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了片刻,便问傅珺:“楚刃说。那丫鬟并无甚可疑处,为何你要令她拿人?”
傅珺闻言一笑,道:“是因为风,还有味道。”
“风与味道?”孟渊重复了一句,淬了冰的眸子深深地凝在傅珺的脸上,“此话怎讲?”
“那丫鬟撞见我时,恰好起了阵大风。我站在下风口。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金丝伽南的香气。”傅珺款款说道,语速平缓,条理清晰。
“这金丝伽南乃是香中超品。一个二等丫鬟是断无机会接触到的,此其疑点一;至于疑点二,便是我的一点推测了。据我所知,这府里老太太爱用檀香、母亲与二嫂喜用沉香、大嫂嫂偏爱越邻香。至于几位爷么,除了二爷爱用龙诞外。余者皆从不熏香,更无人用金丝伽南。巧的是,前两日为了给国公爷送寿礼,我从箱笼里寻了方青田石的印章出来。那印章因是与金丝伽南放在一处的,自沾了一股香气。因此一闻见那丫鬟身上的香味,我便自然想到了国公爷书房里的印章。”
孟渊恍然大悟。道:“你的怀疑原来由此而来。”顿了一顿,复又问:“各房人熏的什么香。你竟都记下了?”
傅珺含笑道:“也不是特意记的,只是知道而已。”
熏香这种事傅珺从没在意过,但那味道却是过而不忘,在见到那个可疑的丫鬟并嗅到金丝伽南的香气后,这些记忆便尽数浮现在脑海,帮助她迅速做出了决定。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十分正确,设若那丫鬟偷盗成功,后果将不堪设想。
孟渊眸中又有了细碎的光华。
这样的她,他亦欢喜。
她的聪慧冷静他早就见识过,她今日之举,无疑是救了整个温国公府,而他却一点未觉意外。
他喜欢着的她,本就应该是这样的,有时聪明冷静,有时娇柔甜软,有时媚惑妖娆。她就似一朵千层幽莲,唯有他,才是那个窥其全貌之人,旁人休想有这般幸运。
孟渊无声地叹了口气,长臂一伸,又将傅珺揽进了怀中。
傅珺窝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伏好,心里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今天的孟渊和往常有些不一样,总像是要证明些什么似的。
“你是我的。”他蓦地伏在她耳边说道。
这一次,她听得很清楚。
原来,方才他在耳边的模糊低语,说得竟是这一句。
傅珺的心瞬间变得柔软。
她反手搂住他的脖子,喃喃着说不出话来,终是未再去想那些煞风景的念头。
爱情或许不得长久,然爱情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不顾一切的热恋是这世间最美好的精神病,傅珺觉得,在孟渊的带动下,她患病已深。
听着她在他的耳边喃喃低语,孟渊只当她是默认了,心中的欢喜难以言表,直到跨进外书房的院门儿时,他的唇角还勾着若隐若现的一抹笑意。
唐俊回转身来,眼中瞬间划过一抹光亮。
“孟将军,可问到了郡主娘/娘/的证词?”唐俊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一些,以压服住微有些混乱的心跳。
孟渊的神色冷淡下来,语声有若寒冰:“唔,证词我已交予了何指挥使。”
唐俊秀丽的眉峰立刻蹙了起来:“怎么?有什么问题?为何要将证词交予何指挥使?”
望着他神色间若有若无的关切,孟渊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就是不想让这小子看到傅珺的证词,这才直接交给了何靖边。
“无甚问题,唐大人但放宽心,郡主是我的妻,我自会护着她的。”
孟渊不确定自己的语气里是不是夹着几分刻意。他平素最瞧不起那些小肚鸡肠的男人,却没想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患得患失起来。
可是,明知傅珺是他的妻,这姓唐的小子却还一脸关切地问上来,实令人不喜,而再一联想当初傅庚说过曾有意为傅珺定下唐家的婚事,以及唐俊对傅珺那种似有若无的感觉,孟渊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
“无事便好。”唐俊松了口气,旋即眉头蹙起,喃喃地道:“也不知珺表妹有没有受惊吓?”
孟渊身上的气息越发冰冷起来,肃声道:“不劳阁下挂心。”言罢将衣袖一拂,拂出一身寒凉。
唐俊的神情也冷了下来。
“我与珺表妹乃是亲戚,多问一句又如何?孟将军不乐意?”他的语气有些冲,还含着几分讥诮。
孟渊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淬了冰的眸子里寒意大盛,“唐大人何意?”
“无他。”唐俊毫不示弱地盯着他,身体绷得笔直,“不过是有什么说什么而已,想孟将军一定会懂。”
☆、第6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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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渊霍然跨前一步,迫近唐俊身前,眸子里射出冰冷的寒光。
“本将自然懂。”他语气变得极为危险,“唐大人最好也懂。”
唐俊抿唇不语,神情却仍是冷竣。
他二人身高相仿,此时挨得极紧,眼睛盯着眼睛,两个人的身上都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阿渊,小唐,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是何靖边进了书房。
孟渊浑身气势倏然一松,转身时已是云淡风轻,揖手道:“见过何指挥使。”一举一动洒然自若。
唐俊却不似孟渊这样收放自如,过了好一会才敛尽气息,脸色却仍有些发僵,亦躬身向何靖边见了礼。
何靖边拿到了傅珺的证词,国公府的事情便已了了,他是过来寻孟铸的,却没想遇见了孟渊与唐俊。
这两个年轻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何靖边并不感兴趣,他与孟渊又略说了两句话,便带着人离开了。
唐俊回到联调司的时候,已是深夜。
联调司的署门早关了,唯西角门是长年开着的,夜里也不闭。守门的乃是两个不会说话的喑人,按天轮值,这两人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做“夜巡”。
“王夜巡在呢。”甫一进门,唐俊便含笑向今日当值的门子打了个招呼。
随着他的话音,夜色中便露出一张丑陋的脸来,正是那个姓王的喑人夜巡。他喉咙里“霍霍”了两声,裂嘴向唐俊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旋即便又隐在了黑暗中。
唐俊信步穿过如迷宫般巷道复杂的庭院,不多时便来到了丁部所在的一所小院儿门前。此处门口亦有值守的侍卫,唐俊交上对牌,对方验证无误后。方才打开院门,允许唐俊进入了丁部的办公地。
此时院子里自是黑灯瞎火的,并无一人在此,唐俊在耳房里草草洗漱了一番,又随意啃了些干粮。便坐在了值夜房里看卷宗。
只是,今天的他总有些心神不宁,那卷宗上的字他一个也没看进去,脑海中翻来覆去的,便是孟渊那张充满威胁意味的脸,还有他身上冰冷的煞气。
唐俊心下躁意顿生,索性便掩了卷宗,披衣起了身,在庭院中慢慢踱着步。
今夜月色极好,中庭上悬着一轮银盘似的满月。皎皎清光铺泻于地,院子西角的假山石笼了一片白霜。
坦白说,当初听闻傅珺赐婚的消息时,唐俊其实并无特别感受。
少年时的往事、姑苏的软烟温岚,早已随着光阴的逝去而渐淡,那个记忆中的少女,亦早在时光中渐行渐远。
最初的几年间,他还偶尔会想起她来,记起她清丽的笑颜,想起那双澄澈如水晶般的眼睛。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他们之间总无交集。虽然后来她进了京,又入了白石书院,然而。他们见面的机会仍旧十分地少,自然而然地,他的那些少年心性便也在时光中消磨了去。
他对她终于不再关注,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联调司。
幼时经历的那次被拐事件,让他对这个神秘的部门产生了兴趣,考中秀才之后。在他的一再苦求下,唐寂终于松了口,亲自安排他进联调司任调查员。因不曾中举,唐俊至今连个官身都没有,还只是一介普通的调查员。
不过,这些他皆不在意。
这两年他也算走南闯北,长了不少见识。而他的办案能力亦日渐突出,上峰对他亦极赏识。今日温国公府发生的案子,便是由唐俊的上峰推举他参加调查的,来的时候,他并没想到这案子会牵扯到傅珺。
他其实也只是想看看她而已。
他们算是沾着些亲,身为她的表哥,对表妹表示适当的关心,他觉得并无大错。
可孟渊那厮却根本不给他面子,不仅拒绝了他的要求,还处处跟他过不去。孟渊的行为自是激起了唐俊骨子里的桀骜之气,所以唐俊才会跟他对上,还于言语间刺激他。
他就是不服气罢了。
唐俊负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头。
往常他还未想过将来如何,可今天,他突然便明确了目标。
虽然他无武力,不能上场杀敌,不能如孟渊那样靠军功升上高位,可他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他一定会取得不输于孟渊的成就。
一定会!
唐俊握紧了拳头,返身便回了屋,翻开卷宗细读起来。
那卷宗封着牛皮纸的封皮儿,上头印着联调司的官印,并以朱砂写着四个大字——《三尸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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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的热闹过后,温国公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说是宁静却也不够确切,因为,这府里多了一个温温柔柔的吴晚,每日早晚的定省,时常便令傅珺有种看戏的感觉。
吴晚实在是个温柔的姑娘。她对这府里的所有人都很好,无论是冯氏的淡然,还是傅珺的泛泛,抑或是孟湄偶尔的不屑,都不能让她的态度有任何变化。
她像是永远不会生气,不会有更激烈的感情一般,始终温柔如水,那双汪着水烟的眸子,也始终流转着动人的波光。
二爷孟瀚最近留在素心馆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了。
就算傅珺不想注意,却也不得不注意到,孟瀚每每看见这位晚姑娘时,那眼神都会有一种格外的粘腻。
吴晚的态度倒是挺明确的,那就是避而远之。
不过,她的回避亦是温温柔柔,不见一丝剪断,这种天生的柔情似水,傅珺有时候还有些羡慕。
她就做不来这样。
在某些时候,她也很想对孟渊表现出这种水一般的柔情,只是,在孟渊的面前,她通常没什么表现的机会。
孟渊是个行动派,对她尤其如是。往往她话还未说两句,孟渊便已翻身压了过来,接下来的事情便不是傅珺能够左右的了,固然孟渊她无法左右,甚至就连她自己她也左右不了。
青春荷尔蒙主导了一切,让她每每在孟渊的面前神志尽失,所以她从不知自己在孟渊眼中是怎样的,是不是有时亦如吴晚一般温柔如水?
这个问题,傅珺认为她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第637章
时序转至小雪节气,吴晚的日程安排骤然紧张了起来,除了每日按时定省,便不大能见得到她的面儿,包括孟沅与孟漌亦如是。
礼部终于接到了内阁拟定的章程,选秀一事已然敲定,与众人预想的一样,正式选秀将于明年三、四月间进行,吴晚与孟沅她们自都进入了备选状态。
傅珺最近也成了香饽饽。因她深得太后喜爱,府里府外便有不少人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一时间赏梅听戏的帖子雪片般飞来,险些没将傅珺砸晕过去。
裴氏诸事糊涂,于此事上却十分有主见,知道像傅珺这样的“宝贵资源”是不能与外人共享的。于是她干脆便以婆母的身份给傅珺安排了个差使,着她协助冯氏料理家中过冬至的事宜,借此挡掉了外界的一切邀约。
说起来,对于那些邀约傅珺其实也并不感兴趣,她的几位好友皆不在入选之列,这让她首先便放了心。
冯薇是几个女孩子里年纪最大的,年初便定下了亲事;至于陆缃,傅珺隐约听说定西侯陆机似是很不舍得这个女儿早嫁,还因此特意进宫面圣陈情,圣上似是也准了,今年选秀陆缃只需走个过场,头场便会被刷下来。
谢亭的情况与陆缃差不多。谢玄将尚大公主一事如今已是半公开的秘密,谢家既已出了一位附马爷,圣上断不会再招一个谢家女儿进宫,因此谢亭也会在头场便被刷下来。
几位好友皆无须入宫,傅珺对选秀一事便更没放在心上了,又因手上有了件闲差,她便时常与冯氏在一处说话,与这位长嫂倒是渐渐亲近起来。
国公府冬至前向有油米分壁、换新漆的旧习,这一日,冯氏便将傅珺邀至了浸墨楼商议此事。
当傅珺披着件雪貂斗篷跨进浸墨楼时,冯氏正指挥小丫头们从库房里搬新做的椅搭子出来,傅珺人未进门。便听见冯氏不疾不徐的声音道:“……慢着些儿,两人搭一卷儿,你们几个去将门帘掀开些儿。”
傅珺的唇角便弯了起来,笑道:“我来得不是时候。嫂嫂这里忙着呢。”
冯氏回头见是傅珺来了,忙迎上前来笑道:“你来了,瞧我这儿正乱着呢。”说着又笑,将手指虚虚点着傅珺道,“你这话就是臊我呢。是我邀你来的,我这个主人没当好,你这编排得是。”
傅珺掩唇而笑,回身自涉江手上捧过个精致的青花瓷盅儿来,道:“是我说错话了,嫂嫂原宥则个。这是我娘家捎来的花露,我记得良姐儿喜欢这些,这个便予她玩罢。”
冯氏之女孟翘小名良姐儿,平素最喜欢鼓捣花露香米分。
冯氏并未多客气,大大方方地接了瓷盅儿端详了两眼。笑道:“好个精致的瓶儿。”说罢便将东西交予丫鬟收好,将傅珺让进了西次间儿。
二人落座后,便有小丫鬟奉了茶上来。房间里烧了地龙,十分暖和,冯氏便道:“今儿请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你们那处院子今年可要重新米分一米分?府里过冬至向来有这个惯例。”
“还是罢了。”傅珺笑着婉拒,“五月才刚米分过,不必这么麻烦。”
冯氏面上便露出个笑来,向左右看了一眼,几个丫鬟便皆退了下去。冯氏便拿帕子按了按唇角,道:“好教弟妹知道,临清阁也就大婚的时候将东次间儿四壁并外头廊柱油了一遍,其他地方儿倒没大动过。”
她的话说得隐晦。傅珺却是明白,冯氏是在变相地告诉她,孟渊大婚之事裴氏并不上心,连新房也只给洞房一间房刷了新漆。
冯氏此番约摸是想借着冬至送个人情,傅珺觉得无可无不可,便笑应道:“既是如此。那就劳烦大嫂嫂了。”
于是二人便又谈了些闲话,冯氏也顺便透露了一下孟涓姐妹与吴晚的关系。
这三人如今倒成了至交好友,平素有来有往的,关系颇为融洽,寿宴上闹的那些不愉快直如没发生过一般。
傅珺对此亦有所知。虽然裴氏与吴氏口口声声说吴晚是要送进宫去的,但傅珺总觉得这位吴三姑/娘/的来意没那么简单。
自浸墨楼出来,傅珺瞧了瞧时辰,尚未至巳初。
若在前世,早上八、九点正是上班高峰期,一天的工作即将展开,而这一世的早上九点不到,傅珺已经完成了晨定、早餐以及与冯氏谈话这几件大事。
她信步转出浸墨楼前的一小片竹林,竹林出来便是一条三岔路口,分别通往临清阁以及后园画舫。
傅珺站在路口,正在犹豫着是直接回房还是去画舫那里散散步,便见白芍自左侧的蔷薇花架下急急走了出来,一眼瞧见傅珺,她连忙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