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此时不免称奇。
傅珺一时间也被勾起了兴致,便叫青蔓将金鱼端了进来。众人围着赏玩了半天才罢。
因傅珺尚是新妇,创办金陵女校的许多事宜她只能从后遥控,却并不好参与其中,好在她现在也有了两个外院儿的管事。那阿四是个懒散的,阿九却十分精于心算,看一眼数字就能报出账来,傅珺便权且拿这位擅机关术的大匠当了个账房先生使。
阿九对做账房先生倒颇有兴趣,几个来回下来,发现傅珺有过目不忘之能。他立时大为折服,两下里竟是异常地合拍,傅珺亦觉这位大匠管事用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时间便在忙碌中倏然滑过,似是只一转眼间,便到了建武二年的除夕。
是夜,温国公府共设了大小席面近二十桌,素常来往稀疏的旁支亲眷尽皆露面,花厅里坐满了七大姑八大姨,傅珺仅认人就认了大半个时辰。
冯氏将一应事宜安置得极为妥当,府中下人被分派成了无数专项组,临清阁也临时抽调人手去了前头支应。一时间,府中但闻欢声笑语,那明灿灿的灯火直亮了整间府邸,又有腊梅蕊冷、红梅傲霜,直似人间天堂一般。
若论这满座中最为开怀之人,那定是裴氏莫属。
裴老夫人素性喜静,不耐这热闹场面,只出来照了个面儿便又回了瑞锦堂。裴氏钗玉簪金、拥裘倚锦,独据上座,享受着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奉承讨好,着实快意。
然而,这座中却也有人愁眉不展,便是二太太吴氏。
今年的团圆饭,各房人等尽皆到了,却唯独少了一个孟翡,吴氏心中思念女儿,坐席时便锁了眉头,显得有些不大欢喜。
她原以为孟翡能够回家的,却不料三公主刘霓对孟翡似是极为信重,大过年的也要拉她作陪,还请她同去宫里的摘星楼看放焰口,又赏了不少玩物给二房。
此等殊荣,温国公夫妇自是诚惶诚恐、欢喜不禁,连孟瀚亦托宫人带了口信儿道“家有好女、父心甚慰”,唯有吴氏心疼女儿孤零零地呆在宫里,心下十分牵挂。
傅珺因有着三品诰命在身,除夕、大年初一这两日皆是白天与孟渊去宫里领宴,晚上回府过节,听说孟翡与三公主刘霓相处极佳,傅珺还以为领宴时能见到她呢。
可是,两次宫宴刘霓倒是次次都在,陪在其身边的却并非孟翡,而是一个面貌普通、气质柔善的官家小姐,据说乃是吏部右侍郎之女。
傅珺回府之后,孟翀便来打听消息,傅珺据实相告,孟翀听了,那张又长胖了些的小脸儿便皱了起来。
傅珺柔声宽慰他道:“宫宴规矩又大,人又多,三婶婶又坐在极远的位置,也或许是没瞧清。”
孟翀却是一脸愁容,并未因傅珺的宽慰而开解,再加上一旁还有个黑着脸一身煞气的孟渊,他的脸便皱得更厉害了,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第651章
见孟翀不敢说话,孟渊的神色便越发地冷,“咄”了一声,蹙眉道:“有话便说,何必吞吞吐吐?”
听了这话,孟翀越发吓得头都不敢抬,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又站了一会,便闷闷地向傅珺道了谢,辞了出去。
见了孟翀的反应,孟渊极为不屑,眉间冷意湛湛,傅珺便忍不住摇头:“他才几岁?你也过于严厉了些。”
孟渊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上前拉了傅珺的手回里间安歇。
年初一进宫领宴,年初二回娘家省亲,初三初四拜访宗室,初五迎灶王爷家中摆宴,初六初七拜亲访友……
这是傅珺身为郡主后的第一个/春/节,亦是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其忙乱程度远甚于前,大半个节过下来,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
孟渊心疼她,接下来的几日便不叫她出门,安心在府里静养,直到正月十五那日,方才避过了众人,夫妻二人带同数名暗卫,轻车简从出了侯府。
青幄油车,快马轻骑,哒哒的蹄声与辘辘车声相伴,车外更有爆竹声与笑语声,灯火的光亮透进车窗,喧阗出一城的热闹繁华。
傅珺半倚在锦褥上,心绪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怎么了?”孟渊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傅珺轻轻摇头,又转首去看他。他亦正看着她,冰眸映在微暗的灯火下,有着星光的璨然明亮。
傅珺一笑,人向他身上靠去,那一阵涌上心头的伤感,亦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散去。
马车在离着朱雀大街很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前面车马拥挤、人头攒动,已经过不去了,孟渊便扶着傅珺下了车,二人的执手相握,立在街口向远处张望。
星河般的灯火在前方烁亮着、流动着,沉寂的夜空中星光寥落。一轮冷月高悬在上元馆酒楼的檐角边,朗朗清辉被尘世的灯火尽数掩去。
那一街的热闹,像是与他们隔了个世界。
他们久久静立着,背影印在青墨色的天空下。并无人再往前一步。
“便在这里,可好?”良久后,傅珺方才轻声语道。
尘世烟火,绚烂如斯。而她,却始终融不进去。
在心底的最深处。她知道,那终究不是她的世界,甚至亦不是他的。
只需以这样的距离远远地看着,欣赏着,欢欣着,于她而言已是圆满。
她深信,他亦如是。
“我也正这么想。”孟渊说着,将她的手又握得紧了一些。
人流从他们的身畔经过,如同潮水一般,涌向那热闹最深之处。而他们便立在远处静静看着,脸上心里,安宁欢喜。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朵烟花蓦地升上了半空,映亮了星子,亦照亮了清冷的月辉。傅珺悄然回首,漫天的烟花与清辉下,是他昳丽的侧颜,如雕塑一般俊美。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眸而视。一刹时,便连星辉与月华都在他的眸光中失了色。
“嘭”,又一朵烟花在半空绽放,照亮了他们的脸庞。
傅珺蓦然轻笑:“真好看。”
轻柔的话语声。只有他才听得见。
他笑了起来,道:“很美丽。”语声低柔,若流转的大提琴。
就像他知道她说得是他,她也知道,他说得是她。
他们望着对方,深深地看进了对方的眼睛里去。
烟花与星光似是皆消失了去。与之一同消失的。亦有许多年来印在脑中的那个凄惶的夜晚,那些曾经的疼痛与愧悔,年少时孤清的岁月,在这盛大灿烂的人间烟火中,尽皆消散无迹,留在心底的,是温馨安详,是两情缱绻,是执子之手的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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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出永昌殿高大的门槛时,姜姒的头垂得极低。
东风细细地拂了过来,几片米分嫩的桃花瓣儿落在她的裙边,有几分牵缠地,贴住她的裙角,复又委落尘埃。
姜姒停下脚步,展开绣了百蝶穿花纹样的衣袖,轻轻地拂了拂裙角。
东风管自多情,惹罢了落英阵阵,便又去催柳絮纷纷,这偌大而又空阔的御花园中,米分白黛绿终究只得付予/春/风,却难得有人来顾上一顾。
姜姒立在花园中,望着这场无声而浩大的花飞絮舞,怔忡而不能语。
建武三年的/春/日光景,她似是又将辜负了去了。
细算起来,她进宫已足两年。
这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丝毫不短,足够将她心底里那团火一样烧灼着的炙热,渐渐烧成了飞灰,四散而落。
如今,她的心底只剩下了一片冰凉。
入宫两年,姜姒心心念念了无数个日夜的那个男子,从不曾临幸于她。
一次都没有。
今上似是并不好女色,然那些妃嫔们该得幸的却也皆幸过了,甚至就连位份低于姜姒的几位夫人,亦有二、三得见天颜。
而采女姜姒自入宫之后,便再也不曾见过刘筠,便连宫宴时远远瞧上一眼,亦不曾有过。
她位份太低,宫宴根本轮不上她出席,而她身边又跟着好几位严厉的嬷嬷,她所有的心计手段,在她们面前皆如透明的一般。
她根本抓不住一点向上爬的机会。
她所有的好运气,似是皆在宫变那一夜用完了。
当她冒着大雨赶到英王府,交出荃儿令她传递的重要消息后,刘筠便亲找了府里的大夫给她解毒。后来她才知道,荃儿逼着她吃下去的根本不是毒药,不过是颗盐浸果子而已。
之后,她便被软禁在了一间安静的小院儿里,期间刘筠曾来看望过她一次,问了她几个问题。再然后,便是册封旨意下达,在册封大典上,她与一众位份低微的嫔妃一同拜见了帝后二人。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刘筠。
姜姒垂着头,清婉的眸光里渐渐染上了一层幽怨。
深宫岁月,消磨了多少红颜与岁月,直至此刻她才知晓,在这偌大的后宫中,她是如同尘埃般的存在,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方才在永昌殿中,姜姒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向皇后进言,她态度隐晦地阐明了选秀之后新人入宫将带来的问题,并力劝皇后拉拢可信者固宠,以免失却先机。
☆、第652章
这番话是姜姒深思熟虑后才说的,她希望能够凭借此言,让皇后对她多些信重,言语中她尽量避免自荐之嫌,而是作足了忠婢的姿态。
然而,皇后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却让姜姒瞬间凉透了心。
“姜采女有心了,跪安吧。”皇后的语声又淡又远,似与她隔了万水千山。
也是,她们本就隔着万水千山,皇后与采女,这中间差着的,不止是整整六个品阶,而是云泥之别。
姜姒的心,在那一刻冷若寒冰。
这几乎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在无数次算计失败、手段落空之后,皇后娘娘便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只要能近得皇后身边,她就一定有机会近身服侍刘筠,到那时,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子,终究会看得到她。
而现在,这一切皆落了空,皇后只用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断绝了她所有的念想。
“我没拦着你,就是想看看你会耍什么手段?”薛宝林充满讥讽的话语似犹在耳畔,刺得人抬不起头,“你做小伏低求了我带你觐见皇后娘娘,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呀,啧啧啧,真可惜,娘娘可不待见你呢,这从今往后啊,本嫔也只能远着你一些儿了。”
因位份太低,姜姒是与另几位采女同住在薛宝林的宫里的,权作了她的大宫女,薛宝林可算是姜姒的半个主子。采女以下的宫女平素并无机会拜见皇后,今日之机,还是姜姒百般讨好之后苦求得来的。
离开永昌殿后,薛宝林便像躲瘟疫似地早早走了,她临去前那居高临下的一瞥,那满是嘲意的眼神,直到现在仍让姜姒心中像吞了个苍蝇似地难受。
她浑浑噩噩地出了永昌殿,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空落无人的御花园。
皇帝最近爱于揽秀园垂钓,宫中但凡有些门路的。此刻都聚往了九龙湖,这御花园便成了人影寂寥、落英空舞之处了。
望着眼前阔大的庭院,傅珺只觉得满心的凄凉。
“娘娘可要坐下歇歇?”一旁的嬷嬷问道,话语虽是慈蔼。然语气却完全不似下人,倒像个管家太太似的。
姜姒身边的几个嬷嬷皆是五品以上的品阶,服侍姜姒便如纡尊降贵,动辄便是教训的语气,姜姒从最开始的不服。到现在已经麻木了。
“便去那亭中坐一坐罢。”姜姒有些无精打采地道
那嬷嬷应诺了一声,指挥小宫女铺上大块的锦帕,将栏杆略拭了拭,这才请姜姒坐了下来,服侍得倒还周全。
姜姒懒懒地坐在亭中,斜依栏杆,望着不远处的几树桃花,独自出着神。
便在此时,身后的小径尽处忽然传来一声娇叱:“谁许你方才说话的?吾与二姐姐说话,你插什么嘴?”
刁蛮的语气。颐指气使的态度,还有那甜美的声线,让姜姒立刻浑身激灵一下。
这是三公主刘霓的声音。
姜姒的神情一瞬间有些慌乱。
刘霓乃是张贤妃所出,因生得甜美娇俏,又极会说话儿,颇得刘筠宠爱。这也养成了刘霓刁蛮的性子,偏她人又聪狡,对着帝后及几位妃子是一副嘴脸,对着位份低的宫人或官员子女,则又是另一副嘴脸。
在宫里有一个常人皆知的道理:得罪了皇后或还有救。得罪了三公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姜姒以前很是吃过刘霓几次亏,此刻听得她的声音,她便本能地想要躲。
她向四下看了看。见不远处有座假山,她便立刻站了起来,又向旁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嬷嬷似也知道这位三公主不好惹,见了姜姒的眼神,便也点了点头,又示意小宫女不许出声。主仆几人匆匆收拾一番,便提起裙子飞快地出了亭子,避在了假山之后。
一行人方才藏好身形,刘霓便出现在了小径的转角处。
姜姒凑在假山的缝隙间看去,却见刘霓穿了一身七彩绛云纱曲裾长裙,外头罩着件月白云纱披衫,当先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十几个宫人小监。
三公主刘霓肖似其母张贤妃,生得一张美人似的脸蛋,容长脸儿,上挑的眼睛略有些狭长,配着那双斜飞入鬓的长眉,妩媚妖娆。
只是,这张妩媚的脸此刻却显得有些阴沉,眉与眼皆聚往中间,神色十分不虞。她一壁向前急急走着,一壁气急败坏地踩着沿路的花花草草,行不过数十步,便将那件披衫胡乱褪了下来,一把扔在了地上。
宫人忙上前拾起衣裳,复又躬身退至刘霓身后,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在刘霓的身后,除了一应低头缩肩的宫女与小监外,还跟着两个穿着锦绣衣衫的官家姑娘。其中穿绿衫的那个姑娘发鬓微乱,一面走一面还用帕子按着眼角。
“你哭什么?是吾委屈你了?”刘霓蓦地停下脚步,转眸盯着那绿衫姑娘,脸色阴沉如水。
“臣女不敢。”绿衫小姑娘连忙说道,复又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脸。
姜姒凝目看去,却见这绿衫小姑娘生得颇为娟秀,弯眉圆眼,唇角微翘,长相很讨人喜欢。
姜姒隐约觉得她有几分面熟,似是曾在哪里见过。
刘霓狭长的眼睛定定地凝在绿衫小姑/娘/的脸上,脸色一点一点地阴沉了下去:“孟翡,吾不过说你两句,你做出这样子又是给谁看的?莫非又想叫父皇怪罪吾么?还是你想叫那谢大公子替你说话?”
姜姒发现,在说到“谢大公子”几个字时,刘霓的语气变得格外阴冷。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被那小姑/娘/的名字吸引了去,她一下子便想起来,这绿衫小姑娘应是温国公府二房的嫡女——孟翡。
姜姒的眼神微微一闪。
“臣女不敢。”假山之外,孟翡已经蹲下了身子,说话的声音却在微微打颤。
刘霓淡淡地看着她,蓦地,面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她转首向两旁扫视了几眼,复又将视线集中在孟翡的身上,面无表情地道:“按住她。”
周遭空气微凝。
孟翡猛地抬起头来,惊恐地望着刘霓。
☆、第653章
此时,两个身材高壮的宫女应声而出,上前便将孟翡按在了地上,其中一人还熟练地掏出块布巾,堵住了孟翡的嘴。另有一个小监提着根极粗的木棍走了过来,便站在孟翡的身后。
孟翡脸色惨白,却并不敢太过挣扎,只睁大眼睛哀求地望着刘霓,整个身体都在打着颤。
刘霓的唇角勾了起来,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你既哭得这般伤心可怜,吾便如你的意,不叫你白白哭了去,可好?”
孟翡身子一震,随后便颤抖得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