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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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 第1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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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砚台上搭了一只狼毫,上头还蘸着未干的墨汁。
  一幅简易地图悬挂在桌案后方的帐子上,上面用朱砂标注了一些红点,像是行军方向与战术位置。墨九默默走近,负手细看一会儿地图,手指头慢慢抬头,在地图上比划着路线,一会皱眉,一会儿点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直到萧乾风尘仆仆的回来,她伫立的姿势都没有改变,那一副凝重严肃的样子,到有几分像沉思时的萧乾。
  “在想什么?”
  萧乾的脚步停在帐门,背后跟着迟重。
  墨九回头,盈盈双目一瞥,迟重赶紧垂下头,不敢朝她直视,萧乾却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俊朗的脸上并无特别情绪,只那一刹飘来的目光里,仿佛有一丝轻柔的暖意滑过她的脸蛋儿。
  “你回来了?”想到要拜托他的事儿,墨九骤然一喜,也顾不得两个人之间的不愉快,大步过去拽了他的胳膊就拉,“走,赶紧跟我去一趟金州大牢救人,路上再与你细说!”
  “救完颜修?”萧乾平静地握紧她的手,待她吃惊看来,他垂了眸子,直视她的眼睛,“来不及了。”
  “嗯?”墨九心里一窒,腿脚如同灌了千斤重的石块儿,再也迈不动,面上也流露出一抹不忍,“……完颜修他,死了?”
  人在没有准备的时候,情感表现最为真实。这一瞬,墨九脸上的不忍心与难过,没有逃过萧乾的眼睛。他安静地看着她,眸子浅浅一眯,一袭银红的披风在身后艳阳的照耀下莫名有一些肃冷之态,“他失踪了。”
  失踪了?墨九倒抽一口凉气,“金州大牢豆腐做的,好端端一个人,会失踪了?”
  她一脸懵懂的样子极为坦荡,萧乾略略皱眉,把在金州大牢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她。墨九听着,脸色忽明忽暗,没有显得太过惊慌和不安,只淡淡抿唇,似笑非笑问他:“你信我吗?”
  “信。”萧乾只有一个字,简洁,也有力。
  “为什么?”
  “因为你是墨九。”
  “谢谢!”
  瞥一眼他俊美的脸孔上不带做假的平静,墨九心知这厮真的没有怀疑过她,心里稍稍得到了一点安慰。忌讳迟重在旁,她没有多说,只将在牢里与完颜修的交谈从头到尾过了一遍脑子,却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冷笑一声,她道:“这件事儿不晓得哪个干的,必须赞一句干得漂亮。萧六郎,那个牢头眼里像我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但丫头么……心漪是跟我一块乘马车过来的,心涟留在金州大牢照应。半道上,我嫌马车走大道太慢,独自骑马跑了。这会子,心漪应当还在马车上——”
  萧乾点点头,并没有多说,带了几个人与墨九一道,很快便寻到了被她半道留在路边的马车。马车里,心漪还在打盹儿,冷不丁听见几匹马儿“嘚嘚”而来,撩帘子一看这么几个人,吓得赶紧下车请安。
  “奴婢见过大帅、姑娘……”
  墨九冷冷盯着她,直奔主题,“你与心涟串通好的?”
  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心漪一跳。她惊恐地咬着下唇,目光从墨九凉飕飕的面孔扫向萧乾冷鸷的眼神儿,再瞥向几个侍卫个个愤恨的目光,脚下颤了颤,“扑嗵”一声,跪在满是尘土的路面上。
  “奴婢不知姑娘所问何事。若是我姐姐不小心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多多宽恕,我姐姐她性子急——”
  “还在装!”墨九沉喝一声,打断她,“快说,你们准备把完颜修带去哪里?又是何人指使你们这样做的?幕后的人是谁?”
  “完颜修?”心漪脸上全是不明所以的狐疑,“他不是还在牢里吗?”
  一问三不知,墨九已不想听她再说什么了。不管心漪与心涟是不是一伙儿的,事到如今,错信了人的她,已不敢再相信这个看上去无公害的姑娘了。而且,就管不是一伙,两姐妹整日在一块,多多少少也能问出一些情况来。
  她垂了垂眸子,“萧六郎,人在这里,你看着办好了。”
  一听这话,心漪脸都白了,颤歪歪喊一声,“姑娘……”
  萧乾不轻不重地嗯一声,瞥头望向薛昉,“押入大牢候审!”
  “不,不要啊!”心漪跪在地上,“嗵嗵”叩着响头,再顾不得平常极为注意的姿容仪态,额头低在泥地上,紧张得身子都在颤抖,“奴婢真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望大帅明察,奴婢之前一直和姑娘在一起,姑娘骑马走后,奴婢就坐在马车里等姑娘,没有见过什么人,也没见过姐姐。大帅,饶命!大帅,饶了奴婢吧!”
  牢狱是个什么样子,在这之前心漪不知情,可今儿陪着墨九去了一趟金州大牢,那里的阴暗、潮湿、满地跑的老鼠,仿佛还沾着人血的铁链,各种各样的刑具,让她不敢想象自己被关进去会是什么惨状……
  她求饶不停,薛昉皱眉,脚停在她的面前,并不去碰她。
  “自己起来!”
  心漪眼看求萧乾没有用,哀怨的眼神儿又瞥向墨九。可墨九头一偏,分明就不为所动。她吸了吸鼻子,泪珠子便滚落下来,“哇”一声哭完,她突然匍匐着身子往墨九的身边爬去,一把抱紧她的小腿,哀求不已。
  “姑娘救救我,奴婢是冤枉的啊,奴婢真的不知道姐姐犯了何事……姑娘,救救我,救救奴婢!”
  墨九望天闭了闭眼睛,没有动弹,也没有推他,只对薛昉凉凉道:“有劳薛小郎了。”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她不想再对心漪多说什么,更不想被她纠缠,薛昉哪里敢任由一个女子在她面前哭哭泣泣?三两步过来,他抓紧心漪的胳膊就拎了起来,顺手推给跟随的一名侍卫。
  “带去金州大牢,让陈胖子好好招呼!”
  陈胖子便是那个领墨九见完颜修的牢头,这个人看着忠厚老诚,却是金州大牢有名的“招待一把手”,在他的手上染过不少鲜血,也结过不少案子,当然,其中免不了怨假错案。
  一个女人的生死不在这些男人的关心范围之内,除了墨九给了心漪一个深深的凝视,心里有刹那的迟疑之外,几个男人早已翻身上马,继续往金州城而去。
  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萧乾默默走在墨九的身侧,盯着她冷冰冰的小脸儿,久久,方问:“还在生气?”
  “没有!与你气不着。”墨九回过头来,斜斜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道:“你说心漪的样子,像不像在说谎?”
  萧乾晓得这个小妇人刀子嘴、豆腐心,看着横行无忌像个恶霸一般,其实有着天生的怜悯心肠。他叹口气,朝她摊手,“把手给我。”
  墨九一怔,目光落在那只手上。
  他的手长年握剑,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却没有因此而影响美观,每一个细节都很好看。指节修长、肤质干净,显得有力而阳刚,似乎仅凭一只手就能给女人安全感。
  可墨九并没有伸手。
  她依旧紧握住缰绳,脊背挺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是对他余怒未消,“有什么就说嘛,离得又不远,我听得见。”
  萧乾打量着她别扭的脸儿,收回手,卷了卷,复又握在马缰上,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她是不是同伙,审一下就知道了。”
  “嗯。”墨九点头,“就怕屈打成招。”
  “……”
  “我这个人的感觉很准的。心漪这个人,并没有心涟的浮躁与虚荣,性子有些软弱,不像干得出这等轰轰烈烈大事的人。我心底里其实是愿意相信她的。只是……我怕了,不敢再随便相信人。有时候一颗真心托付出去,若被辜负,就会输得血本无归。”
  “……”
  萧乾轻瞄她一眼,“你在说谁?”
  “说事实。”
  “唔!”萧乾淡淡回应一声,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了一下,一双深眸里便带出一抹藏不住的笑痕来,“阿九何时学会了思考这些人性之道?”
  “我一直会思考。”
  “是吗?”萧乾淡笑,“以前倒没发现你也有人性。”
  “……萧六郎!”墨九怒目,“你在说我不是人?”
  “是你说的。”
  “哼!”墨九发现他在没话找话,扭过头去不吭声儿。
  萧乾低笑一声,并不与她的小性子较劲儿。而远远吊在后面的几个侍卫,听见这样的对白,都不免替自家主子汗颜,深感她在妻奴之道上越走越远了……
  其实萧乾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尤其对待女人更没有耐心。大抵他自己风华绝代,美冠南荣的原因,不论多么漂亮的美人儿,他从来连正眼都没有一个,遑论这般纵容与宠溺了。
  果然一物降一物,这墨九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两位主子没劲儿斗嘴了,一行人便陷入了沉寂。
  这时的天际,残阳似血,一片金灿灿的余辉照耀在大地上,为每个人都投下了一个影子。长长短短的落在干燥的地面上,与远山近树融为一体,竟有一种诗般的意境。
  繁华、落日、矛盾……一切终将化为云烟。墨九的视线穿过一片灿烂的夕阳金辉,看向远处的城郭与旌旗,有刹那的迷茫。她踏着时空而来,穿越一世,便是要将这一寸寸光阴都浪费在与萧六郎斗气的烦躁之中么?
  要不然她先服个软算了?
  她别过头去,深深凝视着他,摆出一个妖娆的笑容,正寻思等萧乾回头,就抛给他一个媚眼,吓他一跳。然而,不待萧乾回头看到她的妩媚与妥协,薛昉那货就领了两名禁军匆匆过来,面色潮红,满头大汗的从马上跳下来,对萧乾抱拳施礼:“萧使君!”
  不过小半个时辰,他就回来了?
  萧乾目光浅眯,“找到人了?”
  薛昉看一眼墨九,轻轻摇头,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小声道:“目前还没有发现完颜修的踪迹,不过,我们的人在城东一处农田里,发现了心涟的尸体……还有那一辆丢弃的马车。”
  “死了?”
  “是!死了。”
  死了,也就再无对证了!
  很显然,心涟是得了人的好处与承诺,方才干出帮忙转移完颜修的事儿来,只不过,她以为事后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荣华富贵,不料却被人在半路上灭口,抛尸农田,从此一副香魂都化了土,命都没了,哪里来的富贵?
  自作孽不可活,心涟有这样的结局,墨九私心里不同情,除了感慨乱世人命贱之外,对那个安排计划的人倒有些佩服了——这样的心狠手辣,心思缜密,是一个好对手。
  “阿九……”
  听见萧乾沉沉的声音,墨九思绪被打断,回眸看见他突然凉却的双眼,心里微微一惊,“怎么了?”
  萧乾沉默一瞬,“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得先回大营。”
  明儿出征,今日他一定很忙乱,这个时候确实没有时间与她你侬我侬。墨九瞟一眼前方的城门,低低嗯了一声,觉得鼻子有点莫名的酸,却没哭,而是笑了出来。
  “好,你忙你的。”
  “嗯。”萧乾没再看她湿漉漉的眼睛,冷着脸吩咐薛昉:“送姑娘回去,另外派人仔细搜查完颜修的下落。”
  墨九其实并非死缠烂打的人,可她都放下身段主动向他示好了,临别时分了,他还这样漠视她,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深呼吸一口气,她委屈地问他,“萧六郎,你就没有旁的话对我说?”
  这姑娘平常很坚强,很少这模副样儿,那强忍眼泪的样子,让萧乾皱了皱眉,将马挨近她的身侧,强行拉过她的手来,在掌中紧紧一握,“等我回来。”
  天气太热,城门处的风都是热的,墨九对着光看他的脸,觉得眼睛有些刺痛……她不想在众人面前丢脸而泣,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压着嗓子低低问:“最后一次问你,可不可以让我跟你去?”
  “不可以。”
  “哦。”墨九慢吞吞收回手,“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滑过掌心的小手有一些冰凉,萧乾心里一动,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酸……他知道这是*蛊传递的情绪,不免也跟着有了离愁,在墨九缓缓拉开的笑容里,又重复了一遍,“阿九明白了什么?”
  墨九认真盯住他的眼睛,忽而一笑。
  “当你很爱很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不会那么爱你了。”
  ——
  太阳很快落入了地平线,这一天的金州城格外纷乱。搜查完颜修的禁军,几乎把整座金州城都翻了过来,简直就是一场倾城之乱。
  兴许是老天也感应世人的情绪,入夜时分,一改白日的曝热,下起了一场绵绵的细雨,为即将出征的南荣将士降了热,也把墨九居住的这所宅子点缀得像一幅夜色下的水墨画。
  几个时辰过去,禁军依旧没有找出完颜修,这一出有预谋的瞒天过海计,设计得天衣无缝,原本就令人防不胜防,但事情被传扬出去,对墨九的议论就多起来……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萧乾,都会选择无条件的相信她。
  之前她与完颜修的事儿,便有些香艳的传言,如今她去了大牢与完颜修痛饮“叙旧”之后,人就无缘无故地消失了,而且传说还是她“亲自”接走的……怪不得旁人,换了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的清白。
  当然她也懒得辩解。
  相信她的人,不需要她解释。
  不相信她的人,解释了也没什么卵用。
  这天晚膳她是与东寂一起吃的,也信守自己的承诺亲自下了厨,做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好菜,除了喝了的酒比平常多了不少,席间她一直眉开眼笑,看不出半点儿异样。宋熹知晓今日之事,没有责怪,也没有安慰。
  所谓朋友,便是关键时候的陪伴。
  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吃到夜幕深浓,喝得颠三倒四。
  于是墨九的名声又被浓墨重彩的画上了一笔——*。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没有半分愧疚,依旧故我的行事,让太多人对她有看法。可墨九就这么一个禀性,心里有再多的情绪也不会轻易地表露出来自己受了伤。
  “你怎么越喝酒越开心?”酒过三巡时,宋熹笑问。
  “开心不好吗?”墨九也跟着笑,揉着肚皮又灌一杯酒。
  “真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在意了,人家就不说了吗?”
  “……”
  “呵呵!”墨九打了个酒嗝,“既然阻止不了别人的嘴巴,我又何苦在意,自找不舒服?”
  看她眉眼弯弯,宋熹从她手里夺过酒杯,幽幽一叹,“肯承认自己难过了,是勇敢,不会丢人的。”
  “不!”墨九把酒杯又夺回来,懒洋洋斟满,“只拿笑脸待人,这是一种基本的人际礼貌。”
  宋熹顿了一瞬,“我懂。”
  “你懂?”墨九哈哈一笑,“我都不懂,你懂什么?”
  “你很懦弱。所以,也会逃避。”
  “……嗯,我很懦弱。”
  “可你也很坚强。从来不会流泪。”
  “……嗯,我很坚强。”
  “你也太执著。明明那么在意他,却要假装不在意。”
  墨九握住酒杯的手微微一紧,沉思一会儿,慢慢摩挲着白瓷光滑的表面,红着一张微醺的脸蛋儿,一本正经地道:“古往今来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是什么?不就是感情吗?你看多少伟人骚客、豪杰名士都参悟不透,又何况我一个小小女子?我性子古怪,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女子,此一生,能遇萧乾的包容,是我的幸运……至于未来,不管我与他能不能走到最后……”
  喉咙哽咽了一下,她一字一顿道:“我都会感谢他,曾经将世上女子都汲汲祈求的宠爱,亲手捧到我的面前。”
  宋熹微微一怔,盯着她久久不语。
  最后一句话,他其实不该说的,说了反倒触了她的心和她的情。原本好端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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