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言忽然转头冲着外面,喊道:“申道儒,你可知道谈氏被袁义追杀,为何逃出来?”
“她并不知道我和王爷在那边,她是冲着你去的。”
“还要接着说下去吗?”杜九言嘲讽地道:“不做燕京会长的申道儒,也成为了别人手中的刀,没有脑子,还洋洋得意。”
人群中,申道儒站在原地,在这六月天里,周身发寒。
他顺势喊庄应告保障堂的,他以为是给杜九言制造了麻烦。
原来,他也在某个人的算计之中。
他不知不觉,成为了某个人手中杀人的刀。
他可以杀人,但绝不能成为别人杀人的刀。
申道儒脑子里嗡嗡地响着,四周投来无数的目光,他再待不住,垂着头由长安扶着踉跄而去,不过走了百十步,一口血喷了出来,倒在长安的手臂上。
“长安,”申道儒抓着长安的手臂,“回去!”
长安道:“先生我背着您走。”
申道儒阖上眼睛。
第664章 不可忽略(二)
“人不是你杀的。”杜九言看着谈氏,“既然不是你杀的,又何来保障堂包庇纵容你一说。”
杜九言扫过梅中平,转身去看着门外的人,“此案,从报官开始,并非保障堂独自处理。”
“事实上,保障堂并没有这样的权利,她们要做的,就是保护当时还是受害人的谈氏权益。”杜九言道:“仵作验尸的结果,第一次是猝死。捕快查询探访的结果,是意外。”
“这样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这是一桩,针对保障堂的完美谋杀案。”
“如果不是庄应来告,如果不是再一次找到袁义尸体,进行解剖,这很有可能会成为一桩,无人察觉的谋杀案。”
“在当今,解剖尸体勘察还没有完全普及,不能作为一桩再普通不过的仵作查验的方式下,这样杀人的手法,难以察觉,包括我在内。”
“而保障堂,至始至终,她们一直在做她们应该做的事。她们不曾触犯律法,不曾越过底线,不曾包庇纵容过任何人。”
“保障堂,依旧维持着当初开办的初衷。而舍弃初衷本心的不是我们,是你们!”
她说着,走到门口来,将跛子插在墙上的棍子拿下来,拿在手里,目光落在夏安身上,落在刚才骂着她骂着保障堂的所有人身上,讥讽道:“你们忘了,读书是为了什么?”
“如果你们读书考取功名,是为了一番大作为,那么,保障堂的存在,女性的权益,根本不会对你造成影响,因为在当今时下,朝堂是女性们难以涉足攀登的高峰。她们还是她们,对于目标远大的你,毫无影响!”
“如果你们读书只是想充实自己,想要做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读书人,那么,女性的权益,保障堂的存在,在你眼中,就应该是天下太平,大周昌盛的一扇窗。”
“如果你们读书,是为了做讼师,”杜九言看着燕京讼行的讼师们,“讼师的优异来自于性别还是身高?”
“如果有朝一日,有女子站在你的对面,和你比拼能力和辩讼,她行则不过赢了官司,她不行则自然会被淘汰。这和性别有关吗?”
“她不曾读书就站在公堂,这是她的捷径吗?不是,这是她致命的利刃,无论男女,腹中无物,她又能在这里站多久?”她道。
众人看着她,眉头轻锁,在思考。
“曾经,西南会长付怀瑾说过一番话,他说,讼师一行像一艘历经艰难,终于能够乘风破浪的大船,他毕生的心愿,是让这艘大船能够稳定快速的航行,他想做那个掌舵人,可惜,他用错了方法。”
“大周,也是一艘大船,圣上就是那个掌舵人,我们都在船上,为了让这艘船航行的更久远,让它更强大更稳固,我们都在凭借自己的力量,努力推行着它往前行走。”
“或许,你想要靠近圣上,站在船头,成为指挥方向的人。可是,你身后推行的人不重要吗?”
“答案是重要的。”杜九言走到学子们中间来,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道:“每一个人都很重要,这艘船上,少了一个人的努力,看似变化不大,可是,在某一个环节,在某一个点上,它很有可能发生了你并不知道的灭顶影响。”
“所以,不要去看轻别人,无论男女老幼,包括你们在内。读书不行你可以去经商,经商不行你可以做教书,讼师不行你可以去种地。”
“每个人的价值,并不取决他的身份和性别,而是来自于他本身对自己的定位和衡量。将目光放远点,让时间来给大家证明,保障堂的存在,对你们、对你们的后代带来的影响吧。”
“它一定是积极的,正面的。”
“一定会成为指挥方向的你们,最不或缺的推行力。”
“各位!”杜九言重新回来,站在高高的门槛上,看着他们,目光清亮,含笑道:“今天的辩讼,是一个局!是某个人想要除掉我,想要除掉保障堂而设的局,他在这件事上伤了面子,伤了自尊,所以他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打击我。”
“而你们和申道儒一样,成为了他杀我的刀,打压保障堂的棍棒!”
“我死了,你们能得到好处?并没有,你们和我并无瓜葛,可那个人有,他高兴,他得意洋洋,他利用了你们手不沾血地挽回了脸面。”
“清醒点,去做你们该做的事,读书,立志,做那个站在船头指挥方向的人,而保障堂,将会成为你们的助力,不但不会阻碍你们前行的脚步,反而会给你们带来无尽的力量。”
她说着,冲着众人一拱手,道:“遇事多想,多看多听。或者,你可以再功利一些,去想想这么做,对你的好处在哪里?”
“若没有,你为何要这么做?”
“无论你们想做什么,目标是什么,包容必是你成功路上,最不可缺少的品行。”
“包容,也是这艘船前进的最大的助力。”
她说完拂袖转身,裙摆犹如凌厉盛开的花,势不可挡却又不曾遗忘娇媚。
门外,沉静之中,刚才骂的欢实的人,不由自主去回味和思考她方才说过的话……
如果目标远大,又何必附身来和才起步的保障堂争存亡长短。
如果只是想要腹有诗书气自华,又为何来这用这等俗世价值和目光来衡量保障堂。
包容,才是进步最大的助力。
是这样吗?
似乎是对的,他们想要立刻承认,想要鼓掌叫好,可又觉得闹成这样,此时此刻再鼓掌,脸面何在?
“好!”忽然不知道是谁喊道:“杜先生说的好。她说用包容的目光看待万物,对保障堂是,对世间的不公是,对我们所有已经和即将经历的磨难更是。”
“只要有这颗心,哪怕我们不能成为指挥方向的那个人,我们也一定成为最强大最无坚不摧的自己!”
“好!”那人道:“杜先生,我错了,刚刚不该骂您骂保障堂。”
杜九言回过头来,冲着那人一笑,道:“没关系呢,我刚才在心里也骂你了。”
那人哈哈大笑,道:“扯平了扯平了。”
“好!”
“包容说的好。”
“是,是包容天下,也是包容自己。”
“对!包容天下后,也会被天下所包容。”
杜九言鼓掌,冲着所有人竖起大拇指,“不亏是读书人,总结的可比我好多了。”
大家哈哈大笑,道:“杜先生,您想做什么样的人?”
“我啊,”杜九言道:“和你们一样,想要在这个令人振奋的时代,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痕迹,让后世的人想到我杜九言,不是嘲讽,不是唾骂,而是包容!”
众人哈哈大笑。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被转化成轻松愉悦,杜九言冲着众人一笑,转到衙堂内,看着谈氏和王勇道:“在本堂,你二人认不认杀人罪,都和我没有直接的关系,我今天要辩的是保障堂有没有包庇杀人。”
“谈氏既然不是杀人凶手,自然就不存在保障堂包庇纵容一说。”
“保障堂开门不过半月,就遇到这样的事情,将来还会遇到更多奇奇怪怪的事,今日我站在这里,向天下人澄清一句,保障堂保障的是受害人权益。若是哪一天,哪位相公遇到了悍妻,被她欺负,一样可以来保障堂求助。”
“我们要帮的是受害人,无需刻意区分性别。”
“请所有人监督,帮助保障堂成长,在此,杜某不甚感激。”
门外,柴太太带着所有保障堂的太太们,一起喊道:“请大家监督,保障堂今后办事,必定更加竭心尽力,保障所有人受害人的权益。”
众人回礼,道着,“客气,客气了。”
杜九言一笑,走到谈氏和王勇面前,问道:“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谁给你们的针,谁给你们制定的计划?”
她又看着王勇,“谁在威胁你?”
王勇看着杜九言,脸色苍白周身发颤,他摇着头,道:“没、没有人!”
“对方要挟,不过是抓住你二人通奸的证据而已。可现在你二人通奸已不是秘密,你还有什么值得他威胁的呢?”杜九言看着他,“说吧,你的坚持毫无意义。”
王勇目光闪动,张了几次嘴,道:“他、他会保我不死!”
“我不会说的。”
“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杜九言看着谈氏,“你呢,也不说吗?”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谈氏哭着道:“我不清楚,我不知道。”
杜九言起身,拱手和吴典寅道:“大人,袁义之死,乃是王勇主谋动手,谈氏配合共谋的结果,而作为同为被告的保障堂,只是尽责而已,不但没有包庇纵容,反而很好的做了她们职权之内的事。”
“请大人判保障堂无罪,并出具公告贴在八字墙外,告诉所有人,保障堂无责!”
吴典寅颔首,道:“出具公告一事,本官会奏请上峰,若上峰同意便如你所愿。”
“原告讼师梅先生,你可还有话说?”
梅中平拱手道:“学生没有了。”他放弃辩讼,倒不是案件没有可辩之处,毕竟谈氏虽不是直接杀人,可她还是共谋,这其实并不能彻底排除保障堂包庇纵容的罪责。可是,他此时此刻站出来再说这件事,已经没有用了。
所有反对的声音,被杜九言劝和了。
再辩讼下去,就一定会被天下妇人恨,觉得他是个没有包容的讼师。
得不偿失。
毫无意义的辩讼,也没有赢的可能,不如保持沉默。
另,他不知道申道儒是庄应背后的指使人,甚至于,申道儒也是被人利用,那么……这件事真正的指使人是谁?
杜九言的意思,这个人在保障堂的事上丢了脸面,所以针对保障堂,给她们难堪。
那么,这个人很有是朝中高官。
再说下去,燕京也要成为对方手里杀人的刀。
不过,此事牧琰牧先生知不知道呢?
第665章 输赢之后(三)
“袁义之案,本官宣判。”
“王勇谈氏二人,通奸合谋杀人,按律不分首从,既判斩立决!”
“庄应有诬陷之嫌,可误打误撞,对袁义之死提出了异议,避免了一桩冤案,所以功过相抵,不对他问责。”
“至于,此三人谋后操纵指使之人,本官会奏请上峰,再立案查审。”
“若有眉目,必会再开堂审讯,以还袁义之清白。”
“至于保障堂,本堂宣判,保障堂行使的职权,没有越界,没有触犯任何律法,没有伤害他人利益,不用担负任何责任,更不必问责!”
“将王勇、谈氏关押!”
“退堂!”
惊堂木拍下,吴典寅起身退去后衙,堂内的捕快差役也一并退了下去。
梅中平上前拱手道:“只是辩讼,堂上是对手,堂下再见面,还请杜先生谅解。”
“梅先生客气了。”杜九言拱手道:“请代我问牧会长好,他升任我还不曾道贺。”
梅中平含笑道:“一定,一定。”
他说着话,带着自己的学生便走了。
杜九言看向门外,不知道是哪位妇人,指着对面的男子骂道:“听到没有,保障堂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问题。”
“是你们小肚鸡肠,不懂得包容,你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吧。”
话头一开,无数人加入战斗,你一句一句,府衙门外,是此起彼伏妇人的骂声。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男子们,一个个缩着脑袋,互相打着眼色,“走了走了,回去读书去。”
“不准走。”呼啦啦的,大家将他们围起来,“杜先生说的你们听到没有。”
“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你们不认错今天就不准走。”
“把话说清楚。”
“认错,给杜先生还有保障堂认错。”
“我们刚才不是已经赞同杜先生的话了吗,包容,我们包容你们,你们也要包容我们才行。”
“包容不能盲目,你们错了就是错了,你们要认错,并保证以后不会无故找保障堂的麻烦。”
“是了,是了,我们都错了。请各位嫂嫂婶婶放我们一马,以后我们再也不敢了。”
大家都跟着附和,态度很好。
有人混在人群往后钻,忽然有人指着他,道:“就是这个人,就是他刚才骂的最凶。”
“夏公子!”柴太太大喝一声,“就是你撺掇的吧,上次我骂了你,你怀恨在心,鼓动大家来闹事。”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肚鸡肠。”
大家一看妇人的目标都集中在夏安身上,就立刻打着手势,逃也似的走了。
“你们不要乱来啊,”夏安指着她们,“我、我会动手的啊。”
柴太太啐了一口,“不要脸的男人,看不起你。”
杜九言拉住桂王,笑着道:“你干什么去?”
“你别管了。”桂王将她的手推开,“本王去弄死这些人。”
杜九言道:“他们也是被人煽动的,现在事情都过去了,你何必生气。”
“骂我媳妇!”桂王道:“忍不了!”
说着要走,杜九言喊着跛子,“快来拉住他。”
“他要去打人。”
跛子上前来,扫了一眼杜九言拉着桂王的手,神色无波地道:“刚才为什么不打?”
“她不让我出来!”桂王瞪了一眼跛子,“你刚才就插了根棍子,你怎么不插他们的脑袋?”
跛子道:“没有必要,她能解决。”
“对,对!”杜九言道:“我能解决,用文明的方法解决。”
桂王哼了一声,指着杜九言道:“解决个屁!背后谁指使的,你查出来了吗,没查出来就叫解决了?”
杜九言被他骂的一愣一愣的,道:“事情一件一件的做,您不要激动,我们慢慢来啊。”
“生气!”桂王拂袖往后衙去,宁王正乐呵呵地等着,“弟妹,今天这场辩讼太精彩了,那么多人都被你说动了。”
“口才了得,佩服佩服!”
杜九言看着桂王走远的背影,笑着拱手道:“多谢王爷夸奖,我先去问王勇和谈氏,改日您去桂王府,我们再细细说。”
“去吧去吧。”宁王笑着说完,目光又落在跛子身上,扬眉道:“跛爷的一棍子也极为漂亮啊。”
跛子拱手行礼,没有说话。
“王爷,”杜九言拉住桂王,“你干什么去?”
桂王很焦躁,赌气道:“不高兴。”
“不气,不气。”杜九言笑着道:“我们先去宫中给圣上告状,再回衙门来审问王勇和谈氏。”
桂王不乐意,被她拖着走,“为这种事生气有什么意思。”
“再说,我经常被人骂,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