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墨妄似乎有些无力,又似乎得到了某种解脱,微微一笑,“是我小性了,本不该在这样的时候,生出这样的情绪,还让小九操心。你且放心吧,我自己能好好的。”
“又客气什么?”
墨九嗔他一句,倏地又敛了神色。
“师兄,你为什么不问?”
墨妄微微一怔,看着她怀疑的视线,突地笑着抬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就像一个大哥哥对待顽皮的妹妹那般。
“你的事,我又何须多问?”
“难道……你都知道了?”
“我想,我比你更早知道。”墨妄嘴唇依旧挂着笑,“我虽然不能十分确定他就是……萧乾。但也想不出还有别人。”
“是吗?你什么时候怀疑是他的?”
“在兴隆山,他为方姬然看病那次。”
“你眼有毒啊!”墨九倒吸了一口气,“为什么我没有看出来?”
墨妄笑笑,“当局者迷。”
“也是!”墨九叹口气,想想被萧六郎耍了,还一直被墨妄瞒着,不由又有些愤愤,“为什么你猜到了,却不告诉我?”
墨妄看了一眼她精致的眉眼,皱了皱眉头,“这涉及你与他之间的情感,我若是掺和,又算哪般?他不曾告诉你,我自然不必多言。”
“额!”
墨九眨了眨眼,“好吧,我原谅你了。退朝吧!”
“是。”墨妄微微一笑,认真揖礼,“属下告退。”
看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墨九知道他已经释怀不少,心里绷紧的弦,也稍稍松了松。
待墨妄离去,她拎着竹篮就去了灶上。
捣鼓了半天,她做了一些吃食,让人给辜二端了一些去金帐,又送了一些给苏逸,然后寻了半天,也没有寻到墨妄,又叫曹元给他留了一点在他的帐篷……
剩下的,她就与萧乾一道共享了。
在草原上,简单的吃食,也会比别处更加美味。墨九吃得打了个饱嗝,将事先预留的食物和一条长长的绳索,一并装入了篮子里。
对她的行为,萧乾似有不解。
“阿九要这些东西,有用吗?”
墨九眯眯眼,笑得狡黠而奸诈。
“有啊,钓鱼怎么能没有饵?”
“……”
萧乾看她做这些缺德事,快活得几乎快要哼小曲了,又不免扬唇轻笑……
这傻子啊!
有时精明,有时却笨。
想一想,完颜修的信笺内容,她也说了,还被他折腾那么久,然后做吃的耽搁这么老半天,她居然忘记了问他宋彻的事。
抬袖饮茶,他目光烁烁。
看来“睡服”这一招,往后要常用。
“噫!”墨九回头就看到他不怀好意的目光,“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粉嫩的唇,微微嘟起,晶亮的眸,像潜伏了无数的星星,这样的墨九,是纯粹而美好的。然而,萧乾却不敢告诉她,安的到底是什么坏心。
他让墨九坐过来,一本正经地问:“你要知道?”
“当然。快说。”
萧乾低头,啃她嘴巴。
“就这个……”
墨九呜呜反抗。
这一下不得了,连同宋彻的事,墨九都想起来了,“我靠,萧六郎,你在坑我——我差点儿忘了,你还没有告诉我宋彻那事儿呢。”
一把推开他,她怒目而视。
“说!”
萧乾又好笑,又好气。
看她小姑娘似的,一急就红脸,他终是无奈地摇头。
“宋彻常年服药,损及神智是真,我给他下的药,有安神之用,也是真。但是,先前应对苏逸那番话,却是他在完全清醒之中说的。”
墨九挑了挑眉。
“那你怎知他会按你的去做?承认自己就是宋骜?”
“他别无选择。”萧乾淡淡道:“放了苏逸出来,他自然要找宋骜。所以,我事先已派人支会过宋彻了。”
“宋彻为何要听你?”
“这世上,只有我能救他。”
这么自信的萧六郎,让墨九又爱又恨。
“好,你牛!就算他不得不听你的,那为何又要假装失忆?”
“如果他不失忆,又如何做得好宋骜?”
是哦,不管宋彻知道宋骜多少事,但宋骜的人生,他到底不曾亲身经历,又哪能不露出半点破绽。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方为上策啊——
唉!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精。
墨九双目凉了凉,突然抬起眉眼。
“那你如今是打定主意,让他代替小王爷?”
萧乾眉头紧皱,思考良久,沉吟不决。
“只是权宜之计——”
只是权宜之计么?
墨九想到宋骜与宋彻,还有夹杂在他们中间的彭欣和她可爱的干儿子小虫儿,不由一声叹息。
“问世间情为何物?”
“那是一物降一物。”
听他接得很顺口,墨九怒目。
“学坏了啊?老萧,你可以……滚了!”
——
夜晚来得很快。
这一夜,皓月皎皎……
月华倾泻而下,笼罩着阴山大地,将策马闯入阴山的墨九一行人,影子拉得长长,嵌套在天地间,竟似一副奇异的美景。
及至阴山脚下,乾门大弟子曹元打前战,率先跳下马来,入洞查探一下方才回来禀报。
“钜子,并无异常!”
墨九点点头,“兄弟们,到地儿了,下马。”
从当初出来的地方,再一次返回离墓,墨九领着一群人并没有花费多少工夫。不过,等他们再次从黑暗的甬道下得离墓上方那一间“控制室”时,她却把弟子们都留在了外面,只与墨妄、曹元、萧乾及四大护卫单独入内。
离墓里,静悄悄的。
墨九站在控制室里,扬眉高喊。
“那顺老头,喂,你死了没有?”
“哈哈哈!”那顺的声音,沙哑而怪异,像一只从地底冒出来的幽灵,一字一字像蚂蚁钻入了人的骨头,“钜子不必紧张,老夫的命,长得很,便是你死了,老夫也还活着。”
“……”
这嘴够臭的啊?
墨九看击西有点憋不住笑,瞪她一眼,向曹元示意了一下,“上鱼饵。”
就算那顺会辟谷,她就不相信他饿了这么久,看到美食,会受得了?
曹元依言照做。
于是那一条长长的绳子派上了用场,挂着竹篮子还有墨九为那顺准备的美食,一起投入了离墓……放在一个永远高于那顺,让他够不着的距离,荡啊荡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儿。
四周安静下来……
竹篮一晃一晃的。
墨九的手艺确实好,声东几个护卫没有吃得上,这会儿闻着肉香味儿都忍不住咽唾沫,可墓室里却鸦雀无声,那顺静悄悄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显然,他在和自己的*做斗争。
等了许久,墨九有点头大了,“这个胭脂香是什么毒?看来不行啊,只能勾起人的那种欲念,一旦遇上那顺这种老得没了欲丨望的老匹夫,就毫无作用了嘛。”
摸下巴,她目光阴丝丝看萧乾,“回头你给我弄一种毒,只要是有欲之人,不管贪嗔恋,还是淫和色,都得中招,想什么,来什么,制人心神,惑人智识,我就不信哪个人躲得了。嗯,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百媚生好了。”
萧乾:“……”
诧异地看着她,他没有回答。
几个人也都怪怪的看着她,不动弹。
“呃”一下,墨九搔脑袋。
“只是说说,说说而已,我其实没有那么坏啦。”
她“坏”字还未落下,离墓里突然传来“咕噜”一声,墨九竖起耳朵,然后就听见了那顺低低的吼声,“钜子,你到底要做什么?老夫既然落到你的手上,要杀要剐,都由你便……可你这般戏弄老夫,实在可恶。”
戏耍?
墨九一听有戏,不由乐了。
“那顺老儿,给你吃的,你自己够不着,却说我是戏耍,还有没有天理了?哼,不识好歹的家伙。”
顿一下,她拔高声音。
“算了,那顺巫师不要,曹元,收回来吧。”
曹元应了一声,往回收绳子,可也不知绳子在那里卡了一下,他手上的竹篮子居然脱了绳头,“嚓”一声,直直往下落。
“啊!钜子,掉下去了。”
曹元惊呼一声,墨九当即黑了脸。
“你怎么做事的,退下去。”
“是——弟子知错。”
他们的对话声,落入那顺的耳朵,他怔了一下,不由狂喜而笑,哈哈几声,他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饥饿,出卖了他的尊严。
扑过去抱过篮子,这老头儿坐在石板上,狼吞虎咽一般,直接用手抓来吃着。牛肉、羊肉,还有一壶美酒……
美味!美味!
太美味了。
那顺一双眼烁烁生光。
“哈哈哈哈!老夫就不多谢钜子了——”
他放声狂笑着,填了几下口腹,突然面色一变,手上的篮子“哐”地落地,猛地捂一下胸口,开始抠喉咙。
“呕——呕——”
吐啊吐啊,然而他腹中空空,能吐出什么?
不过一瞬,他像是体力不支,滚倒在地上,直愣愣地看着墓室的顶部,呼呼喘着粗气,又恨又骂。
“墨九小儿,你哄骗老夫?”
这一回,轮到墨九哈哈大笑了。
“哄的就是你,不这样‘不小心’掉下去,你又怎么会吃?”
那顺气得咻咻有声,声音也更为沙哑,口齿不清,“你给老夫……下的,下的是什么药?”
“就是我刚才说的百媚生啊?你难道不晓得我六郎是当世神医,我要什么东西,他自然早早就给我做出来喽。”
“你,你们……你们合谋骗我。”
“对,那顺老儿,拿你试药,是骗你,也是便宜你。现在,你可以慢慢享受了——等享受完,再告诉我,小王爷在哪里?”
“无耻!”
那顺咬牙切齿,声音都是颤抖。
“嘻嘻。”墨九笑盈盈的,“谢谢夸奖,九爷最喜欢的事,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比起你对宋彻做的,我这点算得了什么?”
那顺没有回答。
他似乎有意识地在与药物抗衡。
过了许久,墓室里面,也没有动静。
是他忍耐力太强,还是药没有效果?
墨九满肚子疑问,却不得不耐心的等待。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等得他都开始打呵欠了,那一间安静的墓室里,才突然传来那顺带着喘息的喑哑声。
“三丹,是你回来看我了吗?三丹,是你吗?”
三丹?
墨九不知道他在咕噜什么。
那顺却已然失神,在墓室里爬行着,脸上的巫师面具都歪了,双手高高伸起,像要拥抱自己久别的情人,那声音,带着颤颤的哆嗦。
“有生之年,还能得见。三丹,老天待我不薄……”
见鬼了!
还以为他无欲呢?原来也有。
墨九好奇地偏了偏头,抓住萧乾的胳膊。
“嗳,老萧,你可知三丹是……”
她还没有问完,便住了口。
因为萧乾双目半阖,怔怔地站着,像掉了神魂一般,好像吃下那毒药的人,不是那顺,而是他自己。
难道他认识三丹?
坑深246米,痴男怨女不见人
忽明忽暗的光线中,萧乾目光冰冷,脸色带着一层淡淡怪异,像是失神,又像是失落——那是墨九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的神色。
“老萧?”她又喊一声,捏他手。
“嗯。”他低头,看她,定定的。眸底闪着烁烁的光华,那呼吸间传来的轻幽又冷冽的气息,带着他淡淡的中药香味儿,就那般肆意地洒在墨九的脸上,让她似乎闻到了一种名叫“思念”的味儿。
“是,我认识三丹。”
“她是……”墨九心惊地想着,感觉到这个三丹不同寻常,而且对他似乎很重要,脑子里突然就灵光一闪,嘶了一声,脱口而出。
“难道是你娘?”
萧乾抿紧嘴唇,点头。
静思片刻,他笑着一叹。
“阿九总是这般聪慧。”
这个……还用得着聪慧么?
那顺是北勐人,他惦记的女人,大概也是北勐人。而他惦记的北勐女人,能够让萧乾也失色的——除了他娘还会有谁?
沉吟片刻,墨九没多问,只扯他胳膊。
“现在,我们可以下去了。要下吗?”
“嗯。”萧乾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好。大家退后!我要发功了——”墨九双手一张,摆出个极为夸张的造型,看没有进过控制室的声东和曹元后退一步,又咳一声,笑着上前,轻松地开启了控制室的机关。
“吁!”
声东两个人相视,不免失笑。
有墨九在的地方,永远不缺乏幽默。
于是,先前那一瞬的凝重,消散了。
接而,他们站在那个升降台似的平台上,随着墨九缓缓往墓室底下降落——
“太好玩了!九爷,一会还能不能多玩几次啊?”击西呱呱叫着,满脸喜色。
她上来时太紧张,都没有好好感受,这一次心态放松,觉得十分神奇,一面乐得眉开眼笑,一面又有点怕怕地揪住闯北,四处张望,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闯北不看她,神色凝重,身体僵直,动也不动。
却是声东,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的互动,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可瞥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他张开的嘴终究又合上了,什么也没有问。
当然,赵声东不会知道这墓室对于闯北和击西的意义,身为四大护卫中的老大,他屏气凝神地拔出武器,在平台落地的第一时间,就飞快地跃了出去,制住那顺,一把揭开他的巫师面具。
“不要动!不然宰了你。”
然而——
此时的那顺,不需要他们动刀动枪,就已经没有了还击的能力。
不得不说,在有些问题上,墨九确实是聪慧的,像这种萧乾干不出来的缺德事,她都可以毫无压力地做出来——比如给那顺下药。
她晓得萧乾是正人君子,所以事先没有告诉他那种药的用途,然后针对那顺的性格,为哄他把药物入口,和曹元精心演绎了那一场“苦肉计”。
但她高估了那顺的耐药力。
这人显然被“百媚生”控制得失了心神。
比墨九以为的时间,提前进入了状态。
“那顺?”她踢了踢他,“喂?你醒醒。”
“三丹……”
在他们面前的老人,已经认不出人来了。双眼赤红,没了巫师面具的脸上,沧桑,凄恻,比实际年纪显得更为苍老。
“三丹,三丹,你可是在怨我?”
“不要怪我,我尽力了,我想把你救出来的,可那场仗……死了太多太多的人,大汗动了大怒了,到处都是尸体,我找不到你了……我听说南荣兵把你掳走了,我恨他们,我恨不得把他们通通都杀光……”
他语无伦次,喃喃自语。诉说的全是二十几年前,三丹公主被南荣兵掳去交给萧运长,后来又对萧运长生情,甘心为他生儿,却落得那般下场的悲苦往事。
——也是萧乾诞生前的往事。
那顺是痛苦的,癫狂的,也是痴愚的。
分明面前站着几个人,他似乎看不见。
分明面前没有“三丹”,他却像看见了她。
在喊她的名字时,他目光中的暖色,几乎把他整个人身上的阴戾都融化在了里面,让人很难相信,这个情深义重的男人,就是把宋彻害成那个模样的家伙。
“三丹,还好,我还有机会……终于还是有了机会,你回来了,我要好好对你……不,不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为什么回来了?难道……这是你的鬼魂?你,你是怨我的?”
“我是要好好对你的儿子的……是他太狠毒,是他太狠毒啊,他害我如斯,姓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