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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李秉善这个插曲,温含章还以为钟涵会过来解释一趟,但他这夜干脆就没回来了。当清明带回了他的信件后,温含章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钟涵主张先将御寒衣物发给百姓。这几日一直大雪连绵,他担心许多人未及地动便要先冻死了,但他手下的人都不赞同此事。
时间越是临近十二月,参与其中的人越是半信半疑。若十二月份没有地动,这么一大笔物资便是平白消耗,到时候谁都背不起这个责任。
钟涵态度却十分强硬,在京兆衙门设立了官棚,他亲自在场盯着衣物分发之事,以户籍为凭,每人一件棉衣,需要五户联保作证,若有富户冒领立刻下入大牢。
此时还留在京中的,不是外头无亲无故,便是真真贫寒到底的人。钟涵为着此事扛了许多压力,便是到了温含章出发之时,他也没来得及回府叮嘱一句。
左右邻居都是铁将军当道,温含章看着下人套好马车,又有一个个的箱笼装了上去。六辆马车在门口一字排开,钟凉笙与阿阳早在马车中端坐着,就等着温含章上去。
但周围的丫鬟都不敢催她,温含章最后看了一眼胡同口,便在丫鬟的相扶下上了马车。车内烧着暖炉,十分温暖,温含章面上却没有一点笑容。
春暖握着她的手细声安慰道:“夫人,老爷身边有那么多人呢,必是能好好照顾他的。再说了,咱们府里也还留着人。”
温含章不是不知道担心在这时候一无是处,只是她心中一直扑通扑通跳着,跳得她浑身上下都难受。她还是第一回 有这样的感觉。就算在京中独自生产之时,她也没那么不安过。
钟凉笙挨着奶娘,小心翼翼地看着温含章。温含章的眼睛却是看向在奶娘怀中睡得十分香甜的阿阳,她突然呼出一口气:“让马车开动吧,咱们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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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含章心绪不佳,外头的天气倒是半月以来最好的一日。
冬日的阳光照在白皑皑的雪上,视线所及处都闪着晶莹的光芒,马车辘辘而行,温含章掀开一点帘缝,外头有许多男女老少拿着各种工具在铲雪,仔细一看,这些人都身着崭新的棉衣,面上虽然有些愁苦,却带着隐隐的希望,一簸箕一簸箕地将大道上的雪运送到远处。
李秉善骑着毛色骏亮的大马,突然甩了几鞭子跑到了远处,又哒哒哒地回来了。
等到了半路休息时,李秉善才与她道:“师娘,出京的这条路上设置了好几个窝棚,铲雪的百姓凭着木签能在窝棚领两顿热粥馒头。周围许多乡民都出来帮忙了。”
李秉善有些感叹,若是真的有地动,呆在家里还会被震死,在这露天之下才有活命的可能。
温含章也想把心思转换到其他地方,便想着多问几句,没想到春暖却指着不远处的一行马车道:“夫人,看着像是延平侯府的人。”
温含章远目一眺,这回脸上的笑容却是不自禁地出来了。她与朱仪秀一年多没见,这一回朱仪秀撺掇着古氏将避灾的地点也选在同一座道观,两家人也能互相做个伴。
与友人再度相逢,温含章心中却是想着以后两人将会有的不同立场。个中滋味,一言难尽。
第118章 天灾
外头满地冰霜; 屋内烧着暖炕,朱仪秀喝了一口热茶;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娘也派了管事过来; 那蠢货居然能记错我们过来的日子,现在各个屋里炕都没烧起来。”
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 朱仪秀一向身子弱; 古氏也顾不得忌讳温含章还在戴孝的事情了,一下马车便把她打发到了温含章这边。
一年不见,朱仪秀风姿容色更盛从前。温含章摸了摸她的手; 有些凉,便把怀里揣着的手炉塞到朱仪秀手上:“就是知道这样,我才想让古婶婶和几位嫂子过来歇歇脚。”可惜古氏几人都回绝了她。
早在半年前,温含章就在清正道观里预订了一个一进的院子; 又有苏嬷嬷提前几日过来收拾,一下马车就是处处妥帖。
苏嬷嬷正在外头指挥着丫鬟将她带来的箱笼归置起来,温含章便将几个大丫鬟也打发出去帮忙了,现下梢间里只剩下温含章、阿阳和朱仪秀三人。
朱仪秀随口道:“你怕什么?我娘又不会恼了你。”她好奇地瞧着温含章怀中的小不点; 伸出食指点住小家伙圆嘟嘟的唇珠; 阿阳还以为朱仪秀在跟他玩闹; 一下子就笑开了脸。
朱仪秀顿时评价道:“你生的孩子; 性情与你一模一样。”这么容易就被人逗乐了,还真是个好骗的小家伙。
她托着腮帮子问温含章:“钟子嘉在京中; 你就不担心吗?”
温含章顿时又想起了钟涵的事;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作为家属; 这时候只要不添乱,便是最大的支持了。
不想让焦虑继续蔓延,温含章问道:“古婶婶刚才骂你了?”
一说起这件事,朱仪秀的面色就淡了下来,道:“我娘什么时候不骂我了。”
方才一行十数辆的车马在温含章面前缓缓停了下来,包得十分严实的马车帘子突然被一把掀开。温含章就知道,朱仪秀一定会挨收拾的。延平侯府的人就差没把她当祖宗供着了,怎么会让她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温含章失笑道:“都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朱仪秀突然定定地看着温含章,看得温含章还以为她今日戴错了首饰,没想到朱仪秀却让在一旁伺候着的奶娘将阿阳抱了下去,然后就把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双手抱着她的腰,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当了娘之后,忒啰嗦了。”
朱仪秀想了想,又道,“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奶味,还是咱们一起调的莲花冷香好闻。”
朱仪秀是真的觉得,生养孩子之后的温含章,让她很不习惯。她伸出一只手,不自觉地咬着手指头,想着四皇子与她交代的事情,心中有些烦恼。
这一回见面,她敏锐地察觉到,温含章与她之前多出了一层隔阂。这种感觉是说不清的,明明两人挨得这么近,可她却无法如从前一般猜中温含章心里在想什么。
她突然叹出了一口气,嫁人有什么好,嫁人了,就什么都不自主了。
朱仪秀看着温含章的侧脸,突然问道:“若是我嫁给四皇子,含章妹妹会与我一直要好吗?”
温含章有些挣扎。朱仪秀从来不是这般患得患失的人,她性子有些猫一般的骄纵,那种可爱的蛮横让她做事一向理所应当,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让她十分烦恼的。
在温含章开口之前,朱仪秀突然用一只手堵住她的嘴唇,认真道:“你要好好想清楚这个问题。”
温含章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你为何会担心我们会有问题?”
朱仪秀缓慢地摇了摇头,口中却道:“我怕的是,我与四皇子会有问题。”男人有什么好的。若是嫁了人,与温含章之间便要互相算计,她宁愿不嫁。
温含章脸上有些不解。其实从私心而论,若是朱仪秀与四皇子婚事不成,温含章更应该松一口气。但从朱仪秀的角度,四皇子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婚嫁对象。这小半年来朱仪秀每次与她通信,上头说的都是四皇子孝敬未来丈母娘的事情,温含章以为朱仪秀对四皇子应该是有些喜欢的。
她问:“你不喜欢四皇子吗?”
朱仪秀笑了笑:“何为喜欢?喜欢不过是两个人在外在、才情、权势上的互相欣赏,肤浅至极。我对他如此,他对我亦是如此。”
温含章是真的觉得朱仪秀有些不大对劲,她仔细端详了一下朱仪秀的面容,与她四目相对之时,朱仪秀一双眼睛仍然如从前黑白干净,尘埃不染,直直地印着她的面容,就像意识不到她那句话中满满的凉薄一般。
温含章突然道:“四皇子是哪里招你惹你了?”
朱仪秀却是无甚姿态地歪扭在她身上,望着房顶:“我只是觉得他没有含章妹妹先前说的那么好。”
温含章苦笑不得:“我以前说他什么了?”她想了想,她似乎真的与朱仪秀说过她小时候见到四皇子在寺庙施粥的事情,不过就那么一次罢了。
温含章有些感叹,朱仪秀小时候是个傲娇的小萝莉,又是一贯的药罐子属性,少有人愿意靠近她。温含章一向心软,便借着大人交际的机会向她伸出友谊之手,但她也是身在内宅,哪有那么多事情可以说,碰见了一件稀奇事便随口拿出来哄着她,没想过朱仪秀会一直记着。
朱仪秀心中有些叹息,若是知道温含章都忘了,她绝对不会靠近那个人。朱仪秀起初只是想看看能让温含章赞誉良多的四皇子,究竟长什么模样。哪知道不过一次,那个人就阴魂不散,像块牛皮糖一般撕不下来。朱仪秀几次想与他说明白,都被带偏了话题,每次都是以吃亏结尾。
因着想起了那些让她又羞又怒的事情,朱仪秀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温含章看着她满面绯红的模样,突然断言道:“你不大对劲。”
温含章正想好好问问朱仪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延平侯府的人却突然上门说是院子里收拾好了,让朱仪秀过去看看符不符合心意。
朱仪秀顿时松了一口气,与温含章匆匆告别便掀帘而去,模样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温含章细细地品着朱仪秀方才的举动,透着一股不自觉的小女儿娇态,举止比起从前大胆了许多,她突然有了一个猜测,又觉得不可思议。
待到了苏嬷嬷带着大丫鬟一起过来汇报时,温含章仍是有些出神。苏嬷嬷按着身份资历将过来的人都分派了工作,院子就这么一点大,能跟着过来的都是主子面前得用的人,伺候起居、洒扫、浆洗、轮值、厨房,这时候也没人敢挑差事苦重了。温含章只听了一耳朵由着苏嬷嬷安排了。
她心中想着,若是真的像她想的那般,朱仪秀不嫁都不成了。
温含章吁出一口气,反正在这道观里还要一个月,不怕朱仪秀一直躲着她。
但朱仪秀却是从这一日起就没有过来了,延平侯府的人说朱仪秀当日回去后便发起了高烧,古氏似乎觉得她被冲撞到了,连着大半个月都将朱仪秀拘在房里,自己却是亲自过来与温含章说话。古氏是长辈,她都做到了这个地步了,温含章也只能打消了过去看望朱仪秀的想法。
清正道观这半个月陆陆续续有人家入住。温含章听秋思说,这段时间道观正殿就没少了香火,许多人家都是老夫人连着媳妇女儿一起日日在三清面前上香祈祷。
温含章不大信这些,但她在道观中也是无事可干,便跟观里要了几本道经随意翻看着。
反倒是苏嬷嬷与她道,想与丫鬟们分批去三清面前上香磕头。
这个时候,求神拜佛也是一种心理安慰,温含章便同意了。
府中这一次带来了一队卫兵,高健在第一日到来时就勘察好了地形。
清正道观背靠着一座山,坐落在一处平坦地带。越是临近灾害日,道观中就越有人抱怨,有山鼠下来跑进院子里偷吃东西,不仅山鼠,从院子里往上看,日夜都能见着许多不明鸟类在迁徙,温含章有好几次还在门口看到了盘旋的蛇,幸得他们带了硫磺过来,院子里才没有动物成灾。
因着这些异常之举,道观中有许多人心中也渐渐信了钦天监的预言。
李秉善是闲不下去的人,他好几次出去都带回消息,说是附近好几个村庄都有人在收拾家当,想要跑到更远的地方。
李秉善与她说话时,满脸的复杂,似乎被这些人的急切也影响到了,想劝温含章搬远一些。
温含章坚定地拒绝了他。清正道观没有问题,这里离京城已经很远了。现下她担心的也不是自己的安全。
大半个月的时间,钟涵只让人传了两次信过来。距离上一次已经有了好几日了。温含章心中七上八下的,她一直倒数着天灾的日子,终于到了那个她连时辰都记得十分清楚的夜晚。
这一夜,温含章穿戴好了衣裳早早起身。院子里已是提前搭好了帐篷,所有尖锐之物都被收了起来,只在中间留下三把椅子。钟凉笙与李秉善坐在温含章的左右,都是满脸的不自在。
李秉善才坐了一会儿就道:“师娘,不如我再出去看看?”一抬眼就能见着一个貌美的姑娘家,李秉善实在不适应。
温含章却是喝令他坐下,这时候出去简直不要命了。
一更天时,许多丫鬟还在窃窃私语,突然间有一声从大地深处涌出来的怒吼声响彻耳边,将房屋震得有些晃动。
帐篷里头,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在一瞬的愣怔之后,许多丫鬟被这一声震动吓得腿脚酸软,跪到了地上。
温含章手中抱着大声啼哭的阿阳,有些颤抖,大地余震不断,就像在酝酿着一声更加厚重的吼叫,她身下的长背椅也在痛苦呻吟,
钟凉笙咬着嘴唇闭着眼睛,面上已是流满了泪水。
李秉善好了一些,他终究还是个男子,只是对着温含章时还是面色苍白,欲言又止道:“师娘,真的有地动……”
话未完毕,又从远处传来猛烈的一声巨响。
第119章 惺惺相惜
黑夜的寂静在这个原先灯火热闹的道观中; 显得十分突兀。两刻之后,脚踏在地面上; 仍有一种大地在颤抖的惊悚之感。
温含章却是知道,最大的危机已经过去了。
她重重呼出了一口气,第一件事就是连亲了几口阿阳; 刚才儿子哭得都打起了嗝儿,温含章不得不把他按在怀里捂住小耳朵,带在头上的虎头帽都有些歪了。
环顾四周,其他人比起阿阳也没好到哪里去。情况最好的苏嬷嬷与春暖都是眼眶红红地抓着她椅子左右的把手,许多丫鬟控制不住地发出惊哭声,有些人瘫软在地上之后干脆就站不直了。
高健在情急之下用健壮的身体挡住了几个要冲出去的小丫鬟; 这会儿这几个人都是吓白了一张脸; 大喘着气。高健把他们控制在一旁,等到了余震小一些; 他便跟温含章提出了要出去探听消息的要求。
温含章想了想; 吩咐道:“我怕有宵小会趁机作乱,院子里要留几个人下来。”
高健应了一声; 温含章又想了想,道:“若是方便,再派个人去延平侯府那边看看。”若是别的时候,温含章肯定是派个丫鬟过去,但这会儿只能指望着高健手下的卫兵了。
高健也应了下来; 他看着温含章镇定的面容; 心中也是有些敬佩。只要看这帐篷内的情景; 就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了。温含章这会儿还能临危不乱地下命令,真是比起许多大丈夫都要强上许多。
温含章对高健的心理无从得知。但她要是知道了,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其他人对这次灾事都是半信半疑,只有她是全心全意准备着。就像一件睽盼许久的事情终于落入帷幕,恐慌经历得多了,剩下的便是麻木了。
高健出去后,苏嬷嬷突然打了个哆嗦,一看帐门,原是有个小厮掀开了一角帐帘。外头居然飘着小雪。苏嬷嬷立时提着嗓子骂道:“要死了,这会儿精神起来了,刚才一个个都怂成那样,丢人现眼!还不赶紧把帐门拉好。”
小厮们被苏嬷嬷这么一骂,也不敢顶嘴,蔫蔫地扯好了帐门。
苏嬷嬷骂完之后,心中好受了不少,她便对温含章道:“夫人,您看,咱们这会儿好不好回屋?”苏嬷嬷这么大半辈子,也是第一回 遇到地动,心中六神无主的,不敢拿主意。
温含章看了一眼现下已经半睡半醒的阿阳,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