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上马车的时候,傅珺还有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马车自仪门向外走去,前湖边的栏杆上皆点着灯笼。宁静的湖面上映着一轮明月,水中的月影与灯光交相辉映,将整个侯府装点得明亮灿烂。
傅珺坐在马车上,耳畔是傅瑶与红袖两个人兴奋的说话声,眼中见到的,则是一闪一闪掠过窗外的花灯与烛火。
这是多么美丽的夜晚。这一夜的金陵城宛若童话世界,又像是画中仙境,傅珺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不够用了。
朱雀大街这一晚实行了临时管制,东西两头的街口一进一出,由五城兵马司派人把守。街侧的叉路巷子口也派了衙役守着,只许出不许进,最大程度地减少了人流的混乱。
即便是挂着侯府的标志,平南侯府的马车这一路也是走走停停,接受了好几番盘查。而每一次盘查过后,那朱雀大街上传来的笑语声便会近上一层。待马车最终停在朱雀大街东口时,傅珺放眼望去,却见一条绚丽的花灯的河流,交织着如潮的人流,自此处涌向彼端。天上月影、人间灯火,美得叫人挪不开眼去。
别说傅珺这个异世来的没见过世面的了,便连傅珈并傅琛他们,亦在这一片灯海前看得目眩神迷。
傅玠已经大声地喝彩道:“嗬,那盏大灯笼可真大啊。”他伸手指着前头不远处一盏极大的刘海戏金蟾灯笼,那灯笼不知如何做的,上头是刘海戏金蟾,下头还有十来个小小的荷花灯围着打转儿,既精巧又有趣儿。
傅庄便将傅玠一把扛在肩上道:“走,大伯带你看灯去。”
傅玠欢呼一声,直叫着“去看刘海戏金蟾去”,旁边的傅琮看得眼热,便拉着傅庄的袖子央求道:“爹,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傅庄哈哈笑着,叫个侍卫将傅琮也驮了起来,又对后头的傅瑶等几个女孩子笑道:“你们几个跟紧了大伯,可别走丢了。”
他一惯是庄重正经的模样,此时一众孩子见他唇边带笑、意态轻松,皆有些怔怔的。唯有傅珈却是被傅庄宠大的,便娇嗔道:“爹只顾着哥哥们,可把我给忘啦。”
傅庄便冲傅珈伸出只手来,柔声道:“爹牵着你,跟紧些。”
傅珈得意地将目光往傅瑶与傅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傅珍身上,这才拉住傅庄的手,口中还抱怨地嗔道:“爹现在都不疼我了,以前都驮着我的呢。”
傅庄便温声道:“你长大啦,爹不能再驮你了。”
傅珈眼珠转了转,便笑道:“爹便不驮着我也成,便罚爹爹过会子买个大大的灯笼来给我。”
傅庄自是满口应允,傅珈便笑得越发的甜。一旁的傅珍抽着左嘴角,眸中的羡慕之色却是一掠而过。她的大丫鬟春烟瞧见了,便指着美芳馆门前的两盏绣球灯给她看。傅珍到底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没多久便又重露欢颜。
傅瑶便牵着傅珺的手,目注傅珈轻声笑道:“可真把她给得意的。”说着又扯扯傅珺的衣袖,在她耳边道:“等着罢,回府后肯定又要把灯笼拿出来炫耀了。真真是侯门的姑娘,这气度可不是顽的。”
傅瑶这话说得凉凉的,傅珺听了却有点不大舒服。
她一直以为傅瑶是心直口快的女孩子,可有时候想想,果真便如此么?只怕未见得吧。
见傅珺只呆呆地看着四周,并未附和自己,傅瑶却也不以为意。依旧亲热地挽着傅珺的手,四处张望着,不时便指着一盏灯笼叫傅珺看,态度十分亲热。
一行人走走看看,小半个时辰后,便来到了朱雀大街的中段。
这里比街口更热闹了十分。中间的一块空地上搭了个大山棚,棚上彩结飘舞、锦绣飞扬。棚下摆了一溜小摊儿,打卦算命的、卖元宵的、卖甜果子的、粘梅花的、剪春蛾的、吞火吐剑玩杂耍的、演百戏的、猜灯谜的等等等等,差点儿没把傅珺的眼睛给看直了。
傅珺从没想过,古代的小摊儿种类竟是如此丰富,古代劳动人民的商业头脑也比她想象中更发达。竟还有人弄了一小块沙地,便在那沙地上写谜语叫人猜,猜对了摊主给一个大钱,猜错了倒给摊主一个大钱。完了拿脚一抹,再继续写。比起花灯上写谜来,这种草根猜谜方式真是环保又节约,傅珺简直要击节赞叹了。
第075章
更新时间2015…7…30 15:18:28 字数:2429
到了这里,头一个傅琮便走不动道儿了,指挥着那个侍卫从东窜到西,不一会那侍卫便抓了满手的零碎。傅瑶也顾不上说风凉话了,早丢开了傅珺,拉着红袖并束妈妈去看人粘梅花,又叫红袖帮她买春蛾和彩线风车。
傅庄在上元馆酒楼已经定了包间,过一会有花灯游街,皇宫里还会放烟口,上元馆这个位置无论看灯还是看烟口都很好。因酒楼便在广场附近,故此傅庄便也没太拘着孩子们,只吩咐仆从们跟紧些。
傅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逛过街了,那种血拼到脚软的感觉,她也很久很久没体会过了,所以,她此刻的表现,比傅瑶傅珈她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她两眼冒着绿光,从这个小摊逛到那个小摊,本着宁可错逛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摊儿的原则,尽心尽力挨个逛去,完全不顾自己这具身体只有六岁的事实。
跟着傅珺的除了涉江与回雪外,另还有两个仆妇并一个小厮。那小厮十分有眼色,见傅珺逛得兴起,便细细地一家家介绍了一番,还自带评论功能,什么这个粘梅花的手艺不好啦,那个吞火的不如大功坊的李秃子啦,又指着一家卖甜豆浆的小摊道:“不是小的夸口,这张子秀的炊饼豆浆那可是金陵城头一份儿,连尚书大人每天都要去喝上一碗呢。”
傅珺凝目看去,果见一个挂着张青布幡的小摊儿跟前,挤了不少的人在那喝豆浆。因着人多,有些人没地方坐,便端着碗蹲在地上,一口豆浆一口饼,吃喝得唏溜有声。在人群里不乏衣着精洁的中产阶级人士,有几个学子戴着文生巾,也蹲在地上喝得一头汗。
眼前的情景,不由让傅珺想起前世查案时,去到一些偏远地区,找不到像样的馆子吃饭,有时候便也会这样,跟一帮子同事一起,买几个烧饼,就着凉水就是一顿饭。
现在想来,那时的日子虽艰苦,但那个世界所赋予她的自由与尊严,却是现在的她难以拥有的。
见傅珺怔怔地望着那豆浆摊出神,那小厮眼珠转了转,便笑道:“这豆浆凉了便不好喝了,炊饼也须得出了锅就吃。要不小的就替姑娘买回来了。”
旁边那个瘦些的仆妇便道:“别胡乱撺掇姑娘吃外头的东西,不干不净的。”
另一个圆脸的婆子则笑道:“哎哟说得我都饿了。今儿天可怪冷的,嫂子您看着些,我先去买碗浆子驱驱寒气。”说罢也不等那瘦仆妇回话,便一溜烟儿地跑到了豆浆摊子前排队去了。
这婆子不说还好,一说傅珺也觉着有点冷了。
方才逛街走着没觉得,现今停了下来,那正月里的冷风便跟小刀子似的,直往脸上刮。
旁边的小厮咽了咽口水,高声向那婆子道:“可快着些儿,我们可不等你了。”
傅珺自是知道这些婆子仆妇们的,最爱捧高踩低。若她是二房或长房的姑娘,便给这婆子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丢下主子跑去买吃的。
可是,谁叫自己是三房的呢?这几个月来每天在荣萱堂听冷话、看冷脸,这府里但凡有眼色的,谁不知三房正被侯夫人厌弃着。这般境况下,别说是跟出门的婆子了,哪怕是最下等的扫地妈妈,对傅珺也不过面儿上敬着罢了。
回雪在旁边瞧得气不过,便冷笑道:“这些妈妈们脸倒大得很,丢下主子自己倒去喝热的了。”
那瘦脸的仆妇便不说话,嘴角却是撇了撇,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涉江便上前替傅珺将小斗篷紧了紧,柔声问道:“姑娘冷不冷?”
傅珺摇了摇头,垂首却见涉江的两只手冻得通红,便问道:“你的手套呢?怎么不戴着?”
托几位穿越前辈的福,这个时空已经有手套了,侯府下人的份例衣裳里便有手套等物。
涉江便笑道:“那东西做活儿不利索,婢子先摘了,一会子再戴。”
旁边的小厮便陪笑道:“哎哟喂,这可是三九天儿,姐姐这手可别冻坏了。”
傅珺看了看涉江的手,又向那豆浆摊看了一眼,转首见傅庄还带着傅玠看百戏呢,她沉吟了一会便道:“便去喝碗热浆子吧,一起去。”
回雪忙劝道:“姑娘,那外头的东西不干不净的……”
“那可是张子秀的豆浆哪,”那小厮咽着口水打断了回雪的话,又对傅珺陪笑道:“姑娘且信小的一回,那张子秀做了几十的生意,最是干净老实的。”
回雪便上前拍了那小厮一掌道:“你这猴儿崽子自己馋了,便来撺掇姑娘。”
那小厮捂着头直喊冤,那瘦仆妇便笑道:“哎哟哟,回雪姑娘别拦着了,姑娘都说要去了,你拦在前头做什么?还当自己是副小姐了不成?”
回雪哪里听得这话,眼睛一瞪,上前便要骂人,涉江忙一拉她的衣袖,又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仆妇道:“正是这话儿呢。姑娘身边儿得用的丫鬟,还真就是半个小姐了,那是主子赏的脸面。妈妈这是着急自己没这个脸面么?可惜妈妈年纪大了两岁,服侍人的本事又没学好,便想有这份脸面也不能了。”
“噗”地一声,那小厮忍不住笑了出来。傅珺亦大感惊讶,没想到涉江竟有如此锋利的口角,斗起嘴来那也是不让人的。
那仆妇被涉江几句话说得老脸通红,张口便欲回话,岂料傅珺蓦地便唤了一声:“这位妈妈”。
傅珺的声音还是童音,十分的软糯。然而她的语气却一点不软,还有几分冷意。
那仆妇不由怔了一下,瞥眼看向傅珺,却见四姑娘正冷冷地瞧了过来,漆黑的眸子乌沉乌沉的,衬着雪白的一张脸,满面的肃杀之气,看着竟有几分渗人。
那仆妇激灵打了个冷颤,竟吓得垂下眼去不敢再看。只听傅珺寒着声音道:“这位妈妈,前头带路。”
那仆妇不由自主便向前走了几步,与傅珺拉开了一点距离。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四姑娘那冰冷的眼神就粘在她的背上,叫人浑身不舒服。
其实就这么几步路,根本无须人带路。傅珺不过是将她支开而已,省得她又跟丫鬟缠杂不清的。
此时那豆浆摊前的人少了些,还空出了一张桌子,那小厮几步抢上前去,用袖子将几张凳子揩抹干净,殷勤地请傅珺、回雪并涉江等几个坐。
涉江与回雪并不敢坐,只将傅珺护在中间,自向两旁站了,又向旁边打量了几眼。
*********************************************
接到了编辑的通知,这本书要在8月1日(本周六)上架了,作者君此刻的心情很忐忑、很不安,当然也有一点点高兴。毕竟上架也代表着书被认可了。嗯嗯,稍后作者君会发上架感言的。总之,在此谢谢所有支持我的朋友们,虎摸你们。
第076章
更新时间2015…7…31 8:31:11 字数:2176
这豆浆摊儿拢共就四张桌子,回雪扫眼看去,却见另外三张桌子皆坐着人,有夫妻两个带着几个孩子的,也有几个女孩子一起的,还有一对看着很不起眼的中年夫妻,皆是普通百姓。
傅珺这几个人一走过来,衣着又华贵,又是小厮又是丫鬟的的服侍着,一看便非常人。在普遍敬畏富人或贵人的本朝,她们这一行人身上已经打上了“惹不起”的烙印。那几桌人哪里敢多看,连说话声都压低了些。
那先来的圆脸仆妇便去了前头,不多时便捧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浆子过来,那香甜的味道直往人鼻子里钻。回雪接过其中一碗,先向包袱里取了个小银勺出来,舀了一口尝了尝,见并无异样,这才捧到傅珺跟前。
涉江便又拿出一根锦红玛瑙的小调羹出来,傅珺这才喝上了豆浆。
还别说,这豆浆香滑甜美,豆香浓郁,十分美味。傅珺刚喝了两口,忽听那小厮“哎哟”大叫了一声,她扭头看去,却见那小厮不知怎地突然便摔倒在地,跌了个狗啃泥,样子十分滑稽。
旁座的几个女孩子便笑了起来。那小厮因穿得多,挣扎了好一会才起来,臊得满脸通红,站起来连衣服上的灰都没来得及拍,一溜烟儿地便跑了。回雪便向那小厮的背影啐了一口,恨恨地道:“该,馋嘴猫儿似的,跌的可不就是你。”说罢又撑不住笑了起来,涉江亦是摇头不语。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傅珺亦未多想,转首继续喝她的豆浆。
可是,老天看来是不想叫她好好喝豆浆。她这里又是才喝了几口,忽见上元馆那个方向的人潮一阵骚动,远远地便听得有人喊“打起来了”,“有人坠楼了”。
众人皆是一惊,坐着的便站起身来向那边看,而那些在小摊周围的人便皆往上元馆那边涌了过去,一时间几股人流撞在一处,互相推挤着,豆浆摊也被波及了。
涉江与回雪被那人流带着挤了两下,不由自主地便离了傅珺的桌子,好在那圆脸仆妇还在,虽也抬头往那边看着,人却仍站在傅珺身边。
说来也真是不巧,不知是谁跑过傅珺身边,一下便将她的豆浆给带到了地上,所幸那碗挺结实的,不曾打破,周围又嘈杂,并没人听见声音。傅珺便俯身拾起碗来,见那碗里的豆浆泼出去了大半,只留了一个底子。
傅珺不由叹了口气,将碗搁在桌上,那圆脸仆妇此时恰回过头来,见傅珺碗里的豆浆已经见了底,便笑道:“姑娘看来爱喝这浆子呢,这么快便喝完了。”
傅珺没说话,却在心中自嘲道:一个侯府的姑娘,连喝碗豆浆都不得安生。从看到豆浆摊儿起直到现在,就没一刻是顺心的,说出去谁会信?
想到这里,傅珺又觉得有些好笑起来,她掩口欲笑,谁想这一张口,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随后一股倦意便袭了上来。
这又是怎么了?难道是前两天缺觉所以现在犯了困?傅珺心下奇怪,抬头向四周看了一眼。却见涉江与回雪便在前头不远的地方,正奋力地往这边挤。傅珺便想要站起来去迎一迎她们,谁料人还没离凳子,脚下便是一软。
那圆脸的妈妈忙将傅珺扶稳了,笑问道:“姑娘是脚滑了么?”
傅珺此时心下万分惊讶,她抬起头想要说话,却突然发现,她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嗓子眼儿里火辣辣地疼,而那股倦意却是越来越浓。
眼前的景物渐渐地开始走形,桌子在转、豆浆摊上的青布幡在转,一切都在缓慢地旋转着,拉长着,扭曲着。傅珺觉得眼皮发沉,意识也在逐渐涣散。
不行,不能睡,这情况不对头。
傅珺拼命提醒自己不能睡,张开口想要咬住舌尖。只要疼上一疼,肯定便会清醒一些。
然而,她此刻全身的反应都十分迟缓,根本无力咬住舌尖。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拼命睁大眼睛向前看,却见那个圆脸妈妈正站在她身前,挡住了傅珺的视线。那张圆脸却离着傅珺越来越近。
傅珺觉得身子忽然一轻,两脚已经离了地。周遭的一切都像是旋转木马上看出去的风景,光影变幻、色彩流离。那一瞬间的感觉真是奇妙,她像是已经腾空而起,飞向了宁静而深邃的夜空……
由远及近的,一阵嘈切的人声涌到了耳边。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闹得傅珺耳朵疼。
好吵,太吵了,能不能安静点!傅珺很想这样大喊一声。
然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