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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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 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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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血从谢贵妃的指尖滑落,渗入她柔软的衣袖,缓缓落在被面上,融成一团团狰狞的花方。锋利的匕首闪着寒光,不仅刺穿了至化帝的脖子,也割裂了她纤柔白皙的手指。
  那腥红的血,已分不清是至化帝的,还是她的。
  看见儿子,谢贵妃也愣愣怔住。
  床榻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发傻的玉嘉。
  他们是一家四口,却以这样狼狈的方式相聚一室,上演生死别离……这样惊悚的画面,太直击人心,有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
  良久,无人说话。
  风从没有关严的窗子吹进来,凉意渗入心肺,却没有办法驱散凝滞在空气里的血腥味儿,也无法掩饰这一出人伦悲剧的惨淡落幕。
  “下去!”宋熹挣脱侍卫。
  “……殿下!”侍卫怕他摔倒,不敢放手。
  “本宫让你们下去!”宋熹拔高声音,森冷的语调里全是命令色彩,还有着他平常很少有的冷肃。侍卫不敢不听,却仍是硬着头皮先将他扶坐在椅子上,留下两根拐杖,然后一声未吭地退下去,紧闭了殿门。
  从头到尾,他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床榻。
  关了殿门,空气无法流通,血腥味儿更浓。
  可屋内里的,却似没有察觉,一动也不动。
  久久的沉默后,宋熹先开了口,“母妃,这是何故?”
  谢贵妃像是受到惊吓,慌不迭地丢掉匕首,想想她又摇头,把匕首捡起来,指着至化帝说:“你都看见了……我杀了你父皇,是我杀的……弑君之事,是我做的,与玉嘉没有关系,与谁都没有关系。”
  这种欲盖弥彰的说辞,怎能骗得过宋熹?
  他紧盯谢贵妃惶恐的面孔,皱了皱眉头,没有动弹,却觉得身上每一处肌肉都“滋拉拉”疼痛。看着那一出人伦悲剧,他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等他再睁开眼时,眸子已平静了不少,似乎已从先前那一幕中整理好情绪。
  “父皇是突发恶疾,因病驾崩!”
  一句话不轻不重,却斩钉截铁。
  从幽幽的风中传入耳,谢贵妃微微一怔。
  她了解儿子的意思,可也知道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众目睽睽,很多人都看见了。东寂……咱们瞒不了人的。”惨笑一声,谢贵妃慢慢从榻上起身,每一个字都说得虚软无力,也有些语无伦次。
  “弑君之事总得有人担负责任,才能堵住悠悠众口。玉嘉她……不能,这件事也不能让人知道,我是母亲,我要保护我的孩子。所以,弑君的人,只能是我……东寂,母妃也没什么活头了。关冷宫,还是以死谢罪,只要是为你们兄妹好……母妃都可以的……”
  “不必说了!”宋熹厉目望她,眉间似有不耐,“我自有法子。母妃等下先把玉嘉带回宫去。剩下的事,都交给我来。”
  儿子长大懂事了,是一件欣慰的事。
  谢贵妃看着宋熹,目光有哀、有悲、也有喜。在她的心里,儿子一直还是当年嗷嗷待哺的小儿,还是不及她肩膀高的稚子……不过转眼之间,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杀伐决断的男人。
  她似乎有些意外,连道几声“好”,目光又不由自主望向宋熹的身子,“可我儿伤势未愈……母妃虽不懂国事,却也知道,朝中有异心者不知凡凡……如今你舅舅不在了,谢氏一脉也不知能有几个人会帮衬着你。你以病躯,如何驾驭朝臣?”
  宋熹没有说话。
  他望向闪烁的灯火,好一会,幽幽道:“我有萧六郎。”
  谢贵妃吃惊地愣住,“你疯了?他怎会帮你?若萧家执意要扶宋骜上位,这样好的机会,他又怎会错过?我儿要早做打算才好。”
  “嘭”一声,宋熹拐杖杵地,慢慢站起来。
  他似是胸中已有决断,转头望向谢贵妃:“自古君亡,太子继位是天道正理,无人敢反对的……萧六郎,他也不能。”
  “可是这……”谢贵妃张了张嘴巴,似乎还要再说,可宋熹却不给她机会,慢慢撑着拐杖,艰难地转过身子,头也没回地道:“母妃把玉嘉照顾好。剩下的事,不必操心了。”
  在谢贵妃看来,至化帝突然死亡,儿子身为太子,继位虽然是理所应当,但萧乾在朝中势力庞大,还手握重兵,他若是趁着此时找个借口,拥宋骜继位,也能得到众人大臣的拥戴——毕竟墙头草太多,在谢忱死后,她已不敢奢望谢氏那些部从门生还能忠心于他们母子。
  而且,若他们抓住皇帝的死大做文章,很有可能会因此毁了她的儿子……突然的,她有点后悔先前的轻率之举。
  “东寂……”
  似是感受到了外间风雨,谢贵妃打了个冷战,冷不丁唤住儿子,满身鲜血地走过去,裙摆在地面上拖出一道弯弯曲曲的血痕,看上去有点儿触目惊心,“母妃对不住你——”
  宋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谢贵妃突地提起长长的裙摆,重重往地上一跪。
  “都是母妃不好哇……”
  听见身后响动,宋熹转身,却无力扶她。
  “母妃这是作甚?”
  谢贵妃已是梨花带雨、泪流满面,“母妃是个没用的人,什么也给不了你和玉嘉……生为人母,保护不了女儿,还拖儿子的后退……我是个没用的娘……如今你父王不在,咱孤儿寡母的,你得多艰难……”
  “母妃起来吧。”宋熹声音很轻,略略皱了皱眉,目光扫过谢贵妃微垂的头顶,无奈一叹,“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好好与玉嘉待在宫里。千万不要再做什么傻事,那才是给我添乱。”
  谢贵妃微微一滞。
  她的儿子什么时候有一双这样精明的眼睛了?
  就在前一刻,她还曾想过“以死谢罪”,一力承担至化帝的死因。
  纸包不住火,她知道这件事是盖不住的。她想为儿子做最后一件事,以免牵涉到他的地位。可从东寂的表情来看,他并不需要她这样的付出……谢贵妃扯了扯衣袖,突地有些手足无措,跪在地上看着儿子,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母妃害怕吗?”宋熹突地问。
  谢贵妃拭了拭泪水,点了点头。
  一刀下去,弑君弑夫,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害怕。
  宋熹艰难地垂下手要牵她,“有我在,母妃不用怕。”
  “东寂……”谢贵妃看着他孱弱的身子,不敢搭手。却慢慢自己撑地爬起来,哽咽着嗓子抹眼泪,“你长大了……可以保护母妃了。”
  “是!”宋熹不再多言,“按我说的做,回宫去。还有……”他又看一眼依旧蜷缩在床头,像失魂般狼狈的玉嘉,默了片刻,“好好照顾玉嘉,她吓到了。等一下我会安排太医过来为她看诊。”
  “好……”谢贵妃哽咽点头。
  宫殿外面的侍卫与宫女并未散去。
  他们不敢入殿,等待了许久,但情绪还在激昂状态。
  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已是人心惶惶,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都在等待后续。看见太子殿下出来,人群小声的议论停了,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杵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宋熹。
  大部分人的内心深处,其实渴望的是服从。
  有人来告诉他们怎么做,他们才会安定。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一个主心骨。
  而这个时候的宋熹,无疑就是宫中人的定海神针。
  他杵着拐杖站在殿前的台阶上,身体还不利索,可面孔镇定如常,一种独属于皇家太子爷的尊贵之气,一力压下空间里的浮躁,让众人安静下来,都瞪大眼睛看着他。
  宋熹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慢慢环视着众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一叹,轻轻阖了阖眼,沉重且悲痛地道:“近日玉嘉公主身子不适,陛下忧心不已……今晨陛下前来看望公主时,突发恶疾,在公主殿内龙驭宾天了!”
  一番说辞,完全颠覆了众人的眼睛。
  大家愣愣着,相顾无言。
  这样明显的谎言,显然没有人会相信。
  但是,也没有人敢反驳。
  在众人的静默中,宋熹没有看他们,却是转头看向在玉嘉殿内值夜的两个宫女,“你们过来。”
  被太子殿下点了名,两名宫女心里“飕飕”乏着凉,像两只惊恐的兔子,颤抖的双脚,每一步都挪动得极为艰难。
  “奴婢……奴婢参见殿下!”
  宋熹不再看她们,只淡淡道:“以谣传谣,辱及皇室。杀!”
  一个“杀”字,冰冷、森寒,却足够夺去两条人命。
  他的几名近卫跟他有些时日了,不需更多吩咐,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手起刀落,两名宫女连申冤的机会都没有,便“咚”地倒在了青石板的地上,瞪大着不甘的双眼,手脚痉挛一般痛苦地抽搐几下,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只剩汩汩的鲜血,淌在地上,震慑着众人的神经。
  这一招“杀鸡儆猴”的效果是惊人的。
  众人的惊呼声都噎在喉头,空间冷寂一片。
  两名宫女身上的鲜血,流成一条条斜斜歪歪的曲线。
  那狰狞的鲜血,慢慢沾在侍卫的鞋子上,也吓得众人半声都不敢吭。
  宋熹淡淡一笑,脸上再无严肃之色。他似乎全然不知这些人与死去的两名宫女一样,也都看见玉嘉公主殿内那龌龊的一幕,也都嚼过舌根子。他淡淡道:“为先帝治丧期间,事务繁杂,宫里就有劳各位了。还有,各宫娘娘公主们,心系先帝,也多悲伤,你们要好好服侍。”
  众人回过神来,心知逃过一劫,汗水湿了脊背。
  “谨遵殿下旨意……”
  宋熹摆摆手,不轻不重地道:“散了吧!”
  众人骇得神经都紧绷着,就等他这句话了。
  于是谢过恩,“轰”一声散去了。
  ——
  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不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坊间小民,想要过上平静体面的生活,都需要一个国家的政治稳定,才能安居乐业。所以皇帝的生死,不仅干系皇家,其实也干系天下。这一日宫内丧钟大起,至化帝驾崩之事,便如这一股子夹着寒流的春风一般,迅速吹过临安府,往大江南北四散而去。
  伴着丧钟而起的,还有今年的第一声春雷。
  “轰隆隆”的雷声,敲在金瑞殿的琉璃瓦上。朝中大臣得悉噩耗,纷纷入朝进觐,集于金瑞殿侧殿。太子宋熹端坐首位,皇子皇孙们坐在侧位,一个个哀容满面,与臣工们一样沉浸在突如其来的丧讯中,久久无人说话。
  宋熹环视众人一周,突地皱眉。
  “萧使君何故没来?”
  一个侍卫上前,“禀殿下。萧使君不在枢密使府,昨夜去了彭姑娘的宅子,一夜未归,属下已派人前往寻找,相信不久便可入宫。”
  轻“嗯”一声,宋熹淡淡瞅他一眼,紧抿的唇角露出一抹刚毅的棱角,考虑一瞬,他道:“那诸位爱卿,我们讨论一下为先帝治丧之事吧。”
  众人小声应了。
  治丧都有明例,朝廷也有银子,不算难办的事。
  而皇帝一死,新君即位才是大事。
  于是治丧之事还未讨论完,由宰相苏逸领头,好几个人出列“劝进”,劝说太子登基即位。宋熹微微扬起头,严肃的目光穿过众人的头顶,发现零星几个“劝进”的,都是谢氏旧臣,或南荣老臣,而更多的人,都默然无语。
  一般来说,为了“从龙之功”,大臣们会争先恐后地“劝进”。而今天这个局面,宋熹心里很清楚,这些人都是老油条,风声未至,他们不敢随便下话,他们都在等待一个人——萧乾。
  有人“劝进”,做太子的自然要先推拒一番。
  宋熹浅浅抿唇,叹道:“本宫贤达不如先帝,能力不及众皇弟……此事,容后再议吧。”
  ——
  雨雾在天空中拢成一层淡淡的烟云。
  雷声震震,雨越下越大,一条远离临安府的官道上,被马蹄飞溅而起的雨水高高溅起,将道旁刚从土里冒出头的小草溅的一身泥泞。
  一行数十人飞驰在官道上,却静悄悄的无人说话。
  “主子!快看。”突地一名侍卫惊喜的指着前往。
  萧乾勒住马匹,一身衣裳已是半湿。
  立在路中,他面容森冷的等着前方的人过来。
  “驭——”一个头戴斗篷的汉子,小心翼翼地停在萧乾马前,扶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禀报道:“主子,咱们的人兵分三路,往南追了约一百来里路,不见大少夫人与彭姑娘的马车……您看,可还要继续南追?”
  萧乾盯着他,没有马上回答。他看着泥泞的官道,一条条车轮的痕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眉头紧蹙着,考虑好一会儿,才慢吞吞抬手。
  “不必了。回京!”
  从早上找到现在,没有见人,如今却要回去?
  随行众人面面相觑,皆不解他的用意,却无人相问。
  都说萧乾行事令人难猜,可墨九做事分明更是神出鬼没。把萧乾迷昏在彭欣的宅子里,留下一封不伦不类的信,就那样大半夜的离去了,说是为保住彭欣的孩子,可众人又怎会不知,她一定是从枢密使府出来,得知了萧乾与玉嘉公主的婚事,这才闹的情绪?
  众人观察着萧乾,都觉得自家主子难做。
  好端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怎会被一个妇人制住了呢?
  他们心底都唉声叹气,觉得这下日子难过了。每一次,但凡墨九有什么事,萧乾的脸色就难看,他们也都会跟着倒霉……于是,人人都紧张着,大气都不敢出。然而,刚到达临安城门,还未入城,便见东宫的大太监李顺在那里来回踱步,样子比他们还要紧张。
  李顺常时是跟着宋熹的……
  大晌午的出现在城门,有什么事?
  众人心里都有疑惑,慢慢打马上前,招呼着“李公公”。李顺扭头,看见萧乾等人过来,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似的,腻歪着一张笑容,赶紧迎了上去。
  “哎哟,使君大人,小的可算等到您了。”
  李顺啥时候这么客气了?众人皆疑。
  萧乾淡淡道:“公公有礼,不知找我有何要事?”
  李顺一愣,“敢情萧使君这还不知情哩?”
  萧乾不温不火地看着他,不做回应。李福看他表情做不得假,感慨一声“出大事儿了”就把宫里发生的事儿简明扼要地与他说了,然后叹息着摊手道:“萧使君请吧,太子殿下还在金瑞殿等着哩。”
  得闻噩耗,众侍卫差点儿从马上跌下来。
  不过短短一夜,居然发生这么多的变化?
  墨九带着彭欣走了,皇帝驾崩了,玉嘉公主吓傻了……
  这也太多巧合了吧?
  淡淡扫视着李顺,萧乾骑在马上抿唇片刻,方道:“公公先行一步,告诉殿下,待我回府更衣,即刻入宫。”
  从古至今,皇帝驾崩都意味着一次政权的交替。这个阶段涉及太多权利纷争,腥风血雨,幺蛾子也出现最多。然而,就目前南荣的局势来说,皇帝是突然驾崩的,之前立有太子,唯一有竞争力的皇子宋骜本身似乎并无“未雨绸缪”的打算,那么太子宋熹即位的可能性就极大……
  尤其他已然抢到了先机,丧钟一响,皇帝已薨,大臣纷纷入宫奔丧,也等于昭告天下,他的名正言顺。这种太过明显的名分,便是有人不服气,其中的可操性也已经变得很小。萧乾此时便是有什么想法,也扭不过局势。
  这一点他明白,宋熹又何尝不明白?
  玉嘉公主的寝殿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萧乾回枢密使府的时候,便从探子口中得到了一些风声。虽然他有些意外这样的结果……可并没有排除墨九的嫌疑。
  从得知消息时,他便怀疑与墨九有关。
  如今……他只是更怀疑了而已。
  其实他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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