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君卿但笑不语。
凌子良拿起奏本,展开一看,立刻变了脸色,“大哥你——”
“恩?”晏君卿温和的微笑,“子良,你的府邸已经到了。”
凌子良瞪他,再瞪他,再再瞪他……
瞪了半天也没用,晏君卿脸上神色从容,半点也没有心虚愧疚。
无可奈何,他拎着奏本起身下马车。
目送那外型典雅的车架离开,他低头展开奏本,上面文字优美,语句……就彻底让人无奈了。
以花为媒,阡陌解缘。
那个远在大沉,视线永远只在大哥身上的女子,花阡陌,是他平生所爱。
然后——便是被威胁了吧。
大哥没死的事情花阡陌定然是知道的,那么她会等着大哥,一直等着……所以一向光明磊落的大哥“卑鄙”威胁他,以花阡陌,以那个比花更纤细的女子,威胁了他。
凌子良仰头,慢慢的笑着,黑紫色眸子弯成弧线。
“大哥,我答应你了。”他听见自己是这么说的。
【晏君卿凡客体:爱绛雪,爱狐狸,更爱狐狸一样的绛雪~他是相爷他最大,白衣明相天下皆知~本相不是傲娇,本相只是害羞~一对一才王道,凌折萧快去死一死~】
☆、242。第242章 保你不死【1】
然后,晏君卿被“贬谪”江南,然后,夜醉壁前往浒州。
朝上朝下,气氛紧张。
暴风骤雨即将来临,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只看那高高在上的女帝陛下,如何收网。
黑暗中的手操控一切,更大的计划在条不紊进行着……
【江南,和浙山庄】
午后的山庄安静出奇,烈日高照,江南特有的水汽不得挥发,便越加热潮。
晏君卿身子不好,受不得潮气,受不得湿气,和浙山庄的人握有密旨不敢怠慢,将这位被皇帝“下放”的相爷安排在只有皇亲国戚才能入住的翠湖阁。
建在翠湖之上的楼阁四面飞纱,雕梁画栋,雍容之中不失江南雅韵,笔直的虹桥飞跃而起,连接翠湖阁与岸边。
不接地气,便少了闷热,临湖拔地,便不受湿气,放眼整个和浙山庄,也确实只有这一处最能让晏君卿住的舒服。
饶是如此,他还是病了。
白若溪前来拜见的时候,山庄总管一路絮絮说着话,无非是相爷来江南的事情尽人皆知,这些日子来多少官员前来拜访都被拒之门外,还是您白家家主有分量……之类之类的客套话。
白若溪遥看湖心之中的亭台,沉默不语。
走过虹桥,白若溪通报后,敛了敛衣服,走进水阁之中。
窗棂折影,九曲回廊之后,就看见坐在软榻之上的晏君卿。
他瘦了。
上次见他,在帝都相府,他清俊飘逸,如今见他,素衣银发依旧绝代风华,只是那银发下白玉一样的脸清减许多,素衣裹着的身子更是单薄羸弱。
晏君卿面前放着棋桌,上面星罗密布排了不少黑白棋子,他两指间衔着一枚白子,单手握书,安安静静看着书籍上的文字,时而轻咳几声,雪白的脸色,不见丝毫红润。
白若溪怔了怔,却只能在看见的第一眼出现这个词——瘦弱得令人心惊。
过了片刻,晏君卿依旧看着手中书籍,指下挪动两步棋子,白若溪正色走过去,躬身施礼:“见过相爷。”
他与晏君卿私交极好,夜绛雪尚未登基前从不这般繁文缛节,如今已经行了上下之礼,立时将两人放在对立那边。
晏君卿抬起头,他是瘦了,病了,也正因如此,一双狭长黑眸便显得越发明亮深沉,见白若溪对自己施礼,几不可闻地闷咳,而后温声道:“不必多礼,请坐。”
这间水阁书斋精致简约,专为贵客所留,琴棋书画样样都有,就是缺了会客的地方。没有空闲椅子,白若溪想了想,撩袍坐在晏君卿对面。
一张棋桌,两个同样白衣俊美的男人互相看着彼此,均是一言不发。
白若溪自问沉稳如山,可在晏君卿面前也要败下阵来,何况今天来此的目的也并不是要与他对峙。
他见晏君卿素白容颜,便低声问道:“相爷病了吗?”
晏君卿低低咳了几声,端起旁边的参茶轻抿之后,温然一笑:“本相身子向来不好,听说江南养人,却不想养不了本相这副病孱之躯。”
☆、243。第243章 保你不死【2】
他素体弱的毛病白若溪是知道的,但从未见过晏君卿瘦弱成这样,那一身白衣之下,只怕连一分腴肉都没有,瘦到堪堪撑不起衣服的地步。
可是天下间又有谁敢小看晏君卿,莫要说他如今病倒,就单凭他一副枯骨也能撑起南晋的半壁江山。
白若溪轻叹一声,“相爷此来是陛下的恩典,我也不知相爷竟然病了,稍后我取些补品来给相爷。”
晏君卿是真的病了,纵然他也知现在形势,可终究还是不想晏君卿有丝毫闪失。这里毕竟是江南,晏君卿若是有了三长两短,那龙椅上的女帝只怕要搅起滔天巨浪。
“多谢。”晏君卿没有推辞,将书册放在一旁,跳转视线,透过窗棂望着碧波浩渺的翠湖,淡淡开口:“江南之地,人杰地灵,杭州、扬州、苏州各有千秋,你该是从扬州来的吧,到杭州来见我,只是探病吗?”
“……”白若溪低头看着纵横交错的棋子,什么也没说。
千里烟波的湖光山色尽数收进眼眸中,晏君卿转过头来,黑眸幽幽泛紫,分明还在温和浅笑,说出的话语却重若千斤,“你是聪明的人,该知道顺应天命的道理。扬州盐阜已尽数交给你夫人,这是陛下对江陵王的制衡,如今你要打破这层制衡,你道,陛下会如何对你,本相会如何对你?”
白若溪倏然抬头,紧抿着嘴唇,看了一眼前这瘦弱不堪的男人,慢慢闭上眼,“果然……陛下不是贬谪你,而是让你来江南除了我的。”
苍白的唇角轻轻一勾,晏君卿又开始咳,等他缓过气来时,病态的嫣红出现在如玉的脸颊上,如同被撕裂的某种雪白花朵,泣血浮动。
“不是陛下要除掉你,是你自己太冲动。”枯瘦的长指捻起一枚白子落在犄角除,提了两枚黑子后,他淡然看着白若溪,一字一句说:“没有江陵王,陛下会除掉你,有了江陵王,你还有你的价值,但你一定要在此时并吞杭州商阜,想得到江陵王的财富……若本相不来,你早已死于非命。”
听到这句话,白若溪笑了笑,笑容尽是讽刺:“难道我白家是依附江陵王而活?难道陛下当真会放过白家?碧家如何?蓝家如何?虹家如何?我白家已是走到了末路!江陵王?呵,江陵王自身难保!女帝陛下会让他在江南作威作福吗?迟早,迟早会杀了风寡,到时我白家也是要亡的。既然结果都是一样,我无论如何都要拼上一拼!”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说道最后,竟然生出了一种绝望感。
看着从容淡漠的晏君卿,白若溪无声勾唇,“……只是,没想到相爷会亲自到江南。我在杭州商阜处处遭到制衡,思来想去,也只有相爷能使出这样的手段,果不其然……”
晏君卿平淡地看着他,眼眸波澜不惊,宛若古井之水,片刻后,微微启唇,“我想保你不死,仅此而已。”
【柳柳:开学神马的最讨厌了,没时间码字,望天,不要急,会补上的~】
☆、244。第244章 见她,君临天下【1】
白若溪睁大了眼睛,看着从来都是清贵温文的晏君卿,在他消瘦的脸颊与病孱的眉宇之间徘徊了好久,终究嗤笑出声:“我做了什么错事,竟要相爷保我不死,我白家又做了什么罪事,竟要落得满门凋灭的下场……女帝龙威,登基也不过一年多,杀了碧霄,杀了蓝清初,如今楚王殿下去浒州,只怕虹影也要毙命……轮到我,是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相爷,我斗胆问问相爷,当初在先帝病榻前领命要辅佐女帝稳固江山的白衣明相到底还在不在!”
向来温文的白若溪话到最后,已经声嘶力竭,犹如走入陷阱中的困兽,无法挣脱,只能以这种方式宣泄反抗。
晏君卿敛眉垂眸,素白的手指再布下一枚黑子。圆润的黑玉夹在指尖,广袖之下一痕枯瘦雪腕露了出来,然后,便是一声一声的闷咳。
他自来了江南,寒毒遗留下的隐患似乎在心肺间肆虐不休,连日连夜不得休息,将风寡在杭州的商阜稳定,又暗中将原本对风寡死心塌地的一批人剪了七七八八,也算是多少制约风寡,至于白若溪——
低低咳了许久后,他闭上眼,深思片刻,再抬眸时凤眸目色流转,揉碎了江南的诗情画意,咳嗽之后的嗓音不复优雅,微哑沉沉的说,“虹影不会死,你也不会。”
在白若溪近乎咆哮的怒吼之后,他留下了平平淡淡的九个字。
白若溪沉默地看着他,勾唇一笑:“相爷以为我和虹影能避开蓝清初他们的厄运?”
“为什么不能?”晏君卿平静反问,回以目光,与白若溪对视在一起,“陛下要的不是你们的命,她要的是没有人能制约皇权,而我,更不想看见她杀人。”
他的陛下,纵然心狠手辣,却不是妄开杀戮的昏君。杀掉蓝清初,只怕她心里也多多少少带了波动,可是不杀,又难除大患。
作为一国之君,不得有丝毫怜悯软弱。杀伐决断,十步杀人——夜绛雪与凌折萧相比,前者可得“杀伐决断”,后者却是“十步杀人”。
白若溪抓起棋盒里一把棋子,冰凉凉的触觉,然后,慢慢松开手,让棋子一颗一颗掉回去,硬玉质地的棋子发出沉重声音,与他的话一样,让人窒息,“白家为南晋尽忠百年,如今要落得家破下场,相爷,你告诉我,我该以什么脸面去见白家先祖?”
他的问题晏君卿没有立刻回答。
动了动肩膀,带着一身疲惫靠在窗棂上,比雪更通透的脸色找不到生存下去的灵气,唯有那双黑眸……越加幽紫,极度的紫,浓烈的黑,交汇在一起时便是晏君卿此人之风采。
孱弱一笑,晏君卿慢慢的说:“有始有终,有进有退,有生有灭,一个国家,一个家族,甚至一个人都逃不掉这样的命运,任你不服气也好,怨恨她也好,都无法改变这一切。今天不是陛下,也会是别人,南晋百年国祚,看似平和兴盛,其实暗藏杀机。陛下乃不世而出的霸主,她岂会允许自己处在被架空的龙椅上。白若溪,她没有错,你也没有错……若说当真有错的话,那边是这百年来的惰性,迷乱众人眼眸,看错了陛下,看错了这大好江山。”
☆、245。第245章 见她,君临天下【2】
白若溪转头,笑得凉薄:“那么相爷呢,相爷看清了吗?”
“我吗……”晏君卿仰头,银河般的雪发怦然而起,自窗口吹进来一缕暖风,映衬得他绝代风华,却也……摇摇欲坠。
白若溪逼近地继续问:“到底相爷在这所谓江山如画中勾勒几笔,要以血染红多少人的宿命,又要为女帝做到什么地步?”
“什么地步……”晏君卿想了想,没有说话。
“相爷难道不知,没有了四大家族,还有顾命大臣,相爷身为顾命之首,难道就不怕反遭其害?”
“怕?不,我从来不怕。”
“……相爷以为女帝对你真心实意,不会动你?”
“不,恰恰相反,也许,要不了多久,我的命运会比你,比蓝清初更惨烈。”
一串你来我往的针锋相对后,白若溪冷笑:“那相爷到底为什么还要帮她!”
“……只一句话。”晏君卿一双幽深的凤眸慢慢眯细,苍白的唇角以最缓慢速度弯起,忽然的就笑了出来。
他本就是倾国姿容,又病孱纤弱,那笑容有些无力,往日站在九重金殿上白衣紫带,指点江山,今日却单单一袭雪衣,连长发也只用了缎带绑缚,隐去高高在上的优雅后,在江南这片温柔之地,毫无保留绽放笑容。
素衣银发映衬下,浅薄的笑颜有了朦胧之美。
孱弱的声音分明细小,又字字沉稳,以前所未有的亲昵语气笑着说:“愿我有生之年,得见她君临天下。”
这样说着的时候,暖风倏然大了起来,银发松松飞起,广袖翩翩动扬,他已经瘦到极致的身骨更纤细了。
而那双眼睛,洞察人心的凤眸,让白若溪在心里生生森寒。
晏君卿说:愿我有生之年,得见她君临天下。
便是在说,除非生死,他与他不离不弃。
夜绛雪……
夜绛雪何其狠戾,何其心计,竟能让晏君卿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而晏君卿……江山之重一肩担负的晏君卿,有他在一天,夜绛雪哪怕要一统天下又有何难,而自己,不过是区区白家家主……
想到这里,白若溪长出一口气,在长久安静之后,平息心中动荡,整个人放松一样的看向晏君卿,“那么,相爷开条件吧。”
白家是保不得了,前有碧家不识时务,弄得家破人亡,后又蓝清初以命换了上下百人的平安,现在到了自己身上,他要求不高,保住自己的命,保住白家众人的命也就足够了。
“条件不是本相开,而是陛下开。”晏君卿说完,像是累极了,稍微喘息一会儿,才在唇边溢出一句话,“陛下的特使就在水阁后面,你自行和她去说。”
“恩?”白若溪有了底线便褪去满身倒刺,转眼间又是白家最年轻的家主风采,看着晏君卿额角冷汗,他稍稍蹙眉:“女帝陛下让相爷来江南,应该不止是为了白家的事吧?”
否则,怎么会有一个“陛下特使”。
晏君倾雪白面上不带一丝表情,闭上眼,喘了几声后,淡淡一笑:“本相来江南是为了养病,圣旨所说,天下皆知。”
☆、246。第246章 见她,君临天下【3】
白若溪被气得一笑,“相爷这样,到底是养病,还是受苦?上次见相爷的时候,分明还是好好的,怎么才半个月就成了这样。”
晏君卿把全身重量都给了窗户,费力抬起手,摆了摆:“本相无事,你去见特使吧,本相说保你不死,自然就保你不死。”
他已经给了白若溪活下去的机会和办法,如何取舍已经与他无关,白若溪身为白家家主,自然有常人所不及的本事——这一点,他很放心。
白若溪站起身,施了一礼后抬脚往门口走,也才走了几步便定住身子,轻轻问道:“相爷保了我和虹影不死,是我们命不该绝,还是相爷另有算计?”
身后,没有半点声音。
他也不想逼问这个答案,问完之后,抬步离开水阁。
水阁外九曲莲桥,白若溪往后面一直走,顺便看了眼翠湖之上那一片接天莲叶,眼中是翠色,心里却沉甸甸的压抑重物。
今天这一场与晏君卿的对局,输便是输了,但也不算是全输,毕竟晏君卿保了自己一命,也保了虹影一命……他猜,女帝陛下是动了杀心,若不是有晏君卿在,自己与虹影都要随碧霄、蓝清初而去。
只是,晏君卿力保他们的原因是什么——虹影,以及,他……
边走边想,等他踏上水阁会客厅,看见里面的“女帝特使”时,突然明白过来!
然后,又苦涩微笑。
白衣明相还是当年的白衣明相,只是,晏君卿不再是当年心如止水的晏君卿了。
慢慢走进去的同时,下首座椅宫服女子站起身,朝他俯身施礼,“碧云参见白大人。”
白若溪温和一笑,走过去坐在上首,“碧大人不必客气,碧大人是陛下特使,我不敢受礼。”
说着,视线往桌子上一看,上面的茶盏没有热气,碧云显然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