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槿摇了摇头道:“你呀,便是心太软了。”说罢她便又道:“不过,这三十八号的礼仪却是极好的。便是被我那般逼问,依旧形容安雅,着实不易。赵学监亦言,楼下候考之时。这三十八号亦极为从容,赵学监是给了‘淑清雅靓、端仪凝秀’的评语,可见其礼仪上佳。”
那曹山长名叫曹诩,此时亦是点头道:“老夫亦觉此女极好,那一番关于律法的言论颇妙。”说罢他又问那个清瘦的夫子道:“严先生怎么看?”
那严希原就是本朝书法大家。此时便道:“这三十八号文中字意不去谈它,只说那十六个字,却是颇有意思。”
曹诩便道:“愿闻其详。”
严希便道:“若论此女字中根骨,并算不得极好。然其字中所蕴之意,却极为少见。她的字应是汲取了颜柳两家,却又脱出于其间,一笔一划冷凝自持、端严无情。虽无颜筋之韧、柳骨之硬,却森寒陡生、如千仞壁立。再听她说那律法本是无情之物,我却是觉得,她倒是字如其思。思如其字了。”
曹诩不由抚掌笑道:“能得严先生这一番点评,这三十八号倒也是个人物了。”
那何槿闻言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魏霜则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因傅珺已经是倒数第三个考生,因此,接下来的面试只进行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便结束了,几位夫子便也各自辞了出来。
那魏霜与何槿等人招呼了一声,便自回了夫子们的屋舍。
白石书院女学部的夫子屋舍便在书院最北端,乃是十来所精致的小院儿,绕着一面矮坡而建。那坡上植着数十株枫树,坡旁又有一汪极清的潭水,水上架小石桥一座。最宜秋时赏玩。
魏霜回到住处之后没过多久却又出来了。她戴了一截极长的黛色帷帽,手里擎着个小包袱,慢慢地从书院一侧的角门踱了出来,随后上了一辆极不起眼的驴车。
那驴车晃晃悠悠地沿着十字街向南行去。转过潘楼巷,又从那南斜桥上穿过,绕过桑树街,便来到了一处极幽静的巷弄里。
这条巷弄细而长,两侧皆是起得三、四丈高的青砖墙,驴车缓缓而行。不久便在一扇小角门前停了下来。
魏霜提着包袱下了车,向那角门上慢三下、快三下地敲了门,角门便应声而开,魏霜闪身进去之后,那角门便又迅速地合拢了。那辆驴车却是停也未停,一直便往巷子的另一头行了去。
那角门之后是一片极小的院子,魏霜面无表情地向那门后的一个老婆子点了点头,便脚步迅捷地穿过了院子。
小院过后是一道回廊,转过回廊便又是一所庭院。这庭院比之前那个却大了许多,花木精洁、假山重叠,建造得十分轩丽。
魏霜熟门熟路地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便来到了花园深处的几间精舍前。
那精舍前直挺挺地守着几个侍卫,皆是脸色苍白、五官平淡。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魏霜走了进去,连眼珠都没转一下,直若死物一般。
魏霜跨进院门,步上台阶,又推开一道朱漆红门,眼前蓦地便是一暗。
那朱漆门之后,无厅无堂,唯充塞着一重又一重的锦纱垂幔。她推门的动作带起了一阵风,那锦幔依旧垂着,轻绡纱罗却是迎风轻摆,直扑到人脸上来。
魏霜停下脚步,回手将朱漆门重又合上。
此时,却闻那重重纱幔后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声音。魏霜凝神听去,却闻那声音里既有着男子的柔声低语,亦有女子压抑的哭泣,还夹杂着一阵阵低沉的野兽的吼叫声。
魏霜的眸中便露出一抹极淡的嫌恶来。她垂下眼眸凝了凝神,方才转过头去,对着屋子的某个角落抬高了声音道:“属下见过主子。”
她的声音并未令里头的动静稍停。反倒让那野兽的吼声又响亮了一些。而随着这一声响亮的兽吼,男子轻声喝斥的声音与皮鞭甩地的声音亦传了过来,那女子的声音却是一丝也听不到了。
过了好一会,垂幔后方才传来一阵奇异的“哐啷”之声,似金似石,旋即一个慵懒的男子声音便道:“进来吧。”
魏霜垂下眼眸,掀开重重纱幔走了进去。
纱幔之后立着一架绣了百美戏蝶图的屏风,转过屏风便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在正前方靠墙的长榻之上,一个男子披着件玄色锦袍,正半袒斜卧。
他的皮肤有些苍白,眉黑而长,下梢微有些垂;一双眼睛亦是狭长而微垂的;鼻梁高挺、唇红如丹,面相有一种阴柔之美。
☆、第297章
此时,那阴柔男子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于胸前。他一手端着个苍色玉杯,勾着唇角露出个有些魅意的笑来,向魏霜抬了抬下巴道:“你来了。”
魏霜躬身道:“属下来迟了,请主子恕罪。”
那阴柔男子端起杯子啜了口酒,语气懒懒地道:“罢了。今儿可有什么新鲜事?”
那魏霜便道:“却是有两件。”
那男子便丢下酒杯,向旁边的果碟子里拿了一串葡萄,拣下一颗来放进口中,润泽的红唇一开一合地道:“说来听听。”
那魏霜便道:“今儿的三十三号与三十八号二人,倒是有趣。一人仿着前朝乐府写了首短歌行,另一人写了篇论律法之文。”
那男子听了这话,狭长的眸中便露出一抹兴味来,问道:“生得如何?”
魏霜垂下眼眸,掩去眸中那股极深的厌恶之色,淡声道:“三十三号是清秀佳人,三十八号乃是绝色丽姝。”
“哦?”那阴柔男子的唇角便勾出个笑来,问道:“可知这两个都是谁家的?”
魏霜的眼眸垂得更低了,淡声道:“主子恕罪。那考生姓名皆是封起来的,属下稍后会去查。”
阴柔男子便将那串葡萄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会,懒懒地道:“无趣。查到了告诉我。”
魏霜躬身道:“是。”
那男子便又向旁边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随着他的话音,便见从那纱幔的阴影下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是个中年男子,容貌十分普通,唯一双眼睛一大一小,眼神极为阴鸷。
此时。这男人便向那阴柔男子道:“属下并无话说。”
那阴柔男子便随意地挥了挥手,魏霜便退了下去。
那阴柔男子便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那大小眼男人,淡声道:“我说,你也在这里藏了好些时候了,何时才能为我动上一动?”说着他又嗤笑了一声道:“你身为弃子,能得活命也差不多了,所求可别太多哦。”
那大小眼男人淡淡地道:“主子此言差矣。藏剑山庄从无弃子一说。因为所有的弃子皆成了死人。属下之所以没有死。不是主子护得好,而是属下于山庄未必无用,所以山庄才放着属下没动。”
那阴柔男子便勾着唇角笑了笑。一双狭长的眸中却是射出两道冷光来,淡笑道:“这么说来,藏剑山庄是想看看我能不能成事喽?”
大小眼男人躬了躬身,却是未说话。
那阴柔男子的表情蓦地便是一厉。眸中杀意陡现。
然而,这表情只一瞬间便又消失了去。他的面上又挂出个漫不经心的笑来。懒懒地道:“那你便好好助我成事,别叫你山庄之人失望。”
大小眼男人再一躬身,便无声地退进了纱幔的阴影之下,消失不见了。
那阴柔男子眸中的神情变了几变。旋即将手中的果子向地下一掷,人已是坐了起来,而他阴郁狠厉的声音亦随之响起:“人呢?都去哪了?”
随着他的话音。一个穿着件齐胸襦裙、梳着螺髻的女子便自角落里颤巍巍地走了过来。这女子容颜颇为清秀,颊边泪痕狼籍。在她不曾被衣衫遮住的肌肤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伤口还在往下淌着血。
那女子来到阴柔男子面前,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抱着那男子腿颤声哭求道:“二殿下饶过婢子吧,婢子再也不敢了。”
望着那婢女颊边的泪珠,以及她身上那带血的伤痕,二皇子刘竞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兴味之色。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起了那婢女的下巴,柔声道:“可怜卿卿,你犯了那么大的错,吾不止没罚你,还这般疼你,你哭什么?你这般可怜,倒叫吾更心疼了呢。”
他一面温柔低语着,一面便又微微用力,将那婢女的下巴挑高,垂首细细打量着那婢女面上的泪水,而另一只手却是握住那婢女的头发,绕在手里轻轻摩挲。
那婢女仍在哭求着。刘竞垂眸看着她的眼睛温柔一笑,握住她头发的手却猛然用力向上一提,竟硬生生地将那婢女从地上提了起来。
那婢女尖声呼痛,本能地伸手去护着头发。刘竞勾唇一笑,手上略松,那婢女扑通一声又重重地跌回地面。
她还没来得及呼痛,便见刘竞伸手向那榻上一按。
“哐啷”一声,那婢女脚前的方砖向两旁分开,竟显出一方地洞来,一阵低沉的兽吼随亦跟着自洞中传了出来。
那婢女惊得连连向后爬了两步,蓦地觉得头皮一紧。她抬头看去,却恰好迎上了刘竞那带着几分阴柔的笑脸,他的手上还绕着她的一把头发。
刘竞缓缓地绕着手里乌黑的青丝,一面看着那个婢女不得不被他硬生生地拉了过来,一点点向着那个地洞靠近。他微微下垂的眼中露出了一抹野兽般的幽光。
一重重纱罗锦幔密密地合着,掩去了这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高墙之外,长巷细幽,长巷两侧的街巷坊市依旧热闹。没有人知道发生在这院中的一幕……
元和十六年九月下旬,都城金陵发生了两件大事。
这头一件自然是金殿面圣的一群贡生,在圣上的钦点之下,重亲排过了座次。
皇榜张出,众人围观。却见今科的状元不出众人意料,圣上取的乃是本科春闱的会员,山东学子郑胥。至于那榜眼与探花,却皆是取了姑苏的一双学子,正是袁恪与王晋。
因这袁恪与王晋皆是仪容修俊的年轻学子,因此,这一回的跨马游街,其盛况却是堪比当年傅探花了。
那一日,朱雀大街上挤满了老中少三代女人,个个皆是对那榜眼袁恪之俊、探花王晋之秀赞叹不已。虽不曾闹出香囊掷马、侧帽风流那一出,却也是丢出去不少香帕与桂花,倒叫袁恪与王晋身上的花香好些天也散不净。
除却这桩盛事之外,另有那白石书院的入学试放榜,亦是颇为吸引人的眼球。
放榜那一天,恰是状元郎打马游街的第二日。傅珺一大早便起了床,在濯雨堂里坐等消息。
傅庚是派了山樵与另一个叫做畦田的长随去看的榜,他自己则是寻了一册书,自向那书房里正襟危坐,端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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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看着自家老爷那一派从容的模样,长随守墨便向行舟感叹道:“爷真是坐得稳,我这心里还七上八下的呢,也不知咱们姑娘能不能中。”
那行舟便向他头上敲了一记,斥道:“姑娘必能高中的,你该说姑娘得能第几名才是。”
守墨忙喏声道:“是,是,我说错了。”
那行舟便摇了摇头,又从窗户眼儿里看了看傅庚。别人看不出,他可是瞧得清楚。他们家爷坐在那里看了半天书了,愣是一页都没翻过。
说起来,傅庚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这般着紧。
明明只是个书院的考试,他自知晓了傅珺的答卷之后,亦是相信女儿一定能考中的。
可是,真到了放榜的这一天,他这一颗心便怎么也静不下来,连书也读不进去了,恨不能将那座钟的指针多拨两圈,好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好在没过多久,那山樵便一路跑着进了门。
一进门他便大口地喘着气,从怀里掏出抄录的纸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回……回爷……咱们姑娘……姑娘考中了……第……第……”
听着山樵那喘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傅庚委实等不得了,他大步走上前去,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举止,一把便自山樵手里夺过纸来,凝目看去。
却见那纸上写着山樵歪歪扭扭的几行字,头一行写着“青榜头名,总榜第三”的字样。
傅庚一见这行字,心头先是一松,随后又是一阵狂喜涌上了上来。
他压下心头的喜悦,再凝目向下看去。却见那山樵贴心地将傅珺每科的成绩也抄上去了。分别是“文科甲优;书科甲上;礼科甲优;乐科甲中”。
傅庚不错眼珠地盯着那成绩看了半晌,忽然便朗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差点没让窗户外头的行舟跌个跟头。
傅珺不止考中了,而且还考出了个前无古人的好成绩。虽然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可傅珺这成绩还是叫傅庚觉得,他以前对女儿实在是太低估了。
虽然乐科的成绩有点拖了后腿,可架不住傅珺牛烘烘地拿了两个甲优啊。
这甲优乃是甲等成绩中的顶级成绩。傅珺一口气便拿了两项。所以这成绩便蹭地一下冒到了最上头,不仅在女子榜上拿了头名,总榜上居然也拿到了第三的位置。
这在白石书院绝对是破天荒的事儿。
要知道。在大汉朝,若论五道六艺,女子与男子是完全不具备可比性的。
受这个时代的条件所限,女子所受的教育、所处的环境以及拥有的资源。都要比男子差了许多。所以,白石书院的三个榜单经常是:青榜的头名在总榜上连第十都排不上。
能够攀上总榜的女性考生。近十年来也只寥寥数人而已,其中便有卢悠。卢悠在去年的岁考中以青榜第一、总榜第九的名次,成为了那一届的学霸。
而更叫人称奇的是,这一届入学试总榜上不只有傅珺一个女生。还有一个女生亦入了榜,便是蓝三十三号。
这个蓝三十三号拿到了青榜第二,总榜第七的好成绩。若换了一般的年份。她绝对会成为本届入学试的明星人物。
可惜的是,这一届出了个妖孽一般的傅珺。于是。那蓝三十三号便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不过,贴心的山樵还是把蓝三十三号的成绩也抄录了下来,供傅庚比较。自然,山樵抄下这个成绩的主要原因,还是为了彰显自家姑娘的优良成绩。
若是傅珺此刻也在场,她一定会认出,这个蓝三十三号便是面试前所见的那个青衣女孩。那女孩的镇定与从容曾给傅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她印在手上的号码亦被傅珺记在了心里。
傅庚大笑过后,又有些不敢相信,于是便又将那纸上的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看完了又问山樵道:“你没抄错吧?”
山樵此时已经喘匀了气儿了,脸上更是笑开了花,他将胸脯拍得山响,大声道:“爷放心,奴才绝没抄错。爷不信再叫畦田过来,他也抄了一份儿,您尽管对着看。”说着那山樵又喜笑颜开地道:“那书院送喜报的也快到了,爷,您看奴才要不要先预备着。”
“好,好,快些预备着。”傅珺一迭声地道。
此时,却见门外又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了一个人,却正是满头大汗的畦田。
畦田心里这个恨啊。
明明是他先抄好的榜单,山樵这鬼东西却说什么先坐下喝口茶再往回报信儿,畦田居然还就信了。结果山樵这厮却借尿遁先跑回来了,畦田反倒落了后。
此刻,看着山樵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畦田真恨不得抓花他那张脸。
他一面恨恨地想着,一面便也拿出了录纸来,双手呈予傅庚。
傅庚便满脸笑容地拿过畦田手里的纸来,又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