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准备伸手撑住床好稳住身形,耳边骤然响起急切脚步声。下一刻,身子已经被用力扶稳。
霍云霭一手扶着清雾,另一手将先前端着的白玉碗搁到床边案上。这才双臂环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拧眉问道:“怎么?可是哪里不舒服?”
清雾摇了摇头。
霍云霭探手抚了抚她的额。不热。温度适中。“要不要让太医过来看看?”
清雾又摇了摇头。
霍云霭却还是不太放心。站起身来,正准备唤人过来。袖子一紧,却是被女孩儿用力扯住了。
“我没事。只不过……”清雾窘得头都快垂到胸前了。很小声很小声地说道:“……只不过是有些饿了……”
她声音细细的,弱弱的,带了点沮丧和无奈。
少年听闻后,怔了一瞬,哑然失笑。
是了。原本定下一同用午膳,结果因了那些人而耽搁了。
他太过欢喜,并不觉得饿,就让人将御膳房备好的吃食一直温在灶上,想着等她醒了一起用膳。
刚才一看到她不对劲,他便心里慌了神,竟然忘了这一遭。
霍云霭忙扶她坐好。又亲自拿了小桌案搁到床上,再将刚才搁到床边案上的清粥拿了来搁到小桌案上。
——那是于公公怕他饿着,非要给他送来的。如今倒是真用上了。
霍云霭看清雾开始小口小口吃着了,便唤来于公公让人将饭菜摆上来。
待到宫人们捧上净手的温水后,少年将布巾润湿,给清雾仔细擦过,方才自己去洗。待到准备完毕,饭菜也已经呈了上来。
霍云霭从中挑选了些两人都爱吃的,让人摆到了小桌案上。然后,他也到了床上来。
于公公看到少年帝王居然打算和女孩儿同桌而食原本还想开口劝一劝。毕竟两个人都大了,再这样,说不过去。
但是看到少年和女孩儿相视而笑的目光时,于公公又有些开不了口。
说实话,这些年,陛下过得并不好。每日里除了处理政事,便是读书、练剑、骑射。虽然他没向任何人抱怨过甚么,就连对着秦大将军,也是淡然自若一如当初,但身为贴身伺候的于公公,却敏锐地觉得,陛下并不开心。
每当看着陛下累到伏案休息时,每当看到别的少年人意气风发肆意大笑时,于公公就不由自主地想,陛下曾经也有过十分开心的时候。
就是那个小姑娘在的时候……
看着眼前共用一桌的两个人,于公公又想到了多年前的情形。
那时候,陛下病了,小姑娘过来陪他。他固执地要她坐在一起。
也是这样的小桌案,也是这样的两个人……
一切都仿若当年一般。
于公公暗叹一声。也不忍心过去打搅了。只当自己没看见,出屋去了。
用膳过后,清雾看看时辰有些晚了,生怕晚归会引起家里人的注意,就打算告辞离去。
明明道别的话都到了嘴边了,霍云霭口唇微动,努力了半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默默地拉着女孩儿的手,搁在自己掌中把玩半晌,最后
☆、第四七章
秦疏影来寻霍云霭,一到殿门口,就被于公公给拦住了。
秦大将军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天,指指空中悬着的明晃晃的太阳,抱胸往柱上一靠,似笑非笑道:“公公,这时辰不晚罢?即便陛下晌午休息,这时候也是早已起来了。既然如此,耽搁了正事,您担着?”
“陛下忙着呢。”于公公笑说道:“柳姑娘回来了。陛下正教她练字呢。”
秦疏影闻言一挑眉,喜道:“小丫头还没走?”
他知道霍云霭出宫去见清雾时出了点岔子,也知道清雾被霍云霭带走了。因为之前窦妈妈将那些人送到京兆府后就去寻了他帮忙。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在这里遇到那个小丫头。
大将军眉开眼笑地拍了拍于公公的肩,说道:“我正是为了小丫头今日遇到的那件事来的。这个时候进去说,正合适。”
他这样讲,于公公也不知该拦住还是该让他通行的好了。想想秦大将军乃是陛下至交好友,最终迟疑着让了开来。
他本打算先提前通禀一声,谁知秦疏影动作比他快。一见他肯了,当即推开殿门就往里行去。
走到里面,搭眼瞧见里头情形,秦大将军却是一愣。
窗边的桌案前,立着两个人。
藕荷色衣裳的少女身材娇小,正执笔认真书写。
高大的少年立在她的身后,微微向前探身,右手握住女孩儿的手,边指引她的书写,边稍稍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低喃,好似在作指点。
女孩儿轻轻颔首,不久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灿烂笑容。
少年静静望着她,也跟着勾起唇角,笑容温柔而又和煦。
阳光透窗而过,洒在两人身上,为他们染上了一层融融暖色。
两人都是相貌极其出众的。这样相视而笑的画面,怎么看,都极其美好。
可秦疏影呆了半晌后,却瞬间黑了脸。
他抬手用力拍了拍殿门,以声响将两人惊动。
清雾没料到会突然有人进来。怔了怔后,反应过来。忙将自己的手从霍云霭手中抽走。脸红红地转出霍云霭的身前,朝秦疏影福了福身,便朝内室行去。
秦疏影看了看她的背影,又望向霍云霭,“你们这是……”
“练字。有些细节处她处理得不够妥当,我稍作纠正。”霍云霭气定神闲说道:“你怎么来了?”
“你说了句把人送去京兆府,就只顾着小丫头不管那边了。窦嬷嬷没办法,就去刑部找了我。”秦疏影朝着内室扬扬下巴:“小丫头那么大了,你再这样,不好罢。”
“哪里不好?”霍云霭不在意地说了句,又认真问道:“京兆府那边怎么样了?”
“你看,你都能娶妻了,小丫头再过两年也要说亲了。你们这样,合适?京兆尹暂且将那几个人扣押住了,还没定案。窦嬷嬷和我大致说了事情经过,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霍云霭一听到“娶妻”二字就皱了眉,直接将那话题略过,道:“之前那件事查得如何了?”
秦疏影听霍云霭提起让自己查了很久的那桩案子,顿时脸色一变,沉声道:“还没有定论,不过有点苗头了。”
霍云霭沉默片刻后,忽地说道:“盯紧柳方石。”
“柳方石?小丫头的三叔?”秦疏影奇道:“他一个卖点心的……”
“若是一个卖点心的,都能让经营金楼的杜家人对他礼让三分,甚至杜家女也不明着反对其女,你道如何?”
秦疏影摸摸下巴,“有这种事?这倒有点意思了。我再让人仔细瞧瞧。”
说罢,秦大将军全心想着此事,和霍云霭行礼道别后转身就走。
被他这一打岔,耽搁了些时候。清雾再不回家的话,怕是都要赶不上晚膳了。
霍云霭无奈,只能让她离开。
原本清雾打算独自归家,霍云霭也已经答应。
可看着女孩儿上了马车放下车帘消失在自己眼前,霍云霭的心里忽地涌上了些说不清的情绪。
有些失落,有些伤感,更多的是,牵挂。
还未真正分别,已经在思念她的一颦一笑了。
这种牵挂和以前的几年有点不一样。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同。
年轻的帝王来不及细想,便瞬间改了主意。
马鞭刚刚落下,车子刚刚开动,帘子一掀,他就跟着跳上了车。
清雾正在整理刚才他新为她写的字帖。忽然旁边白色身影一闪,才发现他已经坐到了她的面前,顿时惊了一跳,“你这是——”
“我送送你。”
再次看到她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霍云霭刚才有些悸动不安的心才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淡笑着坐到她的跟前,从她手中抽出带字的纸张,慢慢地帮她整理着。
待到一切妥当,霍云霭将东西搁好,转眼便看到女孩儿在一旁正襟危坐。
他忍不住笑了,轻轻揽她入怀,“车子本就颠簸。我既是在这里,你又何苦那样坐着?”
“可是这样不行。”清雾挣扎了下,没能挣脱,有些退败地说道:“之前秦大将军的神色你也看到了。我们已经长大了。这样,不行。”
“原来你是不愿被人瞧见。”霍云霭有些明白过来,暗道她一直很怕羞,不禁莞尔,“我答应你往后人前必然不会这般,总能放心了罢?”
清雾默不作声。
她在想,该怎么和他解释为好。
看着女孩儿踌躇犹豫的模样,霍云霭顿了顿,眉目间显出淡淡忧郁,“亦或者,你已与我生分,再不愿如以往一般亲近了?”
他这话说得有些严重。
清雾忙道:“没有。”却又不知怎么和他解释才能既讲明白又不让他难过。
思量半晌后,清雾只能暗暗叹了口气,暗道暂时先这样罢。往后寻到了法子再和他说清楚。
霍云霭不方便在柳府众人面前露面。故而黑漆马车停在了柳府旁街角的转弯处,清雾便下了车。
女孩儿刚一从视线里消失,霍云霭顿时觉得先前那种极其想念的感觉又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这感受如此强烈,让他无法立刻离去。
于是命令车子稍作停留。他悄悄掀开了车窗帘子的一角,静静地望向女孩儿远去的背影。
清雾走了没几步,便听旁边有人唤她。紧接着,是噔噔噔跑近的脚步声。
她循声望了过去,就见一个少年立在了自己跟前三尺处,气喘吁吁,面带喜色。
“清雾,你是清雾妹妹,对不对?”
少年白皙皮肤上透出淡淡粉色,带着点羞涩,带着点紧张,“我看着像你,就、就追过来了。”
几年来他清秀的五官变化并不大。
清雾只看了一瞬便认了过来,惊喜道:“吴林西?你是吴林西?”
她欢喜之下忘记了往年叫的“吴哥哥”,直接唤出了他的名。
吴林西却一点也不恼,反倒很是高兴她这些年过去还认得他,忙不住点头,“是我。昨日才听说你们搬回来了,不曾想今日就能遇到你。可是巧了。”
说罢,他心中有些感动,喟叹道:“想当初你才那么点儿大,在这里待的时候也不久,没想到,居然还能记得我。”
清雾笑道:“吴哥哥那时候给我了两株绿梅,我一直记得。只可惜西北太远,不能带走。”
“竟是因为这个记得我?”提起往事,清秀的少年眉目间带着笑意,也没先前那般紧张了,“那这两株绿梅可是送得值了。在你走后,我已经将它们又移了回去。妹妹若是得空,我带你过去看看。过不多久,到了腊月里,我再给你移过来。”
清雾赶忙说道:“看看就好了。养它们,我却没那个本事。”
“不妨事。几株花草罢了。如今我的绿梅已经养了一个园子,足有二十多棵。改天给你多送几棵过来。”
清雾知道吴林西待人一向诚恳,这般说了,定然会放在心上认真去做。再三推拒,却是不好了。
故而笑着应了下来,“那就多谢吴哥哥了。”
吴林西看她答应了,高兴地点了点头。
街角处,黑漆马车内,年轻的帝王一直不错眼地看着柳府门前发生的那一幕。直到那边的女孩儿和少年道了别,方才慢慢放下车窗帘子。
而后眉心紧拧,喃喃说道:“……怎么那么久?”
驾车的是霍云霭的心腹穆海。
听到车内的那句话,穆海只当是霍云霭担心清雾的身子受不得屋外的寒气,便笑着宽慰道:“主子不用担心。姑娘和那位公子不过才说了一盏茶的时间,并不长,必然不会着凉。”
才一盏茶的时间?
霍云霭有些不敢相信。
他总觉得,刚才清雾和那少年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些。他苦苦等了有三天三夜那么长,才盼到两个人分开。
正这般暗自疑惑着,就听穆海又接着言道:“说起来,那位公子主子也是知道的,便是隔壁吴大人家的嫡出少爷。当年他将心爱的两株绿梅送给姑娘的时候,主子还赞过他有心。”
听了这话,霍云霭顿时神色莫辩起来。
原来对方也是六年前就已经和清雾相识。而且,渊源颇深。
片刻后。
“彻查此人!”少年帝王冷冷地命令道。
“彻查……他?”穆海讶然,一个读着书的规矩少年郎,有甚么好查的?却还是认真地接下了命令,“属下遵命。”
霍云霭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轻叩车窗,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知己知彼,方能百胜不殆。
至于为了赢得哪方面的“胜利”而这般做——
少年帝王苦思冥想了一路,也未能得出最终结论。
☆、第四八章
清雾还没回到自己的院子,半路上便遇到了二哥柳岸汀。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长衫,步履舒缓而沉稳,较之当年,又添了几分儒雅书生气。
柳岸汀见清雾唇角带着笑意,眉眼弯弯,不禁跟着笑了,语声温和地问道:“妹妹刚才去哪里了?怎地现在才回来?可是遇到甚么喜事了不成?”
他问得理所当然,但清雾笑容微微一滞,却是不知从哪里说起了。
她开心,是因为遇到了吴林西,和故友说了几句当年的事情。
但是她去哪里了——
清雾心知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就过去,毕竟柳岸梦那些人已经被送到了京兆府,便将事情大致讲与柳岸汀听:“我去酒楼时,遇到了柳岸梦她们,起了点小冲突。柳岸梦当时想暗算我。”想了想之前和霍云霭对好的说辞,又道:“幸好秦大将军的友人也在那里,识得我,出手相救。不然的话,怕是要被她得逞了。”
清雾素来不会将事情夸大,她一向是只会报喜,从不报忧。但如今,却将柳岸梦针对她的事情讲了出来,虽然只这样简简单单几句话,但柳岸汀却晓得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便追问她当时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被二哥这样担忧地问着,清雾不禁又想到了那时候紧张害怕的心情。顿了顿,才将女孩儿们围起来窦妈妈、柳岸梦想要抓她脸的事情讲了。
柳岸汀气得身子都在发抖,恨声道:“那个张狂人!心思如此恶毒!我必然要去寻她算账!”说着就要往外跑。
清雾感激哥哥一片心意。但是这种时候,哪能让他硬碰硬地过去?赶紧伸手去拦他。却又拦不住,只能拽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她们已经被窦妈妈送去了京兆府,想来一时半刻地也离不开。你上哪里去寻她们!”
柳岸汀哪肯依了她?
当即哼道:“即便寻不到她,也要寻了三叔他们。我倒要问问看,他们怎么教养的子女。当年做错事他们总以‘年幼’为托词。如今已经长大,看他们还能掰扯出甚么借口来!”
眼看着柳岸汀就要挣开,清雾急了。
她有些后悔,暗道不该那么早就先告诉二哥,应当在父母在的时候讲出此事。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转眼看到柳岸风从不远处过来,忙大声喊道:“三哥!三哥!快来拉住二哥!”
柳岸汀一向温和知礼,平日里总说柳岸风不知轻重。柳岸风虽认了,但心里头总有些不服气。
如今见二哥心急火燎地像是要去寻仇一般的模样,柳岸风即便不知情由,也心下暗喜。想着终于有机会也回口训一训他了,便立刻奔了过来,帮清雾将人拉住。
好不容易把柳岸汀拽进了屋里,柳岸风一问,居然是因为妹妹被欺负了二哥才这副模样,当即也不依了,气道:“那些个浑人!欺负雾儿算甚么本事?有胆子来找我啊!看我不把她们揍个稀巴烂!”
说着,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