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傅珺与陆缃以及她们带着的几个丫鬟,无数双眼睛便瞧见那俊美温雅、翩翩如仙的谢玄公子,伸出手指在谢亭脑门上敲了两记。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又说了几句话,这才将两手一负,大袖飘飘、风度洒然地去了。
谢玄一走,那院门立刻便关上了。两个粗使婆子便守在门外,如两尊门神一般。
傅珺与陆缃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说什么才是。
二人皆不曾想到,芝兰玉树一般的谢大公子,私下里居然是这般严厉之人。还动手敲妹妹的头。陆缃一刹时只觉得自家兄长实在是太温和了,她决定晚上回去就把拖了半年之久的扇套给做得了。傅珺却是觉得,这谢玄倒是耍得一手好腹黑。
谢亭既然被自家兄长看得如此之紧,傅珺与陆缃便也没敢去扰了她,便各自回房不提。
翌日上午用过朝食之后,傅珺便将人都遣了出去,又将窗屉子拉开了。不一时,窗外便轻悄悄地翻进来一个女孩,瞧来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生得极为普通。唯有一双眼睛黑亮有神。
见了傅珺,这小女孩也不慌张,只利落地抱拳低声道:“楚刃见过姑娘。”
傅珺见她身手不凡,眼神锐利,心中大是羡慕。这便是所谓的练家子了。可惜她这副精贵身子却是完全与之无缘的。
心中虽是感慨万千,傅珺却也没多言,只问:“你家公子是如何安排的?”
那楚刃便自身后的包袱里翻出一套小厮的衣裳来,又拿出一盒蜜色米分膏道:“属下替姑娘先换装。过后姑娘便自窗子出去,属下在这里替了姑娘。”
“你替了我?”傅珺有些讶然。
楚刃身型瘦小,比傅珺至少要矮了小半个头。长相更是与傅珺无一丝相似,这如何能替得?
楚刃盈盈一笑,淡声道:“我替姑娘有何不可?姑娘是怕我学得不像么?”
傅珺一下子呆住了。
方才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是自己在说话。
然而她并没有开口。那个与她像到了十成的声音。是自楚刃的口中发出来的。
“属下会拟人说话。”楚刃又恢复了自己的声音,“姑娘请放心,不会有问题的。若实在不行,属下可以弄晕您的婢子。”
傅珺默了默。
不得不说,情急之下,这种方法其实还是管用的。不过。有件事她还是要提醒一下。
“那个,我有个叫青芜的丫鬟,颇有两把子力气。对付她你要小心些。”傅珺叮嘱道。
额,不是她狠心,实在是这也并非小事,必须不能让丫鬟们知道。青芜,对不起。
守在门外的青芜忽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忽然觉得那全身发冷呢。青芜感到十分不解。
此时,屋中的楚刃却是点了点头:“多谢姑娘提醒。属下会注意的。姑娘还是先换装吧。”
傅珺便坐在了妆台前,在楚刃的帮助下换上了小厮的服色,又由楚刃替她抹上了蜜膏,将头发也梳成了男式的样子。
楚刃的手脚十分利索,做起这些居然格外妥贴,一看就知道是经过特别训练的。那一手梳头的手艺,傅珺觉得比涉江也不遑多让了。
待收拾妥当之后,傅珺对镜看去,镜中是一个面色腊黄的小厮,看上去很面熟。
这与她多年前在姑苏乔装的喑人小厮完全一样啊!
楚刃退后几步,端详了傅珺两眼,点了点头:“这样便好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快手快脚地将东西归置整齐,方道:“姑娘过会只说自己累了要休息,合上/床/帐便是。便有人进来了,我也能用声音糊弄过去。”
傅珺自然应诺了下来,便按着楚刃所言吩咐了下去。青芜与绿萍听了自是应下了,便自守在门口不提。
傅珺便在楚刃的帮助下翻窗而出,一路低着头直奔花园。
好在此时时辰尚早,茜照山庄又不大。傅珺一路行来却也安妥,很顺利地便来到了开满七里香的花圃。
孟渊早已等在了此处。
他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直裰,仍是戴着小冠,冠上的簪子换成了青玉的,瞧来很有几分贵公子踏青的模样。
他一眼便认出了这个面色蜡黄、躬肩缩背的黄脸小厮。与姑苏时的那个小厮一模一样。
只是,傅珺的身姿终究是纤秀了些,还有她的脖颈,也细嫩得仿佛玉雕一般,只要细看便能看出是女子装扮的。
孟渊的眼神变得幽远起来。
也不知那时候他的眼睛是怎么长的,这样明显的破绽也看不出来。还真把她当成了小厮,对她又拉又扯的,还向她说了那些话,甚至还动念要杀了她。
孟渊的心忽然狠狠地揪了一下。
☆、第453章
“见过公子。”傅珺依着小厮的规矩向他揖礼,孟渊却侧身避开了。
“委屈你了。”他很想这样说,又或者安慰她“一会上了车便没人看着了”。
可是,这些话在他的口边绕了个来回,最终却变成了两个字“走吧”。
这话说出口,孟渊便愣了一下。
怎么说出这句话来了?他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些。
孟渊紧紧抿起了嘴唇。
傅珺却立刻行至他的身后,如同真正的小厮一样垂首站着,只用轻快的语气说了一声:“小的跟着公子爷。”
她看上去很欢喜,简直就是神采飞扬。
孟渊的心情忽然前所未有地好了起来。
他自然地勾起了唇角,未再多言,只带着她径自出了院门,踏上了停在山庄外的一驾骡车。
这骡车乃是由四匹皮毛黑亮的健骡拉着的,脚程十分迅捷。赶车的便是孟渊的那个长随,傅珺记得他叫吴钩。此时他也换了一身普通随从的打扮,另还有两、三个侍卫跟随着,一行人直往田庄而去。
骡车行驶了好长一段时间,车厢中还是一片沉默。
吴钩侧耳听了听,忍不住便想要摇头。
他家主子也真是的,就算平常再不爱说话,今儿那也得改一改/性/子啊。本来脸上那道疤就挺吓人的,不说话的时候更吓人。也不知道那位傅四姑娘能不能被吓出病来?
不过,傅四姑娘为何要扮作小厮呢?有什么理由呢?
吴钩想着想着,脑袋又歪到一边儿去了。
其实,车厢中的傅珺还是颇自在的。
她半靠在壁板上,身后是孟渊替她安好的青州棉大迎枕,腿上还盖着他替她备的灰鼠毛的氅衣,他甚至还替她准备了手炉子。虽然没有丫鬟跟着,但种种安排妥当之处,却是一丝不差。
傅珺忽然觉得,这不像是查案。倒真像是郊游。
她抬起眼睛,不着痕迹了看了一眼孟渊。
孟渊坐在车厢的角落,腰背挺直,脸朝着车窗。神色十分平静。
真是很美好的侧颜。傅珺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宽宽的额头,鼻梁高挺,唇抿得紧紧的,线条优美,下颌处还有一个很浅的凹坑。窗外的阳光半洒在他的脸上。为这张冷峻的脸添上了一抹柔光。
傅珺忽然想起,在山道之上,他就这样走在她的身侧。崖外是千树新绿,而他的脸便映在初春的阳光下,柔和而温暖。
傅珺捏了捏手里的手炉,移开了视线。
“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孟渊蓦地说道。
不知何故,他的声音微有些暗哑。
傅珺一下子转过了心神。
她确实有好些事情想要知道。只是,现在这个场合,也不知能不能问得详细些。
傅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转向了车外。那几个侍卫就跟在车旁。
“但说无妨。都是我的人。”孟渊沉若箫鼓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傅珺怔了一怔。
这人是会读心术不成?
不过,既然他说没问题。那正好,也可以叫他帮着解个惑。
傅珺便斟酌了一下词句,问道:“那个联调司的官员,是因公返京么?”
她问得隐晦,并没涉及具体的内容。
这个问题,孟渊应该是能够回答的吧。
“是。”孟渊回答得很干脆,“他身怀秘令,还带回了重要证物。”
这回答未出傅珺所料。
“他携带的东西没找到?”傅珺又问道。
依旧是笼统的提问,只针对案件,并不涉及联调司的公务。
孟渊忍不住有些欣赏起来。
她真的是非常聪明。
“没错。东西丢了。”
他尽量将语气放得缓一些。
“会不会是路上弄丢的?”傅珺提出了一种可能。
孟渊摇头:“绝无可能。联调司有特殊的联络方式。从他死的前一天传过来的消息看,东西还在身上。但他死后,东西也没了。”
傅珺沉吟了一会,又问道:“尸身上可有异样?”
孟渊的神色有些古怪。
若不是他知她甚多。只怕他要被她问的问题吓一跳。
他向她看了一眼。
即便是说出“尸身”这样的字眼来,她的态度却一点未见异常。那样的自然而然,就好象她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
而她虽然抹黄了脸,可她的眸子仍是澄澈若秋水,那两脉清波此刻便凝在他的脸上。
“过一会,你可以看到。”孟渊好半天后才说道。
傅珺微怔。随后便是一阵狂喜,颊边浮上一丝笑意。
孟渊从没见过任何一个人会在听到这句话时,能够欢喜成这样。
孟渊的长眉又蹙了起来。
他还是搞不懂她的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也无妨。
总归他护着她。便是她要去做再古怪、再危险的事情,他只要护着她,便也可以安心了。
只是,有件事还是要提醒她一下。
“你只能看女的。”孟渊有些含混地道。
傅珺又怔了一下。过了一会她才明白,孟渊的意思应该是,她过一会可以看到的尸体,只能是女尸。
她先是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这已经是很好的了。
幸得这是孟渊在此,若换了傅庚,傅珺根本就不可能得到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傅珺又欢喜起来,遂笑着点了点头:“好,就看女的。”
赶车的吴钩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
他们家爷费了这么大周章,还特意叫楚刃去替了傅四,又给傅四换了小厮的打扮,他还以为他们家爷会带着人家去踏青呢。
谁想这两个人在车厢里头居然讨论起田庄上的尸首来了,还商量着是看男尸还是看女尸。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吴钩真是恨不得提醒一下孟渊:爷,跟姑娘家不作兴讲这些的好吗。便是这位傅四姑娘古怪了一些,也断没有高兴陪您看尸首去的。那得多大的胆儿啊?您就不怕人家姑娘一气之下,从今往后都不理会您了么?
吴钩真是急得抓耳挠腮,只恨自己还要赶车,没办法亲向孟渊进言。只能强捺下心思来,心中已是哀叹了起来。
若今天的事情以傅四姑娘生气而收了场,他吴钩也落不着好啊。真是想一想就要愁死了。
骡车一路向北而行,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
在离着田庄约百米处,骡车便停了下来,孟渊当先下了车,冷眼看了看吴钩。
吴钩立马自车辕上飞身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车下头取了张凳子搁在车门下头,又亲自打起了车帘。
孟渊额头上的青筋又跳了起来。
吴钩现在这样子,就差在身后安个尾巴了。
☆、第454章
傅珺没料到吴钩这样殷勤,却是愣了一下,询问地看了孟渊一眼。
孟渊已经走到前头去了,而车旁的吴钩笑得却是十分和善:“姑……且下车吧。”
说完了这话吴钩便缩了缩脖子,似是感受到了远处孟渊投过来的冰冷眼神。
好险,方才差一点儿就叫人家“姑娘”了,幸好他吴钩反应快,没露馅儿。
傅珺踏着凳子下了车,便随在孟渊的身后,一行人便如贵公子带人踏青一般,慢悠悠地进了田庄。
这田庄因离栖霞山极近,傍水依山,风光尚佳,因此每到春秋两季,便时常会有贵人过来游玩,孟渊等人的出现并未引起什么动静。
此时正值春耕,田地中俱是劳作的农人,偶有一些孩子咬着手指站在路边傻傻地看过来,也没跟着走,也不怕人,看着也挺有趣的。
孟渊自庄口的大路上转上了一条土路,又绕了几圈,便在一处不起眼的农舍边停了下来。
一个侍卫上前长长短短地敲了门,不一时那门便开了,走出来一个满面愁苦相的中年人,见了孟渊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便将他们让了进来。
“去地窖。”孟渊简短地吩咐道。
愁苦相的中年人盯了傅珺一眼,见孟渊面无表情,便没再说话,只带着他们穿过院子,来到了放杂物的一间土坯房中,拉开了一道暗门,露出了一段向下的阶梯。
一股森冷的气息混杂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从地窖里窜了上来。
这味道傅珺很熟悉,是冷藏的尸体的味道。
她勉强忍住窜上心头的喜悦与/兴/奋。
这是她来大汉朝之后,第一次能够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尸体。
能够亲自查案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吴钩与那三个侍卫此时皆不由自主地掩了口鼻。
孟渊转眸看了一眼傅珺。
她的眼睛真的很亮,像是夜空里的星星,又像是最亮的宝石。
她就这么喜欢看尸首么?
孟渊摸了摸鼻子。
傅珺此时已经完全进入了查案的状态。
她探手入怀,取出早就备好的以干净布巾制成的古代版口罩,自己先蒙住了口鼻,又递给了孟渊一块。
孟渊接过布巾看了看。
是上好的青州白棉布。布的两端连着两根粗棉线绕成的圈儿。
他举眸看了一眼傅珺,见棉布的线圈绕在她细嫩的耳朵上,脸被遮去大半,只露出了一双秋水般的明眸。
虽样子古怪。可是,她的眼睛实在很好看。
孟渊拿着布巾正要戴上,瞥眼却见傅珺又将布巾递到了吴钩手边。
孟渊身上气息一冷。
吴钩缩了缩脖子,伸出去一半儿的手飞快地缩了回来。
他这是嫌命长还是怎么了?他真想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叫你没眼力劲儿,叫你手贱。伸那么快干嘛?这是想死了不是?
孟渊淡淡地看了吴钩一眼。
站在吴钩身后的三个侍卫立刻齐刷刷地往后退了几步。
刚才他们可没伸手啊。吴钩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几个人两眼望天地站在后面。
还别说,这土坯房的天棚黑漆漆的还真就是挺好看的。众侍卫表示他们很喜欢看。
这群没义气的东西。吴钩苦着脸,脖子已经快缩没了。
“他们……”傅珺转身看着孟渊,表情有些疑问。
这些人怎么看着她就像见了鬼似的,一下子退到那么远的地方,是出了什么事么?
孟渊神情淡然:“他们守在外头,我跟你下去。”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十分自然地接过了傅珺手里的布巾,塞进了自己的衣袖。一脸的云淡风轻。
傅珺点了点头,一点没注意到孟渊的动作。
“那你戴上布巾吧,里面气味肯定不好闻。”
她说话的声音仍是那样清淡好听,就像是山风拂过耳畔。
孟渊看了一眼傅珺,见傅珺已经走下了石梯,他的长眉又蹙了起来。
她怎么总会忘记自己还在养伤,经不得寒呢?
“戴上风帽,下面很冷。”孟渊低沉的声线响了起来。
傅珺立刻拉起了风帽,又紧了紧氅衣。
地窖里确实非常的冷,傅珺估计应该在零下五、六度甚至更低。屋子的四角放着半人高的大冰块。正丝丝地冒着冷气。
这间地窖远不如姑苏的那一间,面积小了许多,且也更为低矮。孟渊这样的身高,走在里头便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