子欠的钱还给了大队。靳武眼热,想再干时,已近新年了,也就作罢。
进入正月,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准备年货,靳安别的不会,就去山里砍了好多柴回来,够来年烧半年的,三春放寒假了,也闹着跟去。
靳安用斧子砍树疙瘩,树根里面有洞的,就有木环虫,白胖白胖的。它是靠树的汁液成长,养的很肥实,也干净,三春就用树叶子包了,抓了好多带回去,炒熟了比肉都香。
家里的猪也养成了,只是那猪养了一年,吃野草多,没吃什么粮食,瞟不是很好,精瘦精瘦的,杀了以后还了猪仔的五十斤,就没剩下多少。抛去骨头内脏什么的,精肉就只剩下二十多斤。
靳安给自家留了五斤,剩下的给靳山五斤,靳武家也给了三斤,给蒋毅老师几斤,剩下的便让蒋勤送回给了自己娘家。
虽然肉少,但蒋勤也仔细分着包了两顿饺子,还腌制了些腊肉,平常来客的时候可以吃。
猪骨头煮了汤,带着一点点肉,就喊孩子们啃,大的啃不动就给了靳安,靳安埋着头苦干,觉得头顶好似有动静,抬头看去,却见五福趴在他头上在啃另一端,一家人见了不由哄堂大笑。
蒋勤笑的眼泪都出来,一边擦着眼角一边说道:“以后,咱家有钱了,炖一锅肉,让你们爷几个吃个够。”
骨头上带的肉少,也不解馋,只是香香嘴,但孩子们已经很满足了,以前新年很少能吃上肉呐。
新年的时候,蒋勤还破天荒地给三春做了一件小碎花的上衣。那时,衣服一般只有灰色,蓝色,军绿色三种颜色,带花的衣服很新鲜。
大红色带碎花,颜色鲜艳好看,蒋勤手也巧,做出的样式也好看,再加上三春长的白净,穿上新衣服,更好看了。五福也做了一件,只是是蓝色的,不怎么显眼。
第32章
大春没说什么,二喜却羡慕的眼都红了,一直在背地里说父母偏心,大春安慰她:“三春和五福小,没有衣服可以捡,我们两个可以捡妈妈和小姑的穿,他们两个小,做一件新衣服没什么的。咱妈说了,明年就不给他们做,给咱俩做。”
二喜撇嘴:“这话你也信,也就是咱妈说了骗你的。”
大春皱眉:“咱妈从来不骗人,不信你去问问。”
二喜不敢去招惹蒋勤,却在暗中把三春的新衣服剪了一个洞,蒋勤震怒,好好的把她揍了一顿,二喜才安分了几天。
晚上,煤油灯也不舍得点,一家人很早就睡了,五福不知做了什么梦,哼哼唧唧的,靳安就摸索着伸手去摸他。
蒋勤忙拦住:“你的手糙,再刮着孩子。”
靳安整年忙活地里的活,冬天好不容易闲暇了,又去做暖炕,回来就上山去砍柴,一刻都不空闲。那手早就冻了,裂出许多血口子,摸在人身上,跟砂布似的剌的生疼。
蒋勤心疼的把他的手抱在怀里暖,靳安笑:“你就不怕刮着你。”
“俺不怕。”
靳安笑着就想去摸摸别处,却忽然听见灶房那边传来一声很低微的咔嚓声,不由问道:“你听见什么了吗?”
蒋勤凝神细听,没听见什么动静,便摇头道:“没有啊,你听见什么了?”
靳安也听了一会,的确没什么动静,但心里到底不安,就披了衣服下了炕要出去看看。
蒋勤不由道:“你穿上鞋,别冻着了。”
靳安答应着回头提拉上鞋,走到正屋的门口,抽了门栓就要出去。却觉得身后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襟,回头一看,却是三春,她只穿着袄,连鞋都没穿,光着脚丫子踩在地上,看来是起的慌张,没来得及穿鞋。
三春压低了声音道:“爹,有四个人进了灶房,他们会不会进咱们正屋来抢啊。”
“他们没那个胆子,做贼的都心虚,你回自己的屋去,不许出来。”
靳安说完,拿着门栓就悄悄的出了门,他们家没有院墙,灶房就在空地里,也没锁门,只是虚虚地关着,此时门却大开,灶房里面还有微弱的光芒闪烁。
靳安悄悄靠近,只听到里面有翻动的声音,还有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妈的,他们家不是杀了猪吗,怎么没肉啊,只有这些肉骨头,不是还有饺子吗,都藏在哪了?”
有人低声接道:“肯定藏在正屋里,咱们撬开门,进去找找,一准藏在那。”
里面的人犹豫着还没有答话,靳安却已经开口道:“猪肉还了猪仔的,还送了几家,早就没有了,你们就别惦记了。”
“谁……”有人问着就冲出了灶房。
靳安也不看,举起门栓就狠狠地打了过去,对方的人虽然多,但是灶房的门小,一次只能出来一个,免不了要挨靳安一下。
听说肉没了,靳安还这么彪悍,他们也不敢恋战,哇哇惨叫着就跑了,其中一个一瘸一拐的,还有些不舍得走,叫道:“他们家就只有一个男人,现在门打开了,咱们进去看看肉在不在里面,别听他胡说,杀了猪怎么能没肉呐。”
跑远的几个站住了脚步,犹豫了起来,靳安此时也紧张地抓紧了手中的门栓,他虽然身材健壮有力,但要一下子对付四个人还是有些胆怯的。
此时三春忽然跑了出来,端起石桌上的洗脸盆就砸了过去,那洗脸盆里还有点水,放在外面冻的结了冰,砸在人身上很疼。
说话的那人被这冰块和铁盆砸在身上,疼的惨叫一声拔腿就跑,也不说再进屋看看了,那几个人见他都跑了,谁敢再回头,也一起调转头跑了。
等蒋勤穿好衣服跑出来的时候,那些人早就跑远了,三春光着脚站在地上,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浑身都在发抖。
靳安刚才凶猛,现在事情过去了,那双腿也吓的打摆子,蒋勤就一把将三春抱起来,送到东屋的床上,拉上被子给她暖着,这才转身出来问道:“咋回事啊?”
靳安扶住灶房的墙才站稳住脚,颤声道:“咱家招贼了,你……你快去把灯拿来。”
蒋勤把灯拿来,两人进入灶房一看,里面被翻的乱七八糟,但金贵的东西,蒋勤都放在正屋里,只有里锅熬的肉骨头不见了,显然是被捞走了,还有半盆子油也没了。
见没丢多少东西,靳安才松了口气,把刚才的事细说了一遍,要不是三春及时的砸了那一盆子,说不定那些人还要冲进屋里去搜呐。
蒋勤也吓的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两人粗略的收拾了一下,就回去了,把屋里的门拴好了,还用木棍顶上,才安心的回了屋。
三春还没睡,睁着大眼睛看着窗户外面,见他们进了,忙问道:“爹,贼都跑走了吗,他们会不会回来。”
蒋勤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