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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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有所思-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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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奸相已被刑部大牢收监,择日便要开审。至于你这妻子嘛——”
  城门吏拉长了声调,笑眯眯地看了一旁,脸色已经煞白至极的崔珍娘。
  “这可是重要的人证,也是要害死您弟弟的蛇蝎毒妇啊!”


第94章 有眼
  “相爷是被冤枉的!计都那奸贼,罗织罪名构陷好人,正是他的拿手好戏!”
  距离刑部大牢不远的一处宽敞街道拐角处,年轻的士子站在一块大石上,脸庞通红,义愤填膺,额头用浸血的白布绑了,还未干透的血液流到他眼睫,他也不去擦,只神情更加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说服着下方的民众。
  “辛酉年科考舞弊案,若非相爷甘冒风险、明察秋毫,当时被人换了卷子的在下早已回乡种田,又如何还能在京城安身?!”
  “庚申年黄河大涝,沿岸城镇十室九空,死伤无数,唯独相爷治下杞县,因提前筑坝,又及早安排百姓撤离,数十万百姓方才得以保全性命!”
  “丙子年,山西大旱,朝廷赈灾粮未及送达,时任山西知府的相爷捐尽家产,又为百姓强迫大户开仓放粮,与百姓同食稀粥,一月时间形销骨立,赈灾粮送达之时,相爷便倒在了病床上!”
  ……
  “这些事,你们都忘了么?!“
  年轻士子双目通红,目眦欲裂,破了音的嗓子如同火烧过般,嘶哑地让人不忍卒听,却又忍不住从心底漫溢出一股悲凉。
  “相爷过往做了什么,天地可鉴,百姓的双眼双耳可鉴,难道比不过计贼随口安给相爷的那些莫须有罪名?!”
  下方人群涌涌喧哗起来。
  “对,绝对是陷害!相爷为人众所周知,什么贪污索贿、什么结党营私,帽子扣地那么大,我看分明是做贼心虚!”
  “对,我们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相爷是难得的好官!”
  “我作证!我就是杞县人!当年相爷在我们杞县,不仅发洪水时救了我们全县人的性命,那几年我们那儿几乎夜不闭户,平日有什么冤屈也尽管去喊冤,相爷从不偏袒恶人,也从不冤枉好人,现在我们那儿还有老人天天念叨着相爷呢!”
  ……
  百姓是最健忘的,百姓也是最长情的,只要真真切切地为他们做事,打动了他们的心,他们就会记得你的好,让你名扬千古,世代被传颂。
  在年轻士子的鼓动下,下方的人群纷纷鼓噪起来,气氛越来越热烈。
  年轻士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只是,在这样和谐的音律里,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可是……禁卫军不是说十日后刑部公开审理么?若真是纯属捏造,也不敢这么大胆吧?空穴才能来风,我倒觉得,崔相未必清白……”
  自然,这样的话一说出,便被人横眉怒目地反驳,传到年轻士子耳里,更是叫他脸色因为愤怒而更加涨红。
  他大声怒喝:“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听风便是雨的人!才有忠臣良将遭受冤屈,才有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其余人一听,更是跟随年轻士子一起指责那人。
  那惹了众怒的人缩缩脖子,争辩道:“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有没有罪,等十日后的判决不就得了?反正是公开审理,若崔相真的无罪,我们自然也有眼去分辨!”
  年轻士子一愣,旋即怒道:“好,等就等!到时咱们就用眼看,用耳听,看到底谁是忠,谁是奸!”
  旋即又道:“可如今相爷被困刑部大牢,谁知道那奸贼会暗地里给相爷使什么招数?若是暗害了相爷,抑或屈打成招呢?我们如今要做的,便是以上达民意,让刑部、让陛下和太后,都听到百姓的声音,以免计都那奸贼暗中作祟!”
  年轻士子挥舞着拳头,额头上血染的布巾剧烈地摇晃着,鼓动地下方群情激动,纷纷誓言要签万言书,要去刑部静坐等等。
  当然也有惧怕惹祸上身的,然而那样的人,早在一开始士子公然骂太师“奸贼”时便已经溜走,如今留下的,莫不对崔相心怀感激和爱戴。
  而这样的情景,并不止发生在这一处。
  在民间,在士林,在朝堂,崔相便仿佛一尊所有人崇敬爱戴的金身佛像,信徒无数,如今陡然被无缘无故地砸碎,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信仰的力量甚至让人们忘却了强权的恐惧,百姓签下万言书,士子准备好去刑部大门前静坐抗议,当朝乃至已经致仕的官员四处疏通关系为崔相打点求情……
  他身在囹圄,影响却未因此而消散,反而如一张网,牵动着大牢外的无数势力。
  ——
  街角被这激动的人群堵住,而在街角垂直相交的两条路上,却有两处人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背向刑部大牢的方向,计玄远远地望着相府前那激动的人群,不无庆幸地低声道:“崔相的威望,还真是大地可怕……”
  幸好,义父占得先手,将这么一个可怕的敌人先制住了。
  阿朗也望着那里,目光有些茫然。
  崔相……是那样一个人么?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就是这双手,将那样一个人人爱戴的好官送进了大牢?
  “八弟?”疑惑的问声。
  阿朗抬头,转眼间,目光里赫然已经没有茫然。
  “大哥。“他声音平稳,”那些人不用管么?“他指着那群情激动的人群。
  计玄轻轻一笑,“管,当然要管,如此当众辱骂当朝太师,这可是重罪!接崔小姐前,顺手收拾些小杂碎也不错。“
  阿朗点点头,说了声“好“,旋即一夹马腹,冲向人群。
  他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只要朝着目标前进就是,别的——又与他何干。
  ——
  去往刑部大牢的方向,方朝清与崔珍娘也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咱们就用眼看,用耳听,看到底谁是忠,谁是奸!”即便距离甚远,年轻士子振聋发聩般的嘶吼仍旧清晰地传到他们的耳中。
  崔珍娘被反剪了双手,麻绳捆身坐在马车上。
  哭哭啼啼的仆人们,则是被捆了手,一根麻绳串蚂蚱似的串在马车后头。
  唯有方朝清,被格外地优待,身上没有任何绑缚,还坐在最前头的马车上。
  因为崔珍娘是“疑犯“崔相之女,且有份参与谋害方尚书嫡子之事,而方朝清,却是受害人的亲人。
  也是因此,此时的崔珍娘还能有马车可坐。
  从城门押送到刑部,本该畅通无阻的路程,却遇到民众堵了道路,还是为崔相伸冤的民众。
  那自觉立了大功,也坐上马车押送崔珍娘的城门吏脸色不由有些不好看。
  崔珍娘却神色平静,甚至露出了点笑意。
  她看向另一辆马车上的方朝清。从城门被抓到现在,匆忙地像一场梦,她没有争辩,这也不是争辩的时机,方朝清没有反抗,他也无从反抗。
  这不是交流的时机。
  然而,她被匆匆押上马车被赶往刑部时,他跟了上来。
  思及此处,崔珍娘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了一些,映着她丑陋的脸和此时的处境,这笑便显得格外突兀。
  城门吏看了她一眼,奇怪她还能笑出来。
  崔珍娘看不到城门吏的表情,她只看着方朝清。
  “清郎,你看,百姓有眼。“
  她想伸手去指前方为崔相喊冤的人群,然而手被捆住,于是只能微微抬起下巴,示意方朝清去看。
  方朝清神色木然,没有回话。
  崔珍娘的神色便暗了下去:“清郎……你还是不信我?“
  方朝清看向她,眼神平静地可怕。
  “珍娘,我也有眼,有耳。“
  崔珍娘神色哀戚:“可有时候,眼见耳听,或许也并非全部都是真实。”
  方朝清颔首:“所以,我等着你说。”
  崔珍娘笑了,重重点头。
  前方突然传来喧哗。
  鲜衣怒马的禁卫军突然出现在街角,将聚集的人群立即惊地四散,当然也有骨气铮铮,至此也不逃跑的,见禁卫军来了还为崔相喊冤,更甚者,还有大胆地唾骂禁卫军是太师走狗的。
  而那为首的禁卫军也不啰嗦,直接将叫嚣的几个人拿下,原因是毁谤当朝官员。
  而对那些只是替崔相喊冤的人,却并未捉拿。
  “十日后刑部公开审理崔相一案,是非曲直,届时自有定论,在此之前,任何因此而毁谤辱骂太师之人,皆严惩不贷!“
  一个冷淡而清朗的声音扬起,不威吓,不软弱,平铺直叙仿佛只是陈述事实,伴随着禁卫军只捉辱骂太师者而毫不为难为太师含冤者的行为,便叫许多人停下了奔逃的脚步,甚而有人心中生了疑。
  “是啊,既然禁卫军都说了十日后公开审理,那再等十日又如何?“
  “我现在倒有些怀疑崔相是否真的清白了……“
  悉悉索索的议论声远远近近地响起。
  押送马车上的城门吏脸上也扬起笑:“我就说嘛,都证据确凿了,这一帮愚民还非不信!世上哪来那么完美无缺的人?太师既然敢公开审理,自然是因为崔相必定干了坏事!“
  崔珍娘一直平静的脸色为之一白。
  而方朝清的目光亦变得幽深。
  他看向街角处说出这句话的身影。
  骑在马上的少年身影颀长,鲜红的衣衫随风猎猎作响,背脊挺直犹如苍松劲柏。
  然而,却莫名地有些熟悉。
  眼前前方人群已经渐渐散去,城门吏忙催促着叫车夫赶车上前。
  也不过百来米,转眼便到。
  “大人!“城门吏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车,谄媚地朝那马上的少年邀功,”这便是崔相之女崔珍娘!小的一眼就认出来了!“
  马上的少年转头看过来。
  清秀的脸庞上,两道狰狞刀疤格外醒目。
  方朝清目光微闪,半晌,喉间才逸出一声叹息。
  “阿朗啊……“
  他唤出少年的名字,仿佛还是那时,他是一个普通的书铺老板,而对方是替姐姐每月给他送画的沉默少年。


第95章 过关
  刑部大牢很快便到了。
  鲜红箭衣的少年一言不发,将崔珍娘押送至暂时收容疑犯的牢房,却并未反对方朝清跟来,甚至在方朝清道出崔珍娘重病在身,不堪牢狱之苦时,特意给崔珍娘安排了一间较为安静整洁的牢房,牢房里床铺被褥俱全,比之一般牢房要好上许多。
  面对计玄疑问的眼神,他也未加解释。
  方朝清向他道谢,他只点点头。
  然后便离去,放任夫妻两人独处。
  少年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本就安静的牢房顿时更加寂静。虽然还是白天,然而没有窗户的大牢深处是暗无天日的,好在这间牢房里还有一盏油灯,摇曳着发出昏黄的微末光线,将屋中两个人的脸庞都映地好像蜡油捏成的一般,闪着朦胧的光晕。
  牢房内自然没有桌椅,方朝清便只能站着,而崔珍娘坐在唯一一张床上,身体因为长途跋涉和方才的惊乱已经疲惫不堪,此时便斜靠在了墙壁上,墙壁阴冷潮湿,那冷意透过单薄的春衫,侵入她的皮肉骨髓,叫她灵魂都为之寒颤。
  ——也叫她的头脑更加清醒。
  所以她没有动,依旧倚在那里,抬头看向方朝清。
  方朝清也正看着她,秀雅温润的脸庞被烛光映地更如白玉一般,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脸上也没有怒色和焦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她开口。
  是的,从城门口被陡然喊出那样不堪的事之后,他只在最初怔愣了一会儿,之后发现城门吏并非随口唬人,而是真要捉拿她,而他又无法阻拦后,便几乎一直一言不发,只是跟着她来到这里,且还处处顾念着她的身体。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仍旧是那么温柔啊。
  崔珍娘眼里闪过一丝苦笑。
  可这温柔,却不代表他相信她。
  他只是不偏信旁人的话,却不代表她说什么就相信什么,他只是——给她一个自我辩驳的机会。
  所以,她抬头看他,眼神平静,裂成三瓣的嘴微微张合,极其温柔地唤了一声:“清郎。”
  方朝清的目光便对上她的眼睛。
  崔珍娘眼角漫溢出难过至极的笑容,明明在笑,却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那兔子一样的嘴唇再次微微翕动:
  “我的确——派了人刺杀方朝元。”
  油灯的火焰陡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方朝清面容一滞。
  崔珍娘扬起脸,将那张脸完完全全明明白白地暴露在火光之中:“因为……我恨他啊。从他来到我们家,从他当众说出那些话之后,我就开始恨他,真的很恨、很恨,甚至恨不得他——去死。”
  方朝清愣住,似乎没有想到她这个答案,却又闭上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对这个答案又不意外。
  崔珍娘脸上的笑容更大,也更哀伤。
  “清郎,你失望么?在你面前装出柔弱善良的模样,内里……却是个这样记仇又狠毒的女人,只因为一个‘孩子’——在你心里,他还是孩子吧——一个孩子口无遮拦地说了几句‘实话’而已,我就要置他于死地,简直太狠毒了,太残忍了,是么?你一定……很后悔娶了我这么个狠毒的女人吧……也很庆幸,终于看清我的真面目吧……你、要休了我吧……”
  她说着说着,酸痛的眼眶里便滚下泪来,后背处墙壁的阴冷愈发侵入骨髓,可她全然不管。
  身体再冷再痛,又怎么比得上从小被人当作垃圾、妖怪一样辱骂侮辱,又怎么比得上——明明有着喜欢之极的人,却完全触碰不到,日日夜夜近乎无望的心火煎熬?
  这点痛苦,于她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
  所以她只紧紧地、贪婪地,仿佛眼前人下一秒就会消失似的看着方朝清。
  而被她这样看着的方朝清,却只是低头沉默着,似乎在思考什么,站在那里久久不动。
  直到崔珍娘实在忍不住身体的寒冷,陡然打了个哆嗦。
  方朝清走上前,摸了摸牢房墙壁。
  然后,他便强制地将崔珍娘从墙壁处扶起,将被褥堆在她身后好让她倚靠,又脱了外衫,搭在冻得瑟瑟发抖的崔珍娘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垂下眼眸,轻声道:“不要糟蹋身体。”
  崔珍娘抬头仰望着他,近乎呓语地喊他:“清郎……”
  方朝清叹了一口气。
  “你恨他,也是应该的。”
  他说道。
  “那件事,阿圆的确太过分了。”
  伤人并非只能用刀剑,言语亦可伤人,甚至有时候,言语的杀伤,要比刀剑的杀伤更痛过千倍百倍。
  尤其阿圆那样——大庭广众之下,找准了人痛处便死命地戳,不把人戳地鲜血淋漓痛到心死不罢休的做法。
  他没有忘记,那天夜里珍娘被噩梦纠缠的模样。
  没有谁能代替谁感同身受,从小长相出众的他和阿圆,也无法体会珍娘对于自己的容貌到底有多在乎多自卑,所以他低估了阿圆那些话对她的杀伤力,所以天真地以为替阿圆道句歉就能将她的伤痕抹平。
  如果他当时能更重视一些……
  归根结底,他太自以为是了,也……太偏心了。
  就像父母面对自己犯错的孩子,明明知道是自己孩子的错,明明知道他做了对别人而言很过分的事,但即便明事理的父母会严厉地教训孩子,然而心底里——却仍是偏袒的,会下意识地轻视他所犯错事的严重性,会在心底百般为他开脱。
  毕竟,孩子再怎么错,也是自己的孩子。
  而外人……
  方朝清突然闭眼:“对不起,珍娘。”
  他轻声道。
  崔珍娘愣了下,旋即,眼泪难以自抑地大颗大颗滚落。
  她张口,低声地、小心翼翼地问:“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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