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想着。那面上的寒意便褪了一些。重又端起了茶盏来啜了一口茶。
此时便听侯夫人又开了口,语声淡淡地道:“五丫头举止失当,便罚抄女则五百遍吧。何时抄完了何时才能出屋。”说罢她又转向一旁的于妈妈道:“你去叫两个嬷嬷跟着五丫头,将她身上那些坏毛病改一改。待五丫头出屋时再叫嬷嬷们回来。”
侯夫人那不冷不热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房间,于妈妈忙应了声是。而傅珈那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她的唇角便勾了起来。若不是碍于场合。她真是要笑出来。
所以说,上不得台盘的东西果然是没好下场的。傅珈一面想着。一面鄙夷地扫了一眼傅珂,心里觉得大为舒畅。
侯夫人说完了这番话,又对郑氏和声道:“三郎媳妇,你也别怪我多事帮你管教五丫头。实是她这举止上头缺漏处甚多,我也是为着你们三房着想。”
郑氏此时还能有什么说的?不过喏喏应是罢了,还要多谢侯夫人出手相助。
侯夫人便向郑氏摆了摆手。叫她与傅珂皆归了座,又笑着对傅珺道:“四丫头却是个好的。祖母却是要赏你才是。”说着她便吩咐素云去里间捧了个匣子出来,里头却是一支碧玉流苏簪子,看那玉色通透如水、青碧如天,一瞧便是上好的物件儿。
侯夫人便将簪子赏了傅珺,道:“你让了名额予旁人,祖母不能叫你白白吃了亏,这便算是祖母补偿你的吧。”
傅珺略推辞了一番,便也将东西收了下来。
反正侯夫人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她本来就受了委屈,还差点被傅珂扣上一顶谋害继妹的帽子。侯夫人只用个簪子扯平了这事,傅珺还觉得自己吃亏了呢。
侯夫人的东西赏罢,那厢张氏便也进了门,道花厅已经布置妥了,请侯夫人入席。
侯夫人此时真是心情大好,便又招手叫了傅珺过来,亲携着傅珺的手,带着她一同去了大花厅。
今晚花厅里也只摆了三席酒,除了侯府几房人之外,又额外请了王晋与袁恪赴宴,那程甲自也跟着一起来了。
王晋与袁恪自春闱过后便未曾回姑苏,而是留在京里等着放榜。傅庚不知是出于怎样的想法,却是将他二人邀来参加了侯府的晚宴。至于程甲,那更是今日晚宴的主角之一,自是必须参加的了。
在宴席之上,平南侯果然满面喜色地宣布了三房将白石书院的名额让予程甲一事,自是赢来了众人的称赞。那程甲更是当堂便向傅庚长揖致谢,又隔着屏风谢了傅珺。
傅珺听这程甲的名字也不是一两回了,今日却是头回相见。她隔着围屏看去,却见那程甲生得倒是颇为俊俏,一双桃花眼未语含情,一看就是那种很讨女孩子喜欢的类型。此刻的他举止虽还有些局促,但看上去人却很是聪明,想来读书亦不会太差。
其实,这程甲究竟是不是一方才俊,傅珺真的是一无所知。
当初入京之时,她偶尔听傅庚谈及程家的情况,便隐隐有了这个念头。而流风之死则是让傅珺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不知为何,近来傅珺总有一种危机感。
无论是以后破王氏被毒杀一案,还是傅珺自己的身份之谜,都让她深深地感觉到,她目前迫切需要一点名声。
傅珺说不出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她只是遵循自己的直觉做出了选择。
自然,让出名额一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主要是说服傅庚极为不易。
不过,傅珺一向便很了解傅庚。以傅庚的经历与个性,以及他目下所谋之事,傅珺相信他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而经过傅珺的劝说之后,傅庚最后也确实同意了傅珺的提议。同时也尽量将此事处理得比较低调。毕竟,做了好事不留名与做了好事大肆宣扬,这两者予人的感觉是大不一样的。
ps:谢谢舒舒刘刘、suosuosisizx、绿蓝蓝童鞋的月票。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287章
便是为了彰显平南侯府对此事低调处理的态度,侯爷才会特意选择于晚宴上宣布了此事,而非在中午客人最多的时候就将这事说出去。
因为有了这么一件为侯府长脸的事情在,侯爷在晚宴之上很是欢喜,不仅酒喝了不少,还特意将傅珺叫去跟前,好生勉励了她一番,叫她大胆去参加白石入学试,直言以傅珺所学必无问题。
最后,平南侯还将自己珍藏的一柄紫金短剑赠予了傅珺。
那柄短剑来历可是非同一般,乃是跟随侯爷多年之物,上过战场、割过贼首,是真正沾过人血的物件儿。
当侯爷将紫金短剑拿出来的时候,傅庚便立刻上前劝道:“父亲,此物乃是您随身之物,十分珍贵,赏给四丫头可太重了。”
一旁的侯夫人亦是含笑劝道:“侯爷,四丫头乃是弱质女流,平素又最是要讲究贞静端淑的,此物乃是凶物,你叫她拿着这个成什么样子?可别惹人笑话儿了去。”
“笑话儿?我看谁敢笑话?”平南侯有了两分酒意,说话声音都粗了几分。
侯夫人被他抢白得噎了噎,面色却是沉了下去。
平南侯却是全没注意到侯夫人的面色,只将大手一挥,人已自那座椅上站了起来,傲然道:“我平南侯府当年便是以军功晋的爵,这爵位上本就沾着敌囚之血,这柄短剑又如何算得凶物?说是吉物还差不离。再者说,我看四丫头身子有些弱,打小也是灾祸不断的。这短剑煞气重,说不得便能挡一挡。有此物在身,那些宵小鬼魅自是不敢近身了。”
听了平南侯这番言论,众人自是不好再劝。侯夫人冷着脸端坐在主位上,亦是一语不发。傅珺便秉承着长者赐不敢赐的圣人教诲,欢欢喜喜地收下了短剑,心里对平南侯翘了个大拇指。
这短剑一看便非凡物,一定便是传说中的那种“吹毛断发”的利刃。傅珺对这个礼物实在满意极了。鉴于她最近时常出现的那种危机感。有了这把短剑在手,傅珺在心理上至少觉得安全了一点。
这一顿寿宴,便在侯爷重赏过傅珺之后进入了尾声。
散席之后,各房中人皆是劳累了一天。自是回屋休息不提。
却说郑氏,好容易撑过了整场宴会,散席后便草草别过其他人,单独带着傅珂回到了晴湖山庄。
来到正房的西次间儿之后,郑氏便遣退了所有下人。又叫范嬷嬷亲守着房门,这才拉着傅珂向她铺着藕色锦褥的扶手椅上坐了,又亲手倒了一小盏玉梨冰糖羹递予了傅珂,方柔声道:“我瞧你在席上喝了好几盅酒,先喝口梨羹去一去酒气。”
傅珂接过玻璃盏浅啜了一口,复又抬起头来看着郑氏,语声平平地问道:“娘亲可是怨女儿不曾将事情办好?”
郑氏听了这话,眼眶渐渐地便红了,探身一把搂住傅珂,柔声道:“我的儿。你今日受委屈了,娘亲没能护得了你,是娘亲的不是。”
傅珂偎在郑氏的肩头,语声平平地道:“须怪不得娘亲,是女儿自己不够小心。”
郑氏便将她松开了一些,细细地向她面上端详了一会,方细声道:“娘亲也没想到,那贱丫头居然早将名额让了出去。我原想着,你去迫一迫她,试一试那丫头的底细。没准那贱丫头被你说动了。这名额便归了你,只你又为何弄了这一身的红点儿出来,却是险些被绕进去了。”
傅珂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绢子,语声平平地道:“我本是想着。便是不能迫得四姐姐让了名额,也要叫她领一个残害继妹的名声,总不能叫我白白地找她闹了一场。万一她将那事说出去了,我岂不难堪?倒不如我先动手,还能取得先机。只是没想到四姐姐却早就有了先手了。”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淡声道:“这也怪我自己失察在先,怨不得旁人。”
郑氏便抚了抚傅珂的肩,安慰她道:“你安排的这些虽没成,却也并非无用。若没了你,我们也瞧不出这人的底细来,”她一面说着,一面便做了个“二”的手势,又笑道:“我还以为这一位既然进了白石,想来定是个聪明的。却不想只是外表看着聪明罢了,里头却是个草包。往后倒是可以用一用。”
傅珂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便因有了她在前头,今天的事情我才没多错。说来倒是要谢谢她。”
郑氏笑着点了点头,又慈爱地道:“娘这几天做的这些事儿,便是为了叫人看轻了去,也是为了往后便宜行事。”
傅珂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郑氏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心里生出一丝淡淡的酸楚。
郑氏察觉到了傅珂情绪上的变化,便又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你可怨娘?”
傅珂抬起头来,低平的眉宇之间蕴着浅浅的哀伤,无比依恋地望着郑氏,摇头道:“女儿不怨娘。娘亲亦是无奈,女儿都知晓的。”
郑氏便长叹了一声,将傅珂搂在怀中,柔声道:“我知道,你还在想着当年的事情。当年娘亲也是不得已,若是连你都改入了傅家族谱,那程家又该如何?娘亲也是万分不舍,却也无可奈何的啊。所幸你还是跟在娘的身边一起来了这里,娘亲也不至孤身一人了。”
傅珂将脸埋在郑氏的怀中,贪婪地嗅着那熟悉的气息,眸中已是泪水氤氲。过了好一会,她方才闷着声音道:“当年的事情提它作甚。娘亲只要别弃了女儿不要,女儿便也欢喜了。”
郑氏搂着傅珂,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耐,旋即却又换过个慈爱的笑容来。她将傅珺的身子扳正了,拿出绢子来替她拭着眼角,温柔地道:“珂儿是娘的宝贝,娘亲怎会舍了你不要呢?快别哭了,娘心疼呢。”
傅珂点了点头,接过郑氏的帕子来擦了擦泪,那低平的眉宇终是敞开了一些,面上亦露出个淡笑来,问道:“娘亲且告诉女儿,接下来该如何做才好?”
☆、第288章
郑氏便拉着傅珂的手,柔声道:“傻孩子,今天的事情闹得这样大,娘亲如何再舍得叫你去做什么?你且安心待着便是。”说罢她顿了一顿,又道:“再者说,打明儿起那两个嬷嬷便要跟着你了,你每天还要抄女则学规矩,只怕也不便做什么。娘亲想着,我儿还是好好地呆在房里静养便是。”
傅珂点了点头道:“女儿都听娘亲的。”
郑氏便又问道:“你与那个王宓如今怎样了?她今儿没来参加寿宴,你可使人去看了她不曾?”
傅珂立刻点头道:“女儿自然没忘了她。她连着好几天水土不服,女儿每日都叫人送东西过去的。今日她因病没参加寿宴,女儿还特意叫人送了她几样精致吃食呢。”
郑氏便满意地点头道:“我儿做得极好。那王宓你可要好好抓牢了,这也是个可用的。过几天,你便将王宓多往那几处带一带。她那张嘴最是话多,我们想叫她说出去的,她一定都能说出去。”
傅珂便笑着掩口道:“那倒是的。我还没问呢,她就将好些事儿都告诉我了。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四姐姐的身家竟是豪富。”
郑氏亦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是啊,谁能想到呢。一个死了娘的孤鬼,竟还有这般身家。娘亲原还愁着你和你弟弟将来的事儿呢。尤其是你,现如今你也是侯府嫡出的姑娘了,往后的嫁妆绝不能薄了去,娘亲前些时候为你的事愁得都睡不着。如今可算放了心。现有一注大财便在身边,可不就是老天送来的么?”
傅珂听了这话,心下极是慰贴。便挨在郑氏怀里轻声道:“娘也别只为我想,璋哥儿往后也要娘与我照应着呢。”说到这里她便又蹙了眉头,低声道:“但只四姐姐那里可不容易插得下手去。”
郑氏便揽着她笑道:“总会有办法的。娘亲已经想好了,这贱丫头也不过就是身边多了几个会管事儿的丫鬟婆子罢了,只要能将这贱丫头的臂膀砍掉几只,安插上咱们物色好的人,再暗里一点儿一点儿地掏空了她。此事不就成了么?只这会子倒不好就动手。总要歇上一段日子才好。且此事娘亲是一点都不能明着沾上的,需得慢慢谋划。”
傅珂点了点头,便又偎向了郑氏的怀里。
五月的夜风带着几缕温柔。掠过这相依相偎的母女身畔,明洁的月光透帘而入,在她们的身上落下洁白的斑点。然而,那大片的黑暗还是涌了上来。月光所及之处,也只是那身影的一角罢了。终是无法照亮她们的全身。
月儿似是无奈,借着那温软的东风悄叹一声,管自照向了旁处,唯将一室的寂静。留在了晴湖山庄的西次间儿中……
***************************************
平南侯寿宴之后,傅珺的日子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白石书院的入学试便在八月底,留给傅珺复习备考时间也就三个月多点。
就在傅珺积极备考之时。探花傅三郎及其女傅珺甫一回京便抛出大手笔,将万金难求的白石书院免试名额。让予了忠义将军程大人的远房族侄。这个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在京城中传了开来。
一时间,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关于此事的版本传出了好多种来。而无论哪种版本,最后归结出的结论皆是:傅三郎知恩图报,忠义将军后继有人,傅四姑娘大义明理。
傅珺一直想要的所谓名声,这回算是传出去了,且传得动静还不小,便连今上亦对此事有所耳闻,还特意问起傅庚“当年的小神童如何了?”等语,并问傅珺是否会参加今年的白石入学考试。
在得到傅庚肯定的回答之后,圣上便笑言“朕等着看傅探花的闺女高中青榜”云云。
所谓青榜,便是白石书院女学部考试的名次榜单,男学部的榜单则为紫榜。
这也是白石书院历年来的传统了。书院的所有考试成绩,无论是入学试还是每年秋季的岁考,皆会分成男、女两个榜单列出名次,公之于众。
而除了紫、青两榜之外,书院还会公布一张总榜。不过,这张总榜可非同一般,每次考试能入总榜者只有十人。这十人不分性别,只单纯以成绩论。凡成绩优异者,无论男女皆可上榜。
自圣上说出“高中青榜”之语后,傅珺便深深地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这名声来得太快太响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啊,她现在可是压力山大,与前世她参加高考真是一点没区别。
便因有了圣上之语在前,平南侯一反往常对孙辈放手而为的常态,居然破天荒地给傅珺请了几位夫子,进行突击授课。同时还将有着成功考试经验的傅琛也拎了过来,单给傅珺传授考试的窍门。
当年,傅琛与傅琮是同年入的学,而免试名额却只有一个。傅琛身为长兄,自是将名额让给了弟弟,而他自己则是凭着考试成绩进入白石的。而傅琛当年的考试成绩可谓十分优异,名列紫榜九位、总傍第十,可以说是绝对的实力派。
也正因有了傅琛珠玉在前,傅珺的压力就更大了。而她的冲刺备考模式亦就此开启,她也不得不捏着鼻子,重新过回前世高考前疯狂读书的日子,拿出前世考大学的势头,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
便在这熬油点灯般的苦日子里,时间一点一点便挪到了九月。
九月初六,白石书院岁考结束,学生们会放上十多天的假。而书院的入学试,便是自九月初十开始,一共七天。
傅珺的生日亦在这一天。自然,她这生日也只是草草便过去了。现在考试是头等大事,连傅珺自己都没把生日放在心上。
九月初九那天,恰逢重阳节。那天一大早,傅珺便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去白石书院领回了试牌,也就是她的准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