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能让他忘记一些不该记着的东西。
“小女子家中姐妹皆在彩棚里,多谢殿下垂问。”傅珺语声恭谨。
这问得也挺奇怪的,她家中姐妹在哪里与刘筠跑进后宅有关系么?
☆、第492章
刘筠温和的眸子里,划过了一丝淡淡的失落。
她的态度变得恭敬了。
她没有像上一回那样,用那种随便甚至是无礼的态度与他说话,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似的,用爪子去挠他的手心。
他凝视着她。
她的小脸绷得有些紧,雪白的肌肤映在阳光下,晶莹得如同初雪一般,红唇微抿,还有一点点上翘。
她这是……撅嘴?
刘筠惊讶极了。
她不高兴了么?
他的到来居然惹她生气了?
然而下一个瞬间,刘筠忽然觉得,现在的她又像一只小猫了。
一只气鼓鼓的,又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小猫。
刘筠的唇角忍不住向上勾了勾。
这样的她,真的十分可爱。
傅珺确实是有点不高兴。
她很享受的一次独处时光,就这样被刘筠打破了。有了这位贵人在前,她就要时刻保持礼仪,还要给他下跪见礼……
当然,他没让她跪。
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真的不习惯下跪这种动作,不管跪谁都一样。可是,他对她的恩情确实很大,就冲他救了她命的那两次帮忙,她也不得不多谢他。
如果是在前世就好了,她可以请他吃饭表达感谢……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傅珺的唇不自觉地又翘得高了一些。
这其实并非她故意而为。而这具身体还残留着一些原主的习惯。
原主被穿时才六岁,于是留下的身体记忆也是一个六岁孩子的。比如不高兴的时候会鼓嘴。
刘筠忽然觉得心情很好。
看着她有些气鼓鼓的脸,他忍不住就想要笑。
他咳了一声,往四周看了看。何靖边立刻上前一步,轻声禀道:“主子,属下搜过了,四下无人。”
刘筠微微点了点头。
方才在前头的席上,他见傅庚突然离席,神色瞧来有些慌乱。他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不放心。
能让何靖边派人去看了看,结果下头的人回复说。傅庚是往内宅而去了。
刘筠立刻坐不住了。
难道是她又出了什么事?或是遇到了危险?
这样想着,他几乎一刻也呆不下去,立刻便带着人循小路进了后院儿。
镇东侯世子章抟与他私交极好,这后花园的地形他也很熟。知道哪里人少僻静,因此一路行来如入无人之境。
直到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还鼓着嘴跟他生气,他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她这样生气的样子,让他的心也跟着软软的。
刘筠将手抵在唇边。掩去了唇角的一丝笑意。
“本王先回去了。傅四姑娘也快些回去吧。”他柔声说道。
“是。多谢殿下。”傅珺向他蹲了蹲身,心境一派淡然。
当她的心结终于解开之后,她发现,面对刘筠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哪怕他笑得再清朗温和,他对她的态度再是和煦如春风,也还是掩盖不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刘筠就是一个生活腐朽、妻妾成群的封建王爷。
也不知道她前几年都迷他些什么,弄得那样五迷三道的。
这种腐朽的封建社会残渣,就应该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
傅珺不无恶意地想道,一面向后退行几步。方才转身往银杏树林外走去。
刘筠没有错过她眼中蓦地划过的一抹笑意。
直到步出了后院的角门,刘筠仍没想明白,方才她到底是想到了什么,竟然笑得有一点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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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上马车之时,桃源才气喘吁吁地从后头赶了上来。
郑氏便冷下脸来斥她:“没规矩,跑哪疯玩去了?”
“太太恕罪。婢子去盘整了。”桃源立刻请罪,给出的理由亦是现成的。
郑氏便没再多说什么,仍是上了马车。傅珺却多看了桃源一眼。
这丫鬟腰侧的荷包瘪下去了一块,那应该是郑氏搁银子的荷包。
郑氏拿银子出去做什么?
傅珺可绝不相信桃源敢去花郑氏的钱。
郑氏如今每月只靠那不到十两的月例银子过活,没有了铺子上的入息。她的日子可紧巴得很。
傅珺看过一眼便罢了,也未去多想。待回府后,一行人个个疲惫,傅珺便也自回了南院。
郑氏回房后先派了杏芳去打听傅庚的行踪。又遣开了一应小丫鬟,单留了桃源问话。
“你寻着那个传话的小丫头了么?”郑氏问道。
“回太太的话,婢子找着了,给了她小丫头一小锭银子,那小丫头便说了实话,是有个姑娘叫她去传的话。还给了她一只银镯子,她便应下了。”
“她可说了那个姑/娘/的长相穿戴?”郑氏又问道。
桃源便压低了声音道:“婢子问了,那小丫头说是个穿天青色长褙子的姑娘拉她过去说叫她来找您的,还说那姑/娘/的头上簪着玉花钿儿。”
那不正是傅珺么?
傅珺今天穿了天水碧的长褙子,头上簪着羊脂玉的花钿。
郑氏的脸色沉了下去:“那小丫头可瞧见四姑娘是和谁在一起的?”
桃源轻声道:“那小丫头说,她先头瞧见叫她说话的姑娘和个夫人在一起,因两人穿的皆是天青色的褙子,她便多看了一眼。”
郑氏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的帕子。
她多留了一个心眼,生怕是姜姒从中挑拨,所以才派了桃源去核实消息,没想到问出来的竟是这些。
她蹙眉想了一想,便又问道:“你还问了别人没有?”
桃源低声道:“婢子怕那小丫鬟说得不实,便又寻了六姑娘身边的采芹问了问。采芹说四姑娘只陪她们呆了一会,后来她们回了彩棚,四姑娘不知去了哪里,好半天才回来。”
郑氏的脸色变得越发阴冷。
她倒是差点冤枉了姜姒。如今看来姜姒果然没说错,傅珺确实与卢莹在一起,又设计叫她撞见了那一幕。
郑氏忽然笑了一下。
这贱丫头倒是找得好帮手,齐打伙儿地往她心上扎刀子。可她绝不会束手待毙。
“太太,杏芳回来了。”门外传来小丫头的通传声。
郑氏便敛了神色,叫杏芳进来回话。
杏芳进来后便低了头,声音放得极轻地道:“婢子去前头问过了,爷还没回府。”
郑氏的神情冰冷如刀。
她怔怔地盯着一旁的双面绣猫戏蝶桌屏出神,过了好一会方才转过眼眸,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第493章
“桃源,你过几日寻个空儿出府一趟,替我给姜二姑娘带个口信儿,就说我过两日要去鸡鸣寺上香,请她出来见一面儿。”郑氏吩咐道。
她知道姜姒与傅珺有过节。既是如此,那姜姒也就该与她是一条心的。
就算不是一条心,只要目的相同便可。
先前姜姒与傅珂一起谋划的事情,可惜竟未能成。郑氏原以为姜姒那头出了错。如今看姜姒过得好好的,还能参加宴会,便可知前头的事情很可能还是傅珂行事不妥。
有了姜姒这个帮手,郑氏相信,傅珺的事情还是大有可为的。只要她能狠下心来,再细细谋划,她总有办法叫这贱丫头生不如死!
郑氏的脸上又露出了惯常温婉的笑容,唯有那双不大的眼睛里,不时划过冰冷的寒光……
镇东侯府的采莲宴,似是为这个盛夏画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采莲宴后没几日,一场秋雨便造访了金陵城。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秋夕居的庭院里,开始有了一些零星的木樨的香气。
很快又要到白石岁考了。
今年的岁考,傅珺真是一身轻松。
她的骑射与礼试两门功课已经提前拿到了甲优,只要再拿一个甲优,她今年就能继续稳居青榜头名,这对她往后行事可是有极大用处的。
傅珺开启了复习备考的模式。
手头上有了事情做,时间便跑得飞快。便在八月岁考前夕,傅琛的婚事也终于敲定了。
这桩婚事仍旧是傅庄亲自相看把关的,女方仍旧不是高门,而是翰林院一位姓邹的老编修,叫做邹愈。
这邹愈乃是进士出身,专心学问、淡泊名利,虽在士林中不甚有名,但清正端直,大有古人遗风。
因为人稍嫌耿介。进了翰林院之后,这编修之位他一干便干了近二十年,看上去也并无升迁之望了。其家事亦很简单,唯正妻并一子一女而已。
他家中孩子生得皆晚。一个儿子如今只得九岁,正准备进白石就读。女儿邹蕊及笄两年,与傅琛倒是年岁相当。
张氏对这一头婚事并不热心。她一心想要娶的还是兵部右侍郎韩家的女儿。
无奈傅庄对此事极为坚持,先期便与邹愈交换了信物,等于是将事情敲定了下来。张氏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跟上夫君的步伐,专心为傅琛操办婚事。
长房的事情傅珺并无心置喙,不过私下里与沈妈妈说起来时,倒是对这桩婚事颇为看好。
“编修之女,家世清明,又是书香门第。那邹家老家在河南,也是祖辈读书之人。想必那家的女儿也是知书达礼的,定是极好。”
傅珺其实更想说的是,这桩婚事明显有避重就轻的意味。
平南侯府如今也算是鲜花着锦,傅庄却难得地保持了清醒。没有去挑高门,而是选了个清清静静的编修之女为媳。再联想他为傅珍挑的那个顾家,也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由此便可知,傅庄对于时局的把握还是相当准的。
最近的朝堂表面看来一片平静,可是,许皇后怀孕已经为朝局增加了无数变数。不是傅珺阴谋论,而是纵观她的前一世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这种变数对历史走向的影响,有时候是极其深远的。
傅庄的选择或许不合张氏之意,但显然侯爷对此十分支持。八月十五中秋家宴之上。侯爷便笑着捋须道:“我瞧着那顾家小子很不错,读书又肯上进,往后必有一番前程。还有那邹家的闺女也是书香门第,我就等着喝孙媳妇的茶啦。哈哈哈。”
他老人家心情好,居然还调侃起傅琛来,倒叫傅琛宴上红了脸,傅琮与傅玠也跟着取笑于他,向他敬酒,一时间席上的气氛十分热闹。
傅珺擎着一盏荷露曲。透过满席的玉烛与晶灯,目光遥遥地看了过去,却见傅琛虽是红了脸,然眼底深处的郁结,却是始终未减。
想来,馥雪的事情对他还是有些影响的吧。
自那事之后,傅琛虽仍是像往常那样温润谦和,但他的人却一天天地消瘦了下去,如今瞧着倒更有读书人的样子,清隽而瘦削。
傅珺一时倒有些感慨。
人总是要成长的。这些侯门子弟的成长之路,不只有外表的光鲜,亦有内里的残酷与无情。
她仰首望着菱窗外的一轮明月。
月出东山,清辉寂寂洒落,为整个平南侯府覆上了一层素白的轻纱。假山曲廊、朱栏绣户,在月华之下如霜色初染,真真是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傅珺却觉得有些孤寂。
她把玩着手里的杯盏,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瞥眼却见对面席上的傅庚此刻正目光温和地看了过来,一对上她的目光,他便是一笑。
傅珺亦回了他一个笑。傅庚便举了举手里的琉璃樽,向她示意了一下。
傅珺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她家老爹这是要她喝酒呢。
于是她也端起了杯盏,作势向傅庚敬酒。父女二人隔空举杯,各自饮了一口酒。
当那一口甜糯绵软的荷露曲滑入喉头之时,不知何故,傅珺那颗有些孤寂的心,不知不觉便有了些微的暖意。
她还是有一个很亲的亲人的。
虽然从根本上说,他们并非真正的父女。可是,他对她的爱护与关怀,却让傅珺体会到了父爱的温暖。
傅珺的眼中有了些潮意,心情却变得好了起来。
因了侯爷开心,这顿中秋宴各人皆玩得尽兴,直到月上柳梢才回房安歇。
傅珺是一个人回的秋夕居。
郑氏最近身体不适,席上又多饮了两杯酒,没撑到散席便自去了,侯夫人也没去管她。
至于傅庚,按着府中惯例,中秋夜宴之后,侯爷还要领着家中的儿孙们再饮酒作乐一番,因此他也没回房,只派了两个稳妥的仆妇送傅珺。
傅珺在席上只饮了一杯酒,此时精神倒还好。
她扶着涉江的手,青蔓与青芜在前头挑着两盏素色月影纱的四角灯笼,一行人款款而行。
☆、第494章
月华如水,将那条白石甬路洗得越发透白。远远地,不知何处有人吹起了玉箫,流离婉转的曲韵,正是傅珺最熟悉的《乱红》。
夏尽秋来,乱红飞去;北雁南归,征鸿沓沓。
那箫韵清朗彻亮,与傅珺所奏不同,却又自有一分流转之意,似是将漫天月华也搅动了起来。
傅珺心下有些怅然,微叹了口气,过得一刻,却又觉得自己的可笑。
不过是一个节日罢了,她今天怎么就这么多的感慨呢。
傅珺暗自摇了摇头,摇去那些涌上心头的思绪,踏着满地的月华向前行去。
说来也怪,那一曲箫韵殷殷缭绕,竟似挚友相送一般,直至傅珺行至南院儿才渺然而息。唯余月华空自洒落,说不出的清寂。
“这曲子真真好听。”青蔓忍不住轻叹了一句。
涉江亦跟着轻语:“不只好听,这奏得也巧。从姑娘离了席起到现在,恰好一曲奏完。”
傅珺微微转首,望向来路,心中蓦地生出些异样。
方才的她不只是踏月而行,亦像是踏歌而行一般。只是,那歌声换成了箫曲,却也别有一番情致。
进屋之后,傅珺忍不住向窗屉子那里看了一眼。
窗屉子合得严严的,月华投射其上,印下几撇木樨树的影子,画出寥落的几笔写意。
八月中秋,月华如霜。
郑氏已经在正房睡下了,东廊西厢悄无人声,唯有秋虫唧啾,越显出这庭院的寂静。
傅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窗子。
她只是在听到那一曲箫声之后,不自觉地心有所感罢了。
她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转回了心神。
进屋之后,涉江等人便服侍着傅珺卸下钗环。因见时间不早了,便又替傅珺打水洗漱,不一时便收拾完毕。
傅珺上了/床/,青蔓合拢绡帐。又将烛台上的风门调至最小,一干人等便皆退了下去。
室内的光线幽暗了下来,傅珺侧过身子,望着重重绡纱边的银莲帐购出神。
她还在想着那段箫声。
也不知是何人奏起来的。比她所听过的又有所不同。比之刘筠的琴声又是另一种味道。
也许是外头侯爷养的那班伶人吹奏的吧。傅珺淡淡地想道。
今夜轮着绿萍值夜,槅扇外头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
傅珺轻轻打了个哈欠,阖上了眼睛……
蓦地,窗屉子上传来了一点响动,像是风拂过树梢的声音。
傅珺一下子睁开了双眸。
她悄悄地坐了起来。挑起绡帐向外看了一眼。
窗纱之上,树影横斜,在夜风里轻轻晃动。
傅珺停了几息,终究还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先将挂在/床/边的松鹤纹杭绸夹氅衣披上,复又踩上了软底绣花鞋,方才轻轻行至窗边,将窗屉子拉开了几分。
一阵凉风涌了进来,携着沁凉的木樨淡香,渺然如梦。月亮隐在云层中。木樨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也只是淡淡的几痕。
傅珺极目向外头看了看,不见人影,唯有风摇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