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子将黄妈妈递过来的话详尽说了。
因着这些话是口耳相传,所以有些事情便不能尽述。只能捡了能让旁人听的那些说出来。
霍云霭一字字认真听着,待他说完,沉吟片刻,忽地唤来就在不远处的于公公,问道:“前些日子那姓刘之人的事情,可是处理妥当了?”
清雾一听,便知是刘妈妈之事。不知此刻霍云霭问起这个是何意,便也望向于公公。
于公公低声道:“妥当了。人早已送到了柳府。听闻今日被送去了京兆府。只是刚刚送走,接到消息的时候还未问询完毕。具体如何,还不知晓。”
他这一说,清雾方才有些明白过来,霍云霭为何要有此一问。
刘妈妈前几日被送去了家里,如今却在京兆府。可见家里人已经从她嘴里撬出了一些话来。
或许,正是那些话,让母亲生了病!
想通此中缘由,再一想刘妈妈是和兰姐儿的故去有关联,清雾虽心下有了主意,却更加担忧。
没人比她更了解父母对兰姐儿那爱到极致又痛心到极致的感受了。
何氏如今就清雾这一个女儿。每每想到兰姐儿,伤心难过的时候,何氏都是与清雾细细讲述。
思及此,清雾忙和霍云霭道:“我……”
“万事有我,你莫担心。”霍云霭握了她的手,用力紧了紧,道:“天大的病症也能治好。更何况,还未见到,或许不像你想的那样严重。”
清雾也知道有点太过于自己吓自己了。可是她身在宫中,本就因了不能尽孝而难过不已。有好几次,父母生了病或是身子有碍,都没有向她透露半分。回到家里的时候才知晓,那个时候已经近乎痊愈了。
如今骤然听闻母亲病了,哪还能控制得住?
她低垂着眉眼许久没有动作,慢慢从两人交握的手中,从他温热的掌心慢慢汲取着力量。
最终轻舒口气,颔首道:“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便回握了下他的手,转身准备离去。
还未走下台阶,就被霍云霭一把拉住。
“直接坐车出去罢。”说着,他就让小李子去备车。
清雾现今不过是个小小女官罢了。直接从宫内坐车出去,那是万分逾矩的。
她赶忙制止,还没开口,就被霍云霭抬手止了后面所有言语。
“这事儿我说了算。”年轻的帝王十分坚持,“若是照顾你都不成,那我这位置,待得未免太不牢靠了。”
她怕的,定然是他会被百官诟病。
但若是在她难过的时候连护着她都不成,那他这皇帝做得也太窝囊了些!
语毕,他不由分说,将清雾揽在了怀里安抚地抱着。又吩咐人将已经摆上的午膳拨出四道菜一份汤装到食盒中。
车子到了昭宁宫前之时,恰好窦妈妈也已经和岳莺说完,赶了回来。
待到清雾上了车,霍云霭就唤来窦妈妈带上食盒,吩咐道:“她还没用午膳。路上好歹让她吃一些。”
窦妈妈忙把食盒拿好,躬身行了礼应下,匆匆往车上去了。
清雾到的时候,是柳方毅亲自迎的她。
那么硬朗的汉子,此刻的背却好似瞬间佝偻了起来。
亲女被害的真相,妻子的突然发病,让他承受不住,却又不得不硬挺着。
“哥哥们还没回来?”
“没有。”柳方毅摇了摇头,“他们即便提前回来了,也帮不上甚么。我没让人去叫。”
妻子平日里虽然爱护孩子们,但儿子毕竟和母亲无法太过亲近。这般的状况下……还得让女儿来看看。
清雾没料到母亲竟然成了这般样子。
鬓发凌乱,衣衫倾斜。眼中没神,只呆呆地看着,口中不住嚷着含糊话语。
清雾心中大恸,不顾旁人怎么说怎么做,她提着裙摆跑了过去,一把将母亲搂在怀里,哭着问道:“娘,你这是怎么了?我是清雾啊。你和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清雾?清雾……雾儿啊……”
何氏喃喃自语着,眼中也渐渐泛起了湿意。
这些年来,虽有清雾在旁后何氏的心里好过了许多,但亲生女儿的逝去,半点也无法忘记,不过是强压在心底不敢触碰的伤疤罢了。而且,这伤疤还不能给夫君和儿子看。一来,他们是男人,心思没那么细腻。二来,那事对他们来说也是极其痛苦的存在,提不得碰不得。
所以,何氏就悄悄和清雾说。
清雾乖巧懂事,又善解人意。每每和清雾说过后,何氏的心情方才能够稍微纾解下。
如今真相被人揭开,原来那事另有隐情,原来兰姐儿本不必这样,全是被人所害。这样的心情冲击下,让她如何去面对?
何氏一时间,乱了心神。
如今听到了清雾的声音,想到女儿在旁时候悄声细语的温暖宽慰之声,何氏心中诸多感情纷涌而至,忽地决了堤,抱住清雾,哗地一下哭出声来。
“雾儿,兰姐儿是被人害死的啊!我的兰姐儿,她本命不该绝,是被人硬生生给害死的啊!”
原先闷在心里的话一旦说出口,再往下,便没那么难了。
何氏痛哭失声,足足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慢慢停歇。
清雾怕母亲哭得伤了身,一直揽着她,不住地给她背后顺气。
岳莺明显松了口气,说道:“哭了就好。哭出来了,心情纾解开了,便好了。”
虽然何氏自打哭了后就好了起来,看上去没甚大碍。但霍云霭还是给了清雾和岳莺十日的假期,让两人守在何氏的身边。
十日过后,确认何氏的身子无碍了。清雾方才回到宫里。
而京兆府那边,刘妈妈也已经审讯完毕。谁曾想,这一审,却是问出了更多的事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嗯……皇上其实也会个好老公的~~~
谢谢 鲨鲨 投的雷!~
☆、第139章
刘妈妈受审时,遇到好几个关键的点,她都吞吞吐吐语焉不详。这让审讯官起了疑,悄悄地连带着她的夫君儿女一并查了下。
原来这几年她的家人都生活在三房的庇护下。
三房将他们安顿在这几年刚置办的京郊一个庄子上做工。这一家人因着得罪了柳方毅这一房的人,生怕被他们寻到,所以在三老爷手下干活儿尤其卖力,而且,只肯听三房的差遣,旁人让他们做甚么,他们都不听。见他们如此可靠,渐渐地,柳方石就也重用起他们来了。
看到京兆府的差役,她夫君和女儿尚还保持镇静,但她儿子年纪稍小,眼神闪烁有些瑟缩。原本幼子惧怕是寻常事情,但这小子时不时地就朝一个方向瞄去,倒是让疑惑。于是从他着手查问,又将庄子近乎掀了个底朝天,结果还真寻到了些东西。
只是这东西的发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在那庄子底下,居然隐藏着一个收着铁器的仓库,细看之下,这些铁器竟都是组成兵器的零部件。
这处地方,刘妈妈和其夫其女知道。也帮三老爷遮掩过。其子年幼,未曾让他接触过。
这小子正是贪好玩耍的年纪。看家里人有事瞒着他,自然要跟去悄悄。他无意间发现老爷和他的几个朋友过来的时候,神神秘秘地来了这里,还从随身带着的食盒和书箱里掏出一些东西搁里面,这才知晓此事。后来他小心地去看过,每次老爷来都会这般做。次数多了,东西越堆越多。
如今一看有差役来了,他还当是与那鬼祟之举有关联,生怕自己偷看的事情被发现。心下惊慌,竟是漏了陷。
一直到秘密仓库被翻出来,这一家人都还想不通。为什么只不过孩子神色不对,就让人给瞧出了不对劲?
莫不是有人早已挖了坑,让他们跳罢?
只是这些疑惑,他们再没机会说出来了。一家几口直接被丢进了刑部的大牢,严加审讯。
私藏兵器可是重罪。必然要深究。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联合,将这桩案子顺藤摸瓜往下查,慢慢地,竟是查到了郑家。
最后,是郑家二老爷、帝师继母之子郑天守认了罪,一力承担。
帝师知晓后,勃然大怒。发了文书,当众痛斥弟弟几大罪状。大义凛然,甚是严厉。他这只**理六亲不认的态度甚得民心,京中百姓交口称赞。
此案一直延续了将近半年。待到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第二年开春。冰河已然解冻,树上满是嫩芽。
相较于这桩大案,其他的一些案子便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比如点心生意做得很大的姓柳那一家人,当家的老爷被斩首,女儿和儿子都被抓入牢中。这样的事情,也不过只是旁人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若不是那位老爷与那兵器案子有牵连,怕是旁人连这事儿都懒得提。
至于那几位少爷姑娘……
听说是他们几个凌虐丫鬟致死的事情被人告发入了狱。虽然还未判决,但人命官司在身,他们的罪状必然小不了。
柳方石出事之后,三夫人因知情不报,也被抓了起来。
柳老夫人晓得儿子那案子是翻不了身的。虽然镇日里哀伤至极以泪洗面,却也只能硬生生受着。直到后来柳岸梦和柳岸文柳岸武出事,老人家忽地悟了过来,再不能坐以待毙。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的这个家,怕是要整个垮了。
思来想去,老夫人决定亲自出马,去求相熟的人家。
谁料原本待他们极其和善的那些人家,如今却避他们如瘟疫。如果去的次数多了,甚至连他们府里伺候的人都要冷言冷语地讽刺几句。
老夫人这些年养尊处优,哪受过这种气?顿时火冒三丈,骂了半晌。她本就是乡村妇人,近几年遮掩了许多,可一旦本性暴露,什么脏字儿都敢往外冒。结果,双方愈发交恶,对方更是不待见她,连最后那点脸面也不顾及了,直接不顾情面让门房的人扛着扫帚将她撵了出来。
几次三番后,老夫人别无他法。算准了清雾休沐后回宫的日子,一大早就遣了身边小丫鬟去街口等着。看门房那边甚么时候开始卸门槛儿,那说明清雾将要出府,就赶紧过去拦着。
柳家三房的家财早已被查抄干净。如今老夫人依赖着大房过活。
虽然大老爷早年亡故,所幸的是儿子柳岸杨争干。虽然秋闱一再失败,却因本性踏实本分,且也颇有点才干,被一商户人家相中,请家里去做了西席先生。每月得些束脩,养活家人。大夫人孟氏平日里也做些绣活儿,母子俩倒是一直不缺吃穿。
三房破败后,母子俩将老夫人接到家中。老夫人看这贫寒的家里甚么都不顺眼,又嫌没有人伺候。柳岸杨无奈,就省下银子买了个小丫头伺候祖母。
这小丫头旁的不说,跑的倒是一等一的快。一看柳府门房开始活动了,撒丫子就跑。折过一个转角,将在杨树下抬头看杨花的老夫人给叫了来。
老夫人就去到街口候着。等清雾的轿子近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然后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地开始了诉说。
过了许久,清雾方才挪到了车门旁,撩开帘子往下望去。
只见老妇一身破败衣衫,胳膊上满是补丁,头发凌乱,跪在地上的身子瑟瑟发抖。
清雾这便笑了。
大夫人和大房的杨哥儿是怎么样的人,她还是知道的。
听说待老夫人极好。即便老夫人诸多无理要求,都尽量满足了。从未短过她的吃穿。就算衣裳不是锦缎的,不是时新花样的,也都整洁干净。
老夫人这副模样,显然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旁边杜鹃跟着清雾久了,自然知道柳家的一些情况。这些年她在宫里各处奔忙,早已练得口舌伶俐。见状笑问道:“哎呀这是哪里的乞丐婆子?竟然敢拦我们的轿子。来人啊,拖出去,打……”
“不要不要。”老夫人忙道:“我是雾姐儿的祖母。”
“祖母?”杜鹃掩口惊讶,“镇远侯夫人过世多年。你不知道吗?”说着,柳眉倒竖,捏着帕子去唤随行的侍卫,“去,把这老太婆抓起来,送到刑部去!告诉秦大人一声,这老不休的竟然敢说是柳大人的祖母!”
自打柳家三房出了事,霍云霭不放心清雾的安危,便派了侍卫跟着。
八个青年汉子手持兵刃走上前去,老夫人这便冷汗流了下来。口不择言道:“我就是她祖母!她不认我,便是不孝!”
她这话一出口,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伴着这笑声,白马上的少年郎翻身下马,走到她的跟前。
老夫人看清他后,真的是抖若筛糠了。
即便那少年眉目如画,即便那少年笑得温文尔雅,但老夫人只看他的眼神一下,就知他其实是怒到了极点。声音发颤地磕头行礼。
“世……世子爷……”
文清岳手握银鞭弯下。身来,抬起鞭身轻敲着老夫人的肩膀,笑问道:“你叫我甚么?”
“世子爷……”
“听着倒还有几分意思。那你知道你该叫她甚么吗?”文清岳抬鞭指指清雾,“来,再叫一遍。”
“雾……”
“错!是文姑娘!”文清岳说着,甩鞭猛抽地面,扬起一阵沙尘,“文家族谱上明明白白写着,已故侯府世子夫人温氏之女,文清雾!”
老夫人一下子跪趴到了地上,又惊又惧。
她这才想起来,清雾虽说是柳家养大的,但那是实打实的侯府嫡女。她叫柳府的父母一声爹娘,那是她重情义、割舍不下多年的亲情。她若真翻脸不认,柳府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暂住过几年的地方罢了。
而老夫人,显然对她来说,甚么都算不上。
她抖着嘴唇正欲再说甚么,车里有人“咦”了一声,掀了帘子走下来。窦妈妈的声音响在了耳旁。
“老夫人这副模样,我可是要去问一问那柳家大少爷了。怎么能这么苛待老人家?衣不蔽体披头散发。他这样子,告到官府里,那可是‘不孝’,要吃官司的。”
窦妈妈如今管理着尚功局,又是窦嬷嬷了。
她这话,却是拿着老夫人刚才那“不孝”的说法,来反过来讥讽老夫人了。
老夫人如今靠大房的人养着。大房若再出了事,她哪还有活路?
赶忙抬手遮了遮肘上的补丁,拼命晃头,“没、没、那是我自己……”说到一半,又觉得太过丢人,哽住不说了。
文清岳一想到这老妇倚老卖老的模样就反感。银鞭如龙舞,在她脚前连抽十几下。吓得她坐到地上,尖叫着连连后退了上丈距离,这才作罢。
“滚吧。”儒雅的少年郎冷冰冰说道:“这回是我妹妹在,不想污了她的眼,所以留你一条命。”
老夫人想到在牢狱之中的孙子孙女,哪敢立刻就跑?
忙凑着周围人不注意紧跑几步。可不等她扒住马车车身,就被侍卫横刀拦住。
老夫人知道柳岸文柳岸武两兄弟和二房的过节很深,便嘶声大叫:“你救救你三姐姐吧!她怎么说也是你爹娘的亲侄女儿,你们不能见死不救!”
“不能见死不救?老夫人这话说得有意思。”
软糯的声音传来。清雾侧坐在车边,静静地看着老夫人,说道:“我姐姐的病,若不是你故意拖延,早已好了。根本没有柳岸梦让病情加重的机会,是也不是?老夫人这样,算不算见死不救呢?”
老夫人赶忙抬头,“我那是……”
“你那是不将我们这一房的人搁在心上,若姐姐是柳三爷的孩子,你疼都来不及,又怎会如此做?我先前不过是不愿看到爹爹和娘亲难过,所以没有将姐姐故去的事情拿出来说。你真当那柳岸梦做的神不知鬼不觉、骗得了我们?”
清雾轻轻笑着,莹润的手紧紧扣着车壁,抓得指尖都泛了白。眼神锐如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