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紧紧地缩起了身子,后背上冒出阵阵凉气。
她清楚地看见。这婢女的手上提着一柄匕首。刀尖儿上雪亮的寒光刺得她整颗心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那个婢女似是瞧出她极为害怕,便蹲下了身子,语声柔和地道:“姑娘大约不认识我了。我是荃儿。在姑苏的时候,我是锦晖堂宋老夫人院中的洒扫丫鬟。”
锦晖堂……宋夫人……姑苏……
这些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人或事,突兀地出现在了姜姒的脑海。
她怔怔地看着荃儿,眼前渐渐浮现出了一个极淡的影子:矮小、瘦弱。永远都是低着头,在锦晖堂的廊庑外默默地扫着地。
的确。她还隐约记得这个名字,锦晖堂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洒扫丫鬟,叫做荃儿。可是,那丫头到底长什么样。姜姒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能遇见姑娘真是太好了。”荃儿的语气中含着些许欢喜,“正好请姑娘替我跑一趟,我可以办别的事情去。”她的眼睛笑得弯成了一条细线。
然而。看着荃儿的笑脸,姜姒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你要我做……做什么事?”她颤声问道。
回答她的。是瞬间抵上喉头的森冷刀尖。
姜姒刹时间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姑娘替我跑一趟英王府吧。”荃儿的声音十分轻松,就像在说请她跑一趟后花园似的。一面说着,荃儿的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颗药丸。
“来,张嘴吃了它。”荃儿笑道。
“这……这是什……”姜姒的话只说了一半,荃儿已将药丸塞进了她口中,手里的刀尖微一用力,姜姒吓得赶紧闭上了嘴。
“咽下去。”荃儿的声音仍带着笑,一双小眼睛却是冰冷的。
姜姒捏紧了拳头,荃儿将刀尖往前送了送。
一阵刺痛蓦地自喉头传来,随后是荃儿轻声的嘻笑:“已经流血了,你要是再不咽,我的手可是会继续抖的。”
姜姒脸白如纸,唇无血色。明知那药丸绝非什么好东西,为了活命却也不得不直着脖子咽了下去。
顿时,一股又咸又甜的味道自喉头漫了上来,姜姒忍不住咳了一声。
“张嘴!”荃儿命令地道。
姜姒张开了嘴,任由荃儿拿着匕首挑起她的舌尖看了看,心下不由又是恨又是怕。
在她的印象中,荃儿就是个粗笨的丫头,可是此刻瞧来她哪里粗笨了?简直是精细致极,怕她没把药咽下去,还叫她张开嘴查看。
见姜姒吞下了“药丸”,荃儿似是放了心,她收起匕首,转身来到方才裂开的青砖前,一面从里面往外掏出一包东西,一面说道:“你吃的是乃是剧毒之药,若不赶在一个时辰之内吃下解药,便会七孔流血而亡。”
姜姒脸泛青灰,全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靠在墙边动弹不得,只用一双失神的眼睛看着荃儿。
荃儿返身回到她面前,将那包东西交给她,蓦地笑道:“你去英王府拿解药吧,我这里没有。”
姜姒浑身一震。
解药?她真的能拿到解药么?
“只要你跑到英王府,他们就会给你解药的。”荃儿说道。
“你……你胡说……英王府……怎么会有解药?”姜姒颤声说道,一脸的不信。
“我说有便有。”荃儿不甚在意地道,“总归你留在这里也难逃一死,我给了你活命之机,你不要?你想进兽笼?还是想被毒死?”
姜姒又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她不想进兽笼,不想中毒,更不想死!
她还没活够呢,她还没享受到荣华富贵,她凭什么就要这样卑微地死?!
那一瞬间,姜姒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竟然一下子站了起来。
荃儿没说错。
她总归难逃一死,现在荃儿给了她一线生机,就算是陷阱她也只能往下跳。
姜姒在一瞬间便做了决定。
她接过荃儿手里的那包东西,颤声问道:“我该怎么做?”
“很容易。”荃儿说道,细小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你现在就去英王府,告诉他们你是地丁壹七,有要事禀报。他们自会放你进去,你将东西交给他们,再告诉他们忠王动手了。他们再问什么你只照实说便是。”
“照实说?”姜姒目注荃儿,眸中流露出疑问,“若他们问起了你……”
“你就照实说。”荃儿简短地道。说罢她便挥了挥手,“快去吧,北角门是开着的,从那里出去穿过大街再往南便是金水巷。”
☆、第552章
姜姒点了点头。
她去过一次英王府,只要找到金水巷,那里的路她便是闭着眼睛也认得。
那一刻,姜姒的心里忽然涌起一片火热。
英王刘筠,那个修健英伟的男子,那张她心心念念了无数个夜晚的俊朗容颜,一刹时充溢于她的心间。
虽然不知荃儿的真实身份,可是有一点姜姒很清楚,荃儿一定是英王派来的。那就表明,此刻她代替荃儿送去的东西,一定非常重要。
姜姒握紧了手里的东西。
此时此刻,她握在手里的不只是她的生机,亦是她最后的一线希望!
最后再看了一眼荃儿,姜姒便毫不迟疑地冲出了锦帘,一头扎进下着大雨的浓浓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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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珺与涉江隐身在洞口边,只露出眼睛向下看着。
坡下的火把越来越近,现在离她们不过百余米,已经能够看清举火把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穿着一身绛色皮甲,在他身后还跟一个身形瘦小身穿斗篷之人。因他始终隐在高大男子的背后,傅珺并瞧不出他的长相。
这两个人看来也走了不短的路,高大男子的甲衣上水光淋漓,头发也全粘在额角,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傅珺忍不住心下称奇,这么大的雨,那火把倒还一直亮着,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这两个人走得并不快,看得出来,高大男子是随着瘦小男子的速度走的,且那瘦小男子走路有点跛。像是腿脚不便。而从那高大男子走路时一直躬着的身体来看,瘦小男子很可能职位在他之上,所以他才一直走得非常慢,配合着瘦小之人的速度。
深夜空山,陡然出现的两个人,其中一人还穿着甲衣,傅珺绝对没有打招呼的意愿。她与涉江皆屏住呼吸。远远地注视着这两个人。
火把照出一小片黄色的光晕。细密的雨丝在光晕里飞速掠过,高大男子的脸亦被照得十分清晰。
傅珺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的两眉有些往下压,双眼并未因雨大而眯了起来。而是始终睁得极大,眼神则显出了些许的……不耐烦?
傅珺的眉心立刻蹙了起来。
这样的表情,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样一个人身上,着实怪异。而继续盯着那两个人看了一会。这种怪异的感觉便越鲜明。
既然瘦小男子腿脚不便,这高大男子为何不负着他?高大男子脚步轻捷。腰间还佩了剑,看着就是个会武的,背个人走也不会影响速度,为何他们一定要分开走?这一点很让人不解。
傅珺的眉心越蹙越紧。
此时,那两个人已经转过了坡底,很快便要转出她们的视线。蓦地。瘦小男子不知怎么脚下一滑,人向旁歪去。他连忙伸手去扶旁边的树。孰料动作一大,便碰掉了他头上戴着的风帽,顿时,一张弯眉杏眼的芙蓉秀脸,出现在了火把之下。
傅珺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福安公主!那个瘦小的人竟是福安公主刘筝?!
傅珺瞬间觉得头脑有些混乱。
刘筝怎么会出现在荒野深山中?观其形色十分惶急,像是也在避着谁似的,难道说,她也在被人追杀中?
傅珺立刻联想到了刘筝的胞兄英王刘筠。刘筝出现在这里,刘筠又在哪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看着刘筝扶着树站稳,重又戴起了风帽,傅珺一刹时万分犹豫。
要不要唤她过来?万一有危险怎么办?这会不会又是另一场阴谋?
刹时间,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傅珺的眉头越蹙越紧。
此时,那高大男子已经转过身来,看着刘筝整理衣物。在火把的照耀下,他的眼中又一次涌出了不耐烦的神色。然而再下一刻,这神色又倏然消失,他恭敬地弯下了身子,将火把往刘筝的方向凑了凑。
便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傅珺做了一个决定。
她蓦地站起身来,略提了声音唤道:“福安公主。”
这突兀的声音让下头的两个人皆大吃了一惊。高大男子立刻手按佩剑,沉声喝问:“何人?”一面说他一面高举火把,向着傅珺这个方向照了过来。
涉江跨前一步护在傅珺身侧,傅珺语声平静地道:“平南侯府傅氏四女,见过公主殿下。”
此时,月亮恰巧行至一片薄云之后,月华虽黯淡,却将傅珺与涉江的身影照了出来。
那高大男子见她们只是两个女子,又听傅珺自报了家门,紧张的神色便略略放松了一些,福安公主刘筝却是抬起头来,目光沉静地看着傅珺。
傅珺知道她心下还有怀疑,索/性/令涉江点亮了蜡烛。
烛光的照耀下,傅珺与涉江的容颜更易看清。刘筝沉默地看了她们一会方歉然道:“你抹黄了脸,我一时没认出来。”
傅珺浅笑道:“我与丫鬟迷了路,故寻了这处山洞避雨。”对于抹黄了脸一事根本没解释,只道:“殿下若想避雨,还请上来说话。”
傅珺说话的声音回荡在雨声中,刘筝凝视着她,沉吟不语。
看她的表情即可知,她心下仍旧存疑。这也很好理解,深夜荒山中突然出现侯门贵女,这情景想一想就很古怪。但话又说回来,刘筝本身的情况也够古怪了。
大约刘筝也是这般想的,她并没犹豫多久便又笑道:“多谢傅四姑娘。”说罢便当先爬上了山坡。
此时,月亮已经自云层里钻了出来,淡淡霜华遍及山野,细密雨丝如万千银线,在月华中倾泻而下。
那高大男子明显是刘筝的侍卫,此时他纵目看去,见傅珺身后果然有一山洞,洞中并不像有埋伏的样子,他便也放了心,高举着火把替刘筝照亮前路,两个人一并步上了斜坡。
傅珺与涉江退回山洞,待刘筝进来后便上前见礼,被刘筝拦了下来:“不必多礼。反倒是我要多谢你让我避雨。”
傅珺盈盈一笑,指着涉江道:“这是臣女的丫鬟,叫涉江。”
涉江上前给刘筝见了礼,刘筝便向那高大男子示意了一下,他立刻走上前来叉手道:“标下胡长东,见过傅四姑娘。”
☆、第553章
走到近处傅珺才看清,胡长东的甲衣背后绣了一只张牙舞爪的黑虎,此乃虎贲卫的服色。想是此刻终于不必再淋雨,胡长东脸上的不耐之色已经没了,看上去倒是浓眉大眼,颇有几分憨直。
这时候众人也不论什么尊卑了,各自寻了地方坐下。胡长东将火把/插/在了洞壁的一处凹陷处,洞中倒有了些暖意。
涉江在傅珺的示意下走上前去,替刘筝擦拭身上的雨水,刘筝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下疑问,开口相询:“傅四姑娘怎会到得此处?”
傅珺一早便想好了说辞,闻言便道:“臣女在回府途中遇上了山贼,虽侥幸没叫他们抓住,却也迷了路,又逢天黑雨大,只得在此暂避。”
这是明显的谎话。
天子脚下哪来的山贼?但傅珺此刻心下也存着疑,所以干脆含糊其辞。
刘筝闻言微有讶色,举眸凝视着傅珺,傅珺坦然地回视于她,复又浅笑道:“却不知殿下又是因何到此?”
刘筝一怔,旋即眼中飞快地划过一抹肃杀。
她停了片刻方迟疑地道:“我是去围场行猎的时候,遇上了……遇上了……山贼。我与我的人走散了,又伤了脚,只胡侍卫一人护着我。”
又是山贼。
傅珺从来不知,金陵城外竟然是山贼横行,先劫了贵女又胆敢去劫公主,这些山贼的胆子倒是比天还大。
想到此处,傅珺的唇角情不自禁地便弯了起来。再看刘筝,此时亦是一副古怪的表情。
二人相视良久,蓦地同时失笑。
便是在这阵笑声中,傅珺基本可以肯定,刘筝的遭遇与她一样,也是遭人劫持了。再想一想刘筠私底下与傅庚的那些事,更表明了刘筝的立场与傅珺是完全一致的。
想来刘筝亦是想明白了其中道理,二人之间的气氛由此便轻松了下来。刘筝含笑看着傅珺道:“雨天难行,天又黑,真是多谢你唤了我过来。”这一次,她的语气可比方才真诚多了。
傅珺浅笑盈盈。正待说话,远处忽然传来“轰”地一声巨响,直震得山洞里的火把也晃了晃。
几个人同时一惊,傅珺立刻站起身来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却见极远处的城廓之内。隐隐亮起了一片红光,照亮了小半个天空。
众人一时皆震住了,半晌无人说话。
过了良久,刘筝微颤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皇宫的方向!皇宫走水了……”她的脸色变得惨白,掩在唇边的手微微颤抖。
傅珺心中亦如遭重击。
皇宫失火了,这就表示已经有人动了手。是太子?忠王?还是英王?傅庚现在又是何等情况?他一直在等的机会终于来了,可来得却是如此突然,他做好万全的准备了么?
傅珺下意识地绞着襟畔的衣带,眉心紧紧蹙起。
城廓内的火光大盛了一会,便又黯淡了下去。现在只能瞧见天空仍是隐隐发红,像方才那种猛然窜起的光亮却再不曾有过。
刘筝重又坐了下来,除了脸色仍有些苍白,她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平静。
傅珺转首看了看她,又以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旁立的胡长东。
他的脸半对着火把,明暗交织,在摇曳的光影中变幻不定。
从方才起,他便一直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一言不发,看上去很是沉默。不过傅珺注意到。当她说出“山贼”二字时,他的眼角明显地张了一下。
这人有问题。
事实上,从他们出现在山路时起,傅珺就总有种违和感。这主要来自于胡长东对刘筝态度上的模棱两可。似是尊敬,然又压抑着不耐。而这不耐又很是小心,随时都能转换成肝脑涂地。
这种矛盾的心态在体现在他的微表情中,被傅珺尽数捕捉于心。
此刻,涉江正拿着半爿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竹子,服侍着刘筝喝水。而胡长东的眼睛便一直盯着她们的方向。
过了一会,他的双眉微向下皱,眼角猛地抽搐了两下。
傅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然而,还未待傅珺细想,胡长东已是霍然起身,往刘筝她们那里跨了两步,伸出一只手似是要去调整壁上的火把,而另一只手却悄悄按住了剑柄上。
火光闪烁,打在胡长东的脸上,将他的五官与表情映照的分外清晰。那一瞬间,他的双眉朝下皱紧,上眼睑扬起,眼袋绷紧。
傅珺的脊背蓦地窜上一股冷意。
胡长东起杀心了!
他此刻的微表情,是典型的即将实施血腥犯罪之人的表情。
该怎么办?如何阻止他?
傅珺心念电转,掌心已然一片汗湿。
冲上去阻止?不行,且不说傅珺的短剑已经没了,就算有短剑她也没把握。涉江离他太近了。
出声示警让刘筝出手?更是下策。刘筝虽有些功夫,但毕竟受了伤,动起手来涉江仍要受波及。
眼看胡长东的手已经按上了长剑的崩簧,傅珺猛地站了起来,拍手大笑:“太好了!太好了!”
她的笑声极为响亮,在岑寂的夜色中尤显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