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宓这话里话外的,直如在说这侯府的三房人联合起来欺负她一个外姓的姑娘家,这话若叫人传了出去,平南侯府的脸往哪儿搁?
再者说,这王宓还总是说“我沉香坞”如何如何的,这也实叫人犯难。
便在此时,那李娘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语气平平道:“奴婢还有一事尚未言明。”
崔氏立刻便问道:“还有何事?”
李娘子便道:“奴婢也是因表姑娘是客,不敢怠慢,便又在那沉香坞里多问了几个丫鬟婆子。也是巧了,那些人里倒有一多半都道那玉蝶平素与珮环极为要好,两个人私下里往来甚密,时常在一处说话,珮环还常常给玉蝶送些东西。”
李娘子这话一说罢,那王宓的哭声便停了一停。
那一刻,王宓突然间福至心灵,第一时间领会了李娘子的意思。
她猛地抬起眼睛看着李娘子,面上作出个讶然的表情来,诧异地道:“原来玉蝶竟与珮环这般要好么?我却是不知的。”
崔氏见王宓终于说了句聪明话,面上立刻便堆出一层笑来。
她站起身来走到王宓身边,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好孩子,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再好不过的了。想那玉蝶定是仗着服侍你时间久了,又与那珮环私下往来,这才犯了错。你是个心软和善的,却也不可因此而叫下头的人挟制住了才是。”
张氏亦含笑道:“那玉蝶我也见过,瞧着也没多大年纪,想是还小不懂事儿。既是如此,此事我们也不多管了,宓丫头便瞧着罚一罚她便罢了。”
张氏这话说得十分漂亮,王宓的眼圈便又红了起来。
她含着眼泪感激地看着张氏与崔氏,哽咽地道:“多谢二位伯娘这般照顾于我。”说罢她又垂下头去,轻声地道:“总归此事也是我对下头的人看管不严,我也是有错儿的。”
张氏忙安慰她道:“宓丫头这话重了。大家皆是一家子,有什么事不好商量的?”
崔氏亦柔声道:“你也快别哭了,瞧这小脸儿都花了呢。”
一时间,花厅内外一片和风细雨,温情无限,直似被砸掉的那两个名贵盆景就是破铜烂铁,根本不值一提。
傅珺真是无语了。
事情轮到濯雨堂的时候,一群人喊打喊杀的,恨不得能把濯雨堂拆了才好。如今换成王宓的丫头犯了事,这张氏与崔氏却是如此云淡风。就算王宓是客,可这也太过于厚此薄彼了吧。
☆、第319章
傅珺垂下眼睛,掩去眸中的一丝冷意。
她实在无意于看戏,且也真是有些乏了,此时见场中气氛极好,便也趁机告退,径直回了濯雨堂。
此时,那许娘子与沈妈妈皆已回到了院中,正坐立不安地等着消息,一见傅珺等人全须全尾地回转了来,沈妈妈当先便念了句佛。
进屋之后,傅珺便立刻摒退了一旁的小丫头们,只低声对许娘子道:“许管事,我想请您帮我查一个人。”
许娘子便问道:“姑娘想查何人?”
傅珺便道:“我想查一查今天来的那个牙婆的底细。”
听了这话,许娘子的脸上便露出不解的神情来,问道:“那牙婆乃是京里有名的,人皆唤她周大娘子,惯常是在各高门里走动的,姑娘查她作甚?”
傅珺便蹙眉道:“我总觉得她来得太快了些。您想,青蔓那时候方要被灌药,可知大太太她们也是才做的决定。可是那牙婆那时候却已候在门外了,就像是事先知道似的。我总觉得这里有古怪。”
许娘子沉吟片刻,点头道:“既是如此,我这便叫人去查。”
傅珺便向许娘子笑了笑道:“谢谢您啦。”
许娘子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姑娘叫我查的事儿,如今我也查到了一些眉目。”
傅珺心头一凛,不由拉住了许娘子的手道:“您都查到了些什么?”
许娘子斟酌着词句道:“老爷有些事儿一直瞒着您没说,我这些年断断续续地查下来,倒也理清了一些。头一个便是六年前外院儿一个跑了的管事,叫康保义的,他与您被拐的那件事儿有关……”
她压低了声音,言简义赅地将康保义以及当年盈香的事情都说了。傅珺一面听着,一面那脸色便冷了下来。待许娘子说完之后,她沉吟了一会道:“劳烦许管事查了这么久。此事我看还是要从那个带盈香走的女人那里查下去。您盯着这条线吧,旁的不用管了。”
许娘子应诺了一声,傅珺又笑道:“您辛苦了。”
许娘子摇摇头道:“我原是我当作的。姑娘不用谢。”
此时,沈妈妈却已是站在了屋外,冷冷地看着犹自跪在屋门前的青蔓,良久后方声若寒冰地道:“别跪在这里碍眼。去那廊下跪着去,何时想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何时再起来。”
青蔓抬起苍白的脸看了沈妈妈一眼,便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就要往那廊下跪着。忽听屋中传来了傅珺的声音道:“罢了。妈妈先进来吧,青蔓也进来。”
沈妈妈一听这话,脸上便露出一丝无奈来。
待得进到屋中,沈妈妈便走到正坐在窗下喝茶的傅珺身边,苦口婆心地道:“姑娘,这青蔓可不能饶了她去,必得重罚。若不然她这一辈子也当不好差,留在姑娘身边也是个祸害。”
傅珺安抚地朝沈妈妈笑了笑,柔声道:“妈妈说得很是,我这也是要罚她才叫她进来的。”说着她便又看向青蔓。淡淡地道:“那桌上有一篇大字,你便给我坐在这廊下抄上五遍。何时抄完了,何时才能回屋。”
若是换了以往,青蔓听了这话必是要与傅珺讨价还价一番的。她是最怕抄书的了,向来便是能赖便赖。
然而,今天的她却是反常地沉默。
听了傅珺所言,青蔓只是默默地跪下向傅珺磕了个头,便自拿着大字出了屋。不一时,傅珺便瞧见青蔓正襟危坐,在那廊下埋头抄起书来。
许娘子便轻声道:“经了这事儿。往后这丫头倒是可用了。”
傅珺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她倒不是担心青蔓可用不可用。那丫头本就聪明得很,又很会与人拉关系,傅珺倒还希望她一直这么活泼才好。
不过。今日之事却也提醒了傅珺,会与人拉关系、性格活泼这两样虽好,却也不可失之于张扬。
大约是傅珺比较偏宠青蔓一些,这丫头有时候行事便有些高调,所以才会被人盯上了。傅珺觉得青蔓有必要收一收性子,这才罚了青蔓最怕的抄书。
以青蔓那慢如蜗牛的抄写速度。傅珺估计,只怕到了掌灯时分,青蔓这字儿也未必能抄完。
果然不出傅珺所料。当天掌灯时分,傅珺用罢了晚饭往外看了一眼,却见青蔓正缩在窗户下头,借着窗子里漏出来的一点儿光,仍是埋头抄着书。
傅珺见了却又有些不忍,便叫涉江点了一盏牛油大蜡烛来,放在那廊下的角落处,又叫青蔓挪了过去。
于是,那往来传话递东西的丫鬟仆妇们便都瞧见,在濯雨堂的廊檐下头,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丫鬟被罚抄书,抄得整个人都快贴到板凳上了。
馥雪替张氏送补品吃食过来,瞧见了这濯雨堂的“奇景”,回去之后,便将此事向张氏禀报了一番。
彼时张氏正坐在灯下翻书,听了馥雪的话,她便将书搁在了桌上,端起茶盏来啜了口茶,方淡淡地道:“四丫头手下的人倒都不错,我冷眼瞧着,这青蔓往后也错不了。”
馥雪觑着张氏的面色,轻声地道:“那璎珞与珊瑚也都极好。太太只放心便是。”
张氏的面上便露出一抹疲色来。她叹了口气,将茶盏放回桌上,方才打起精神来看着馥雪,问道:“今儿的事情,你可查出来什么没有?”
馥雪便低了头道:“太太恕罪。婢子前后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端倪来。唯”
张氏略略想了一会,有些感叹地道:“也不知这人是如何做的,倒是好精明的手段。无论濯雨堂还是沉香坞,这两处都不得罪了人去,倒叫人不可小觑。”
馥雪轻声地道:“太太明见。婢子也觉着,今儿这事针对的只是四姑娘。婢子想,往后咱们这里也不需多管,只看戏便是了。”
张氏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道:“若不是珮环这死丫头,今儿的事情便结在前面,那濯雨堂仍脱不干净的。”说到这里她又微有些无力地道:“那珮环我早就不喜了,只珈儿与她倒投缘,唉。”
馥雪便柔声劝道:“太太也是为了姑娘好。那珮环虽胆子大了些,总算尚有几分聪明,也能狠得下心来。今天的事情到最后她也一字未多说,不枉太太当年饶了她一命。”
张氏微微阖起眼睛凝了会神,方才疲惫地按着额角道:“你去把珈儿叫来吧。”
馥雪低声应了个是,便退了下去。没过多久,傅珈便由珊瑚陪着走进了屋中。
张氏挥手叫人皆退了下去,方将傅珈叫到跟前,温声问道:“珈儿,今儿的事情,你可有什么要与娘亲说的?”
傅珈低下头去,声音闷闷地道:“是女儿做错了。”
“你错在何处?”张氏的声音依旧很温和。
傅珈便道:“女儿不该叫那珮环出首的。当时女儿便该拦着她才是。”
☆、第320章
张氏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道:“珈儿啊珈儿,你错的不是这一处,而是错在不该信重一个如此胆大包天的丫鬟。”说到这里,张氏便轻轻揽了傅珈过来,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也知道你是想帮娘亲。可你这心思太过于外露了,难免不被有心人利用。再加上你还偏信了一个珮环。这丫头胆子太大,心又太狠,你挟制不住她,便只能为她所累。你可明白了?”
傅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张明艳的脸映在烛光之下,有一种懵懂的美。
张氏见状,在心里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她这个女儿别的都好,唯独做事太过于简单了些,心气却又太高,便落了个眼高手低的毛病。虽张氏从小便教导着,只傅珈在这方面却无甚悟性,张氏空有一身本事,却也是无可奈何。
她凝眉想了一想,便又柔声道:“珈儿,往后四丫头那里的事情,娘不许你再插手了。”
傅珈一听这话便张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服加不解。
张氏便又道:“四丫头那里娘会看着办的,从今往后你远着她一些儿便是。”
傅珈忍不住了,不满地撅了嘴道:“娘,难道您是叫我往后都要退她一射之地么?那岂不是我怕了四妹妹?”
张氏无奈地摇了摇头,柔声劝道:“这不是你怕了她,而是你远着她。往后她那里的事儿绝少不了,你好好的侯府长房嫡女,若沾了一身的腥不晦气么?”
她这番话是顺着傅珈的脾性说的,傅珈听了果然面色一喜,便不再说什么了。
张氏见自己这个女儿心思简单到了都无需人去猜,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且不说横斜馆中张氏如何秉烛教女,却说在那晴湖山庄里,一场母女间的谈话也正在进行着,说话的人自是郑氏与傅珂了。
郑氏下晌自花厅回来之后,先去屋里躺了一会。又慢慢地用罢了晚饭,处理了几件事情,将诸事皆收拾停当了,这才叫了傅珂过来说话。
此时她便与傅珂坐在西梢间儿的榻上。一面吃着茶,一面与她说着下晌花厅里的事情:“……你不知道,娘亲当时一听那贱丫头说了红螺黛的事情出来,真是慌得心乱跳,直想叫人给你递信儿去。可恨那花厅内外俱是眼睛,娘亲却是一点儿动弹不得,直吓得魂儿都快没了,就怕你这里查出什么来,叫我儿受了委屈。直到听闻是沉香坞出了事儿,娘亲的这一颗心才算搁回了肚子里。”
傅珂便抬眼向郑氏看了一眼,语声平平地道:“我已叫莲青将首尾全都收拾妥了,自查不到我身上来的。”
郑氏便又柔声问道:“我却也是想不明白,此事你是如何做的?如何又能叫沉香坞担了去?”
傅珂淡淡地道:“这也并不难。宓姐姐身边儿的两个丫鬟心都大得很,一个踩着一个的。生恐对方得了宠去。我便叫莲青私下里与那绿萼交好些。昨儿半夜里,那绿萼便悄悄开了门放莲青进去,莲青便拿了玉碟的比甲与衣裳鞋子一套,待黎明时穿着去了濯雨堂并花房,过后再悄悄地由绿萼放回去,此事便成了。”
郑氏听了这话,喜得便向傅珂发上摩挲了两下,又笑问道:“那比甲又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沉香坞得的那半匹丝光绢,全被那宓姑娘用来裁衣裳了。那玉蝶的比甲又是哪里来的?”
傅珂便道:“那比甲是我这里私下做得的。娘亲可还记得,前些时候姑苏来人给宓姐姐送了好些东西?”
郑氏便点了点头道:“我隐约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儿的。”
傅珈便又道:“便是那个时候。我叫了个不大往后院走动的婆子,给了她一锭银子,叫她给玉蝶送了一件丝光绢的比甲,只说是她家里人捎来的。那玉蝶因很羡慕四姐姐院子里的青蔓穿着丝光绢的比甲。便也没起疑,只将那比甲收了起来。我还叫那婆子叮嘱她悄悄收着,以免被她们院儿里的丫鬟们瞅见了招是非。”
郑氏听了这话,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点着头道:“幸得你处置得巧妙,今儿这事虽险。却没叫娘亲沾上一点儿,娘亲也是欢喜的。”
傅珂便又向郑氏面上细瞧了一眼,方才语声平平地道:“娘亲,今儿的事情未成,娘亲可怪女儿么?”
郑氏一把便将傅珂揽在怀中,动作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道:“我的儿,娘亲如何会怪你?你这般聪明顶用,娘亲便知道当初带着你同进侯府没错儿。”
傅珂偎在郑氏的怀中,盯着那桌案上燃着的红烛,一双眼睛里渐渐露出几许悲凉来。
若是她既不聪明、也不顶用,她的娘亲还会对她这样好么?她的娘亲还会这样抱着她,亲切温柔地对她说话么?
傅珂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悄悄地抬起手,将眼角边的一点点湿意抹了去。
无论如何,今天的事情她做得很好,没让人疑到欹云楼,更没人会疑到郑氏的身上,这便很好了。往后只要她一直这么聪明顶用下去,想必终有一天,她的娘亲也会多多顾念着她一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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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房盆景被砸一事,因最后查到了沉香坞头上,便雷声大雨点小地收了梢。
那玉蝶终究还是被王宓遣回了姑苏。
虽然玉蝶一再喊冤,说她从没进过花房,可架不住她身上有一件来历不明的丝光绢比甲。
玉蝶只说那是她家里人送过来的,可王宓从姑苏得来的回信却说,玉蝶的家里人从未托人给她送过比甲。就算玉蝶赌咒发誓地说她没撒谎,可这件事她却是再也说不清楚了。
傅珺不知道王宓是如何向任氏报说的此事。她只知道,那任氏没过十天便派了两个有年纪的妈妈来了京城,对外的说辞是说怕王宓年纪小不懂事,行事不合侯府的规矩,特此叫了两个妈妈来约束王宓的。
看着那两个妈妈中乔妈妈和善的笑脸,傅珺却是知道,任氏这是派军师过来了。
也是,王宓居然能叫人这样摆了一道,身边若再没个人看着,还不知她能惹出什么事儿来。
☆、第321章
花房盆景之事很快便过去了,最近侯府里比较热门的话题,便是抚远侯府的花宴了。
那张氏与崔氏也真是有本事,不知从哪里又买回来两盆红树盆景,其中一盆还是烟石的,却是将那花房的事情周全了过去。
抚远侯府花宴前夕,傅珺本着“宴无好宴”的宗旨,托了个病,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