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用兵权弥补这些年来对阿暮的亏欠是行不通了,但就算是如此,他也知道今后是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空有二十万大军傍身又如何?
项氏易主,空无魂为陛下所用,冀东不再是他的屏障,反而是困缚他的地牢。
再说,他也真的累了,也许这样的结果,其实是最好的。
“陛下英明,是臣思虑不周,但臣对朝廷的忠心,日月为昭,臣此次上京贺陛下登基大喜为其一,其二就是亲自向陛下上交冀东兵权,求陛下笑纳。”
周青色垂眸,哑然一笑,明王无疑是个聪明的人!
看似她不费吹灰之力收复失去,一统大元国,但明王在这件买卖中也没有亏,荣华富贵的勋爵倒是其次,后半生的安稳安全日子才是他想要的。
不过,他淡淡的扫了一眼元暮,暗自摇头,当初他既然选择了放手,其实就已经意味着彻底失去。
元无忧对于明王识时务上交兵权,虽没有表露太大的情绪,却将整个冀东都划为了明王的封地,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倒也皆大欢喜。
元无忧提前离开宴会,没有直接回到皇宫,而是摆驾到了怀王府。
寂静的怀王府因为她的到来,而暗波汹涌。
穿过抄手游廊,元无忧来到怀王曾经居住的宸院,景依旧,物还在,人却已经不在了。
她在怀王床榻边沿上坐下来,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触手的丝滑柔软锦被让她恍惚感觉到还有人的温度。
怀王还在,正卧坐在床榻上,温柔的笑望着她。
在她专属的软椅上半躺了下来,往日的画面在脑中一一浮现,可世上,如今已经再也没有那个可以让她轻松自在的人了。
液体从眼角滑入发鬓,带来微凉的湿气,元无忧轻轻的阖上眼。
玉珠玉翠守候在她身旁,不敢发生任何声音打扰她。
小花子走进来的脚步也停了下来,未再上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元无忧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一双美眸黑如深渊,令人寒气顿生。
“宣她们进来。”
“是。”小花子恭敬的退了出去。
兰嬷嬷扶着顾太妃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顾依依和项清尘。
看着半躺在贵妃椅上的元无忧,顾太妃脸色愈显苍白,背脊挺直,并没有行礼的打算,而她身后的其他人似乎也没有这个打算。
小花子微微皱眉,看了一眼元无忧,却见她眼神制止,只好退回原地静候着。
元无忧没有出声,卧房里的空气都似乎在半空中凝固了。
“你来做什么?”顾太妃面色含霜,忍不住的出声。
元无忧轻抚着软椅扶把,对她们冷傲不行礼的姿态视若无睹,缓缓的出声说道:“玉珠,你去把那孩子抱来给孤瞧瞧。”
玉珠眼底飞快的闪过讶色,想也不想的恭敬应旨。
“是。”
顾太妃身子遥晃了一下,眼神浮现惊惧,手指颤抖的指向她:“你要胆敢伤坤儿,本宫一定不会放过你。”
“太妃倒是护犊情深。”元无忧低笑出声。
项清尘却上前一步,死死的盯着元无忧,面色染霜声音更是尖锐刺耳:“元无忧,你想做什么?”
小花子面色一沉,厉声喝斥道:“大胆项氏,还不跪下。”
项清尘无视小花子的喝斥,冷诮出声:“元无忧,想要我跪你,你作梦,如今你为刀徂,我为鱼肉,要杀要剐,随你,若你要害我孩子,就是死,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元无忧冷笑:“杀?剐?会不会太简单了?”
项清尘和顾依依皆面色微变。
“至于你们跪与不跪,难道就可以改变得了我的身份?”
“你……孩子……”项清尘的话在看见玉珠抱着孩子走了进来时而终止,她冲上前欲抢夺孩子。
不需要示意,就有人将她死死的按在地上,如今已经没有武功的她,不过是柔弱女子一人,毒和药她更是早就没办法接触。
“放开……唔……”项清尘的话被小花子塞入嘴里的布团而无法正常出声。
狼狈不堪的项清尘让顾太妃看向元无忧的目光是又惊又怒,就连顾依依都蹙紧了眉。
“陛下。”玉珠抱着锦衾包裹的孩子低下身子。
元无忧坐了起来,伸手掀开覆盖在上面的锦衾,仔细的端详了几眼后,她收回目光,身子重新躺回了软椅,面色无波,不怒而威,慑人无形。
顾太妃紧紧的抓紧了兰嬷嬷的手,顾依依冷眼看着。
“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是养,玉珠,将这孩子抱回宫中,安排宫人嬷嬷抚养。”
“是,陛下。”
“你敢。”顾太妃震怒出声。
“唔……唔……”项清尘双眼欲裂的瞪着元无忧。
“晗儿尸骨未寒,元无忧,你就如此欺孤寡幼子,你就不怕天下人戳你脊梁骨?骂你忘恩负义?”
元无忧淡淡起身,目光冷然的落在顾太妃脸上,突然一笑:“忘恩负义?你怎么不说孤大逆不道呢?孤可是连自己的生身父皇都可以逼死。”
顾太妃哑口无言。
“对了,养在宫中,孤日后也许有可能将皇位传于他,太妃,你不想吗?”
顾太妃和顾依依就愣住了,项清尘也怔了一怔,但很快就恢复理智,挣扎着摇头,可她口不能言,身不由己,根本没办法挣脱身上禁锢的力量。
“你……”顾太妃惊疑不定的望着元无忧。
元无忧走到项清尘身边,微笑着出声:“千万别死,你死了,这个孩子就没机会活了,至于你们,孤要你们在这孤寂的怀王府里好好的守着,用余生来证明你们对他的爱可以心甘情愿的为他画地为牢,对了,就算你对父王的爱撑不了,你也该为你的孩子撑着,这一方面,你不妨请教一下太妃。”
项清尘一双睁大的眼迸射出骇人的恨意和杀气,几近猩红。
顾依依整个人都虚软的后退一步,跌坐身边就近的椅子里,面色恍惚,又隐带凄然。
这样的结果,是她选择的,她知道她怨不了人。
“元无忧,你真残忍。”她连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元无忧脚步停顿片刻才大步走了出去,身后传来兰嬷嬷的惊呼声。
顾太妃昏了过去!
☆、016你在这里
元无忧抓了一把鱼食投入湖中,一群锦鲤全都游了过去抢食,水纹涟漪,别有一番风景在眼帘。
玉珠小心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的神色,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主子终于恢复正常了。
小高子轻步的走进亭子里,低声奏禀:“陛下,第五照已在外侯旨。”
元无忧停下喂食的动作,净手拭手后,淡声道:“让他过来。”
“是。”小高子恭敬的退下去。
第五照沉眼低敛的跟在小高子身后,看似步伐稳定,事实上,他却紧张的手心出汗。
他今天能拥有的一切,全是她赐予的,他紧张并不是怕她收回她赐给他的一切,而是……他卑微的不敢面对她。
那些不堪过往,如影随行,他从不曾忘记。
走进亭子里,看着背对着他正欣赏着湖面风景的尊贵身影,他直接伏跪于地,恭敬的语气里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虔诚。
“属下参见主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谢陛下。”第五照平身后,低眉敛目的退至一侧,恭谨庄重的神色淡化了他阴柔冷暗的气质。
元无忧收回眺望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他一眼,转身走回亭中坐了下来。
“你做的不错,孤很满意,需要孤奖赏你什么?”
第五照猛地抬头,却在接解到元无忧的双眸时,又忙不迭的低了下去,实话实说道:“属下不敢居功。”
“不敢?”元无忧挑眉,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敢说实话。”
第五照身形弯了一弯:“请陛下恕罪。”
“好了,孤既然开了这个口,自然是有意,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第五照来之前,心里也有奢望过她或许单独昭见他是想赏赐他,但是,这个念头不过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就被他刻意的遗忘。
他在世人心里,一身的泥污是一辈子都洗不清的,就算他如今位高权重又如何?表面人人敬他畏他,可背后谁不唾弃轻视他?
他上京,甚至是做好了陛下除掉他的心理准备,可此刻……
“无需猜测孤的用意,孤问你什么,你实话实说就是最安全也是最聪明的方法。”
元无忧淡淡的声音让第五照眼敛一颤,不敢再走神,躬身道:“属下没有所求,为陛下效力,是属下三生有幸,绝不敢居功。”
“嗯,你这话孤相信。”
第五照看着自己的脚尖稍默然片刻后,才缓缓的出声:“属下不敢欺瞒陛下,属下心中的确是有一件事想做,属下想娶妻了。”
元无忧没想到第五照提出的竟然会是这样的要求,微讶过后,她端起桌上的茶轻抿了一口,才道:“倒是出乎孤意料之外。”
第五照低垂着头,看不出神色。
元无忧盯着手里的茶色沉吟片刻后,嘴角微勾,轻笑出声:“说说看,你想娶谁了?”
“回陛下,属下想娶宇文家三小姐宇文锦。”既然陛下还留着他的命,那他与宇文峥家的仇也是该要清算清算了。
“昌城宇文家三小姐宇文锦……”元无忧眯眼一思,想起来了,在定阳倒是偶遇上了,宇文峥还与小逃子打了一架,那宇文锦十足是个不知愁骄蛮任性的大小姐。
元无忧眼色闪了闪:“孤记得,宇文家掌事的宇文峥娶了灵芝郡主,荣升为了郡马。”灵芝郡主如今也不知道过的如何了?野心昭昭的宇文家倒是如愿以偿的升级了。
第五照听她语气,心提了起来,却恭侯着。
“昌城宇文家的三小姐,身份上倒是与你相配。”元无忧语气微微一顿,才又继续说道:“孤没有意见。”
“谢陛下。”第五照跪地谢恩,没有意见,就是不反对,只要陛下不反对,宇文家的女儿,他第五照是娶定了,不是因为看中了宇文锦,而是他要娶的是宇文家的小姐,宇文峥的妹妹。
第五照离开后,元无忧将身子倚下椅子里,微闭着眼:“小高子。”小高子从她还在湮冷宫时就训练出来了收集京城权贵大小事情的习惯,这习惯保持的很好,成果有时候不亚于影卫掌控的资料,在这一点,她对小高子极为满意。
不仅是对小高子,对小花子、玉珠玉翠,她也相对都还算满意。
小高子心领神会,忙将已在京城建府的宇文府邸发生过的大小事情一一禀报,京城内城以及大户望门里的事,他可是特地命人收集来的。
其实不用小高子禀报,元灵芝大致的处境,她还是猜得出来的,而果不其然,元灵芝在宇文家的地位和动向大致上也与她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知道后,元无忧倒是不急了,反而因为第五照要娶妻的事而让她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而缓缓睁开了眼睛打量着玉珠玉翠,目光在她们自梳起的发鬓一掠而过。
“陛下?”玉珠有些忐忑的出声,陛下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
就是神经比玉珠要粗的玉翠这时候也感觉到了异样。
“玉珠,玉翠,你们想出宫嫁人吗?”或许在这个时代,她们已经失去了嫁人的资格,但在她看来,二十七八的年纪正是女人最好的嫁人年纪。
玉珠玉翠大惊,扑通就跪在地上,玉珠声音里甚至压制不住的颤抖和哭音:“奴婢愚钝,求陛下开恩。”
玉翠也害怕的紧咬着唇泪流不止。
一旁小高子小花子也有些愣住了。
惊慌失措满眼哀、悽泪流满面的两人让元无忧忍不住扶额:“孤并非是不满你们要驱逐你们出宫嫁人,而是孤认为也许你们其实渴望过相夫教子的生活。”
玉珠面色苍白,重重的磕头:“奴婢只求能伺候主子,从无二心,求陛下开恩。”
不敢乱说话的只能猛摇头否定她有嫁人心意的玉翠也跟着玉珠重重磕头。
小高子小花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了。
陛下不是对玉珠玉翠两位姑姑不满,而是想给两位姑姑恩典?虽然两位姑姑岁数已高,但是今非昔比,就算两位姑姑已经年老色衰,也可以嫁个好夫婿。
他们已经净身,这辈子是不可能再过上另外一种生活了,不过,两人相视一眼,他们并不遗憾,他们得到的和拥有的远比失去的要多的多,也重的多。
……
无忧宫。
周青色与元无忧并列走在小花园里,身后仅跟着小花子和小高子,缺了玉珠玉翠,元无忧勒定她们对她的提议深思熟虑清楚,在正式答复她之前,她们不用在她身前侍候着。
“终于有机会和你这样走走了,真不容易。”周青色感叹道。
“是不容易,欠下这么大的人情。”元无忧笑言道。
周青色停步注视着身旁的人,眸波光华潋滟,令人惊艳,而他却似是不自知。
元无忧没有避开,只是打趣般的语气问道:“师父这样看着我,看出什么来了?总不会无忧脸上真的描龙绣凤了吧?”
周青色无视她的打趣,严肃而认真的道:“你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无忧。”
元无忧淡然一笑,并不否认的点了点头:“的确是谈不上喜欢,但是也似乎并不排斥。”她总要让自己有些事做才行。
收回凝视她的目光,周青色叹息了一声,当女帝并不能让她变得快乐,反而会让她的心越来越空洞,越来越麻木。
“师父来见无忧,不会只是想说这些吧?”元无忧继续往散着步。
“我来辞行。”
元无忧停步,回眸看着他,点头,只是她正要张嘴说话时,周青色又适时的补了一句。
“送我娘回去后,我会回来。”
“这里是大元国,师父您是周国皇子。”元无忧淡淡的指出事实。
“你在这里。”周青色也淡淡的点明核心。
元无忧眯眼注视着他片刻,淡定的走着也淡定的出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当然,师父如此年轻,自然是当不得无忧的父亲,但在无忧心里,宁大哥这兄长却是实打实的。”
“这并没有差别,我既是你的师父,也可以当你的兄长,更可以成为你的夫君。”周青色的淡定丝毫不逊色于元无忧。
“师父在向我表白心迹?”
“向你表白心迹你惊讶吗?”
“不惊讶。”
“这不就行了,我本来觉得,根本无需多此一举的,但又怕你装聋作哑,漠视不理。”
长长的抄手游廊在两人云淡风轻般的谈话中到了尽头,前面是个大大的观亭。
元无忧走上台阶,在观亭里坐了下来,这才抬眸看向在她对面坐着的男子,微笑的道:“师父是不是觉得这个世上再也很难找到如我这般能与你心意相通的女子,所以才会误认为你我是天作之合?”
周青色亲自煮起茶来,一举一动,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这样难道还不是天作之合?”
元无忧撑着脸颊慵懒地观赏着他煮茶:“师父不过是将这种寻到知音的欢喜错当成喜欢,总的来说,师父您还是太少年轻了,少不更事,有错觉也正常。”
周青色斟茶的手歪了一下,挑高眉看着她。
元无忧平静的笑望着他,丝毫没有少女该有的羞涩,仿佛她面对的不是本该令人脸红心跳的情意,而是在与闺中好友般的语气在讨论着彼此身上的衣物。
周青色缓缓的蹙眉。
元无忧若有所指的笑了:“这样,师父还觉得正常吗?”
这当然不正常,不过,周青色并没有作声,而是又自若的继续煮茶的动作,心里却苦笑,今日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