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造了什么孽,临到老来还要受这等窝囊气,还是为了一个庶房出来的孙女。
“我真是瞎了眼!瞎了眼!”侯夫人狠声道。脸色由白转青,“这个孽障,枉我这些日子待她如此之厚,我真是……咳咳……咳咳咳……”
侯夫人咳得越发凶了,于妈妈忙捧过一盏温水,小心地喂侯夫人喝了两口,侯夫人的气息方才平复了一些。
郑氏便凑上前去。细声劝慰:“老夫人息怒。媳妇……”
“你给我滚!”侯夫人一掌便将郑氏推到了一边,抖着手指着她怒道:“你是个什么阿物儿,要你到我跟前儿来献殷勤?你是怎么养的四丫头。啊?你自己的女儿管教不好,如今连这个嫡女你也管不住,你还是一房主母吗?”
郑氏被骂得傻住了,过得一刻方掏出绢子来。捂着脸就哭:“四丫头又不是媳妇肚子里出来的,媳妇怎么好多管?继母本就难做。老夫人何苦拿媳妇撒气,没的叫满屋子人看笑话儿。”
侯夫人被她说得差点没噎过去。
儿媳妇居然敢跟婆婆拌嘴,她真是从没见过,更没听过。一时间直气得她又咳嗽起来。
张氏忙上前斥郑氏:“婆母在上。三弟妹可少说几句罢。”
郑氏一听这话,那哭声便顿了一顿,过得一刻却又哭道:“大嫂嫂何苦跟着人来踩我?我知道我是庶房的媳妇。又是乡野里来的,自是不如大嫂嫂有礼数有教养。只是我有一事也要请教大嫂嫂。您这般有教养的主母,怎的又叫人摸上了大老爷的房里人?还请大嫂嫂教教我这大家子的礼数儿。”
张氏一听这话,一张脸立刻气得铁青。
郑氏却捂着帕子哭得更响了,完全就是不管不顾的架势。
她整天闷在秋夕居里跟一屋子小妾置气,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既然已经吵开了,她索/性/便专挑张氏的软肋。
张氏铁青着脸看着她,不一时便又恢复了平静,淡声道:“三弟妹在花宴喷过一回,如今倒是陈疴难消。你自病着,嫂嫂不与你计较。”说着便是温婉一笑。
张氏这话说得平和,然意思却极毒,直接戳中了郑氏痛脚。郑氏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眼睛都红了,死死瞪着张氏却说不出话来。
“都给我闭嘴!”侯夫人怒道,“一个个儿都成什么样子了?成何体统!”
她话音一落,张氏便立刻跪了下来:“媳妇知错,老太太息怒。”
郑氏却是昂然而立,只斜着眼睛看着张氏,一脸的讥意。
侯夫人立刻提声道:“来人,扶三太太去祠堂跪着,今儿晚上不许吃饭!”
她的语气极为严厉,外头进来的几个仆妇自是不敢怠慢,几个人扶着郑氏便往外走。郑氏身边的丫鬟本就是前院儿来的,与她并不贴心,此时见状也只是干站在一旁,一个都不敢出声。
郑氏挣扎了几下,那仆妇中一个长了双吊梢眼的便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太太别叫奴婢等为难。一会子手重了,三太太可吃不住。”
郑氏识得此人,知道此人专管着内宅刑罚之事,听了她的话倒也没再乱动,便被人半扶半拖了出去。
一俟出了荣萱堂,郑氏眼中的讥意便全没了,唯剩下冷笑。
她就是故意的。
跪祠堂就跪祠堂。她还落得个清静呢。
叫那老贱妇这么一罚,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她来。等过一会子想起秋夕居来了,只怕这老贱妇就得将那一院子的狐狸精给治了。
郑氏一面冷笑着,一面便被人拖进了祠堂。
荣萱堂的正房中,崔氏此时正凑上前去,柔声道:“老太太,如今还是要先想个对策。四丫头这件事儿,可得快些处置了才是。”说着她又看了看博古架上的刻漏,双眉微蹙:“时辰可不早了,四丫头一会子怕就要回府。”
侯夫人心中早有成算,此时闻言便冷下脸来,沉声吩咐:“于家的,你去传我的话,就说我病了,栖霞寺的高僧说我年底犯太岁,府中凡肖鸡且申正时分出生者,皆需离府。”
众人一听此言,立刻便明白了侯夫人之意。
傅珺肖鸡,出生的时辰恰是申正。侯夫人这是要将傅珺体面地赶出侯府去,撇清关系。
张氏立刻便赞同地点头道:“老太太高见。”
这确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趁着傅珺还未回府,直接便将人带去别庄。名义上是为祖母之疾避于他处,实则却是向所有人表明立场:傅珺的态度只代表她个人,与平南侯府没有关系。而平南侯府亦并无拥立之心,始终保持中立的态度。
崔氏亦轻笑道:“还是老太太厉害。”
☆、第530章(春节加更五)
侯夫人疲惫地按了按额角,又道:“大郎媳妇,你带人去沉香坞,将四丫头的东西收拾出来,派车子送过去,再给四丫头送五百两银子过去。她如今身边没钱,我这个祖母总不能不顾着她,也别叫人说我侯府凉薄。”
张氏垂首应了声是,心中却是微微一哂。
侯夫人果然老辣,虽将人赶走了,但却并没做绝。看样子这也是两不得罪。毕竟傅珺身后还有个许皇后,太后娘娘对之亦多有照顾。
侯夫人又道:“再多派几房得用的下人过去,在别庄里好生服侍着四丫头。若她有什么多的话,你就说这是我的意思,若她不要这几房人,则她身边的几个丫头便一个也留不得。若她没多的话,则此话不必再说。”
张氏立刻点头应诺,心下却是有些发冷。
才一出事便是如此处置。还好四丫头没回府,若不然……
张氏眉头微蹙,不再往下想了。
“还有一事,”侯夫人冰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神色间划过一丝狞厉,“你与二郎媳妇现下便开始帮着相看,找一户差不多的人家,最好是外省偏远些的地方,给四丫头备着。待她明年及笄便将婚事办了。她那个嫡母我也不指望了。这事儿就由你们两个定夺。”
张氏与崔氏对视一眼,崔氏的面上便显出几分为难来,轻声道:“老太太,不是媳妇推托,只是这事儿还有一个三老爷呢,媳妇就怕我们这头定下了,那头三老爷脾气一上来。那可就……”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神色越发为难,“老太太也知道,三老爷的/性/子有些拧,媳妇就怕有个万一。”
侯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格外阴沉。
她当然知道傅庚是个大问题。可是,那贱丫头既查到了卢莹,对平南侯府必生异心。再也不能留在府里了。
想到此处。侯夫人的眼中掠过了一抹杀意。
若非此事闹得太大,她真想现在就让这贱丫头永远闭上嘴。深宅里叫一个人死得无声无息的办法多得是。
可现下侯夫人却不能这样做了。若要动手灭口,傅珺便必得回府方好施为。别庄反倒容易出纰漏。然而,现在侯夫急需的还是表明立场,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只能远远地把人打发了,最好从此不再相见。
“此事断由不得三郎。”侯夫人语声如冰。脸上更是无一丝表情,“我是他嫡母。更是四丫头嫡亲的祖母,她的婚事由我做主乃是天经地意。若三郎不从,我拼了不要这张老脸,也要告他个忤逆。到时候他头上的官帽可也别想要了。此事有我与侯爷在前。量他不敢不从。你们放心去办便是。”
见侯夫人面色沉冷,崔氏与张氏俱再不敢多言,皆躬身应了。
侯夫人吩咐完这些后似是有些累了。微微阖了双眼道:“二郎媳妇扶我进去吧,叫人将汤药熬上。”
“是。”崔氏柔柔应了一声。上前扶着侯夫人,婆媳二人自回了里屋。
张氏和于妈妈退出屋外,各自去忙手上的事。
这里张氏便叫了几房稳妥的家人,径去了沉香坞。
沉香坞的院门半开半阖,透过门缝,隐约可见院中的雪地上落了几只麻雀,角落里一树腊梅,寒香清幽。
一个仆妇上前推开院门,忽见门里跑过来个小丫鬟,看那服色却是最下等的粗使丫头。
“你们院儿里的人呢?”那仆妇问道。
小丫头一见院子门口站了这么多人,吓了一跳,连忙蹲身行礼,又道:“姑娘留了婢子看门儿,还说若是有人来了只管进来便是。”
张氏心中微微一动,上前一步问道:“你们院子里的其他人呢?”
小丫鬟摇头道:“婢子不知。姑娘只说叫婢子看门儿。”
张氏见她一脸懵懂,知是问不出什么来,便叫人将之带了下去,她则带着人走进院中,直奔正房。
当正房的大门打开时,张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房间里所有属于傅珺自有之物,全都不见了。而凡是侯府公中之物,却是一样也没少。
张氏犹自不信,带着人又往旁边几间房里看了看。
包括下人的房间在内,整个沉香坞已经没有了一丝傅珺生活过的痕迹。当初她搬进来时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张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半晌后方苦笑了一下。
这位四姑娘倒真是简断,更是料事如神。看这样子,东西是早就搬走了的。
说起来,傅珺如今身边所剩之物并不多。此前她捐出大笔银两,是连王氏所留的那些器物一并变卖凑出来的。所以她这个家搬得也简单,不过是收拾几包衣物箱笼而已。
到此时张氏才想起来,当初傅珺从秋夕居搬至沉香坞时,东西就特别的少。彼时她还以为傅珺留了一部分物件儿锁在秋夕居的小库房呢。现在想来,必是那时候她就已经料知了今日之事。
望着这所空荡得近乎荒芜的院子,张氏唇边的苦笑渐淡,眸中却聚起了浓浓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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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珺的马车方到侯府门前,便被人拦了下来。
拦住她的不是别人,却是于妈妈。
看着于妈妈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傅珺的心里微微一松。
她就知道她今天进不了侯府大门,不过,这个过场她还是要走一走的。
傅珺伸手戴上帷幕,涉江替她整理了一番,傅珺便步下了马车,含笑语道:“妈妈如何在此处?是祖母有事吩咐么?”
于妈妈微微躬身,语声恭谨:“四姑娘,老夫人病了,栖霞寺的高僧说老夫人年底犯了太岁,姑/娘/的属相只怕有些冲撞,故叫老奴来给姑娘传句话,请姑娘前往别庄暂避。”
犯太岁?属相冲撞?
这还真是千古以来颠扑不破的“真?借口”啊。
傅珺心下哂笑,旋即面向荣萱堂方向庄重敛衽,语声真诚:“既是祖母有疾,孙女儿定当日日抄经,在别庄为祖母祈福。”
不知是不是错觉,于妈妈觉着傅珺说到“在别庄”三个字时,语气特别地重。
她微微怔了怔,复又按下心头思绪,上前两步,双手托着一只玄漆描金嵌宝石匣子,恭声道:“这是老夫人叫老奴交给四姑/娘/的。老夫人还交待,说姑娘在别庄的一应吃穿用度,仍是走公中的帐。这匣子里是零用,请四姑娘收好。”
☆、第531章
傅珺微微点了点头:“劳妈妈跑这一趟,烦你替我谢祖母垂爱。”
一旁的沈妈妈便上前来接过了匣子。
于妈妈便又向身后一挥手,便见荣萱堂的钱妈妈走了过来,不情不愿地向傅珺行了一礼便退到了一旁。在她的身后还跟着几房下人,看上去也是满脸的晦气。
他们皆是被张氏挑中去别庄服侍傅珺的。
于妈妈躬身道:“老夫人知四姑娘身边乏人服侍,特将钱妈妈调了过来,跟姑娘同去别庄。另还有几房下人,也皆拨给四姑娘便唤。”
傅珺点了点头:“祖母想得周到,对孙女儿百般照顾,孙女儿定当铭记于心。”她的语气仍旧真诚,还含了几分感激之意。
于妈/妈/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笑。
她就知道傅珺不会出口拒绝。
聪明如四姑娘,自是知晓侯夫人的意思。如今她这般乖巧,倒叫于妈妈对她高看了两眼。
这厢钱妈妈等人却皆是一脸的如丧考妣。待傅珺说完了话,钱妈妈打头,带着几个略体面些的媳妇子上了另一辆车。这里傅珺便向着荣萱堂的方向又拜了两拜,方才扶着涉江的手,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青幄小车、蹄声得得,两车数人缓缓离开了侯府,在夕阳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于妈妈远远地瞧着,只觉得那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孤单。她微叹了口气,转身跨进门中。
黑色的大门在她的身后缓缓合拢,她并没有看见,在马车离开府门后不久,一小队骑马的兵士便跟了上来,护卫在青幄小车的左右,随着小车往前行去。
这些兵士便是护着傅珺在大理寺鸣冤的那些西北兵,他们要一路将傅珺护送回别庄方会离开。此刻,他们一个个军容整肃,端坐于马上。他们骑着的马十分高大。与大汉国普通的马匹不同,通体漆黑、毛色油亮,护在马车之后十分抢眼。
此时虽已近黄昏,朱雀大街是却是热闹依旧。那些上午跟去大理寺瞧热闹的人。全都把年货放在了下午购置。更有些爱讲谈的便去了茶馆里坐着,围在一起议论傅氏四女击鼓鸣冤之事,又暗中传着话儿,说是定西伯夫人卢氏乃是毒妇,如今已经被大理寺请进了公堂。还下了大狱。
傅珺这一行人的出现,着实令整条朱雀大街都安静了下来。
随后,一阵阵议论声便跟着响了起来。有那识马之人便悄声道:“哎哟,这几位军爷胯下坐骑可是契汗所出,傅四姑娘拉车之马更是契汗纯种马。乖乖,傅四姑娘好大的排场。”
另一人便嗤地了一声道:“你懂什么。你知道边境的马市是怎么开的么?我告诉你,便是傅四姑娘赢回来的。去年差不多也是这时候,明珠公主打赌输给了傅四姑娘,这马市就是赌注。”
“哎哟这是真的么?”又有人问道,“姑娘家打赌能赌这个?你可莫要诓哄人。”
前头那人便怒了。卷着袖子道:“你何时看我胡老三哄过人?我告诉你,这可是我那个远房侄子家的舅老爷家的三叔公家的小儿子家的马僮说的。那是千真万确。”
众人被这一串亲戚给绕得两眼发晕,便有人“嗤”了一声道:“胡老三你能说点儿人能听懂的话不?这话听得人都糊涂了。到底是谁说的,你这消息从哪儿来的?”
胡老三气得一双眼睛瞪得铜铃样大,方要再说些什么,便听一旁突然有人道:“俺有个大哥在五军营里当差,俺倒是听他说过,边境的马市真是傅氏四女打赌赢来的。他们现如今骑的马儿,皆是契汗的马。”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说话那人是个穿着短打的男子。一身的青布棉衣上还沾着些灰,个头儿不高,生得一张憨厚老实的脸。
见众人都瞧了过来,这人立刻呐呐起来。脸也涨得通红,小声道:“那什么……俺大哥是这么说来着。”
他张嘴一口土话,京里人对这些乡下土包子自是瞧不上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种人一般倒是不说大话。
胡老三见有人帮着他,立刻神气活现起来,大声道:“看。我没说错吧。这位老乡都说是真的了。我告诉你们说,这是真真儿的,那马市就是傅四姑娘打赌赢来的。你们没见去年契汗人走的时候,连甲衣都没穿么?一个个跟地老鼠儿似的,瞧着也不怎么威风。那就是因为他们打赌输了。”
众人一听这话立刻又沸腾了,有人便问起了契汗人的甲衣问题,于是又有那知情的便又跟着说了一番“傅四姑娘国宴逞威,契汗凶徒当众解甲”之类的话,直是议论得热闹非凡。
孟渊坐在上元馆酒楼的雅间儿里,望着缓缓行过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