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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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 第3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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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居住着墨家女眷,男弟子不可出入内院。所以,当一个苗条的身影撩开墨青色的纱帘,慢慢开门走出来时,几乎没有遇到一个人。
  她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拎着一个盖了纱布的竹篮子,脚步轻盈地出了院子,径直往千连洞的方向去。
  一路上,除了风吹树林的沙沙声,整座兴隆山都在沉睡之中,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一样。
  她中途避开了几名巡逻的弟子,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千连洞。
  站在一棵大树背后,她静默了许久,没有靠近。
  千连洞的洞口外,有一排巡守使用的值班房。
  已经是后半夜了,值班室里还灯火透亮,几名值夜的弟子在里面小声说着话。
  她远远地观望了片刻,慢慢从大树后面走出去,将竹篮挎在胳膊弯,款款走向值班房,隔着一层纱幔的脸,模糊得看不轻情绪,可当她走近值守的弟子时,声音却是带着笑的。
  “守卫大哥,你们辛苦了。”
  “方姑娘?”守卫们自然都认得她——钜子的亲姐姐。
  可这姑娘平常很少出现,这大半夜来千连洞做什么?
  一名守卫奇怪地问:“都这样夜了,方姑娘为何来此?”
  方姬然笑着叹了一口气,撩了撩竹篮的纱布,“我妹妹去了漠北,久不回来,我心下忧烦,辗转难眠,索性下厨煮了一些糖水宵夜……”说到这里,她温温柔柔地捋一下头发,面上的纱布一荡一荡的,配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姿,极是养眼,“这不,久不下厨,生疏了,一不小心多煮了些。我一个人吃不下,又觉着倒掉可惜,想着几位大哥守夜辛苦,就端过来了。不会叨扰到几位吧?”
  “哪里哪里。”
  “不会,不会。嘿嘿。”
  伸手不打笑脸人,几个守卫都尴尬地笑了起来。
  方姬然笑着把竹篮递了上去,“几位大哥莫要嫌弃才好?来,尝尝我的手艺……”
  大半夜的,几个值夜弟子正空着肚子,钜子的姐姐亲自送来宵夜,他们哪能不受?!
  几个人笑嘻嘻地道了谢,就着方姬然拿来的碗,端正值班房就吃了起来——
  方姬然姿态娉婷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直安静地看着,脸上似乎还带着微笑……
  直到“嘭”地一声,碗落地而碎,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几位大哥,口味如何?好吃吗?”
  几个弟子身体僵硬着,瞠目结舌地盯着她,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写满了疑惑,却一直等到他们身体慢慢地倒在地上,也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方姬然蹲下身子,不慌不忙地捡碗的碎片。
  “听说这药服下,不会有痛苦,也不知是也不是……?!”
  “唔……唔……”一个还没有落气的弟子,嘴唇溢出鲜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见状,方姬然微笑着,看着他又道:“是有痛苦吗?可惜,你们也不可能喊出来了。安心地去吧。下辈子投胎,不要再做墨家人,不要再跟着墨九为非作歹,祸害苍生……”
  她自说自话着,四周静悄悄的。
  正如她所说,那些人痛苦地挣扎着死去了,可临死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方姬然叹息一声,默默收拾好现场,看一眼夜下的千连洞口,慢慢往里走去。
  千连洞中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里面储有火器,为了安全起见,除了工作和检查,弟子们不得无故在里面逗留,即便是入夜巡守,也都只可在洞外。因此,入得千连洞,就安全了,不会再有人来打扰她。
  方姬然若有似无的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径直往里。
  洞中冷飕飕的,泛着幽冷的凉意。
  她走了好一会,方才停下了脚步。
  这是千连洞中最隐避的一个洞中洞。
  认真说来,它在千连洞的下方,需要从上面一层石屋的底部打开一道机关,再步下二十来及石台阶,才能到达这个地底之洞。
  在这次之前,她已经偷偷来过好多次了,对这里的地形和环境相当的熟悉,所以不费力就打开了上面那一道机关。
  ……这个洞中洞,她相信也难不倒她。
  将油灯挂在石壁上,她就着微弱的火光看向“洞中洞”的铁门,以及那一把嵌入式的怪锁。
  “这个锁,要怎么开呢?”
  她低声喃喃着,正在琢磨锁,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方姬然,你够了!”
  方姬然吃了一惊,猛地回头一看。
  洞中洞的阴影角度里,慢慢走出来一个男人。
  他双目阴凉,像镌了千层坚冰的恨意,“你还不肯收手吗?”
  方姬然微微一愕,看见是他,反倒笑了。
  “乔占平,你这算不算五十步笑一百步?这时来说这话,不觉晚了吗?”
  恨恨地盯住方姬然,乔占平原本阴柔的面孔上像蕴含了无数的怨气,乃至一双俊目都已赤红,“火器之事,我受制于你,不得不让你钻了空子,已然对不住钜子。可你野心不死,居然打起了仕女玉雕的主意,我岂能再容你?!”
  “你不容我又能如何?”方姬然冷笑一声,慢慢朝他走过去,“你不容我,能把我怎么样?再说,你以为你这样假惺惺的,墨九回来就能饶了你?乔占平,你还不了解她这个人吗?气量狭小,报复心极重。对待背叛过她的人,一向狠毒无情……火器的事,就算我不说,你以为她就不会想到你吗?一开始你让尚雅陪她去漠北,待她临走了,你却又阻止尚雅去……呵呵,但凡有脑子的人,第一个就会怀疑你。”
  看着乔占平霎时苍白的脸,方姬然幸灾乐祸地笑。
  “她现在没理会你,只是没有腾出手来对付你罢了。所以,我奉劝你一句,赶紧趁着还有机会,带着妻儿逃命去吧。等她从漠北回来,你可就脱不了干系了。而我嘛……”
  轻轻一笑,她挺起胸口,斜视乔占平。
  “她会杀你,却未必杀我。再怎么说,我也是她的亲生姐姐。你呢?你准备怎么死?”
  “你——”乔占平咬牙切齿,“无、耻。”
  方姬然冷哼一声,似乎对他的怒骂不以为意,而是浅浅笑着朝他摊开手。
  “本来这次我没指望你。可你既然送上门来了,那就把钥匙交出来吧?”
  “你做梦!”乔占平低头揪住她的手,“你个歹毒的妇人!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我毒?!”方姬然突然一咬牙,恶狠狠瞪着他,似是恨不得把他吃入肚腹,“若非你害我,我早就已经是墨家巨子了,又怎会耗费这么多周折?!”
  乔占平冷冷哼笑,斜睨她一眼。
  方姬然似乎还没解恨,“墨家大会,机关屋,钜子试。你布下题目,又偷偷做了更改,害得我答案无用,是也不是?”
  乔占平半眯看着她,突然冷笑,“你以为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
  “……”乔占平鄙视地扫她一眼,不回答。
  “你说啊!?不是你,是谁?”
  凄厉的叫喊着,方姬然显然怒极,逼了上去,伸手就推他肩膀。
  乔占平眉头一皱,生生抢在前面,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不冷不热地说:“从来没有人想让你做墨家钜子,这就是答案。”
  方姬然微微一窒,目光放空一瞬,似乎悟到了什么,冷笑一声,低头看一眼乔占平扼住自己手腕的双手,低喝一声,“放手!”
  乔占平不仅不放,反而拧过她的手,狠狠一扯,反转过去,将她身子压抵在石壁上。
  “我这便擒了你,等钜子回来再负荆请罪……”
  “哈哈哈!”方姬然身子靠着冰冷的石壁,背对着他,笑得肆意而猖狂,“乔占平,你果然忠肝义胆啊!只可惜,你大概傻了。就算你不要自己的命,难道连你儿子的命……也不想要了吗?”
  乔占平手微微一松,一张俊朗的脸,顿时如同死灰,昏暗下去。
  “乔占平,你背弃主子,投敌做贼,以为躲在兴隆山,就可以与尚雅安稳度日了?做梦!”
  “我不曾背弃谁!不曾对钜子说过他半句!但我也是墨家人,我从头到尾都是墨家人,跟着钜子天经地义!”
  他近乎嘶吼般辩解着,但扼住方姬然的双手,却早已放开。
  儿子的命!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方姬然冷哼一声,讽刺地瞥他一眼,一副懒得跟他计较的样子,转身狠狠推他一把,看他踉跄着退后一下,又冷笑着跟过去,摊开手。
  “钥匙拿来!”
  乔占平摇头,“我并无钥匙。”
  方姬然显然不信,“墨九那么信任你,这千连洞也一直由你在管。你会没有钥匙?赶紧交出来!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你儿子的生死了。”
  乔占平眼眸中满是恨意,目光灼热如淬火,“这把锁是钜子亲自设置,她称之为密码锁。解锁的密码除她本人之外,无人知晓……”
  密码锁?
  方姬然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下,慢慢抿嘴。
  “量你也不敢骗我!”
  冷哼一声,她又缓缓转头瞥一眼铁门上的锁。
  “密码锁,有意思!可墨九到底难道不知道,这世上再精密的锁,也只防得住无心之人。但凡有心,又哪有开不了的锁?”
  乔占平抿唇看着她,目露狐疑,“莫非你有开启的办法?”
  “当然。”方姬然思忖一瞬,突然转过头来。“可是……有你在这里,我不太放心开锁呢?”
  说到这里,她手腕突然一翻,不待乔占平反应过来,只见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就往他胸口捅来。
  方姬然向来都是柔柔弱弱的样子,从来不曾使用过武力,这突然的致命一击,又快又狠,乔占平根本就没有避开的机会。
  他瞳孔倏地睁大,本能地伸手去挡。
  “咣!”
  乔占平没有来得及挡住匕首,那把匕首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堪堪偏了一个方向,擦着乔占平的身体刺过去。
  为此,举着匕首的方姬然也有些收拾不住。
  身体往前一扑,她啊地叫了一声,匕首刺中了石屋中间的一根木头竖梁。
  “嘶!”手腕震得麻木,方姬然恨恨地回头看去。
  不是乔占平,而是另外一个人。
  他就站在石屋的台阶上,没有走下来,却用一颗石头击偏了她的匕首。
  这个人站了多久?!他们居然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方姬然抽回匕首横在胸口护卫着,双目微微浅眸。
  “谁?出来!”
  在如今的兴隆山上,只要她拿住了乔占平,哪里还需要忌惮别人?
  这么寻思着,她准备等那人出现,就马上下手。
  可随着那人的脚步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她却愣住了,“师兄!?”
  那个人瘦骨嶙峋,一袭长袍在他走动中荡来荡去,仿佛套在一个骨头架子上。刚才那一击耗尽了他的力气,他下来时连走路都有些费劲,面容苍白如纸,双颊下陷,两只眼睛深凹着,瘦得不成人形,可他双唇紧抿,神色却极是肃穆。
  “原本……内鬼就是你……”
  长期不言不语的卧床生活,让莫妄说话时,显得很是艰涩。
  可这一句话足够让方姬然听明白他的意思——她做的事,他都知道了。
  方姬然内心里对墨妄是有忌惮的。
  乍然看到他时,她惊慌得几乎不能所已。
  可等她从慌乱中回过神来,看墨妄只有一个人,再看看他虚弱的身体,突然就冷了声。
  “师兄醒得还真不是时候。来千连洞,也不是时候。”
  “是吗?”墨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里的神色,全是痛心,“你为何要这样做?阿九是你的亲生妹妹,血浓于水,她待你不薄,你却想谋她性命,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方姬然笑着,笑声凄厉刺耳。
  说罢,她猛地扯下头上的纱幔,恶狠狠丢在地上,将那一张面目全非的脸裸露了出来。
  “以前的方姬然,不善良吗?待人不好吗?可我得到了什么?老天可有给过我厚爱?我爱的男人因我而死,我也因失颜之症,失去容貌,随时有丧失性命的可能……师兄,你告诉我,如果做了恶事会有报应,为什么有些无恶不作的人,不仅没招报应,反倒过得宝马金鞍,比善良的人不知好多少?而我,什么都没有做,难道就活该这般吗?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石屋台阶上的门打开着,风一入内,气温更冷冽起来。
  听着方姬然的声声控诉,墨妄扶住石壁,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爱人者必见爱也。恶人者必见恶也。”
  墨妄此句出自墨子名言,也是极见人心的一句话。
  可方姬然听了,却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师兄心里喜欢她,怎么样都会护着她,怎么样她都最好。我善是如此,我恶也是如此,本就不会有什么分别。一切皆由心而生,你又何苦劝诫于我?”
  墨妄的话有道理,可方姬然这话也不无道理。
  喜欢的人,怎么都是好的。
  不喜欢了,怎么都不好了。
  墨妄皱皱眉,静默片刻,没有反驳,只剩幽幽一叹。
  “师妹,你收手吧!”
  “收手?我收手能做到什么?等着墨九回来报复于我?”方姬然冷冷看着他,捋了捋被帽子弄得凌乱的长发,动作温柔无比,目光却凌厉如刀,“师兄,我为何还会站在这里听你训叨?只因认你还是我师兄,也因为你,并没有叫人来捉我,到底也是念着师兄妹情分的。你对我的好,我感恩。一辈子都感恩。若说这世上,我还顾及着谁,那便只有你墨妄了。但即便如此,我如今已没有回头路。你念旧情不阻止我,我可随你自去,也念你是师兄。你若阻挡于我……”
  顿一下,她迎上墨妄痛心的眼,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你知我本事,就你这破败的身子,不是我的对手。”
  墨妄双眸的光芒,写满了失望,“你是说,你连我也不会放过是吗?”
  “是。”方姬然嘴角冷笑,“若你非得阻我,就别怪我无情了。”
  “呵,你有办法把我和乔工一同杀死,再盗走仕女玉雕?”
  方姬然微微一愕,抿抿唇,又笑了,“不能,当然不能。只可惜,乔占平他不敢对我动手。”
  挑衅地望向乔占平,她突然笑得咯咯的,那是一种恣意的笑,也让她因为失颜症而狰狞丑陋的脸,更是惨不忍睹,在这样石屋中,在豆灯的昏暗光线下,形同女鬼,魑魅魍魉都得甘拜下风——
  墨妄瞥一眼静默不语的乔占平,“乔工,到底所为何事?”
  乔占平一脸歉疚,声音也满是苦涩,“左执事,我,我愧对钜子——当日我夫妻二人前来兴隆山,我原以为从此可隐居山上一生一世,不再过问世间纷争烦忧……但尚雅生下小儿时……却被人偷偷换走,押做人质。我为小儿性命,不得已……”
  许是经历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墨妄听完乔占平的叙述,没有表现得太过意料,只是蹙着眉头思考一下,“你儿被何人押以为质?还有你以前……讲的那些事,其实我与小九心里都不曾全信。没有问你,只因尊重。事到如今,你可否告诉我一声,你到底受谁人指使?”
  乔占平头低下,静默不语。
  “左执事应当猜到了。”
  墨妄嘴一抿,低低道出两个字:“宋熹?”
  乔占平没有说话,沉默了。
  “原来是他……”墨妄纳纳出声,迟疑一下,“可宋熹为何会支使你在火器上面动手脚?难道他不知那样有可能会害死小九吗?”说到这里,一个念头突然爬上心头,他忽而转瞬,怒视方姬然,“火器的事,并非宋熹的指使,而是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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