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贵太妃既然想做好人好事,便会帮到底。她已经与温含章说过,若是旬氏不想等到和离后再搬离夫家,可以随时进宫住着,那位老奶奶头发花白,面上一片和煦地笑道,反正慈安宫中只住着一个孤老婆子,有个人进来陪着也没那么寂寞。
温含章想着上回见到时感觉老了许多的姑祖奶奶,心中也起了一股酸涩。若不是因着皇帝忌讳,她必定要多陪陪姑祖奶奶。
出乎温含章意料的,旬氏并没有答应立时进宫。听着旬氏坚持要等到取消赐婚的旨意发下来后再名正言顺进宫,温含章有些不解。
旬氏苦笑道:“我知道含章妹妹不明白,但……”她方才是偷跑出来的,家中无人知道,若是一跑就跑进了宫,她怕对温贵太妃的名声有些妨碍。
温贵太妃愿意收留她,旬氏便不能给她惹麻烦。
旬氏略略说了她的顾忌,温含章想了想,让人把夏凉叫过来,又对旬氏道:“我这丫鬟身上有些功夫,不如你把她带回去。”方才旬氏身上的青紫,实在让人触目惊心。若是钟泽再找她的麻烦,温含章怕旬氏都活不到入宫那一日。
旬氏没有推辞温含章的好意。看着夏凉跟着旬氏回去,温含章才松了一口气。与旬氏坐了这么许久,再站起来时已是夕阳西下,温含章看着天空中如火焰一般的嫣红景象,突然觉得,二房从今日起就要翻天了。
旬氏带了夏凉回去,她今日的行踪便瞒不住了。二房现下对他们恨之入骨,若是知道旬氏与他们有联系,一定会连着旬氏也恨上了。
第135章 脱身
八月初十搬府,再过五日便是中秋; 温含章抽空处理了旬氏的事情后; 便一直备着各处的中秋礼,另有府中过中秋也需要张罗起来; 临到中秋前一日她才听回府的夏凉说了旬氏之事的后续。
夏凉一向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丫鬟,这一回对着温含章话却忒多。
温含章只听了一会儿,便让人把钟凉笙也一块叫了过来,实在是因着这件事十分有教育意义。
她喝了一口茶水,听着夏凉用一种十分不可思议道:“夫人您不知道; 那日旬少奶奶一回去; 钟大爷便喝得醉醺醺地上前找事,我护着旬少奶奶摆脱了钟大爷后,钟大爷晚上还不消停——”
夏凉想着那一日进房后看到的事情; 气愤道:“旬少奶奶那么娇弱的一个人,钟大爷打了一巴掌还不够,还骑在她身上掐她的脖子!”不好听地说一句; 钟泽连杯中酒喝的都是旬氏的嫁妆钱,他哪有脸对着旬氏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纵使钟泽酒醒之后对着旬氏也是痛哭认错,但先前打骂妻子之事,就可以当没发生过吗。
先前温含章让夏凉跟在旬氏身边时; 便叮嘱过她时时不能离了旬氏。只是钟泽与旬氏总归是夫妻,夏凉还是个姑娘家; 那一夜犹豫了一下没跟进去,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旬氏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了。
夏凉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是奇耻大辱。
钟凉笙叹道:“大哥先前并不是这样的人。”毕竟是自己求来的妻子,钟泽在新婚之时,看待旬氏就像看着一块稀世珍宝一般,妻子不过略蹙了眉头钟泽都要担心上好一阵子。
温含章没有见过钟泽对旬氏爱重有加的模样,并没有钟凉笙那样的感叹。她呼了一口气,道:“旬姐姐总算脱身了。”
夏凉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昨日圣旨一发,钟氏的几个族老便上门了。夏凉磕磕绊绊地与温含章描述了当时的情景。
那一日是这样的:颁旨太监走后,二房便炸了锅。钟泽气得青筋勃发,神色阴沉,他没想到父亲不过刚刚逝去,皇上就在二房身上再补一刀子。阖家现在有能力有动机办出此事的,唯有旬氏。更别说旬氏前几日回来时身旁还带了一个侯府的丫鬟。那一身鲜艳的制式服饰,钟泽一看便知道是二房夫妇的心腹下人。
钟泽还没来得及质问旬氏,族老们便上门棒打落水狗了。因着钟晏先前做过的事情,大族老对落井下石之事十分感兴趣,更别说还有温含章的请托。
大族老气焰嚣张地拿出一张放妻书,让钟泽在上头签字。被人强压着与妻子和离,是哪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钟泽也是如此。看着儿子被人逼迫到这般境地,宁氏便站了出来。
宁氏做了二十多年的侯夫人,对京中大家姑娘们的秉性很有些了解的,她先是端正着态度道,旬氏既然过不下去要和离,他们家也不会强留。
温含章听着夏凉这么说,不由得点了点头,夏凉看着她这样,急道:“夫人您别觉得她是个好人,后面还有呢!”
温含章笑:“你慢慢说。”夏凉以前只会默默做事,这般义愤填膺的模样还是第一回 。温含章瞧着有趣,让人把春暖秋思冬藏几个都叫了过来。
夏凉见着姐妹们都淡笑着看她,压下羞涩,大红着脸道:“宁二太太出来后,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没想到宁氏话风一转,却是道旬氏要走可以,但是家中现在未过热孝,她希望旬氏能待到公爹热孝期满再谈和离之事,到时候她必定让人把她送回娘家。
宁氏这句话,说的在情在理,许多人听了都是默默点头。
但旬氏却执意不肯,她很清楚,若是今日不能与钟泽顺利和离,众人走后她又要活在地狱之中。旬氏很聪明地借着皇上那一道取消赐婚的旨意说事,道是皇上与钟氏族老都觉得这桩婚事理应作废,家规大不过国法,她想不出有这桩婚事任何继续的理由。
宁氏听儿媳说起圣旨,生怕周围的邻居想起钟晏之事。
旬氏这般出挑,她先前就担心家世败落的二房留不住儿媳。但旬氏的娘家三年来一直不闻不问,她又陪着二房守足了老太太的孝期,与他们一起送走了钟晏,看着十分安分守己,宁氏才放下了心。可惜宁氏没想到,纵使娘家无人撑腰,旬氏心里还是存着和离的念头,且她还找到了二房的敌人帮忙。
钟泽再不好,也是她唯一的儿子。
如今旬氏执意要与他们撕破脸,宁氏眼见着母子两人势单力薄,她又说不出任何有见地的话,突然就发挥出乡野村女的固有本事,在众人面前寻死觅活,说旬氏没有良心,枉费了旬大儒的教养,居然在这时候要抛弃夫家。
因着她这般闹腾,外头围观百姓众多。
当时夏凉陪在旬氏身边真是瞠目结舌。旬氏也是愣了好一会儿,她从没有想过宁氏会如此作态。宁氏以往在儿子儿媳面前虽有些粗鄙之处,但从来没有这般泼辣蛮横过,她大着嗓门,就像要把旬氏的罪状全都公诸于众一般大吵大闹。
钟泽还有一些廉耻心,想要让宁氏消停下来,宁氏却是没完没了。
旬氏想要快刀斩乱麻,便退一步说夫家生计艰难,她愿意留一半嫁妆给夫家。
就是因着她的这点退让,宁氏似乎觉得拿捏到她的短处,便再次嚷嚷起来,这一回却是说旬氏家教不行,里外不分,带着旁人过来欺压夫婿,总之就是样样围绕着旬氏的娘家说事。
夏凉怒道:“往日在府里也没见宁二太太这般胡搅蛮缠。”那一日闹成这样,外头许多人都对着旬氏指指点点的。
关键时刻,幸得大族老能撑住场面。
姜是老的辣,钟泽紧咬牙关不愿意答应,大族老便威胁他道钟氏要与旬家义绝。按照律法,若是双方家族义绝,钟泽与旬氏便要强制和离,到时候旬氏的嫁妆,二房一分都拿不到。
钟泽很有骨气不想受威胁,宁氏却知道在这世上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
夏凉说起宁氏的脸色变化,讽刺道:“宁二太太真是唱念做打样样俱佳。”形势比人弱,宁氏立刻叹了一口气,换了一幅悲切的模样,与旬氏道,她也不想如此,只是二房如今就剩下这么几个人,若是儿媳执意要和离,一个好好的家便要散了。
宁氏是长辈,她低声下气哀求儿媳这一幕,旁人看了还是很有些心软的。但旬氏心硬似铁,不惜指着自己的面容自揭伤疤道,她怕自己与钟泽再待一日,便要被活活打死。旬氏冲到外面将面上的青紫对向众人。
温含章有些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般模样。最后,许是钟泽对着旬氏还是有些情分,看着一向端庄的旬氏会在人前如此作态,就像个市井妇人一般彪悍示人,他突然就答应签了放妻书,这件事最终以旬氏割舍了一半嫁妆作为结束。
钟凉笙与几个丫鬟听完后,心中都有些沉重。秋思的性子一向爽利,她讽刺道:“宁二太太拿着儿媳的嫁妆,就不觉得烫手吗?”
苏嬷嬷过来帮温含章添了一杯茶,叹气道:“二房现在都这样了,唯有留着旬少奶奶和银钱,一家人才不至于一蹶不振。宁二太太的想法卑鄙,但思路却是对的,爹亲娘亲不如银子亲,留不住人,总要留住银钱。”
苏嬷嬷的话得到了旁听的春暖几个的极大认同,就连钟凉笙也陷入思索之中。
温含章叹道:“不论如何,旬姐姐也算脱离苦海了。”嫁妆的问题倒是小事,旬氏先前便与她道,她愿意用嫁妆买下半辈子的安宁。若是宁氏不闹成这样,旬氏许会将所有嫁妆都留下来。
温含章没想到的是,旬氏居然会与钟泽他们拼了个两败俱伤。宁氏的手段看着吓人,但其实都是纸老虎。这个世上,道理大不过拳头。她既已经应承帮旬氏从二房脱身,便已经与大族老打过招呼。若是钟泽不愿意主动签字,就算强人所难也要硬拉着他按手印。
夏凉应该也是暗示过旬氏的。温含章不怕钟泽与宁氏到官府告状,钟晏的那些罪名个个罄竹难书,好人家的女儿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也是情有可原。
等到了晚上钟涵回来时,温含章便将二房这件事与他说了一遍。临近中秋,天气比先前阴凉了许多。钟涵从出了正月便在操练军队,整个夏日把自己晒成了蜂蜜色,看着比先前的文人模样多了几分不怒自威。他用一顶玉冠束发,身上身着的淡青色银线团福如意锦缎长袍衬得他越发俊朗非凡。
钟涵低声道:“师姐这样,她只怕是做给先生看的。”钟涵也不过是猜测罢了,在旬府读书时,旬氏有时候与父亲生气,便喜欢用不吃饭这一招来让先生心疼。现下不过是换了一个场景罢了。
再从容的人,在亲人面前都难免有些任性。旬氏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她也全都豁出去了。
只可惜……
温含章叹了一声,她昨日才往旬府中送了中秋礼,又循例被人退了回去,听着那人道,旬大儒似乎还在蜀中没有回京。
第136章 中秋宴
直到中秋宴时,温含章才在温贵太妃的慈安宫中再一次见到旬氏。温含章是出孝后第一回 进宫领宴。
这一年的中秋宴比起往年也格外不同。
正月之时; 西北回纥人进攻大夏边镇; 延平侯至西北支援战事。如今时隔八个多月,西北边终于传来捷报; 说是朱尚钧带领军队夺回了陷落在回纥人手中的最后一块地方,击毙了此次出击大夏的回纥大将,单次战役杀敌五万余人,又俘敌一万多。朱四郎乘胜追击,居然被他十分狗屎运地摸到了回纥大王子的行踪; 将他俘虏归来。
这真是一个让人振奋的好消息。延平侯府听到捷报后的欣喜若狂就不提了; 因着西北大胜,最近京中的节日气氛格外高涨。宫中也是如此。
慈安宫中。
旬氏正在为温贵太妃梳妆打扮。
皇上怕温贵太妃年纪太大累坏了,特旨她若身上不适可以不参加宴会。但中秋是个大日子; 温贵太妃作为宫中辈分最高的长辈,也不好不去露个脸。
温含章特地提前了许多进宫,就是想看看温贵太妃与旬氏相处如何; 待见着他们之间气氛融洽,她心中才放松了几许。温贵太妃坐在铜镜前,指着她对旬氏打趣道:“你瞧,章姐儿是怕我在宫中虐待你呢。”
旬氏在帮温贵太妃整理头饰,她抿着唇笑道:“含章妹妹应是想着早点过来陪陪娘娘的。”贵太妃从昨日就开始念叨,说是温含章今日必定会提早进宫。真是被她说着了。
温含章笑道:“宫里宫外谁不觉得姑祖奶奶和蔼可亲; 我就是在家没事才提早过来的。”
温贵太妃看了她后面一眼,问道:“怎么没把阿阳带进来?”老小孩老小孩; 人老了就喜欢与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为伍,温贵太妃也不例外。
温含章无奈道:“阿阳还小呢,我怕宴上关照不到,就把他放家里让大妹妹看着了。”
温贵太妃这才想起温含章家中还有一个庶妹,她抬手将旬氏方才为她挑选的玉簪往里插了插,就像一个无声的命令般,屋中的一连串宫女连着旬氏都行礼退下了。温含章见着温贵太妃如此,还以为她有重要事情想说,面上的神情不自觉地绷紧了。
没想到温贵太妃却是与她说起温子贤的事情,说是温含章逢年过节与娘家的走礼少了许多。
温含章顿了顿,没想过温子贤居然会告状。一想到温子贤,温含章就想起先前温贵太妃一年多前送来的那封信,顿时气笑道:“姑祖奶奶就会心疼大哥。”本来在家中守了这么久的孝,温含章都快把这件事给忘记了,谁知道温贵太妃自己旧事重提。
当时钟涵初初拿回爵位,因此事中牵涉了一个温氏的族人,温贵太妃怕钟涵误会岳父是杀父仇人,让人送了一匣子陈年证据过来为永平侯洗白。此外还另加了一封为温子贤说话的信。她沉声道:“姑祖奶奶何不去问问大哥,我为何会对他如此。娘娘对他骂都不骂一句,却是对我这般苛责。”
温子贤当时受了钟晏的蛊惑,把军兵藏在温子明庄子里想帮三皇子谋反,说是不安好心都是轻的。
温贵太妃看着在她面前别开了脸的侄孙女,叹道:“我怎么没骂他,你大哥一进宫议事,我就把他叫过来骂一顿。”之前因着皇帝不愿意她与娘家有过多接触,温贵太妃极少做这样的事情。但那段日子,她想着必要给温子贤一个教训,便特意在皇帝面前把他叫走。
法子看着幼稚,但对付温子贤是极有用的。皇帝不敢把情绪发泄在她身上,每回一见着温子贤那眼神的小刀子就往他身上剐。温子贤那段时间不止要担心丢失虎符,还要怕皇帝特地找事折腾他,整个人瘦得都不成人样了。
温贵太妃见温含章不说话,就知道她心中还是不舒坦,叹道:“你大哥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
温含章顿了顿,她知道温子贤为何会如此,他先前丢失的虎符,钟涵一直没有送回去。钟涵本也没打算如此折腾温子贤,只是二皇子起了那个不好的念头后,钟涵就怕温子贤会被他拉拢过去,虎符归还之事才一再拖延。
温含章不愿意在中秋这种好日子里想起糟心的温子贤,便想把话题带过去。她想了想,突然问起温贵太妃一件事。
这件事在她心中藏了好长一段时间。先前张氏与温贵太妃都曾经断定,永平侯冒着风险把她嫁给钟涵,应该是钟涵身上另有玄机。玄机是什么,温含章猜了好久都没能猜出来。况且后头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人措手不及,温含章只得将这个疑问搁置起来。
温贵太妃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你们家最近的行事,不是都知道了这个玄机了吗?”见温含章面上露出不解之意,温贵太妃哼了一声:“昭郡王先前为何与钟小子走得这么近?”她在宫中多年屹立不倒,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温含章听着温贵太妃意味不明的话,心中莫名一跳。温贵太妃又低着声音问她,道:“我是近来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