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谢家那位来府上拿嫁妆,你甩手给妾身,其实更多的是故意避着她对么?”
周博雅身子一僵,没说话。
“为什么?”郭满脸上没有笑意,很认真地看着他,“你是对她还有余情,不忍伤她?还是觉得妇人都很麻烦,妇人的事丢给妇人解决?”
周博雅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但又没反驳:“满满……你乖一点。”
郭满眼睛眯了起来,这才发现了不同。周公子好像从来都是叫她乖一点。与她对他的黏黏糊糊不同,周公子对她,从来都是被动承受。大多时候郭满如若不去骚扰他,他都不曾主动来招惹郭满。当然床笫之事除外,那不可能同一而论。
“回答我。”
周博雅避重就轻:“这是第二个问题。”
“周博雅,”郭满突然叫了他的名字,“我觉得,我应该要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周博雅心里顿时一咯噔; 不动声色地抬起头:“哦?”
郭满静静地凝视着他; 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周公子蓦地移开视线; 放下手中的杯盏问:“……那在满满的心中; 你我之间是个什么关系?”
“夫妻关系。”
周博雅闻言不由地一哂; 以为她又在故意逗乐子。点了点头,问她道:“既然是夫妻关系; 那你预备要如何重新考虑?”
郭满低下头没说话,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小脸儿绷着冷冰冰的; 这副模样; 与平常故意使坏逗他不一样。屋里静悄悄的,双喜双叶都被早早打发出去,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周公子这才注意到; 郭满脸色不对,兴许是在跟他闹真的。
他拧着眉头定定地看着郭满; 郭满漫不经心地盯着手心的一支簪子把玩。
这簪子应当不是郭满的; 花样十分繁复; 与郭满平日里梳妆用得天差地别。她此时垂着眼帘不看他了; 从脸色到举止都透露出冷淡的意味。一天一夜不见,贴心的小媳妇儿突然就对他陌生了; 周博雅淡漠的眸子渐渐沉下去。
他眼睛动了下,幽深得仿佛能将人卷进去; “突然闹脾气; 就因为谢四?”
郭满抬起头; 两人视线在空中碰到; 郭满眼中并无任何笑意。
“这不过是件小事。”周博雅沉默片刻,突然道。
说着,他不适地皱了皱眉,私心里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做错。他的后院之事,本该就是身为妻子的郭满来管。一般世家大族的子弟成了亲,后院之事便不会再交给母亲去管了。毕竟小夫妻也有自己的隐私,管自己的一方天地,自然是女主人最恰当。
当初谢思思不管,才叫芳林苑一直由方氏操劳。郭满跟谢思思不同,郭满是个能管事的。早就该把他后院的庶务接过去。
周公子素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他若做了什么,不论旁人如何不满,他从来不会有这个闲工夫给人解释。但此时见郭满实在不高兴,只好叹了口气,解释给她听。
“她的嫁妆不能总搁在周家。或迟或早,总要有人看着她搬走。”他淡淡地说着,“满满,你进了门,为夫后院之事母亲便不会再插手。这件事自然是身为妻子的你来管。况且昨夜为夫跟你打过招呼,你应下了。”
“你什么时候说的你心里没数?”
周公子想到那时的场景噎了一下,有些虚。
顿了顿,他却坚持自己并没做错:“为夫昨夜便在你耳边一字一句说过此事。你当时听见了,并且还一口应下。”
郭满:“……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个。”
在这个关头,他好意思耍无赖?郭满她眼前这理直气壮之人,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还是那个君子端方的周博雅吗?
不想跟他在谢四身上多做纠缠。郭满很清楚谢四的嫁妆搬都已经搬走了,再搬回来就没有那么容易。郭满如今有心理阴影的是昨夜那个惊悚的梦。她只要一想到梦里‘周博雅’如何对待谢思思,就没有办法直视周博雅。
这人到底生了一幅多硬的心肠,纠缠一辈子都捂不热!
深吸一口气,郭满觉得或许谢思思并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周公子这个人,他的心太难猜:“周博雅,我问你一个问题,请你诚实回答我。”
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素来乖巧小媳妇突然变得这般难缠。郭满这幅样子,周公子也有些烦躁起来。他这两天加起来,统共睡了不够两个时辰,铁打的身子也会疲累。
疲乏地捏了捏眉心,周公子沉声道:“问。”
“你对谢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在他回来之前,郭满已经为世界颠覆这事儿发了一天的呆。老实说,她现在的情绪非常不好。周公子丝毫不觉自己有错,隐隐表现出敷衍的态度,叫她的冷静顿时破了功。一股无名火冲上头,郭满的脸上便直白地表示出厌烦来。
周博雅头特别的疼,虽说嘴上在说不问谢思思,绕到最后还是要问。
“满满,为夫希望你乖一点,”他身高腿长,坐着也比郭满高出一截。此时将她不耐的神情尽入眼底。眉头紧锁,郭满横眉冷对的模样他看了心里不舒服,“不高兴发脾气可以,闹也可以,不说话解决不了。”
“我若是偏要不乖呢?”
在昨夜之前,她听周博雅叫她乖,她只当是夫妻情。趣。如今再听这两个字,郭满只觉得分外讽刺。凭什么她要乖一点?郭满觉得他态度实在嚣张!
郭满讨厌他避而不答,“你为什么不回答?这个问题很难?”
这明显就是个陷阱,周博雅只觉得郭满今日在故意为难他。若是他回答有余情,郭满肯定要跟他闹。若他回答不在乎,这丫头必定觉得他无情无义。周公子额前青筋一跳一跳的,心里的火气也涌上来了。
“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公子忍着怒火,“受了委屈尽可以与为夫说。”
郭满于是没隐瞒,直接将发生的事儿告诉他。
她存了试探的心,连丹樱打了谢思思的事儿也丁点儿没隐瞒。郭满说完边看着他。周公子很平静,连斥责都没有。
甚至因为郭满说了此事,他那点子火气就歇了。
郭满于是抬了头,正要说什么,抬头就撞进周博雅一双眸子里。她一愣,只见周博雅的一双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自己梗着脖子一脸无畏的脸。脑子乱成一团的郭满突然愣住,再抬头,他眼里还是她的一张脸。
周博雅沉沉地看着她,眼眸在她的脸颊上落了落又收回去。
那处干干净净,丁点儿红印子都没留下。
周公子以同样避而不谈的态度,不问谢思思的伤,“她的东西都搬走了么?一件不留?”见郭满恶意地反问他‘不然咧’?他便又将事情拉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你说要重新好考虑与为夫的关系,你预备如何考虑?”
郭满被他给噎住了,“你不生气吗?丹樱可是把她打得鼻青脸肿,牙齿差点都打掉了!”
周博雅不咸不淡:“哦。”
……这都什么态度!
“我跟她之间是绝对不会善了的,她若敢惹我,我必定十倍还她!”
“哦。”
她这一肚子的火气发出来,周公子的态度反而温和。十倍就十倍,这还是他当初教导她的,周公子又捏了捏眉心,锲而不舍地问:“满满还没说要怎么重新考虑跟为夫的关系?你准备放弃我了?还是要如何?”
“你想得美!”郭满下意识脱口而出,“让我放过你,你做梦!”
郭满不过脑子的一句,周博雅的这颗心彻底放下了。
他瞥了一眼脸上又青又白十分难看的郭满,知道她现在是在气头上,丁点儿愉悦的态度都不敢表现出来:“既然不会放过为夫,你打算如何?”
“我们的关系变了。”
叫她被打击,自此一蹶不振放弃周博雅?选其他的?
不可能!
她郭满可不是那种‘你不爱我的话,那我也不爱你了’的文艺女青年。那样就太小看她了!她若看上了谁,得不到他的心,她也得占着他的人。郭流氓就是这么坏心眼,他周博雅不喜欢她没关系,他现如今已经是她的所有物了。
她喜欢他就行,不过往后,她大概再也不会对他这么温柔。毕竟,没心的男人要什么狗屁的温柔?呵呵!
周公子不知郭满心中所想,只被郭满方才那眼神扫得心口莫名一跳。而后心脏就突然失了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满满?”
郭满还在把玩着簪子,这破簪子是谢思思临走前特意丢下来的。一边回忆梦中的剧情,她一边皱起了眉。昨夜的大梦是从周博雅的视角来看,许多细腻细节,她丁点儿想不起来。就想这根簪子,似乎有着什么特别的回忆。
双叶当时一发现就捎到了西风园来。
郭满看了半天,道:“你看看这个。”
周博雅等半天没等到郭满回答,默默按耐下这股不上不下的憋屈,低头去看。
“这簪子怎么了?”他完全没印象,“你先前不是不喜这类繁复样式?”
郭满忍不住冷笑:“……大猪蹄子!”
没办法,郭满如今透过前车之鉴谢思思,就想到了后车之师的她自己。
周公子:“……”
这日下午,两人还是匆匆去了郭家一趟。郭家等了郭满跟周公子一整天,眼看着申时都要过了,还不见人,就又打发了婆子上周家来问问。
正巧郭满心情不好,黑着脸与周公子上了马车。
周博雅坐上马车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知为何,他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从云端跌落地面的巨大落差感。满满这丫头到底什么意思?就因为谢四走得这一趟,对他的态度居然急转直下?任周博雅再是镇定从容,运筹帷幄,此时都忍不住懵了。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捉虫)
去郭家的马车里; 郭满闭着眼睛在思索昨夜的梦境。拖做梦的福; 八百年前看得小说的剧情她又记起来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她也想起了原型; 那个书中被作者一笔带过的继室。嫁去周家一年不到就病死; 连名字都没有。
马车悠悠地向郭家驶去,车上的两个人安静地端坐在两边。郭满闭着眼靠着车厢壁; 周公子则皱着眉头,时不时捏一下眉心缓解疲劳。
周博雅已经看了郭满不下数十次; 不知她到底怎么了。平常总爱腻在他身边的人,坐在离他半臂之隔; 不曾看他一眼。惯了她总叽叽喳喳的拿甜言蜜语逗他说话,她突然不调。戏他,周公子心下感觉十分不自在。
郭满不说话; 车上便显得尤为安静。
小姑娘的心思委实难猜,周公子不由得叹息:“满满; 若是受了委屈你当着为夫的面儿说出来; 该道歉的为夫向你道歉。这么憋着自己; 不累吗?”
郭满闻言睁开了眼睛; 黑黝黝的眼睛定定地锁定了他。
周博雅回来才梳洗过; 除了面色有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以外,依旧纤尘不染。这是一个容色俊美到十分少见的男人,郭满比任何时候更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出身高贵; 气质绝佳; 聪慧绝伦; 完全符合小说里男主的人设。
此时他凝视着自己的眼睛无奈中不伐温柔之色,郭满又不能否认,他活生生地坐在自己跟前,温热的气息拂在耳侧,十分鲜活,郭满又实在难把他带入书中的‘周博雅’身上。
虽说光凭一个梦就对他下定论,实在不公平。但周博雅对谢思思的态度,实在耐人寻味。
那个簪子她方才也想起来,书中提过。
那是谢思思十八岁生辰周公子送她的生辰贺礼。虽说谢思思离开周家已经一年多,但亲手送的簪子,周博雅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不该一点印象没有。可他就是不认得,她拿出来,周公子竟还以为是她的东西。
“周博雅。”
“嗯?”周公子抬起头,鼻腔里淡淡应了声。
“这簪子你真不认得?”方才窝在手中把玩,郭满顺手就带了出来。此时又举到周博雅的眼前执拗地问他,“一点印象没有么?”
周博雅:“……”一根破簪子,有什么好看的!
她抿着嘴低头去看,还是先前那一支花纹繁复的镶玉金簪。周公子眉头紧皱,女子的首饰花样大多大同小异,真有什么分别,他却也从未注意过。但郭满三番两次叫他看,他终于品出了点不同。倒不是想起什么,而是发现簪子的花纹其实文字。
为着簪子的花纹绕一圈,三个字,谢思思。
“……”闹来闹去,竟还在为谢思思纠缠不休!周博雅再好的耐心,此时也忍不住有些烦了。满满明明在很多事上都很知道分寸的,怎地就在谢四的身上闹不明白?“拿出这种东西,满满到底是想说什么?”
周博雅冷下脸,车里的气氛顿时就僵住了。
双喜双叶从上车就低着头,大气不敢喘。此时脸色都变了,不停给自家主子使眼色。然而郭满钻进了牛角尖,她觉得荒谬:“谢思思的贴身物件儿,你不认得。她嫁给你三年,你是这样的。那你怎么看待嫁入周家一年的我?”
“满满,”周公子捏了捏眉头,他素来不是个爱在背后评人长短的性子,更不用说在郭满跟前于谢思思的事儿上辩解什么。
“你该明白,人与人的情谊不该用年份长短来衡量……”
“那你是个有情谊的人吗?”郭满突然打断道。
……这话不亚于骂人了!
周公子拧着的眉头突然一滞,抬起了头。
双喜双叶闻言,吓得脸顿时刷白。双喜都顾不上这是主子之间的事儿,轮不到她一个丫鬟插嘴。连忙蹭过来拉住郭满:“姑娘,您万万不能昨日受了委屈便这么说姑爷!姑爷对您多好,话可不能这么说!”
郭满没理会她,径自望向周博雅,盯着他幽沉的眼睛看。
说来说去,这才是郭满心中最想问的且最在乎的事儿。谢思思如何她管不着,她在意的是,周博雅到底是不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周博雅的眼睑动了动,淡淡道:“……既然生而为人,自然是有的。”
郭满眨了眨眼睛,就听他继续说:“但是这个世上的人并非所有都重情重义。有的人天生多情,有的人则天性疏淡,不能强求一样。”
“哦……”郭满点了点头,“我明白。”
“……为何会突然问这个?”
“我在确定一些事情。”
“……那你确定了?”周博雅顿了顿,突然问她。
郭满看他一眼,没说话。
双喜双叶不知道她又要确定什么,只觉得气氛更古怪了。两人左看看男主子右看看女主子,心里跟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
好在两人也没熬多久,马车便到了郭家门口。
郭家的下人一早就在盼着了,此时看到周家的马车到,立马小跑着就下来迎。此时已经快接近傍晚,凉风渐起,四下里已经开始发凉。马童牵着马儿缰绳,就看到马车车门打开,双喜双叶两个轻巧地下了马车。
大半年不见,两人早已变了样子。跟在管蓉嬷嬷身边学了这些日子,两人身上的气势比郭家的管事妈妈都差不离。
金氏是盼着郭满回来替郭嫣添妆,早早打发了院里伺候的李妈妈来等着。李妈妈一看双喜双叶,头立马就垂下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们早已今时不同往日。脸上堆满了笑,李妈妈殷勤地上前来替郭满打了车帘子。
然而等了片刻,里头出来的不是郭满,而是周家那仙人一般的六姑爷。
周家的气势不是盖的,周博雅一下马车,郭家门口都静了一静。尤其是头一回见到周公子的李妈妈,直接特小家子气的倒吸了一口气。周博雅看过去,脸皮厚如牛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