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现代人,珞瑾一向喜欢屋里灯火通明的感觉,总是点满一排油灯,今晚她只点了寥寥几根蜡烛,她一个人躲在烛光交错间的阴暗处,背靠着墙角坐在地上,头低低得埋在膝盖里。
慕从锦脚步轻轻的,怕惊扰到低落的小动物,挨着珞瑾一同坐下。
又是一年深秋,后背紧贴着墙壁透着阴凉的温度,两个人就那么坐着,谁也没开口说话,慕从锦的心像是被人揪着,闷得难受,碰了碰珞瑾的小手,仍没得到回应。
慕从锦将珞瑾的手紧紧握住,声音轻得像怕吓到她:“人死不能复生,你知道吧?”
珞瑾的头仍是低低得,半长的碎发挡着她的侧脸,时不时发出抽泣的声音,突然她的头歪着,没有支撑似的靠在慕从锦身上,面部贴着慕从锦的衣服。
“我害怕。”
小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慕从锦忍不住将手环在珞瑾身后,摸着她僵硬的背部,不断理顺她的呼吸。
“别怕,有我。”
本来珞瑾只是心里沉闷,听着慕从锦宽慰的话,被助长了气焰似的,呜哇就大声哭起来,直哭得嗓子都干疼,慕从锦仍陪在她身侧,不嫌弃她的哭声有多难听。
珞瑾吸吸鼻子,埋头在慕从锦衣服上蹭蹭,丝绸面料蹭得珞瑾痒痒的,难受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两浏水渍,大眼睛哭出一圈红色。
慕从锦心里噗通噗通快跳两下。
“我想回家,回现代,我想回有医院有警察的现代。”
珞瑾此刻心里的恐惧只有同为穿越者的慕从锦才能感受,没有现代的医疗技术,可能哪一天就像谢二爷一样生了病,就只能等待死亡,皇权的时代,一个贵妃就能只手遮天,他日如果二皇子登基,镇国公府岂不是灭族之祸?
珞瑾在电视里看过,很多电视剧里都有诛九族的剧情,她看过很多血淋淋被砍掉脑袋的刑场画面,可她绝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很疼吧,看着就非常疼。
“那就不要让他当上皇帝。”慕从锦攥着珞瑾的手忽然加大了力度:“不要自己吓自己,我和你在一条船上。”
珞瑾抬头看着慕从锦,小屁孩的脸怎么看都没有安全感,但心里不知为什么还是暖烘烘的。
“慕从锦,你说,二舅舅会不会也穿越到别的地方去了?就跟我一样?”明知道穿越这种小概率的事不可能人人都碰上,珞瑾心里还是自欺欺人地想,这么想着,就能好受许多。
“谁知道呢,不管怎样,我们能为他做的都做了。”
珞瑾眨着眼睛沉迷地盯着墙边的柜子,柜子上放着谢二爷送她的白玉百宝箱,脑海中恍然想起初次见面的那一天,他站在桌边焚香写字,淡青色的衣袖摩擦着宣纸细细碎碎的声音,仿佛在念一首诗。
“你外祖母和舅母一定赏了你不少宝贝,这个给你正好用来收宝贝。”
那时他如此说,但她从他那里收到的最珍贵的宝物却是感情,原来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仿佛梦境的世界,仍能有家人。
想他此生唯一的心愿只是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珞瑾心里悄悄下定决心,这份心愿她愿继承下来,只望将来无论世事如何,她也能不负初心,不枉这一场穿越旅途。
☆、第33章 拉钩
谢二爷的随葬品中,除了他惯用的纸笔,还有那枚珞瑾送给他的竹纹佩。
一队白茫茫送葬队伍,虽不能和威国公比场面,却带着更绵密的思念之情,虽不闻震天的忸哭声,却有不舍的啜泣。
抬着棺墩到祖陵山下,小孩子们便不得再前行,几个婆子在山下照看公子小姐们,其他送葬人继续往山上走。
四小姐谢梦曦止不住地哭,她还不懂什么叫生离死别,只知道谢二爷进了山以后就不会出来了。
“二姐姐,等我长大了,我想二叔的时候能不能去山上找他?”
谢梦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谢梦曦的问题,只幽幽道:“我们女孩子迟早是别人家的,是永远进不去那山的。”
“可……我想二叔了怎么办?我想二叔了!”
“梦曦,又哭又闹就是你的君子之道?亏二舅舅还把书都留给你。”
珞瑾半是训斥的话反而让谢梦曦安静下来,因为她还不知道,不管她做得如何,谢二爷永远都没机会把书要回去了。
山顶阴寒,有涓涓雪水融化流下,珞瑾蹲在地上看里面小蝌蚪排着队往外游,谢梦华站在珞瑾身旁,却是看着远远的山顶。
“二叔所受之辱,我必不忘。”
谢梦华声音不大,不知是说给珞瑾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珞瑾抬头看向谢梦华,她却还是看着远远的地方。
我也不会忘,钱珞瑾在心里回答。
因家中有丧,这一年的节日镇国公府都过得清简,自打谢二爷过世后,谢老太君身体就落下病根,虽有孟二娘时来诊疗,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病榻上的谢老太君还不忘她的几个孙儿:“孩子们今年过得无趣,让静芸带着她们去放灯吧,也算给恒心祈福了。”
上元节的夜晚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就连卖包子的小贩也在摊位前扎了两盏粗竹灯,也有许多达官贵人出来赏灯,街上锦衣玉服的人来往不绝,都中城里特意加派了卫兵巡逻,从东街一路挂满了彩灯直到护城河畔。
每年的这一天,护城河倒成了都中最美的地方,拦腰堆砌的石桥上站满了人,桥下水中一片片都是放走的花灯,岸边、水上,灯火摇摇曳曳,一盏又一盏浮水花灯从少女们青葱似的指间倾斜而下,渲染出一片璀璨美景。
孟三娘也与镇国公府的小姐们一起来放灯,把心中所愿写在花灯背面,任之随水漂流,便能流到神仙住的地方去。
谢老太君没白疼几个孩子,镇国公府的几个孩子写的都是为谢老太君祈求平安的话,孟三娘写字时遮遮掩掩,不知什么愿望写起来都要红着脸,反而撩起了珞瑾的好奇心,偷偷从背后偷看,只见灯上用娟秀的小字写着:三娘愿与夫君相濡以沫,白首相扶。
对了,孟三娘去年年底刚订了亲,对方听说是一个护军参领的嫡子,那人自己年纪轻轻也已是兰翎侍卫,对孟三娘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好亲事,自婚事敲定后,孟夫人一直都喜气洋洋的。
古代的女人,果然结婚就是比天还大的事,珞瑾看着孟三娘羞嗒嗒地把灯放下水,还耍小心机偷推了花灯一把让灯漂得更快一点,这副思春少女的模样反而让珞瑾觉得可爱。
可是啊,我会嫁给谁呢?珞瑾盯着自己放走的那盏花灯想。
珞瑾一直看着花灯漂到远处和一大片花灯汇集在一起,如果真的有神仙,也请保佑她找个如意郎君吧!
女儿家似乎从懂事起就在为自己的姻缘做着准备,谢梦华的婚事也红红火火地提上日程。对于白事刚过的镇国公府,谢梦华的婚事反而能给府里带来难得的勃勃生机。
谢夫人又变成了忙碌的陀螺,时常带着谢梦华参加各方宴请,当然有机会也要带上钱珞瑾,她还没忘了自己宝贝儿子是珞瑾备胎这件倒霉事。
眼瞅着冰心郡主的生辰快到了,冰心郡主名义上由太后照管,本该太后张罗给冰心郡主生辰,太后懒得管,直接甩手给嘉裕长公主。
嘉裕长公主只有俩儿子,一个女儿都没养过,一时也犯难该怎么给冰心郡主过生辰,按说女儿家过生辰都是请上几个手帕交到家里聚一聚,可冰心郡主这暴脾气,满都中哪有她的手帕交。想来想去,嘉裕长公主就想到珞瑾一个,至少在外界眼里,珞瑾是冰心郡主唯一的“闺蜜”。
都怪慕从锦当初的馊主意,现在只要有冰心郡主的地方就要算珞瑾一份,但也不能就找珞瑾一个,太难看了,嘉裕长公主发了愁,所幸把请柬胡乱发给都中所有年级相仿的官宦女儿。
珞瑾很想问问嘉裕长公主是出于什么心态请了相府千金朱成碧,难道嘉裕长公主没听到冰心郡主怒发冲冠把朱成碧推到池塘里的故事么?冰心郡主见到朱成碧那就好比白素贞见到法海,好比梁山伯见到马文才,好比舒克见到大脸猫,满满的都是敌意。
珞瑾看着冰心郡主和朱成碧面对面就好像看见两只斗鸡竖起鸡冠子彼此摆好了架势,这是要开打啊。
这次两人矛盾的导火线在于对管三公子的争夺,朱成碧的老爹朱久竹是管大人的门生,朱成碧和管幸书自幼相识,这叫先来。自从冰心郡主发现管幸书故事讲得好,马上把她过剩的注意力全转移到管幸书身上,每天不是缠着管幸书讲故事就是在去缠着管幸书的路上,这叫后到。
当先来后到加上两个刁蛮的权二代身份,这场争夺战就充满了血腥。冰心郡主说朱成碧不过是个宰相的女儿,朱成碧反讽冰心郡主爹是王爷又怎样,有本事你回你爹身边去,你回得去吗?
“你!”
冰心郡主被噎得说不出话,郡主是个实战派,光论嘴炮比朱成碧还不如,四处张望着,可惜附近没池塘,不能再把朱成碧推进去。
珞瑾在心里把两人放到一起称了称,好吧,还是觉得朱成碧更讨厌一点。
“郡主是因为太后思念才留在都中,朱小姐这么急着要郡主走,是不是对太后娘娘有不满?”珞瑾站出来帮冰心郡主顶了回去。
“我……钱珞瑾,关你什么事!”
“郡主和我关系亲厚,整个都中城都知道。”
“好,好,你们两个一伙的,哼!”
然而就算嘴巴上吵赢朱成碧也毫无用处,管幸书同时给了两人当头一棒:“我是要当驸马的人,你们两个又没一个是公主。”
钱珞瑾万万没想到友谊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冰心郡主深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她讨厌朱成碧,钱珞瑾也讨厌朱成碧,那她就应该把钱珞瑾当朋友。
冰心郡主思维如此活络让珞瑾很不适应,小孩子意志就是不坚定,讨厌一个人就不能讨厌一辈子么?中途换车是什么意思,弄得珞瑾浑身不自在。
慕从锦还朝珞瑾竖起大拇指:“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没出息,总跟小孩过不去。”
“……谢谢您对我改观。”
不怪慕从锦总小看了钱珞瑾,慕从锦每天所经历的和珞瑾不是一个画风,珞瑾也就在深宅大院里拍拍马屁欺负欺负谢谡元,慕从锦卷在储位之争里却是每天用性命相搏。
不过,慕从锦就喜欢看珞瑾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他已经有够多烦恼,何必再拖累一个呢?她这样就好,就很好。
“马上要开春围猎,听皇上的意思要多带些孩子去热闹,你想去么?”
慕从锦话音刚落,钱珞瑾马上朝他扑过去,两手扯着他的衣服,身后仿佛有一根尾巴在猛烈摇晃,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极尽卖萌之态。
“不说话?那就是不想去。”慕从锦故意说。
“想去!”
慕从锦指指自己的肩膀,钱珞瑾马上上道地走到慕从锦身后帮他揉捏肩膀,脸皮是什么?尊严是什么?在珞瑾这里都是身外之物,何足挂齿。
“上边点,再往上。”
“噢!”
钱珞瑾熟门熟路地听从慕从锦的指挥,极力把他服侍得舒服一点,捏着捏着,恍然想起些不一样的地方,慕从锦好像长高了?女孩比男孩发育快,以前慕从锦虽然比珞瑾年纪大,两人个头却一样高,现在,慕从锦已经比珞瑾高出好多。
仔细看慕从锦的五官也比刚见面的时候成熟了一些,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转眼间他们都在长大。
“看你心这么诚,我去找三皇子帮你求求情,带上你。”
珞瑾伸出小指勾住慕从锦的小指:“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慕从锦嘴角轻轻笑着,钱珞瑾心中晃了一下,好像这个笑容是带着味道的,有一点甜。
☆、第34章 遭暗算
钱珞瑾对皇家围猎的唯一概念来自于电视剧《还珠格格》,还记得皇阿玛一箭射中了小燕子,从此小燕子当上人生赢家出任假格格迎娶五阿哥走上人生巅峰。 此次珞瑾有幸亲自随行,和电视里看的还是不太一样。
春猎有一半祭祀意味,开猎前要由三清观的观主来主持法事,但时任三清观观主东流道长于年前就请了圣旨去游历悟道,仪式只好由现在三清观里最年长的道士代为进行。习惯了每逢佳节就要被东流敲诈走百八十两的银子,突然间东流走了,珞瑾的钱包还挺不习惯的。
去年春猎还是皇帝亲自带队,今年皇帝龙体欠安,让他年纪最大的两个儿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全权负责,也有传言说东流道长名义上外出游历,其实就是给皇上求取仙药去了,皇上体格明显不行了,当然这种忌讳的话不能说出口,但各方势力心里都透明白,斗争越来越白热化。
二皇子和三皇子各带了一队自己的心腹大臣,两伙人面对面站着,钱珞瑾只觉得眼里像看见了两队蝈蝈,随时都有打起来的可能。
珞瑾趴在慕从锦耳边小声说:“还好郁宰相染了风寒,不然你也逃不了。”
郁宰相对慕从锦是真爱,每当慕从锦卖蠢把自己身上的锋芒压下去时,郁宰相总能弄出些新的幺蛾子让慕从锦存在感提升,没有慕从锦本人的支持,郁宰相竟然也能把支持慕从锦的第三势力打点得有声有色,炒作能力太强大了,实在适合穿越去现代娱乐圈当个经纪人。
提起郁宰相,慕从锦一个头比两个大,求饶道:“只要别再说这个名字,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
有二皇子和三皇子同时在场,这场春猎想不激动人心都不行,两人各自带着一批武将属官,定要在狩猎成果上压对方一头。
慕从锦也带了自己的侍卫,以福瑞为首的一队亲卫,对珞瑾来说都是熟人。福瑞是福鲤的弟弟,不知道阉割是不是也会影响身体发育,身为健全男儿的福瑞长得高高壮壮,和他瘦猴儿似的哥哥一点都不像。
福瑞手里还牵着一条鸡便便色的大黄狗,珞瑾仔细一看,这狗挺眼熟……
“就是你上次骑那条,”慕从锦肯定了珞瑾的猜测:“菜市场的人知道是皇子借走的,都不肯再收,只好把它带宫里养着。”
狩猎当然少不了猎犬的身影,二皇子和三皇子也都备了好几只狗,但他们牵着的狗一个个都身强体健,在主任身边全神戒备着,目光炯炯有神,一看就是追踪猎物的好手,再看看慕从锦这只大黄狗,正懒散地坐在地上用后腿挠脖子,而且这只母狗肚子突出一块。
“……这狗……怀孕了吧?”
有没有搞错!带条菜市场捡破烂的土狗就算了,还是条有孕在身的孕妇狗!要让孕妇追兔子吗?还有没有人性!
钱珞瑾真想手边能有个手机,马上上网发帖子“818我那黑心老乡是如何榨取孕妇剩余价值的”。
慕从锦满不在乎:“带你出来玩玩罢了,难道你还想拿第一?”
珞瑾倒也不想,二皇子和三皇子好胜心那么强,抢了他俩风头还不得被他俩咒死?
珞瑾摇摇头,慕从锦像奖励听从指令的小动物似的拍拍珞瑾的头顶:“放心吧,凡事我自有打算,你只管玩就是了。”
“……为什么说的我好像是个傻子。”
现在的慕从锦已经初有少年的模样,比珞瑾高出一头,珞瑾和他说着话,总要微微扬起下巴,整日在一起时对时光流逝没太大感觉,待到觉得脖子发酸时才猛然意识到,竟然要抬着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你觉不觉得今年你个头长得特别快?”
“那当然,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记得好好吃饭,别挑食,别跟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