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宓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刚才怎么就那么大的一股火?一听那些宫女说傅珺便在辛韫身旁,她立刻想也不想地就跳出来指证了傅珺。
现在想想,她差一点就铸成了大错。还好她知机快,见势不对立刻便服了软。太后娘娘这才轻饶了她。
可是,她终究还是出了一个大丑。
被太子妃娘娘亲口罚了的姑娘,往后在京里又有谁会瞧得上?现在的她已然成为了白石书院的耻辱,更成了全京城贵女们的笑柄。
只要一想到那些贵女们讥讽的眼神,王宓便觉得全身的血都是凉的,直凉到了骨头里去,凉得她只想放声大哭。
然而,她不敢哭。
这里是皇宫,是个一哭一笑都要被严格管制的地方。她只能将头垂得极低,任凭那滚烫的泪水一颗颗落在衣襟上,染出了一小块微深的印迹。
她浑浑噩噩地由着人扶着走,全然不知身在何处。
便在此时,那在前引路的宫女蓦地双足一停,旋即便迅速侧避在了道旁,而扶着王宓的那个宫女亦将她拉到了路边。随后,绿萼与那宫女又合力拉低了王宓的身子,王宓一下子便跪伏在了地上。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那一小方地面,不多时,便闻一阵脚步声越行越近,耳听得那宫人道:“见过二殿下。”随后,一双银边白鹿皮的男子皮靴,便出现在王宓低垂的视线中。
透过模糊的泪眼,王宓只觉得那双皮靴异常的精美,上头绣的云纹宛若活的一般,在她的眼前流转不息。
她正看得神思恍惚,一道温和好听的声音蓦地便响起在了她的耳边:“何人?”
一个宫女恭声答道:“启禀二殿下,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送王家二姑娘出宫。”
那声音轻轻地“唔”了一声,又温和地问道:“因何落泪?”
这温和的声音宁静而安详,带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王宓瞬间宛若泡在了暖水中,将她心里的委屈与害怕尽皆化了开去。
她的眼泪一下子淌得更凶了。
那宫女伏在地上回道:“太子妃娘娘请王二姑娘回家思过。”
二皇子刘竞一听这话,眼角便是微微一眯。
他的面上尚自带着餮足后的一丝淡笑,这微眯双眼的表情,便此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看着眼前的娇小身影,不知何故,他竟联想起了方才在石洞中的情景来。
那辗转于他指间的细滑肌肤,那一声声微带求恳又含着满足的/呻/吟,还有那颤抖的/喘/息之声,竟令他在体会到极致欢愉的同时,又感受到了一种难得的安详与宁静。
他忽然便想起,在他戏谑地叫她“伯夫人”之前,她还有一个温婉动人的名字,叫做“阿莹”。
刘竞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下巴,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兴味。眼前的娇小女孩与他脑海中的形象重合在了一处。
而更令他感到兴味的是,他记得“沧浪先生”王襄的一个孙女,便在白石书院就读。
“抬起头来。”刘竞温和的话语声,响起在这东风迟迟的宫道上。
☆、第342章
跪伏于地的王宓身子一震,过了好一会,方缓缓地抬起头来。
刘竞的眼前,立时便现出了一张精致细嫩的秀气脸庞。
那容貌虽算不得绝色,却带着一段天然的江南风韵,尤其是那双含羞带怯的眸子微微地垂着,黑而长的睫羽之下,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不断滚滚而落,宛若剔透的露珠,掉落在新绿的草叶上。
刘竞微微眯起双眼,将眼中越来越浓的一丝兴味掩了去,那略略下垂的眉宇之间,却是漾起了春风般温柔的神情。
“吾幼时亦被父皇罚过面壁,”他语声温和地道,“皇祖母最是慈和,你莫要挂怀。”
这温柔的话语与温和的声音,终是让王宓止住了眼泪。
她悄悄地抬起眼眸,透过睫羽向刘竞睇了一眼。
那一刻,浩荡的东风卷起几片落英,正在他的衣衫间飘然起舞。他绣了青龙的袍袖在风里翻飞着,衬着他俊美温和的容颜,刹时间便填满了王宓的胸臆与眸间。
原来,这天下至尊的二皇子殿下,竟是如此的俊美温柔。比起他来,唐俊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此生若得长伴于这般俊美的男子身畔,那岂非……
王宓不敢再往下想,只飞红了脸颊垂下头去。
外界的一切声息在此刻尽皆消失了,她的耳中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一如身边掠过的春风,愈来愈柔,也愈来愈暖……
当这一阵温柔的春风拂过这一对偶遇的男女,穿过冰冷方正的宫墙。最终掠上岁羽殿屋顶上的那只高大铜凤时,岁羽殿里的人却是走得差不多空了。
方才,太后娘娘在送走王宓之后,便显得有些懒懒的,连太子妃卢菀的话也不愿多搭理。卢菀便率先辞了出来。
太子妃一行人离开后不久,太后身边的大监周满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悄悄凑在太后耳边说了几句话。
彼时。正有个女官在大声念着曲水流芳宴的诗作。众人俱是用心聆听,唯有傅珺这个不通诗词的人,注意到了太后这边的异动。
傅珺猜测。这宫里怕是出了什么事,且还非小事。太后听了周满泰的话之后,脸上虽仍是笑着的,眼神却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冷厉。
周满泰说完了话。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此时那女官也念完了诗。太后便笑着道:“本宫听着这诗都写得不错,夫子们觉着如何?”
何槿作为夫子的代表。此时便又站起身来道:“娘娘高见。”
太后便笑道:“既是如此,你们便先回去评出个高下来,回头我皆有赏。”
何槿躬身道:“谢娘娘恩典。”
太后挥了挥手,微露疲态地道:“便这么着吧。今儿我也乏了。想你们站了这大半天儿也累了,便都回去吧。”
何槿等一众夫子便都起了身,带着学生们向太后行了礼。便俱都出了岁羽殿。
九重宫阙,殿宇深深。当高大的双阙终于出现在傅珺的视线中时。她那颗提在半空的心,这才完全地放了下去。
终于结束了。
这一次入宫真是折腾得她身心俱疲,此刻傅珺只想早早离开这深不可测之地,快点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
来到宫门之外,傅珺没急着去找马车。此时各府来接的人挤作了一团,她想等人少些再说。
谁想便在此时,她瞥眼竟在人群里瞧见了傅庚。
傅珺不由大为讶异,睁大了眼睛凝神看去,却见在车道的拐角处,傅庚正站在那里与人说着话,神色看上去颇为凝重。
傅珺想了一想,便带着涉江提步走了过去。
傅庚此时正有些头疼。
今儿宫里出了几件蹊跷事,事情虽都不算大,但合在一起便不是小事了。圣上便令龙禁卫与内卫联合调查,又特别加了一道口谕,令傅庚督办此事。
傅庚此时便在温佐的陪同下准备入宫。因见白石女学部的学生们出来了,他便先暂避在了一旁。
傅珺走过去的时候,傅庚也瞧见了她,便笑道:“为父正在这里等你呢。”
闻听此言傅珺不由有些讶异,便笑问道:“爹是来接女儿的么?”
傅庚摇摇头,温声道:“不是,为父是来办事的。”说到这里,他微抬眼眸,向着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华贵马车瞥了一眼,方道:“稍后你与为父一同回府吧。”
虽然不明白傅庚是何用意,傅珺却也没有多问,只含笑道:“是,女儿遵命。”说着她便又向温佐行了一礼道:“见过温将军。”
温佐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又问傅庚道:“傅大人这是要带令爱同去?”
傅庚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拂了拂衣袖道:“我们进去吧。”
温佐便向旁挥了挥手,几名龙禁卫便跟了上来,众人径直进了宫。
一队龙禁卫加一位官员,这种组合并不叫人奇怪。可若是这队伍里还有一位姑娘并她的婢女,这就有些奇怪了。
好在那宫里的人向来是见多不怪,一个个目不旁视,走过路过的宫女太监更是有多远避多远。这龙禁卫一出场,必然不是小事,哪有人往前凑的?找死呢么?
众人走了一段路,便又有一个穿着内卫服色的小头领带着数人迎了上来,与温佐和傅庚寒暄了两句之后,他们便转向了北边的一条路。
傅珺一眼便瞧见了人群里的孟渊。
那一刻,她心里的惊讶实是难以形容。
她真不知道,她的这位白石同期生到底是打了几份工?这一会儿少主一会儿小厮的,现在又成了内卫。那他平素在白石的功课又怎么说?傅珺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他们这一行人已经来到了皇宫的东北角。傅珺从未来过这片区域,心中难免好奇,便也放下了对某神秘少年的思量,转而朝四下打量起来。
透过帷幕看出去,傅珺觉着这里很像是底层太监与宫女的居住区,一大片低矮的房舍鳞次栉比,若非来往之人穿着的皆是统一服饰,倒与寻常街巷无甚不同。
经过了这片区域再往前走上一段,便到了一片类似于办公区的地方,内卫头领着他们来到了其中的一处,一面推开那扇黑漆大门,一面便道:“那李成喜便住在这里。”
☆、第343章
傅珺抬头向黑漆门楣上看了一眼,见上头写着“尚林局”三字。顾名思义,她猜测这里大概是管着宫中花木园林的一个管理机构。
果然,进门之后,却见这门内情景与门外直如两个世界一般。
整肃的黑漆门后,竟是一片花的海洋。
除留出了供人行走的通道外,院子里的每一处空地、每一个角落,都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花盆,里头盛开着应季的各类花品。院子的左侧是一间极大的温室,里头更是花树如林。
他们这一群人进来之后,一个管事太监便立刻弯着腰迎了出来,向几位大人请安问好。内卫头领便向傅庚介绍道:“这是马成安,就是他报说李成喜不见了。”
马成安便上前躬身道:“几位大人,奴才这便领你们去那李管事的屋子。”说着便在前头领路,引着众人往后头走去。
这尚林局从外头瞧着不大,内里居然颇具乾坤。傅珺他们跟在马成安的后面,直过了两进颇大的院子,竟还没走到头。
而他们经过的那两进院子,亦是花木扶疏、假山层叠,院中甚至还引了一脉清流,那澄澈的水波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一看便知是活水。
此时却听温佐问道:“那李成喜不见了几日了?”
马成安道:“回军爷的话,李管事是三天前不见了的。”
温佐又问:“当时为何不报?”
马成安便叫起了撞天屈:“哎哟喂军爷哇,那李管事可是二管事,奴才不过是个小喽罗,哪敢多问一句哪。还是服侍他的小马儿来报,奴才这才知道他人不见了。”
温佐闻言便哼了一声,道:“我还不知你们这些狗才,整天推三阻四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马成安立刻便诞着脸笑道:“军爷说得是。奴才可不就是一条狗么,您跟条狗较个什么劲儿啊?”
温佐抬腿踢了他一脚,笑骂道:“说你是狗你还真成狗了。”
马成安立刻便“汪、汪”地叫了两声。惹得那些侍卫们哈哈大笑起来。
傅珺见他们前头说得热闹,并没人注意到她这里,她便轻声地问傅庚道:“爹,宫里是不是丢东西了?”
傅庚讶异地看了傅珺一眼。问道:“何出此言?”
傅珺轻声道:“我瞧见太后娘娘身边的周大监了,他跟太后娘娘耳语了几句话。我见他说话的时候,那手总是要往腰上按一按。周大监的腰里鼓鼓囊囊的,不是钥匙便是钱袋儿,我便猜着这宫里是丢东西了。”
傅珺说话的声音虽轻。温佐等人却俱是习武的,听力非比寻常。此时他们便都停下了笑声,转过头来讶然地看着傅珺。孟渊那双如寒星般的眸子,亦是在傅珺身上一扫,旋即又挪开了视线,面上却是现出了思索的神色。
傅珺还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宫里确实丢东西了,且丢的还不止一样。
他们内卫有人丢了号牌,膳房有一个管采买的管事太监也丢了宫牌。另还有人报丢了衣裳的等等。这尚林局却是报说有个人不见了。
宫里接二连三地丢东西,这可并非小事,他们内卫便是被派来查清此事的。
想到这里。孟渊忍不住又侧眸看了傅珺一眼,心中暗忖:这傅四倒是聪明,一猜即中。而她越是如此聪明,孟渊心里的疑惑便越重。
傅珺却是没料到,自己说话声音那么轻,这些人却都听到了,一时间倒有些骇然,忙噤了声不说了。
此时,他们已经过了一道穿堂,来到了尚林局的后院儿。那引路的马成安便将人引至了偏厢。打着躬道:“李管事便住在这里。”
傅珺举目看去,却见这偏厢门窗紧闭,门上还挂着锁。那内卫头领便走上前去,拿了钥匙将门打开了。温佐便当先跨进了屋中。
傅庚便轻声对傅珺道:“你且在此处等一等,为父进去看看。”
傅珺点了点头,乖乖地停住了脚步,从门外往里打量了几眼。
这几间厢房外面瞧着不大,里头倒有好几间,七、八个男子走进去。也没显得房间//逼//仄。
不一时,傅珺便听见里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似是那些侍卫在向温佐他们汇报搜查情况,傅珺只隐约听见他们说“没有”、“搜不到”之类的,却听不出他们在找些什么。
傅珺站在外头无事,又不想乱走乱跑,便又将注意力转到这屋子上头来,脚下亦轻轻挪了两步,向厢房的门口靠近了些。
便在这挪动脚步的瞬间,傅珺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屋子有古怪!
傅珺一面想着,一面又凝神仔细去瞧那屋子,忽觉一道视线扫了过来,她抬眼看去,正好迎上了内卫头领若有所思的目光。
见傅珺似是看到了自己,内卫头领沉吟了一会,索性便问道:“傅四姑娘,你方才说这屋子有古怪,不知是何处古怪?”
傅珺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转身轻声问涉江道:“我刚才说话了么?”
涉江轻轻点了点头道:“姑娘方才嘀咕了一句什么,婢子却是没听轻。”
傅珺不由汗颜。
她刚才一定是自言自语了。不过,这头领的耳力也忒好了吧,连涉江都没听见她说了什么,他隔了那么老远居然就能听见了?
见那头领仍立在窗前看着自己,似是在等着她的回答,傅珺便清了清嗓子道:“我觉着,这屋子本身有些古怪。”
“屋子本身古怪?”那头领问道,面上却露出一丝疑惑来。
他们进屋搜了好一会了,并没觉出这屋子有何不妥之处,举凡桌、椅、柜、床都是过了一遍手,也没找到暗格之类的,一应家具亦都是很普通的样子。
见那头领满脸的疑惑,傅珺想了一想,索性便迈步进了屋中,先向傅庚道:“父亲,女儿能回答这位将军的问题么?”
傅庚早就听到了傅珺与内卫头领的对话,却并没有出声阻止。
这倒并非是他希望傅珺参与此事,而是方才在宫门口,他亲眼看见抚远侯世子之女卢悠,一脸神采飞扬地从宫门里走了出来,上了一辆豪华的马车。
那一刻,傅庚忽然便觉得,比起这些京中贵女来,他的女儿就算有些名声,却也还是十分低调的。
这种认知让傅庚刹时间有些憋屈。
他傅庚的女儿,完全可以活得更加肆意一些。
只要他傅庚活着。不,是他傅庚一定会成为最后活着的那个人,他的女儿便无须守着那些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