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不由暗呼侥幸,带着涉江悄没声地进了门。从那小山坡左近抄近路直奔上课地点,总算在何槿进门之前坐在了座位上。
直到何槿的课结束了。傅珺觉得她身上的汗才刚刚落下去。
接下来的日程进行得波澜不惊,直到下晌的琴课结束之后,傅珺方长舒了一口气。
她这一天总算是熬完了。
因了课程安排的不同,那傅珈与王宓却是早就回府了。傅珺却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为怕失礼,下了车之后,傅珺只稍稍拾掇了一下,便顺着垂花门后的白石甬路快步往荣萱堂去给侯夫人问安。
谁想,她才刚走了没两步,却见那厢树影底下蓦地跑出来一个人,当先便拦住了傅珺的去路,还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唤了一声“姑娘”。
傅珺忙停下脚步,却见来人恰是青芜。
此刻,那青芜一扫往常的沉稳,竟是满面的惶急,眼眶也是红的。她匆匆蹲身行了礼之后便语带哽咽地道:“姑娘可算回来了,请姑娘快些去大花厅吧,再迟一些,只怕青蔓便要被发卖了。”
傅珺闻言一怔,旋即便一把拉住了青芜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了何事?”
青芜的情绪显然有些激动,她摇着头,双眼发红,一时间竟是无法开言。
看着青芜的表情,傅珺心开始往下沉。
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否则青芜不会如此乱了方寸。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早上出门儿的时候青蔓还好好的,怎么这一回来便要被人发卖出去了?
傅珺凝了凝神,回头先吩咐涉江道:“你速速去前头请李娘子过来。就说我有要紧的事情请她帮忙。”
涉江匆匆应了声是,便即往外走去。这里傅珺便拉着青芜转身往大花厅的方向走去,一面走一面沉声道:“青芜别急,你先缓口气,然后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们边走边说,”
青芜强忍住心头的慌乱,抬袖拭了拭泪,一面跟着傅珺往大花厅赶,一面便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
原来,今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那管着花房的娄嬷嬷便闹将了开来,说是放在她花房里的两盆珍贵的红树盆景,不知被何人给打碎了。
因彼时天都还没怎么亮,侯夫人尚未起身,那管事妈妈便只将此事呈报给了张氏并崔氏二人。
她二人听说是盆景打碎了,便第一时间赶到花房看了一遍,结果这一看之下,二人的脸当即便沉了下去。
那打碎的两个盆景,一个是郑氏寻来的烟石盆景,另一个则是侯夫人才花重金买来的青岚盆景。这两个盆景可皆是要在十日之后抬去抚远侯府参加赏花宴的。
因此事非同小可,她二人怕侯夫人着急,便先将那知情的人全都关了起来,将此事封了口。一面派人急往外头再花钱去寻好的盆景来,以应付赏花宴所需,一面便叫了那娄嬷嬷来问清详情。
那娄嬷嬷便道:因那两盆红树盆景皆是喜寒的,因此便被她放在了花房靠门边的位置。今日一大早,她起床后便先将花房的门打开了一条细缝,以使寒气渗入,让在室内待了一晚的盆景接一些新鲜的气。随后她便去了净房。起到半路的时候,她因又想起有一盆叫做瑞香紫的菊花需得要接些秋露,便又折返回去将瑞香紫搬了出来。直到那时,那两盆盆景还是好好的。待搬完瑞香紫之后,她便去不远处的净房盘整了一番。不想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却见花房大门敞开,那两盆盆景已经摔碎在了地上。
☆、第309章
张氏与崔氏一听这话,便道这娄嬷嬷有个看管不周之责,按府里的规矩是要罚银米并责打一番的。
只是,这娄嬷嬷原本便非府里的奴婢,且向来又是个脾气大的,一听这两个掌家夫人的意思,竟是要将这花盆打碎之责尽皆扣在她的头上,她便赌咒发誓、连骂连叫地直说这肯定是有人陷害她云云。
张氏与崔氏知道娄嬷嬷是侯爷请来的,倒也不好对她做些什么,只得好言劝她认下此事。因为这花房就是她管着的,出了事也只能由她认下来。
那娄嬷嬷却是抵死不认,只说有人陷害,又打滚撒泼要找侯爷评理去,倒将张氏与崔氏弄得也不知如何是好了,还要温言安抚她,生怕闹得大了惊动了侯夫人。侯夫人近年来的身体大不如前,若有个什么好歹可不是玩的。
便在张氏与崔氏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惯常在院子里扫地的粗使丫头忽然来报,说是她瞧见有人偷偷摸摸地去了花房,还道那人是个穿戴得颇为华丽的大丫鬟。
张氏与崔氏一听情况有变,便立刻叫了那扫地的小丫头来细问。那小丫头便说,她瞧见有一个穿着“丝光绢比甲的姐姐”鬼鬼祟祟地去了花房。再一问这小丫头瞧见人的时间,可巧便是那娄嬷嬷去茅房的那段时间。
这满府里头,唯有一处的丫鬟能穿上丝光绢的比甲,便是濯雨堂。
因此,那扫地小丫头的话一说完,张氏与崔氏便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说起来,这倒也不是傅珺败家,实在是因为那丝光绢五彩缤纷,十分耀眼。然而这种闪着光的料子,却很不符合傅珺的审美。
她一向是喜欢穿不带反光的纱料子的,那些锦缎之类的料子她都极少上身。因此,傅庚给的这半匹丝光绢。便被傅珺全部分给了下头的丫鬟们。涉江她们几个每人皆置了一件比甲。
因这衣料十分名贵,涉江她们几个从来没上过身。唯有青蔓是个喜欢穿漂亮衣裳的,这几日倒是常往身上套,府里众人那是有目共睹的。
于是。当青蔓被叫过来的时候,看着她身上那件丝光绢的比甲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张氏与崔氏便又叫了那小丫头来辨认,那扫地丫头一眼便认了出来,直接指认道“婢子瞧见的便是这个姐姐”。
便因了小丫头的这一句话。青蔓当即便被扣了下来。只是,因她究竟是濯雨堂的一等丫鬟,又是姑娘身边得用的人,那张氏与崔氏并没有擅作主张,而是将郑氏与请了过来,三个人来了个三堂会审,详细地询问了青蔓一番。
谁想这一问,却是越问越不妙。
原来,青蔓今天是轮着值早的,因此她一早便起了床。方穿好了衣物,便听见那窗子上传来了明显的响动。她推窗看去,却见在浓厚的晨雾中,一个穿着件丝光绢比甲的丫头鬼鬼祟祟地关上角门出去了。
青蔓心下起疑,便跟了上去。却见那丫头一路往东,因晨雾很浓,天又还擦着黑,青蔓跟了没多久便失了那丫头的踪影。
她往四下里找了一会,却是再也没找着人。她因惦记着还要领朝食,便自返身而去。却也没回濯雨堂,而是径直去了大厨房。
那郑氏与崔氏便问她可有旁人看见她这一路来的行动,青蔓却道,因彼时府里众人皆还未起。因此一路上却是一个人也没遇见。
于是,青蔓的这一番说辞便此失去了可信度。而那个叫小竹的扫地丫头,便是此事唯一的目击者。经她指证的青蔓,便成了那打碎盆景的真凶。虽青蔓极力否认,但架不住她拿不出任何实证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便被张氏与崔氏当场捆了起来。
只是。在如何处置青蔓的问题上,两位掌家夫人却也没急着拿主意,而是很有礼节地询问了郑氏的意思。
郑氏彼时依旧是满脸的病容,只病恹恹地说一切听两位嫂嫂的。
那张氏与崔氏见此情形,便商量了一番,最后拍板决定将青蔓先灌了哑药再发卖出去。
毕竟,青蔓这等行径已然算是犯上之举了,更何况里头还牵连着府里的一位姑娘。
无论如何,侯府里姑娘的声誉是不容受损的,以区区丫鬟顶了罪,也算是最大程度减轻伤害的处理方式。若是旁人看了,只会道张氏与崔氏厚道宽容的,只将丫鬟发卖了事,却是再没往下深挖下去。
被绿萍派到大花厅听信儿的白芍一听要将青蔓发卖出去,直吓得魂飞魄散,飞奔回了濯雨堂,将事情向青芜她们略述了一遍。
说来也真是不巧,今日许娘子与沈妈妈皆有事出了门。这濯雨堂里能说得上话的人居然一个也没有。原先倒还有个蒋嬷嬷,只她年龄大了,前些时候被傅珺送回姑苏荣养。院子里便只剩下了青芜并绿萍两个丫鬟。想这两个丫鬟便是再得脸,在这种事情上头却是连说话的余地亦无。
好在那绿萍是个沉稳的,只慌乱了一阵便定下神来。叫白芍仍去大花厅听信,又叫青芜去垂花门那里等傅珺,而她自己却是将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归拢了来,不许她们外出传话。又将傅珺给做的那几件比甲尽皆收拾了出来,以备需用。
便因了濯雨堂无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这处置青蔓的决定,便毫无阻碍地执行了下去。此时,那人伢子想是已经快要到了,而那哑药想是也快要端上来了。傅珺若再来迟一步,只怕便再也见不着青蔓的面儿了。
听着青芜所述,傅珺眸中冷意大盛,一双手早已紧紧握成了拳头。
还真是安排得巧妙啊。
这花房的盆景一碎就碎了两盆,除了郑氏的,还连侯夫人的那盆也打碎了。
只要想一想最近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从郑氏每天都起得极晚累傅珺险些迟到;到侯夫人撤回大马车;再到王宓搬出欹云楼;如今又出来一个濯雨堂的丫鬟偷偷摸摸地潜入花房砸盆景。
这一连串的事情连在一起,简直由不得人不去相信,这丫鬟打碎盆景的行动,很可能便是私下泄愤之举。
到得此时,傅珺反倒凝下了心神。
她一面疾步前行,一面快速将事件的前后分析了一遍,又将那娄嬷嬷等人的供词理清了顺序,将几个可供翻盘的要点列了出来。
☆、第310章
此时,傅珺已经行至了拐角,那大花厅已是在望。她举眸看去,远远地便瞧见一个明显不是侯府仆妇装扮的灰衣妇人,正自躬身立在门外,似是等着人传召。
傅珺不由咬了咬牙,加快脚步赶了过去,人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传来了郑氏柔声细语的声音,似是劝慰地道:“你这丫头也别不服了,如今不过是发卖罢了,又没打没骂的。你犯下这等事,能得这般处置已是极轻的了。来,先乖乖喝了这药。我知道你是不愿的,可你也要想一想你们姑娘。便为了棠姐儿,你也该乖乖听命,别叫棠姐儿为了你为难哪。”
她说话的语气不可谓不语重心长,只是,那劝慰的话语里所包含的意味,却让傅珺眸中却露出了一抹讥意来。
她一面在小丫头的禀报声中跨过门槛,一面便淡声道:“且慢。”
郑氏原先正微垂着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强按在地下的青蔓,劝她好生喝了药跟了那伢婆子去的。此时一听傅珺的声音,她便将视线略略上调,刚好瞧见傅珺正从容跨过门槛,一脸淡定地走了进来。
郑氏眸中神色微变,旋即垂首不语。
那坐在上头的张氏与崔氏,此时亦将视线投向了傅珺。
却见傅珺意态闲适,也没多看那被按在地下的青蔓一眼,只不疾不缓地上前几步,姿态端雅地向着几位长辈请了安,又极其自然地将视线向两旁扫了扫,神态中全无一丝惶急。
那倒在地上的青蔓此时却是停止了挣扎,只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来,定定地看着傅珺。那两个按着她的婆子此时也往傅珺这里看了过来,其中一个婆子的手里还端着药碗。
傅珺的视线略过青蔓,只向那两个婆子淡淡地看了一眼。
她的眼神十分平淡,看着那两个婆子时,就像在她眼前的根本不是活人,而是死物一般。
刹时间。那两个婆子只觉得那双乌沉沉的眼睛扫到她们身上时,竟像是有着千斤重似的,直压得她们悚然而颤,不由自主地便弯下了腰去。那端着药碗的婆子更是被傅珺看得手一抖,那药汤竟从碗里泼了大半出来。
傅珺只淡淡地向她们扫了一眼,便又将视线挪向一旁,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傅珈与王宓,旋即又转开了眼眸。
此时。傅珈正自玩着手里的一方帕子,那微微垂首的动作将她面上的一丝嘲意遮掩了去。王宓却在歪头打量着傅珺,一脸看戏不怕台高的兴味之色。见傅珺看了过来,她方才收起神色,伸手去拿茶盏。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傅珺却也无暇多想了。
向着长辈行礼过后,她便挺直脊背端立于几人座前,双手自然握于小腹处,视线微垂,礼仪十分恭谨地道:“大伯娘、二伯娘。母亲,还请且慢处置我的丫鬟。到底她也是我的人,我这个主子总要问一声才是。”
张氏闻言温婉一笑,不曾出声。崔氏却是柔声道:“四丫头快别这么说。实是你这丫头犯了大错儿,却是非罚不可的。你也别怨大伯娘与你二伯娘越俎代疱。好孩子,快回座儿上坐着罢。”
傅珺却是未曾归座,只将一双清亮的眸子看向崔氏,浅笑道:“二伯娘说我这丫头犯了大错,是说有人看见她进了花房,而那花房的盆景亦打碎了的事情么?”
崔氏略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张氏。张氏便柔声道:“是有人亲眼瞧见,又亲口指认的。你那丫头虽是不肯承认,却又找不出旁证来。此事可非小事,我侯府也断没有这般纵容下人的说法。自是要狠狠惩戒才是。”
对于张氏语中隐晦的指责之意,傅珺权作没听懂,只态度恭谨地道:“可否请大伯娘再将那目击证人唤上来,由我亲口询问一番?”
傅珺的话音方落,一旁的傅珈便语气凉凉地道:“四妹妹,不是我说你。这还有何可问的?那扫地的丫头可是瞧得清清楚楚,说了是眼见着青蔓进的花房,你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旁的来了呢。”
她这话音方落,一旁的王宓便作出个点头的动作来,旋即又似是怕人看了去,忙又停了动作,作势喝了一口茶。
傅珺却是完全没理会傅珈的话,只看着张氏与崔氏,语气庄重地道:“大伯娘、二伯娘,您二位掌家理事,自是懂的比旁人多些。想您二位应也曾听过,便连那犯了死罪的死囚,尚可请了讼师公堂辩诉。我这丫头犯的又非死罪,我身为主子多问一问,在情在理亦是允可的吧?”
那崔氏一听这话,立刻便拿帕子掩了口,轻声笑道:“哎哟,四丫头,瞧你说的,倒将我们这花厅当了公堂了呢。我和你大伯娘可不是那官老爷,当不起你这一说。”说罢她眼珠转了转,便转向张氏道:“大嫂,既是四丫头还想再问一问,便叫她再问问也好,也免得……”
她说到这里便打住了,那眸中的神色却变得深晦了起来。
张氏见状,心下便是微微一哂,自是知道崔氏是不想担这个名声。她便点头道:“也罢,便叫那小竹丫头过来再问一问罢。”说着她便吩咐了下去。
不一时,那个叫小竹的扫地丫头便来到了花厅之上。
傅珺凝眸看去,却见这丫头顶多不过十岁出头,面相倒还老实,一双眼睛也不敢往四下看,一进门便跪在了地上。
傅珺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人了,她上前两步走到小竹面前,清清淡淡地道:“抬起头来。”
那小竹便依言抬起头来,视线向下三十度,并不与傅珺相触,看得出来,她的规矩学得很不错。
傅珺便问道:“小竹,你将方才说予大太太她们的话再说一遍。”
那小竹便轻声地道:“回四姑娘的话,婢子是管着园子西角儿那一块洒扫的。今儿一早,婢子正拿着扫帚预备去花房那里扫地,便瞧见……瞧见青蔓姐姐……慌里慌张地进了花房。婢子当时并未多想,只瞧了一眼便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