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压坐在三十六品金莲台上,望着那直直刺破他结界而来的剑刃,没有动也没有反击。
他不是避不了,也不是打不过,而是她挟着全身真气而来,这就是她的全部,而她是他的软肋,他不能动,不能冒险,倘若有个万一,天地之间就再也没有她了。
那剑尖如流星,如闪电,离他半里,十丈,三尺,他闭上眼,卸去全身真气,如同一匹待宰羔羊,任她宰割。
这是他唯一能做到万无一失的机会,剑尖触到他体肤的时候她的灵力必将贯穿他全身,他能有一刹那的机会利用浩瀚修为反罩她,她这股灵力将会被他压制回去。
慕九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心里有着陌生的恶感,他跟陆压不一样!一切都不一样!陆压穿白衣而他穿黑衣,陆压梳髻而他披散着长发,陆压的眼睛像流星而他的眼睛像深渊,陆压的美如煦日暖阳而他身上只有如冰雪般的清冷!
她只知道她要杀他,她要杀他!
她看着那剑刃直直刺往他胸前,毫无阻碍,剑尖前方的他就像静待着她的刺入!
她要杀他,她要杀他……
——可是,她为什么要杀他呢?
他没有做错什么,她为什么要杀他……
她脑海里有丝清明忽然闪现,并且如石下的种子一样的艰难而努力地在往上伸展!
一张和煦的脸在那张冰冷的脸上浮现,是陆压,是陆压!
“修仙之人不光为救长生不老之道,最重要的是的以仙法传道,造福苍生……”
“切记以善念为行事之纲……”
手腕上包着木的金镯子传出一波波刺耳的声音,剑尖在离陆压胸口一寸的地方停住!
“师父……”
她喃喃呓语,双眼望向前方,师父?她怔愣着,下一秒,紧急煞停的灵力收不住势地将她一推,她闷哼着喷出一口血,剑尖也顺势往前伸来!但她却在前扑之前一秒迅速撒了手——长剑落入云下,她闭眼往前载倒,人也如石头般沉坠下去!
“阿九!”
静待着她刺入之后伺机制住她的陆压万没料到她会收手!
这一收,她岂还能有命在?!
他不假思索从莲台上追下来,以最快的速度朝她伸手过去!
阿伏充斥着焦灼的虎啸声布满了山岗,也就在这一瞬间身如闪电纵了过去!
他在半空接住慕九下坠的身子,而恰在此时,陆压也以无上玄明真气结成结界护住她周身,她的灵力被玄明气紧紧困住,无法游蹿也无法施展,他转而莲台降落地面,抱着她坐回去,封住她穴脉以真气疏导她灵力归位。
金莲台上两道金光相互交缠相互搏斗,持续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原先聚积的乌云才渐渐消散,慕九身上的光芒也逐渐消失。
四面渐渐又恢复了宁静,包括正怔怔观望的敖琛他们。
陆压收手望着萎萎坐在面前的她,不知怎地,眼眶蓦地有些发酸。
面前的她还是那个蹦蹦跳跳的娇憨少女吗?
是他错了罢,如果不是他贸然就走,她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如果不是他负气冲动,一切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慕九仍然垂着头无力地盘腿坐在莲台上,像是只剩口游丝的活死人。
她的头依旧有着残余的痛感,但是这么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足够使她恢复些清明了。
她险些杀了他。
是的,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回来,更不知道为什么会把他看成是另一个人!只知道差一点点就把长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她哪里还有脸面对他。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好累。
累到连去后悔后怕都已经没有力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好陌生。
她要休息一下,好好想一想。
她爬起来,摇摇晃晃下了莲台,望一望周围,遁着相对平坦的那片石砬地走去。
“你去哪儿!”
陆压站起来,紧走几步到她身后,“你现在这样,连驾云都不能,能去哪儿!”
她扶着身旁的巨石站定,嗓子哑到连说话也像是启动着封闭了千万年的石门,没有具体的声音。
她不是没有话说,而是脑子里想往外冒的话太多太乱了。
陆压心里一阵发紧。
他走到她前方,执起她手来:“我送你回去!”
慕九摇摇头,把手抽出来。她头很痛,她真的很想静一静。
陆压道:“是我错了,我不应该丢下你走掉,不应该说那些话气你!”
慕九再把头摇一摇,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错,她只是很累,她整个人像是行尸走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看见任何人,他一定还不知道她有多么难受,她险些就要被那股灵力折磨死了!
她要去找答案,弄清楚自己究竟怎么了。
“郭慕九!”
陆压压抑着在怒吼。
她停下。半晌,转身来。
陆压咬紧牙关没出声。
她尝试了好几次,到底艰涩地开了口:“对不起,陆压。我是真的错了,你原谅我。”
陆压颤着双唇,脸色并不那么好看。
他是要她的道歉吗?他不要!他只是想要她撒个娇,耍个赖,这样也做不到吗?!
“你过来,我抱抱。”他缓下语气,忍着心酸向她伸出手。(未完待续。)
☆、第214章 两个世界
他在坡上,她在坡下,她哪里还有力气爬坡?
但她还是动了,踉跄着,跌跌撞撞扑向他。
陆压环着她在胸前,眼一闭,眼泪也滚下来。
他吻她的额她的发,她的眉眼她的眼泪,她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可是他的怀抱空虚,有了她才完整。
他以为自己高傲到可以对她不屑再顾,命运却比他看得通透得多。
慕九紧揪着他的衣襟,却在他的拥抱下忽然出声:“你知道我是谁吗?”
扑过来是本能,她本能地知道他这里是最安全的港湾,但她满脑子仍被这迷惑充斥着。
她抬头望着他,眼里没有喜悦没有激动,而只有疑惑和迷茫。
如果是从前,她也许会借机耍赖撒娇,借机释放心意,可是眼下的情形容许吗?
矛盾并未解决。
陆压手顿住,却未松:“你是我的未婚妻。现在你体内已经完全感觉不到那股灵力了,我尚且不知道这是黑水潭的灵力作祟还是来自于你体内。但是我可以肯定,它的爆发跟这片林子里的灵力有很大关系,阿九,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
慕九没有说话。
过许久,她说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陆压目色沉凝,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自己,但并没有找到答案。
慕九背靠在石头上,嘴角扬起:“我这个人或许有些天赋,修仙时能比别人进阶得快些,但在神仙二界里,委实算不得什么。我个性也不是很好,脑子也笨,我想导致你最初对我有感觉的,无非是因为朝夕相处让你察觉了我的一点好。是吗?”
陆压说不上来。
慕九望着他:“陆压,你真的原谅我了吗?如果回到先前,我把镯子借出去后你还会对我发脾气吗?”
陆压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应该还是会的,他在乎的是她对他,她对别人如何,他确实从未关心过。
慕九望着他,双眼黯淡到如同雨夜的天幕:“你知道吗?刚才那一刹那我确实想为你改变,变成你所期望的样子,我想变成个自私到眼里只有你的人。
“可是我到底还是做不到。敖姜受了重伤,我希望有人能救他,我把镯子借给他,我只是摘下来给他想让你知道他在哪儿。
“如果不是敖姜,兴许我已经被烈焰吞没,我的金灵和敖姜的水灵都与火灵相克,如果不是他舍身救我,那么方才躺倒在那里甚至是送了命的就是我了。我想他既然能舍身救我,那我给个线索给你让你能够救他,这与救我又有什么差别呢?
“倘若我带着它走,你也不见得会更早找到我,我不是没有拿他联络你,可是那林子里我完全没有办法把灵力传送出去。
“我知道,不管怎么说,既然我答应过便不该随便摘下它。这个我认。
“可你知道我笨,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如果救我的人因我而死,那我宁愿自己去死。
“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我也知道你在处处护着我,可是陆压,我也有我的做人原则啊,如果当初我不是这样滥好人,我怎么会把你带回天庭?怎么会听信你的谎言将你留下?当年若不是我本着颗替师侄们出头的心,又怎么会在洪苍山下遇见你?
“我并不认为善良有错。所以我没法儿为你变成自私的人,从这一点上来说,我想我或许是真的不够喜欢你。我还是很在意在你眼里的模样的,如果你骂我,骂我不该那么轻率,我都认。但你说我假仁假义,我觉得有点受伤。
“我本来就是个看不得人落难受苦的傻瓜,如果我就那么撇下敖姜离开,我就不是我了。但是我仍然知道我错了,我如果聪明些,或许能够想到更为齐全的办法。又或者我能干些,我便完全不必敖姜来救我,不必事事都等你来替我解围。
“可是陆压,我目前只能做到这样。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依旧会有我自己的人生,没有遇见你,我会在天兵营混吃等死到五百年期满,是因为遇见你,我才会接连遇见这么多超乎我能力范围的事情——是因为你,我才看到了这么不一样的世界。
“我是在以一个半仙的身份拼了命地做着你们神仙的事情。
“我卯足了劲,偶尔也会有赶不上你们脚步的时候,我笨,我傻,我低能,我只能用我自以为好的方式处理问题,在这件事上,就算再从头来一次,我十有八九不会改变选择,你也十有八九还是会发脾气,因为你不能理解世上怎么会有我这种不把你放在心上的人。
“所以哪怕我们和好,矛盾也依然存在。”
陆压脸色有些发白。
“陆压,我跟你的差距,不是上神与化神的阶位,而是两者的落差本身,我们对彼此的认知,彼此的能力不对等,使我们注定会产生这样的矛盾。我特别的迷茫,我知道感情是自私的,我现在就是特别乱,陆压,不如你给我一点时间学会自私,等我理清楚我自己,等我来找你。”
她双唇翕了翕,目光里的晶亮在夜空里划过一道弧,伴着她下了山涧。
有时候她冷静起来连她自己都害怕。
她在他身上的有所保留,应该就是一直预感着会有这样一种矛盾出现吧?
他习惯了众星捧月,翻手云,覆手雨,他高兴的时候可以把云嵯这样的人从绝处救回来,不高兴的时候能把慕容少卿动辙就减去几万年修为。
当然没人能说他做的不对,事实上他每做一件事都有足够的理由。
可是她不同,她不得不因为积累功德善缘在天庭服这五百年兵役,不得不承受一些窝囊气和委屈,也不得不不断学习着生存法则,——他可以旁若无人地称呼玉帝为鸿钧的看门童子,她却必须老老实实地三叩九拜。
她并没有觉得不公平。
只是她与他的经历不同,阅历不同,这都是事实。
如果高枝那么好攀,人界也不会有那么多怨妇了。
所以她反倒没有眼泪可流,哭有什么用?有本事就解决问题。
她忘不了刚才她剑尖刺向他的一幕,如果不是最后那丝善念战胜了恶念,那么大祸终将酿成。
她也有恶念……
她首先得知道自己是谁,然后才能想接下来的事。
在自己脑子都还一团浆糊之前,最好还是先分开冷静下吧。
“呜呜!”
阿伏看到她走远,突然如同脱弦的箭一般冲到她面前,拱着她的身子在背上,驮着她呼啸而去。(未完待续。)
☆、第215章 有些毛病
陆压没有动。
敖琛他们没敢动,连大气也没敢出一声。
直到各自都站立得够久了,上官笋才期期艾艾吐语道:“那个,慕九走了,那我也走吧。”
说完召来云头便要踏上去。
敖琛正要挽留,一直未曾出声的云嵯却忽然指着西北面的乱石岗说道:“那个是什么?”
众人皆随他目光看过去,只见崩塌的山下竟赫然露出半截洞来,洞里结着张巨大蛛丝网,而网上则有件什么物事,在这幽暗的天色里幽幽地泛出光芒!
“去瞧瞧!”
恨不能立时离开这地方的敖琛已经先行朝那边御风行了过去。
云嵯斗着胆子走到陆压跟前:“上尊或许累了,不如我们改日再来也成。”
陆压保持了许久未动,云嵯就要放弃时他才扭过头来,缓步朝着那山洞走去。
这是座早已积满了灰尘布满了蛛丝的山洞,如今洞顶已经被慕九震掉,露出来就只有个洞底。而洞底中央放了张石桌,那大蛛网就是结在这桌面上,引向四周,蛛网上的物事是颗红蜘蛛,但是现在它已经察觉到有人来了,连蛛网也已经被震破。
“蜘蛛有古怪!”
敖琛说道,而且声音也带着丝激动。
这片林子本就诡谲难言,如果说那黑水潭与先前慕九他们所遇到的还有可能是自然之力,那这山洞与这蜘蛛又说明什么?这石桌明显就是人为摆放的,蛛丝结得这么结实完美,若无法力操控,是无法做到的!
陆压凝眉看了看,幽幽道:“这是噬灵蛛,杀了它!”
上官笋听令,一个闪影不见,他便瞬间将那欲逃蹿掉蜘蛛一掌拍成了肉酱。
众人无不骇然,但也知噬灵珠乃是妖界第一毒蛛,同时又是天下最会夺人灵力助养己身的毒物之一,这样一只毒物藏在这山洞里也不知吸取了多少灵力。
“去看看这蛛丝是不是三十六支经线,一百零八支纬线。”
陆压未动,语气依然缓慢沉稳。
所有人连忙上去数。
没一会儿云嵯已退回来:“没错!正是三十六支经线,一百零八支纬线!”
“运你们火凤族的火灵将它烧了,敖琛再用水灵将烧过的灰烬洒于四面八方。”陆压道,“这就是控制你们两族在冰魄锁上运数的妖法。噬灵蛛同时吸食过你们两家的灵力,又被人控制在此掌管你们两家运数,只要蛛丝不断,你们就永远避不过这一劫。
“如今蛛网虽破,但此人妖法已然到了能控制神族命数的地步,必须彻底销毁。
“销毁之后敖琛可上青玄宫来找我取丹药缩减修复龙丹的期限,五百年后,等你龙丹悉数复原,便将冰魄锁交与云嵯。云嵯在此之前,可以闭关以冰魄阴锁养灵续命。”
敖琛与云嵯听完皆已心潮澎湃,当下领命前去。
而陆压背转身去,与上官笋又道:“你留下来帮着善后,这案子总要完结,回头阿九总还要结案的,你们要好好帮她。”
上官笋微顿,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茫茫云海。
慕九醒来的时候屋里还是黑的,她爬起来把夜明珠从锦袱里取出搁在灯台上,视野顿时亮敞起来了。
屋里没有人,环境是她熟悉的环境,气息也是她熟悉的气息,她软软瘫在床上,又闭上了眼睛。
她睡了多久,就做了多久的梦,梦境里人影浮来隐去,没个止歇。
“九九你醒了?”
小星推门进来,声音微带嘶哑。
慕九点点头,吁一口气又爬起来,坐在床沿凝望她。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们都没有变,这屋子也没有变,好像只有她变了。
“九九你怎么了?”
小星拿手背抚她的脸,满眼里都是担心。
昨天一整天她都觉得神思恍惚,一颗心老也安定不下来,天边都泛亮了她也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