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是傅珺有着过目不忘的强悍记忆力,她也未必能将这个不起眼的背影与契汗勇士联系在一起。
她不敢用这许多人的/性/命,去搏一个并不确定的可能。
她只能尽量保持正常。
为了不让乌里起疑,傅珺还故意弄掉了帕子。因为只有这样,她的那一瞬停顿才算合理。
而在青蔓拾起帕子那几秒钟的空隙,傅珺心思飞转,迅速对眼前状况进行了分析,并做出了最合理的判断。
她必须上车!
这是她唯一能够全身而退的机会。
因为,乌里并不知道她已经认出了他。
她完全可以利用乌里不知情的这段时间,充分做好准备。而若提前叫破,除了让更多的无辜者丧命之外,再无其他益处。
诚然,在暗卫的帮助下,她也有可能成功脱逃。然而那也不过是多赢得些时间罢了,傅珺并没把握躲过乌里的追杀。
到那时,她只能看老天站没站在她这一边了。而在乌里的面前,她觉得她的机会很渺茫。
傅珺厌恶这种被别人操控命运的感觉。
与其赌运,不与赌命。
她相信,只要她做足了准备,她还是有半成机会的。
所以,就在那个瞬间,傅珺决定一切如常。
当然,她的推论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条件之下,那就是所有的危险都只集中在傅珺这辆车上。
所以傅珺才会与沈妈妈她们说了那么些话。
在那短暂的几秒钟里,她装出叮嘱沈妈妈她们的样子,借机观察了前面那辆车的情形,并备细观察了刘妈妈等人的微表情。
好在刘妈/妈/的表情并无异样,肢体动作也很正常。那个车夫傅珺曾见过,是专门给管事们赶车的。
到那时傅珺才算略放了心。于是接下来,她便十分顺理成章地将沈妈妈她们都遣去了前头那辆车。
至少在前面的车子里,她们相对还是安全的。
果然,事情诚如傅珺所料,乌里应该也不想横生枝节,故一路上走得极慢,渐渐地便与前面的车拉开了距离。
在察知乌里的这个意图之后,傅珺暗里长舒了一口气。
于是,待两车有了一定距离之后,傅珺便吩咐涉江给她捶腿。借着美人拳落下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小心掩去自己的动作,悄悄做着准备。
☆、第542章
待傅珺做完了准备,马车仍是正常地行走着,除了车速有些慢之外,并无异常。直到那时傅珺才有余裕去想一个问题:
乌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跟谁来的?来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把自己这个内宅女子抓去某处做人质么?以他的身手地位,岂非大材小用?
没来由地,傅珺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颐指气使的脸,那双隐在眉弓之下的棕色美目,曾将无比狞厉的目光投在自己的身上。
难道说,萧红珠也来了?若说抓住自己是萧红珠的主意,以傅珺对这位公主的了解,倒觉得说得通。
可这又带来了另一个问题:萧红珠因何而来?
贵为一国公主,又手握实权,她有必要为了抓傅珺而单身赴险么?
这一切,会不会与大汉目前的局势有关?
不知何故,傅珺想起了那些凶残蛮暴的黑甲武士。
若真是如傅珺推测的一般,来人是萧红珠,则她肯定不会一个人来。在大汉国局势最微妙之时,她带着黑甲军潜入京城,其用意,十分险恶。
想到这里时,傅珺出了一身的冷汗。
可还没待她再往下细想,马车就停了下来。随后便惊了马。
此刻,望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契汗勇士,傅珺的手心已经有些汗湿。
她漏算了跟车的仆妇,以为劫车者只乌里一人。如今的局面,于她几乎已是绝境。
可是,只要有一线生机,她也要尽力一搏。
一念及此。傅珺的心立刻恢复宁静。前世追捕犯人时,她也曾有过命悬一线的时刻。这一次不过是比以往更凶险些而已。
傅珺握紧了拳头。
四周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阳光暖得如同春时,晒得人浑身绵软。四野寂静,连一丝风都没有,只有遍地的蓑草腐叶、枯树残枝,在阳光下无声地伫立着。
一直目视前方的乌里,终于转回了视线。
傅珺直直地望着他。
乌里的眼神很淡。望着傅珺时。就像在看一件死物而非活人,神情中带着久弑人命的漠然。
渐渐地,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气。弥漫在了周遭的空气里。
傅珺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别过来,你不要过来。”她忽然轻声地叫了出来。
她的表情像在极力压制心头的恐惧,然而声音却仍是止不住地颤抖。她抬起衣袖挡住了眼睛,看上去已无法承受这扑面而来的杀意。
乌里的身子微微一晃。一只粗大的男人的手如鬼魅一般伸到了傅珺的眼前。
涉江的眼珠子动了动。
她其实想要挡住这个男人的动作的。可是,她的身子却像是被冻住了似的。连一根头发丝都动不了。
傅珺的衣袖挡在脸前,乌里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也不甚在意。
傅四曾经赢了萧红珠。
然而那又如何?
在他眼里,这位傅四姑娘不过是个随手一指便即毙命的草芥罢了。所以。他几乎是毫不在意地去抓傅珺的衣袖。对方那个遮挡的动作,在他看来不只多余,甚至有些可笑。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傅珺的衣袖时,他蓦地心头一寒。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傅珺挥动衣袖又颤声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的胆怯与惊恐,在这一连串的声音与动作中表现得十分自然。而这并非攻击/性/的动作,让乌里微微一愣。
随后,他只觉得手指一阵刺痛,如同被蚂蚁叮了一口。
他刹时一惊,回手视之,立刻便露出了一个讥嘲的笑意。
手指尖上一粒如针尖般的血点,正迅速地凝结成珠。
乌里蓦地凭空一抓,傅珺的衣袖立刻碎裂了开来,青袖飞散如蝶,一柄紫金短剑已经到了乌里的手中。
“就凭这东西,你也想伤我?”乌里有些好笑地看着傅珺。
他知道这南人女子胆大,却没想到她还真敢藏着利器,竟还妄想伤他。
傅珺脸如白纸,却犹自凶狠地怒视着他,与在国宴之上看着萧红珠的眼神如出一辙。
只是,她也只能这样看着他罢了。她的身体现在已经一动也不能动了。
乌里对傅珺的反应与动作毫不在意。他将短剑翻转过来看了看,却见这短剑锋刃如乌,光泽沉沉,森寒若水,杀意凛凛,倒真是一件好东西。
乌里忍不住目露赞赏:“好剑!”
此等利刃本身便如高手,自有一股凛然之气。刚才他方将触及傅珺的衣袖时,便是感知到了这兵器上的杀意,所以才会收手。
没想到傅珺像是太害怕了,竟然挥了挥衣袖,歪打正着地碰了他一下。
乌里将短剑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随手便揣进了怀中。再度探手过来抓傅珺。
当他的手再度将要触及傅珺的衣袖时,他的动作忽然又顿住了。
傅珺清楚地看见,一阵淡淡的青气,迅速地漫上了他的脸。
乌里的双目忽然暴突出来,大喝一声:“尔敢!”
这一声震得四周簌簌而颤,蓑草哗啦一声迎声而倒,身旁的枯树残枝抖动不息。傅珺只觉得心神剧震,两耳一阵“嗡嗡”之声,身体犹如被巨石压住一般,僵直得根本动也不能动。
那一刻,傅珺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位契汗高手的威压,直若沉渊倒灌、山岳倾塌。天地万物都在这吼声中噤若寒蝉。
傅珺闭上了眼睛。
“砰!”,一声巨响,马儿发出一阵断续的嘶鸣,车轮向后滑动了几步,随后便停了下来。
一阵悚然的安静。
那想像中惊破天地、直取人命的一击,并没有发生。
当傅珺睁开眼时,马车前站着一个蒙面的灰衣人。
确切地说,这是一个穿着灰衣的蒙面仆妇。自马车离开别庄后,她便一直坐在车辕上,很不引人注意。
此刻,乌里便倒在灰衣人的身后,张开的五指簸张如鹰爪,手掌向前,一双眼睛睁得极大,眼角开裂,渗出殷红的血丝。
他的动作,定格在了行将撕碎傅珺的那一刻。
直到断气前的那一刹,他也无法相信,他会死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异国女子手上。
南山国秘药,见血封喉!
傅珺呆呆地望着躺倒在地,连死去的姿势都显得极其不甘的乌里,蓦地泪湿长睫。
是王氏留下的秘药救了她。
她死去的娘亲,直到今天仍在守护着她!
即便斯人已去,踪迹沓沓,可是,那一份不舍的关爱与呵护,却依旧穿越了漫长的时空,守护在她的身边。
如果没有王氏留下的秘药,她又如何能杀得了这位契汗勇士,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她藏在袖中的短剑,还是几年前平南侯生辰时所赠。傅珺离开侯府之时,已经请孟渊帮着开了锋。
而短剑上滴的秘药,便是王氏留下的。那是剧毒之物,与短剑一同成为了傅珺身边的必备品。自告倒卢莹之后,这两样东西便须臾不曾离身。
☆、第543章
泪水渐渐模糊了傅珺的视线。
涉江此时终于挪动着勉强能动的身子,凑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揽在了怀中。
灰衣女子露在布巾外的眼中,划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转首看了看乌里。这个死不瞑目的契汗人,此刻已是全身发青,连眼珠子都泛起了一层青气。
是中了毒,而且是很高明的毒。
灰衣人的眼中又泛起了一丝极淡的讶色。
这结果实在太出人意料了。她没想到,这位契汗国的高手,居然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在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手里。
“姑娘别哭了,快别哭了。”涉江柔声劝慰着,一面强抑颤抖,悄悄回首看了一眼那个灰衣人。
这个灰衣人,与那个凶悍的车夫是一伙的。
方才经历的那一幕,是涉江这一生都不曾经历过的。车夫大吼的那一声,差点没将她的心胆给震裂了。
她知道她们姑娘受了惊吓,可是这会却还不是哭的时候。那个灰衣人一直站在车外,衣襟之上血迹斑斑,看上去比那个车夫更吓人。
傅珺很快便收住了眼泪
她方才只是一时情绪有些失控罢了。
她从涉江的怀中抬起头来,看了看立在车外的灰衣女子。
她的眼睫上还沾着泪珠,黑如乌晶般的眸子似是被水洗过一般,清亮耀眼。
她的眸光在灰衣女子身上一转,便露出了极浅的一抹笑意。
灰衣女子也在看着她,眼神中有着一丝疑问与不解。
她知道傅珺没有武功,所以她就更不明白了,就算是用毒。傅珺又是怎么能用到乌里的身上去。
“是偶尔得来的一味秘药。”傅珺似是明了灰衣人此时的想法,轻声而突兀地道,“说是见血封喉。我滴在了刀尖儿上,那刀子乃是吹毛断发的利刃,他来抓我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刀尖,划破了手指。所以中毒死了。”
几乎是毫无隐瞒的一番解释。亦且是毫无必要的。然而不知何故,灰衣人听了这话,眼神又变得复杂了起来。
“可否容我下车?”傅珺含笑道。语气并不紧张。
灰衣人微微一愣,便即朝后退了两步。
傅珺轻轻拍了拍涉江的手,主仆二人相互扶持着走下了马车。
待站定之后,傅珺便向那个灰衣女子敛衽一礼。语声柔和地道:“多谢您方才不曾出手。”
那个灰衣女子无甚动作,唯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略有些不自然地转向了旁边。
傅珺似是没发现灰衣人的异常,含笑看着她道:“您知道么,在书院里,我最喜欢的一位夫子。便是教琴的魏夫子。”
她的话音一落,灰衣女子的眼神蓦地变得极为冷厉,如电的眸光瞬间扫向了傅珺。同时一足后退,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
“魏夫子的琴。有高山沅水之感。”傅珺继续说道,根本便没管灰衣女子的动作,甚至侧过了身子,望着远处的一抹斜阳,语声感叹:“我记得今岁封笔之前,偶过后山红枫溪桥,恰遇魏夫子扶琴,却是一曲《柏舟》。魏夫子随琴吟唱的最后几句,我深记之。她唱的是‘日居月诸,胡迭式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曲中之意,如寒夜月华,皎皎无尘。我亦自此知晓,魏夫子的心底一片澄澈,风清月白。”
傅珺清淡柔和的话语声弥散在微暖的空气里,灰衣女子的眼眸渐渐地变得柔和,望着远处的斜阳,露出了一抹回忆的神色。
傅珺转眸望着她,看着她眼底深处那一丝淡淡的挣扎,盈盈浅笑:“不知何故,看到了您,我就忽然就想起了魏夫子。虽然直呼夫子名讳有些失礼,可是我一直觉得,魏霜这个名字,便如夫子其人一般,虽生于肃杀寒秋,却自洁净孤高。不与朝露争辉,唯与明月为伴。此等境界实令人神往。您与她,很像。”
魏霜扶在剑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了下来。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傅珺,良久后,悄然一叹。
她的这个学生聪明绝顶,只怕早就认出她来了。现在更是几乎点明了她的身份。
魏霜知道,傅珺这是在逼她做选择。或是以夫子的身份放了她,或是以杀手的身份杀了她。
魏霜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很早便察知,她的这个学生很有几分孤勇。如今看来,傅珺就是在赌,赌她这个做夫子的到底会怎么选。
她会怎么选?她应该如何选?
看着眼前这个眸光清洌的少女,魏霜的脑海中闪过往昔的许多画面。
白石书院的清溪与红枫,石桥之上对月抚琴的空寂,琴课上表现优异的女学生,那一曲隔屏而奏的《乱红》。当伏在清味楼的梁上之时,她明知隔壁有人动了手脚,只因心底深处莫名的一丝不甘,所以装聋作哑。
望着傅珺那张如初雪般细嫩莹润的脸,魏霜的心中思绪万千,蓦地脑海中又现出了另一张阴沉如毒蛇的脸,那微垂的眉眼中蕴着的邪恶与戾气,只要一想起来就令人作呕。
然而,这令人作呕之人,如今却掌握了她同伴的生死。想到阿四与阿九,魏霜的眉间陡然划过一抹杀意。
若是现在就杀了傅珺,这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不是么?既可以令这少女免于受辱,又可借机灭口。
魏霜的手扶上了剑柄,然而另一个念头忽又划过:她真的要杀一个毫无反抗之力之人吗?她并不是真正的刺客。她当年在藏剑山庄中入的是“勇”部。
“以力胜力,以强制强。”
勇部的八字真言,是她尊行了大半生的教诲,此刻杀一人易,可她杀了这个少女,便再也不能以“勇”部成员而自傲了。
魏霜的脸忽青忽白,眼中的挣扎犹为明显。
在她这一生中,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犹豫不决。那一刻,她的心里有两个声音在不停地争辩。
“你已经认了主子,主子有令,下属只管执行,管旁的那么多做甚?”
“你就甘愿遵从这样一个恶心的人做主子吗?你忍心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无辜之人殒命吗?”
“那又如何?总归不与你相干,别忘了你可不是一个人,还有别人落在那人的手上。如若不听命于他,你的同伴会死。为了救下同伴,这女孩必须死。”
“你明明自己怕死,又何须用担心同伴作借口?你何时沦落到要靠这种下作手段救人的地步?你的勇在哪里?义在何处?”
这两个声音如同巨人宏声,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