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开始听到四姐儿去了的消失,伤心的紧,差点晕厥过去,不过后来听人说四姐儿无事,这才稍稍安稳。”
“那老祖宗怎的看着这般忧心?”拐进内室,苏梅一眼看到那正端坐在书案后头抄写着佛经的苏瑞锦,赶紧压低了几分声音。
看到与穗香一道进到内室里头的苏梅,苏瑞锦放下手里的狼毫笔,拢着宽袖从书案后头起身,恭谨的与苏梅行礼道:“四姐。”
“嗯。”苏梅应了一声,牵着穗香的手往一旁站了站,继续开口道:“老祖宗可是有其它什么烦忧事?”
听到苏梅的话,穗香的脸上显出一抹难色,片刻之后才开口道:“四爷率兵进到皇宫,亲自护卫太子登基,皇后与太后被软禁在各自宫中,就连太妃都被关在了寿康宫,不得迈出一步。”
“所以老祖宗是忧心太妃?”接过穗香的话,苏梅说话时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深意。
苏靥毕竟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亲生闺女,那时候将苏靥送入宫中是情非得已之举,老太太对此一直心中有愧,现下苏靥又被困深宫,老太太自然是忧心非常。
“四姐儿,奴婢知晓这话逾越了,但奴婢还是想恳请四姐儿与四爷去说说,看能不能让老太太与太妃见上一面。”穗香犹豫半响,终于还是开了口道。
“这……”听到穗香的话,苏梅的脸上显出一抹犹疑神色。
“四姐儿,算奴婢求求您了,您就看在老太太这与您这十几年的面子上,让老太太好歹宽宽心吧。”穗香提起裙裾跪倒在苏梅面前,声泪俱下道。
“……好吧,我去问问。”苏梅站在原处良久,然后才轻缓的吐出一口气道:“不过那厮一向我行我素惯了,若是他认定的东西,哪怕是天罗祖宗来了,也是扭转不得的。”
“只要四姐儿愿意开口,四爷定是会应允的。”听到苏梅的话,穗香抿唇轻笑一声,然后赶紧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子从地上起身道:“四姐儿,老太太怕是要醒了,您要去与老太太说说话吗?”
“不必了。”沉吟片刻,苏梅抬眸看了一眼苏瑞锦道:“我与瑞哥儿也是好久不见了,还是先与瑞哥儿说说话,老祖宗这处,待我问了那厮,晚间再来一趟吧。”
“多谢四姐儿。”穗香垂首与苏梅行了一礼道。
绕过穗香,苏梅站到苏瑞锦面前,然后微微探身道:“瑞哥儿,茗赏做了杏仁豆腐羹,你要不要去尝一些。”
苏瑞锦抬眸,看了一眼苏梅,然后微微颔首道:“多谢四姐。”
说罢话,苏瑞锦小大人一般的将面前的佛经收好置于宽袖暗袋之中,然后引着苏梅从一侧小门而出。
跟在苏瑞锦身后,苏梅汲着脚上的木屐,慢慢走出正屋。
小门正对一条弯曲小廊,苏梅端着身子跟在苏瑞锦的身后,微微抬首之际,才发现这苏瑞锦不知何时,竟然与她一般高了。
“尽是吃些豆腐素食,你倒是长得快。”侧身走到苏瑞锦身侧,苏梅声音细糯道:“对了,我倒是有件事想问你呢,那洋槐脖子上头挂着的佛珠,可是你给她的?”
“万物皆有灵性,若是碰到了有缘人,自会相认。”揣着宽袖之中的佛经,苏瑞锦侧头看了一眼苏梅,沉默片刻之后才开口道:“老祖宗还是关心四姐的。”
“我自然知道。”低垂下微红眉眼,苏梅伸手摸了摸濡湿眼角,然后轻勾起唇角,艳绝面容之上显出一抹苦涩笑意道:“只是不知为何,有些伤感罢了,大致是这秋日徒伤,惹人烦闷吧。”
“四姐若是不想笑,便不要笑。”顿住步子,苏瑞锦一本正经的看向面前的苏梅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四姐天生福气,有良人相守,姻缘美满,日后子孙绕膝,可享天伦之乐也。”
听到苏瑞锦那一本正经的话,苏梅突然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到底是学佛的,还是算命的?”
“世间万物,相通相克,这些不过就是为了让四姐安心的话罢了。”一边说着话,苏瑞锦一边转身往前走去。
听到苏瑞锦的话,苏梅微一愣神,片刻之后才轻笑着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瑞哥儿你可是犯戒了。”
“四姐错了,我可不是什么出家人。”清雅面容之上显出一抹浅淡笑意,苏瑞锦声音清澈道:“四姐以貌取人的习惯,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变。”
听到苏瑞锦的话,苏梅不知为何,心中瞬时便闪过马焱与她说过的那四个字“佛面魔心”。
是啊,她一眼看到苏瑞锦,便被他身上的那股子沉静佛香气所牵引,便以为他是那种浊生于俗世之中救苦救难的大菩萨,理应清心寡欲,慈悲为怀,可说到底,苏瑞锦这个人如何,她确真是一点都不清楚,即便他是她名义上的亲弟。
第241章
“瑞哥儿;有件事,隔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想与你提一嘴。”看着苏瑞锦那纤瘦的背影,苏梅突然开口道。
“四姐若是想说娘亲的事;那便也不必了;万事皆有因果循环,娘亲做的杀孽,她自是要自己承受的。”转身面对苏梅;苏瑞锦低垂着眉眼;声音清雅道。
听着苏瑞锦那淡然的声音,苏梅终于是明白了为何苏瑞锦的身上总是显出那股子清雅佛香之气。
只因他情绪单薄,不仅是七情六欲,就连最连心的母子之情在他的眼中就好似随时都能割舍的俗物。
最是有情无情人;看着无情之人,往往情根深种;而看着有情之人;却往往早已六根尽断。
“瑞哥儿;我真不知,若是有人能让你发狂;那到底是个怎样的妙人。”睁着一双湿漉水眸,苏梅突然冲着苏瑞锦调笑道:“那定是一场十分精彩的好戏。”
“四姐还是快些去抓紧你那枕边人吧;权倾朝野又少年俊朗的辅国公,整个大汉朝堂,窥觊之人;可不在少数。”
“他敢!”听到苏瑞锦的话,苏梅立刻便瞪圆了一双眼道:“看我不把他的狗腿给打断了。”
“哦?娥娥妹妹这是要打断我的哪条狗腿?”低哑暗沉的嗓音带着一抹清浅笑意,马焱穿着一件细薄宽绸,身姿卓然的站在小廊尽头处,一双漆黑眼眸之中散着一层细碎流光。
听到马焱的话,苏梅下意识的便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才扬起小脑袋道:“我正与瑞哥儿说话,你怎的偷听呢?”
“呵。”沉笑一声,马焱踩着脚上的皂角靴,缓步走向苏梅道:“娥娥妹妹这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的本事,真是越发精湛了。”
看到那大山压势似得朝自己面前走来的马焱,苏梅赶紧一扭身躲到苏瑞锦的身后道:“你莫再过来了!”
“娥娥妹妹怕什么?我乃是你良人,日后你与我,可是要子孙绕膝,共享天伦的。”站定在苏瑞锦面前,马焱垂眸定定的看着苏梅,细薄唇角轻巧勾起,显出一抹诵σ狻�
看着马焱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苏梅按着苏瑞锦的肩膀,燥红着一张白腻小脸正欲说话之际,却是突见马焱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一本佛经递与苏瑞锦道:“世间仅剩的一本孤本,宫里头的藏书阁里头拿出来的。”
“多谢四姐夫。”苏瑞锦伸手接过马焱手里的佛经,然后一本正经的揣着就往前走去,徒留苏梅一人正眼对着马焱。
“娥娥妹妹还是快些与我去共享天伦之乐吧。”一边说着话,马焱一边将苏梅纤细的身子搂抱到自己怀中,然后径直便往鹿鸣苑的方向走去。
趴在马焱的肩膀上,苏梅偷偷虚看了他一眼,却是被马焱逮了个正着。
“怎么,娥娥妹妹还想着要打断我的狗腿?”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在苏梅的后颈处,马焱漫不经心的按着苏梅那微凸的后颈骨处,轻捋起一抹漆发。
散着幽香的细发被放到一旁,露出苏梅那纤细优美的脖颈,凝脂般的肌肤衬在藕荷色的衣领处,更显出一抹白皙细腻。
抚着苏梅那似乎一折就断的脖颈,马焱双眸微暗,捻在她肌肤处的手指轻动,神色幽深。
“好痒……”躲开马焱的手,苏梅抬眸,那双湿漉水眸之中清晰的浸着一层细薄怯意。
看到这副可怜小模样的苏梅,马焱慢吞吞的放开自己按在她后颈处的手,然后声音礠哑道:“刚才不还叫嚣着要打断我的狗腿吗?这会子怎的就怕了?”
“谁,谁怕了,我,我只是,只是……”结结巴巴的磕着嘴,苏梅晃着一双大眼,满满一副心虚模样。
“呵,这世上敢这般在后头说我坏话的,大致也只娥娥妹妹一人活着了吧。”伸手轻轻的掐了掐苏梅的面颊,马焱的双眸之中显出一抹暗隐的戏谑神色道:“娥娥妹妹可知,这其余人,都去了哪处?”
虽然明知道马焱这后头会说出的话,定然不是什么好话,但苏梅还是忍不住的多嘴问了一句道:“去了哪处?”
“娥娥妹妹可听说过这虿盆之刑?”伸手拂过面前的一弯垂蔓,马焱双眸微眯道:“这虿盆之法便是在地上挖一深尺大坑,然后将蛇蝎蜂虿一同丢入其中,再将人剥光了衣裳扔到里头,受百虫啮咬之痛。”
“那虫子从七窍钻入,进入肺腑,一点一点的啃噬身子,吃空五脏六腑,人却还没死……”
听着马焱那阴颤颤的话,苏梅僵直着一张小脸,突兀想起上辈子时,这厮确实是做过这般的事,不过那时这刑法还没名儿,只被宫里头的人唤作百鬼窟,百鬼缠身,入则无生。
“好,好了,我不想再听了……”一把捂住马焱的嘴,苏梅苍白着一张小脸,声音轻颤道:“我,我们来说些别的事儿,对,对了,我听闻那苏太妃被你囚在寿康宫里头了?老祖宗想去宫里头见见苏太妃,你能不能帮忙?”
一边说着话,苏梅还在一边不停的颤着身子,她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哆嗦的慌,似乎身上爬满了那百虫一般的让人心�
“段于鄢求我帮忙,将那盈额与我三七分,就连苏婉福好歹也唤了我一声四姐夫,不知娥娥妹妹求我帮忙,要与我什么好处?”
说罢话,马焱带着人走进鹿鸣苑中,绕进一旁挂着细碎琉璃灯笼的房廊里。
用力的绞着自己按在马焱肩膀上的小手,苏梅咬着唇瓣,片刻之后才糯声糯气的开口道:“那,那你想要什么好处嘛。”
这天下的好处尽都被这厮给占全了,他却还不满意,还舔着脸的要问她来拿好处。
而原本苏梅还以为这厮会像往常似得提些什么让人羞恼的要求,却是不想这次的马焱好说话的紧,只淡淡吐出一句道:“近日里劳累非常,娥娥妹妹替我按个肩,如何?”
“……就这样?”疑惑的看着马焱,苏梅歪着小脑袋,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道。
“怎么,娥娥妹妹觉得不满意,既然如此,那……”
“不用不用,很满意,非常满意,就按肩。”一把捂住马焱的嘴,苏梅赶紧用力的点着小脑袋道:“你再不可反悔。”
“呵,自然。”
夜幕将近,点着一盏晕黄琉璃灯的书房之中,马焱端坐在圈椅之上,面前放置着成堆的奏折等待批注,苏梅站在马焱身侧,穿着一袭细薄袖衫,正垂眸小心翼翼的替他捏着肩膀。
琉璃灯光细散,苏梅纤细的身影投射在铺着地毯的书房地上,紧紧挨在那颀长身影侧边,看上去暧昧而亲密。
看着地面上那两道亲密身影,苏梅不知为何,偷偷的勾了勾唇角。
她与这厮至今为止,怎的好似都没有如此安静的时候呢?
想到这处,苏梅微动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偷摸摸的往马焱的脸上看了一眼,印在晕色琉璃灯下的马焱肌肤白皙,眉目清俊,恍若烛光凝雕而成的人一般,只一眼,便能看进人的心里。
怪不得那些汉陵城里头的待嫁贵女皆像是着了魔似得要往她这文国公府里头蹿呢,这厮的模样,确也是世间少有。
哼,明日里她就要将那公府的门槛筑高,再养两条恶狗,任凭那些厚脸皮的贵女过来,来一个吃一个,来一双吃一双。
仿佛没有注意到苏梅的目光,低垂着眉眼的马焱手持朱砂笔,正看着一封奏折蹙眉,片刻之后随手一扔,直接便将其扔在了地上。
“怎么了?”看到马焱的动作,苏梅奇怪的开口道。
“无事。”漫不经心的又随手打开一本奏折,马焱只垂眸看了一眼,然后直接便又将其给扔了出去。
一堆腐烂蚍蜉竟然还妄想撼动大树,简直可笑。
用力的按着马焱的肩膀,苏梅突然将小脑袋凑到了马焱的面颊处蹭了蹭道:“我饿了。”
听到苏梅那细糯的撒娇话语声,马焱单手将人搂到自己的大腿上,然后揉着她的小手道:“阑珊在侧院,你可要见她?”
阑珊?坐在马焱身上的小身子一僵,苏梅低垂下眉眼,细细的扣弄着马焱的手心道:“我,我想想……”
那皇帝对于苏梅而言,只是一个担了生恩的陌生人,所以对于他的死,苏梅虽不算漠不关心,但也不会悲怆难平。
不过阑珊便不一样了,那十月怀胎的母女亲情,是无论如何都割舍不断的,苏梅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她。
作者有话要说:虿(chai四声)盆之刑:相传是商纣妲己所想出的刑法
第242章
点着几盏琉璃灯的鹿鸣苑中;苏梅汲着脚上的木屐跟在马焱身后跨入正屋庭院,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与文国公苏成和坐在石墩上细说着话的阑珊。
苏成和的臭毛病还是没改,欢喜寻花问柳;看到漂亮的妇人女子;便走不动道,而像阑珊这般的世间绝色对于他来说,更是让人心痒。
“四姐儿回来了?”茗赏与妙凝正站在主屋门口翘首等着;看到苏梅与马焱的身影时;赶紧迎上前去道:“请辅国公安。”
“嗯。”马焱冷淡的应了一声,神色淡漠。
“四姐儿可食过晚膳了?奴婢的小厨房里头还炖着一盅燕窝呢。”茗赏稍往苏梅面前站了一步,声音清晰道。
“燕窝吗?正巧我还未食,你替我去端盅过来吧。”端着身子站定在庭院门口;苏梅与茗赏说过话后,正欲直接回屋;却是被苏成和给唤住了道:“娥娥;快些过来。”
听到苏成和的话;苏梅脚步一顿,片刻之后才转了转身子;慢吞吞的朝着那石桌的方向走去。
“父亲。”低垂下眉眼,苏梅恭恭敬敬的与苏成和行了一礼道:“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我这处?”
“咳,父亲我这不是关心你嘛。”略微尴尬的看了一眼阑珊,苏成和从石墩之上起身;先是毕恭毕敬的与马焱行了一礼,寒暄了几句,但见那厮冷皮冷脸的未搭理自己,才自找没趣的转向苏梅道:“这是阑珊姑娘,娥娥你可曾见过?”
“有过几面之缘。”暗暗的紧了紧自己掩在宽袖之中的手掌,苏梅的面上却是一派温柔神色,一点不露声色,仿若面前坐着的,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哦?那便还算是相熟啊,怪不得阑珊姑娘会借宿在你这处呢。”
说罢话,苏成和往苏梅面前迈了一步,微扬高了几分声音道:“娥娥啊,你这处呢,有辅国公住着,对阑珊姑娘来说毕竟不方便,我再另外安排一个院子给阑珊姑娘借宿,唔……我听说那兰庭轩还空着,你看如何啊?”
兰庭轩离苏成和的院子再近不过,苏梅自然知晓他打的什么主意。
“这文国公府本就是父亲的,父亲愿意如何便如何,干我何事?”不知为什么,看到苏成和对阑珊那副谄媚模样,苏梅心中突起一团无名火,她挑着细眉说罢话,也不等苏成和回话,便扭身拽过一旁的马焱进了主屋之中。
站在苏梅身后的妙凝看到这副场景,赶紧也低垂着脑袋跟进了主屋里头。
“四姐儿,这是怎么了?”倒了一杯凉茶递到苏梅面前,妙凝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那正站在内室里头换着衣衫的马焱,然后刻意压低了几分声音道:“辅国公还在这处,四姐儿莫撒小脾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