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平南侯府的面子太子妃也不能不顾。这王氏便再不得侯夫人欢心,那也是关起门来的事。明面儿上,王氏受辱,便等同于平南侯府受辱。
而更麻烦的是,王氏是傅庚之妻。以太子妃对傅庚的了解,她前脚敢打王氏,后脚傅庚就敢去皇帝面前闹去。那可是个泼皮无赖,什么面子里子全不顾的。太子殿下金尊玉贵,若傅庚因此迁怒于太子,暗里做些手脚,他们东宫便不吃亏,沾一身腥也是极让人头疼的。
太子妃娘娘面上神色阴晴不定,却始终不出声。那王氏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大有你不降罪我便跪死在这里的架势。
便在此时,却见一人自正厅门外走了过来,盈盈几步上前扶起王氏,口中笑道:“请娘娘恕罪,臣妇家这个表妹呀,自幼就是个直脾气,臣妇代她向娘娘赔罪了。”
王氏一听见这人的声音,暗里先松了口气。她顺着来人的手站起身来,向旁看去,却见谢太太笑语盈盈地立在她身旁,一只手正按在她的手上,在她身旁还有一人躬身立着,却正是怀素。
王氏便不着痕迹地看了怀素一眼,怀素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王氏知是傅珺无事,便此放下心来。
却说太子妃卢菀,听了那谢太太所言,心中不由便是微微一凛。
她听人说过谢少卿的太太姓王,如今看来,这两个王氏竟是亲戚。若果真如此,太子妃还真不能轻易降王氏的罪了。别看只是个小编修的太太,身后的关系可是千丝万缕的,真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谢太太又笑着道:“依着臣妇说呢,这台上韩公望击鼓正酣,娘娘便与臣妇的表妹唱了一出《喜相逢》。偏娘娘前头自己又点了一出《喜相逢》,这可不是巧么?”
她这话说得十分讨巧,玩笑似的便将气氛转了过来,绘音阁正厅里一直有些压抑的氛围,便被她这几句话打开了个缺口。威北侯夫人便接口笑道:“可不是,这连着几出皆是一样的好戏,却叫我们不知该夸哪一出了。”
威北侯夫人在命妇之中素有威望,她一开口说话转圜,旁人自然便跟着凑趣起来,却是将太子妃僵住的面色,又说得和缓了许多。
第067章
更新时间2015…7…26 15:18:28 字数:2199
温国公夫人左右张望了一眼,便对太子妃陪笑道:“娘娘快请坐着吧,您平素辛苦了,这会子可得好好儿歇一歇。”
按说她这话原是好话,只是这温国公夫人天生一股小家子气,好好的一句话,硬是给她说出了谄媚的味道来。
谢太太便笑着道:“温国公夫人这话说差了。娘娘站起身来,却是因那柳玉嫦一出戏作得实在是好,娘娘这是要赏呢。”
谢太太这话里话外的,一架梯子便递了过来,太子妃岂能不接着?她立时便也换过一副雍容雅相来,温笑着和声道:“正是如此,这柳玉嫦果真作得好戏,须得好好赏她一赏。”
太子妃说罢,那旁边的宫人立刻机灵地大声道:“娘娘有赏。”
那柳玉嫦并一干伶人忙跪下接赏,太子妃便又赏了些东西下去,另有几位夫人也跟着赏了,绘音阁正厅里的气氛,这才算真正地转了过来。
当傅珺终于回到绘音阁的时候,恰逢着谢太太与王氏自正厅回来。傅珺忙笑着迎上前去,却见二人面色都不是很好,那谢太太还在说着什么,傅珺只听到她最后一句话的尾音是“……小心。”
随后,那谢太太便看见了傅珺。她立刻收住了话头,对傅珺笑了笑,又向王氏耳边说了两句话,再抚了抚傅珺的头发,便转身离开了。
见谢太太走得远了,王氏便拉了傅珺的手,二人一同坐在了位子上,王氏柔声问道:“娘忘了派人去接你,可淋着雨了?”
傅珺便伸胳膊展腿儿地给王氏看,笑道:“您瞧,我身上一滴雨都没沾呢。”说着便又去拿桌上的茶壶,并没问王氏为何没派人去接她。
王氏轻拍了一下傅珺的手道:“烫得很,叫丫头来倒茶你喝。”
傅珺便向四下看了看,见沈妈妈与青芜皆立在王氏身侧。沈妈妈倒还好,正亲自上前替傅珺倒茶。那青芜却是面色发白,若细看便能瞧见,她的两只手还在轻微地颤抖。
怀素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涉江身旁,见傅珺看了过来,便向她看了一眼,却不曾说话,神色亦没了往日的沉稳。
傅珺知道,在她不在的时候,一定是出事了。而能将一向镇定的怀素也吓得变色的事情,绝不会是小事。
不过此地并非问话的场所,且王氏的面色也不大好,于是傅珺便只拿些闲话来与王氏说,将在听涛小筑避雨一事说了,却略过了与文友偶遇的桥段。
此时,便听见正厅那里传来宫人叫“起驾”的声音,却是太子妃率先离了席。傅珺便跟着王氏等一众女眷跪伏在地,恭送太子妃娘娘离开。
在起身的一刹那,傅珺瞥眼瞧见太子妃不是一个人离开的,她的身边还跟着卢莹。虽然离得颇远,傅珺还是看见,卢莹的面色很难看,像是生病了似的。
太子妃卢菀也是见卢莹面色不好,又兼发生了王氏一事,她也无心再看戏了,便提前离席,送卢莹回了晶月楼。
晶月楼原是卢菀未出阁时的住处,现在是卢莹住着,便在清波湖畔,离着绘音阁颇近。
因姐妹二人心情都不是太好,故一路无言。待进了晶月楼后,卢菀便挥退了宫人,卢莹也叫服侍的人都下去了。
待见屋中再无旁人,卢莹便半跪在卢菀面前,抱着她的双腿语带哽咽地道:“都是我的错,姐姐为着我去寻那贱人的晦气,却差点着了她的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得姐姐……”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便哽住了,只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
见妹妹并没有称自己为娘娘,而是像之前一样唤她作姐姐,卢菀心中便是一软。
在此前,她确实是有些怨怪卢莹的。若不是为了给卢莹出气,她堂堂一国的太子妃,又怎么会去寻一个小编修太太的晦气?而后面的事情又怎么会发生?
还有那王氏,那脾气竟是又臭又硬,胆子还大,竟敢与太子妃作对。这笔帐她先记下了,总有一天,她要全数讨回来。
而反观卢莹,却被王氏一再相逼,为了保太子妃却舍出了自己,卢菀心中也很有些过不去。
此刻,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般的清丽脸蛋儿,那些责备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口去了。卢菀便将手抚着卢莹的头发,半晌方叹了口气道:“罢了,原不是你的错。快别哭了。”
卢莹抬起脸来看着卢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欲坠不坠,惹人怜爱。只听她柔声道:“姐姐虽不怪我,我却不能不怪自己。这都是我的命,怪不得旁人,要怨也只怨我命太苦。”
她一面说着这些话,一面便软下身子来,跪坐在卢菀的面前,眼神茫然地望着前方。她的视线没有焦距,是虚的、空的,仿佛透过了重重屋檐与阔大庭院,望着某个虚空的所在。
卢菀见了,不由得心中微痛。
这个妹妹是她从小带大的,最是粘她。她被指为太子妃的那天,家中无人不欢喜开怀,唯有这个妹妹,躲在无人处默默垂泪。人问她为何哭泣,她便答道:“以后没有莹儿陪着姐姐,姐姐孤身一人,好不可怜。”
卢菀当即便被这句话说得流下泪来。
人皆道她风光无限,可谁又知深宫之中的艰难与困厄?自进了东宫,她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不敢相信任何人,其间种种自不足为外为道。唯有自家的幼妹,还依旧如幼时那般,以一颗真心待她,让她在宫中越见冰冷的心,也得到了些许温暖。
也是幼妹命运多舛。在十四、五岁花季之时,原该在家人的照拂之下,细细地觅一良人,欢欢喜喜嫁作人妇。却不料先是皇后薨逝,幼妹为显忠孝,跟着太子妃守制一年,待守制期满,却又因太过劳累而大病一场,养了近一年才渐渐好转。
卢菀原想着,待卢莹身子好了,便要给她说上一门绝好的亲事来。谁想,她还没着手此事,谢氏却又病了,不久后便撒手人寰。卢莹是个孝顺的孩子,三年守制期间,日日菇素抄写经书,生生地将身体熬得越发羸弱了。
前前后后五年的时间,便这般蹉跎了去。而卢莹亦从盈盈十五的少女,走到了如今的桃李之年,依旧是孤身一人。
第068章
更新时间2015…7…27 8:29:05 字数:2141
思及前事,卢菀心中十分伤感。又见卢莹面色凄婉、神情哀切,更是不忍,便轻轻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做什么说这些丧气的话。我们莹儿温柔美丽、前程似锦,哪里来的命不好一说?”
卢莹茫然地望着前方,语气哀凉地道:“姐姐又来哄我了。若是我命好,又怎会错过那……”
“莫要再说了。”卢菀蓦地打断了她的话,握着卢莹的手也紧了一紧。
卢莹回过神来,错愕地看着卢菀,颤声道:“姐姐连说也不叫我说了么?难道姐姐便不觉得,若是我……”
“我知道。”卢菀再次打断了卢莹的话,随后握紧了卢莹的手,心疼地道:“我知道你是如何想的,我也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可是,姐姐并不希望你这样做。姐姐只要莹儿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姐姐便也欢喜了。莹儿……你不用为姐姐做这些的。”
卢菀切切地望着卢莹,面上有着隐约的疼惜。
卢莹抬眸望着姐姐,泪水盈了满眶,颤声道:“姐姐只说要我平安快乐,姐姐可知道,若没了那……那三郎,莹儿便永远……永远也不会快乐。”说至此,她的眼泪亦落了下来,打湿了她白皙的面颊,落在了卢菀的手上,一滴一滴,滚烫而又冰凉。
卢菀看着卢莹,良久之后,终是颓然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揉着额角,道:“你要怎样与那傅……在一起?他已有家室、夫妻恩爱。莹儿啊,你要如何做?你要姐姐如何做?”
卢莹茫然地看着卢菀,摇了摇头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跪坐在地上,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软软地往下坠去。
可随后,她的眼中又放出光彩来,她抬手用力抱着卢菀的双腿,热切地道:“姐姐会帮我的,是么?姐姐平素最疼我,我要什么姐姐都会寻了来给我。现在我最想要的便是……他。”
说到这里,卢莹的面上泛出梦幻般的笑意,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她抬头望着卢菀的脸,继续急急地道:“姐姐不也希望他归附东宫么?他那么有才华,那么风采卓绝,而今又为圣上所器重,若能归附了东宫,必成助力。若我能与他……那他便再不愿,因了我的缘故,也不得不为东宫所用。姐姐你说是么?是么?”
卢莹热切地望着卢菀,仿佛只要卢菀一点头,她便立刻能达成心愿,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卢菀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望着卢莹,有一瞬间,她觉得眼前的女子是那样的陌生。
那曾经温柔可人的幼妹莹儿,与眼前这疯狂热切的女人分作了两个。一个留在她的记忆中,温柔娟好、美丽可人。而另一个却正抱着她的腿,将滚烫的泪水与狂热的言语,尽情倾洒在她眼前。
卢菀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对这个妹妹,她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卢菀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晶月楼的。她坐在步辇之上,一路郁郁无言。厚重的玄色锦帘偶尔被风拂起,将帘外的风物送入眼中,红叶在风里打着旋儿,飘落在清波湖上,顺着水波东流而去。
卢菀忽然便觉得,这个家,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家了。连同家里的人,也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变得面目全非。
送走了太子妃的鸾驾,回到晶月楼的卢莹,颊边已经没有了泪痕,面上更不见方才的热切与执拗。
她面色冷静、神态自若,方才的哭泣与求恳,于她而言便像是演了一场戏。而今观众已经离去,她便也卸下妆容,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叫小丫头上了茶,卢莹便摒退了众人,独坐在屋子正中的那张黄花梨透雕藤萝松缠枝扶手椅上,双目微阖、眉尖轻蹙,兀自想着心事。
在她身旁的青玉案上,博山炉香烟袅袅,越临香的温润香气盈满房间,一如她此刻的表情,亦是温润的、无害的,柔婉而又和善。
帘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随后便有小丫头轻声禀道:“姑娘,清莲来了。”
“叫她进来。”卢莹睁开眼睛道。
门帘微挑,一个穿着身不起眼的灰布袄裙,面貌平常的丫鬟快步走了进来,躬身向卢莹道:“婢子见过姑娘。”
卢莹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蹙眉道:“怎地穿成这般模样?”
清莲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忙陪笑道:“婢子急着来见姑娘,忘了换衣裳了。婢子这就回去换掉。”
“罢了,便这么着吧。”卢莹拦住了清莲,随后淡声问道:“可办成了?”
那清莲平庸的面上便泛出一层喜色来,陪笑道:“托姑娘的福,婢子瞧着有七成把握了。”
“才七成?”卢莹面色微有不虞,将将放平的蛾眉又蹙了起来,一只手扶着椅子的扶手,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把玩着一尊极小的龙泉窑瓮肚细纹水中丞,目视清莲,一脸的嫌恶与不耐。
清莲忙陪笑道:“姑娘放心,现下已有了七成,再过些时日,十成便也有了。”
卢莹的眉尖便松了松,又问道:“那人可靠得住?你没扯进去吧?”
清莲立刻笑道:“姑娘但放宽心。那汪贵是我表姐夫姨母家的远房侄子,与婢子隔着七八层呢。婢子只寻我表姐身边的朱婆子说话。那朱婆子的孙儿便在咱们府里,身契也在姑娘手上,翻不出花样儿来的,姑娘且请放心便是。”
卢莹自是晓得其中关窍,不过是出于谨慎多问两句罢了。她思忖片刻便问:“那朱婆子的孙儿叫什么?”
清莲忙道:“叫朱大宝。”
卢莹便道:“你叫他去盯着些儿,那汪贵乃是地痞,可别叫他诓骗了咱们去。”
清莲谄媚地道:“姑娘真真是圣明,婢子这就去办。”
卢莹不由失笑道:“什么圣明不圣明的,这话你可别再说了,招忌讳。”
清莲忙诚惶诚恐地道:“婢子再也不敢了”。
卢莹便向四下看了看,起身走到多宝阁前,打开一个四角包铜的填漆官皮箱,从中取出一只约有二两重的金镯子,递给清莲道:“赏你的。”
第069章
更新时间2015…7…27 15:18:30 字数:2158
清莲喜得眉开眼笑,忙伸出双手接了,眼睛又向那箱子里溜了一眼,却见那箱子里有一支牡丹花钗子,形制极其特别。她不由双眼一亮,眸中闪过艳羡之色。
她记得这钗子溱儿原先便有一支,却是姑娘赏的。
那溱儿是布政司参政之女绮姑娘的贴身丫鬟。早先一、两年间,那绮姑娘跟她们姑娘好得一个人似的,姑娘有一次烦绮姑娘做了件什么事,绮姑娘叫溱儿做成了,姑娘便赏了溱儿这么支花钗,当时直叫清莲又羡又妒。
可惜那溱儿是个福薄的,前些时候生重病没了,绮姑娘又远嫁去了甘肃。每每想起那支钗子,清莲还十分扼腕,也不知是不是溱儿的家人收着了。那钗子光金子怕便有三、四两,上头还有几颗珠子也颇贵重,拿出去当一当,足够一家子中等人家吃喝好几年了。
卢莹见清莲的一双眼睛像生了钩子似的,便钩在那牡丹花钗上,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想要?这钗子可不是轻易能赏人的。”
清莲忙垂下头道:“婢子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