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满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表示明白。心里在回忆那日的梦境,想着尽早落脚。趁记忆还深刻,把那药方给记下来。
马车赶得很快,没一会儿便到了太子暂居的府邸。
福喜从接到消息后,一大早便在门口候着。如今见着人,袖子一甩就小跑着迎上来。只是此时再看周公子,福喜的眼神颇有些复杂。他不在东陵城的这十来日,被那群属官闹得抑郁吐血的福喜总算体味到太子心中对这位表弟的复杂心境。
近则不喜他为人太傲,远则又心有不甘,只因周博雅这人的能力令人割舍不下。
福喜的态度明显热络了许多,周公子自然能感觉到。瞥了眼他,周博雅只淡淡冲他点了个头,而后便转身,将手伸进了马车里。
福喜一愣,倒是诧异了起来。
周博雅这人素来独来独往,小厮都不常带,这回花城走一趟,难不成还带了什么人回来?心下好奇,福喜攥着手便伸了头来瞧。
只见那青皮的大马车帘子掀开一角,先是一双肉呼呼的手。接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女冒个头出来,眼睛咕噜噜的转,十分机灵的模样。小姑娘把手搭在周博雅的肩膀上,就这么被周公子给抱了下来。
一旁福喜眼瞪得老大,跟见鬼了似的。
他一面看看周公子一面又瞧瞧郭满。郭满如今调养得不错,身子渐渐圆润,个子也抽了许多。福喜再看郭满,惊觉这不是个小姑娘,是个十分娇憨的少女。
惊讶过后,心中不禁生出一股了然来。
他就说嘛,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只是没想到仿佛生来就该饮晨露食清风的周大人居然好的这一口。表姑娘那般风情万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不爱,偏爱这种青涩的花骨朵儿。啧啧,周大人也是重情,这个么姑娘外出办差还舍不得落下,携了南下不说,竟是藏到了花城去。
福喜心里不禁摇头,这世道啊,果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时疫有了新进展,周博雅特地赶回便是为着这事儿。将石岚留下替郭满安置,他就随福喜赶去了城东的药庐。
郭满老老实实地去周博雅的院子,她人一入府,周公子金屋藏娇的消息便传遍了太子府邸。
东宫属官们可算抓到周博雅的把柄了,当即喜不自禁。他周博雅不是自诩正派大义?南下荆州还贪恋美色,算什么正派大义!
本就是锱铢必较的小人,又在周博雅手下受了委屈。这般立即跟嗅到腥味儿的猫,聚在一处琢磨着用这把柄,狠狠刮下周博雅一层皮来。
太子病重不知情,福喜又出府了,这群人根本肆无忌惮。
郭满还不知有人正想拿她去攻击周公子,只进了屋便吩咐双叶准备笔墨纸砚。记忆这种东西说不准的,也许前一刻记得清清楚楚,下一刻就能忘得一干二净,她得赶紧记下。
另一边,周博雅已经赶到了药庐。
太医们激动得满面红光,此时看到周博雅过来,抖着手就想上前抒发自己的激动之意。周公子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疾步往药庐里头走,便询问太医院元首钟兆元具体情况:“病情可稳定了?昨日到如今可有过复发的征兆?”
如今不敢声张就是在担忧这事儿,钟兆元回答十分保守:“还不能断定,尚在观察之中。”
周博雅沉吟片刻,道:“带我过去瞧瞧。”
病患就安置在药庐的后院儿厢房。周博雅进去,太医还特地拿了遮口的面罩。周公子戴上后随钟太医进去。因这时疫传染力十分强悍,发病又来势汹汹,不得不小心提防。钟兆元在触碰病患之前特地套了天蚕丝的手套,而后再替病患号了脉。
周公子立在一旁,不远不近地看着。
等了一会儿,厢房静悄悄的。钟太医号了一刻钟脉,再抬眼看向周博雅时忧喜参半:“好转是当真在好转,只是成效太慢,就怕染上的人病太重拖不起。”
兴致勃勃而来,听到这个结论,这惊喜不免大打折扣。不过既然有了突破,往后再改善也容易许多。周博雅安抚了钟太医几句,扭头便又去了药庐前院。说来,二十多个太医圣手们为着此次的突破,已经接连两个月吃住都窝在这药庐,此时难得有了这么大的进展,自然是个个都喜上了眉梢。
周博雅从后院回来,冷不丁就见一群老头儿眼巴巴看着自己,一幅求赞扬的模样。
又不是他的闺女,一把年纪还这模样,委实渗人。
周公子脚下猛地一顿,眼皮子忍不住就要跳。那头福喜反应极快,已经十分自然地做起了鼓舞士气之事。他掐着阴阳怪气的细嗓儿,予以在座之人极高的肯定:“既有了这般大的突破,时疫被攻克也是早晚之事。在座的各位都辛苦了,且再多钻研机会。等东陵城复活,太子必定予以众位厚赏!”
说罢,还将视线投向周公子。
周博雅这人天生一股从容自若的说服力,不需多言,只要淡淡地立在那儿便能叫人信服。况且今儿福喜的话一丁点儿不错,周公子自然点头表示赞同。药庐的各位好似受了极大的鼓舞,歇息片刻后,立即投入到钻研试药之中。
药庐这般如火如荼,府里郭满的方子腾出来,记在了纸上。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夜里周博雅回府; 特意去前院沐浴更衣了方才回正屋。
出门在外为了方便自然轻装简行,身边带的都是小厮护卫。周博雅不喜生人; 孤身一人在外时; 屋里从不留人伺候; 难免显得过于冷清。不得不说; 屋里多个女子就是不同。郭满跟来; 虽说只带了双喜双叶俩个人; 却也明显叫这屋子有人气多了。
廊下两盏灯笼映照的廊下明亮,门口没人守着,四下里亮堂堂的。
进了屋里,墙角各处都点上了雁足灯。帷幔垂下来,屋里屋外都没看到人。转一圈又转出来,周博雅心下奇怪,满满这个时候能跑哪儿去?
郭满在后厨回来的路上被人拦住了。
两个姑娘家; 一个十五六岁; 另一个则小些; 约莫十一二。两人俱是一身太子府邸粗使丫头的衣裙。大些的姑娘细皮嫩肉; 浑身掩不住的娇弱之气。此时她泫泫欲泣地看着郭满; 旁边小姑娘心疼地搀着她,似乎是她的丫鬟。
“夫人; ”那姑娘抬起了头; 清秀的眉眼十分憔悴; “小女有冤请夫人做主。”
郭满:“……”
大晚上的; 草丛里头突然窜出个人; 差点没把她给吓死。
双喜双叶俩一个提食盒,一个提着灯笼利落地挡在郭满的身前。面面相窥之后,扭过头去看自家主子,郭满一脸的懵。老实说,她们今儿下午才到,这也刚找着厨房。连府里是个什么情况还没弄清楚,实在不明白这又闹得哪一出。
见郭满一动不动,孙云娘心想,难不成要她跪下?
咬了咬唇,只见这娇弱的推开小丫鬟的搀扶,牵起裙摆便要给郭满跪下。单薄的身躯摇摇晃晃的,夜里看着更纤细,十足的可怜。
郭满吓懵的脑子总算回了神,于是连忙叫双喜把人扶起来。
还没跪下去就被拉住,孙云娘顺势站起身,抬头便泪如雨下。她抬手拭了泪,指了指一边的凉亭,请郭满借一步说话。老实说郭满出来这一趟,其实是为了给周公子做盘点心。周公子忙了一整日,她是打算犒劳犒劳一下她家美人的。
抬头看天色,夜幕浓黑,周公子此时应当已经回府了。
郭满急着回去,怕刚出点心凉了不好吃,也怕周公子回来看不到她的人会着急。不过转头见这姑娘实在哭得可怜,只好点了头随她去凉亭。
双叶知道自家主子所着急,便说了句不中听的,叫这姑娘长话短说。
只这一句,孙云娘立即就啜泣起来。说什么她们主仆如今是没法子想,才出此下策。请求郭满一定帮她们伸冤。说什么自己本是好好儿的官家千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落到这个境地,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一面哀泣,一面手还拉着郭满不放。
郭满受不了,直言她若再不开口自己还有事儿,这就要走。孙云娘嘤嘤的哭声立即止住,委委屈屈地开始诉苦。
然而郭满越听,脸色就越古怪。
眼前这个姑娘姓孙,名叫芸娘,是宜城太守孙国邦嫡出的次女。孙家昌盛,她自然是金尊玉贵。不过这尊贵在两个月前的某日夜里就化为泡影。孙家毫无预兆地便被人给抄了,一家老小全部被人带走。
孙云娘自己则是因着去庙里上香还愿不在府上,逃过一劫。
她心中委屈又惊慌,可到底只是一个弱女子,根本无能为力。因怕那贼人斩草除根,连夜与贴身丫鬟逃出了宜城。慌不择路之中,一头钻进了邻城粮草车中。孙云娘说起这个就要差点没哭断了气,只因她们进了城才发现,自己躲的竟然是东陵城。
东陵城什么地方?那是要命的死城啊!她们怎么可能要窝在东陵城,自然想方设法出去。可等她们跑去城门口,方知如今的东陵城四个城门已经全部关闭,且把手十分严密。别说人想出去,就是一只苍蝇也难飞得出去。
孙姑娘悲从中来,郭满却不知道说什么。她能说抄了你家的人,不出意外应该是我夫君么?她能告诉她,下令封死城门口的人,指不定也是我夫君?
顿了顿,郭满问她:“……那孙姑娘你拦我,是如何打算的?”
“伸冤,小女想请夫人代小女伸冤。”孙云娘满含恨意地道,“小女知道这里是太子府邸。可是小女自从躲进来,根本见不着太子殿下。夫人的相公是这府里的大官,不知可否请夫人可怜可怜小女,替小女一诉冤情?”
郭满:“……”
双喜双叶也是无语凝噎,欲言又止的,面上不免露出了一丝为难之色。
这种情况自然不能答应帮她,姑爷忙了多久才查到端倪。但要她们叫人来抓眼前这个漏网之鱼,又好像不太张得开口。两人拿眼睛瞄着郭满,听郭满怎么说。郭满抓了抓脸,面不改色地表示了同情。
“这事儿是个大事,我不能立即答复你。”郭满委婉道,“不如这样,你且等几日,等我仔细思索过再与你回复?”
不过是叫她跟自己的男人说一声,这是多难的事儿么?这点事儿也要思索几日?孙云娘不可置信地看向郭满,那震惊的模样,似乎在谴责郭满居然没一口答应。
只见这姑娘嘴唇颤啊颤的,眼泪又扑簌簌地她下来。她委屈巴巴地看着郭满,眼里不满之色一闪而过。不过在大黑夜里,本就模模糊糊看不清人神情,孙云娘那丝不满不过一闪,郭满并没有注意到。
郭满只是有些无语。
讲真,她看她可怜,才想着给这姑娘留一条生路。这姑娘自己不打听清楚她什么来路就上赶着找死,也是很令人佩服的。
既然这样,郭满顿了顿,道:“罢了,我回去便与我家夫君提一提。”
词话一落,孙云娘当即破涕为笑。手伸进怀里摸了摸,摸出一根血玉的簪子。她从宜城逃得出来逃得匆忙,金银细软一样没带,身上只剩这根品相上乘的簪子。孙云娘也并非不知规矩,请人办事自然要送礼,于是便要把这根血玉簪子塞给郭满。
周公子人找过来,就看到郭满在收受贿赂。
郭满:“……”
……
且说京城河洛公主十六岁生辰宴,方氏被单独请去正宫。正宫里布置了四个冰釜,进来便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方氏垂头敛目,心里猜到她请她过来所为何事。进了殿,便在等着谢皇后开口。
谢皇后约莫有些过意不去,说正题前先行赐坐。
果不其然,宫人一盏茶奉上来,谢皇后便提起了此次选秀之事。
她语速非常缓慢,不疾不徐地向方氏道明了留娴姐儿牌子的缘由。原本她身为一国之后,想留哪家姑娘替嫁,一道懿旨下去便可。但周家跟旁人不一样,留大公主的嫡亲孙女和亲,她少不得要给个说法的。
谢皇后抬手,示意打扇的宫人莫扇了。
她慢慢坐直了身子:“北国十三皇子半个月后进京,届时陛下会下旨赐婚,还请周家表弟妹心里有个准备。表弟妹大可放宽了心,娴姐儿为大召与北国两国的友谊背井离乡,此等大义,本宫不会亏待她的。”
方氏垂眸吹着茶末,不言不语地听谢皇后说完。
“届时本宫将亲自会恳请陛下,册封娴姐儿郡主封号,上皇家玉碟。”谢皇后继续道:“届时她会从宫里出嫁。娴姐儿的嫁妆表弟妹也不必忧心,既然从宫中走,自然是本宫代为操持。本宫必定保证娴姐儿嫁得风光。”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方氏不能没有表示。
虽说心里知道其中内情,但皇后这般要别人家女儿替嫁还一副赐恩的嘴脸,方氏免不了有些膈应。顺手将杯盏搁到案几上,她站起身,淡淡道了谢。
谢皇后叫方氏来,就为了告知她这件事。如今见方氏并无任何不满,知道她出了名的好性,只当她接受了,便放了心。
端起一旁的茶水,浅浅呷了一口,谢皇后再说起其他事。
太子自幼由太傅教导帝王之术,君子六艺,说来周家应当与正宫亲近。但谢皇后与方氏不是一路人,素来都说不到一块儿去。往年逢年过节进宫参拜,都是由大公主打头,如今大公主不在,谢皇后与方氏说话便有些没滋没味。
说了不到一会儿,她便以身子乏了,打发了方氏出去。
方氏回了,宴席差不多要散。众多京中贵妇,元氏其实只与方氏一个人关系亲近的。方氏走了,她便淡漠着一张脸不怎么开口。旁边好几家想与她寒暄,说不上两句就冷了场。方氏回来就见元氏一个人做在一旁吃茶,绷紧的嘴角便忍不住勾起来。
平娘就是这个性子,也亏得她福气大嫁进了沐家。
回来与元氏说了好一会儿话,席便散了。
河洛公主赵馨容先走,后头四公主也跑了个没影儿。各家夫人见主人都退了,她们在坐着也没意思,于是也三三两两地告辞。
方氏心里有事儿,回程的路上没与元氏一道,先行回了府。
她马车刚到周家大门口,周家大门门口已经停了三四辆马车。马车上标着周府的家徽,方氏心里一惊,连忙叫下人摆上杌子。她踩着小杌子下了马车,巧的是那头马车里的人也正巧下来。王嬷嬷搀着马车里人的胳膊慢慢走,是大公主回来了。
方氏扶着苏嬷嬷的胳膊,急急忙忙便要上前。
就见那马车帘子一动,里头还有个人。
方氏心里奇怪,婆母在白马寺吃斋念佛,怎么还带了个人回来?于是往前走了两步再抬头,那个人也下来了。
杏眼桃腮,身姿窈窕,是个年轻的姑娘家。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大公主见正巧碰见了方氏; 便与她说了:“不必准备院子,芳姐儿跟我一块儿住。”
方氏愣了下; 芳姐儿?没听说过谁家有闺女叫芳姐儿的。她于是偏头去看那姑娘; 只见那姑娘缓缓抬起下巴; 浅浅地冲她勾唇笑了笑。方才没仔细瞧; 这时候正面看着; 方氏才发现这姑娘生了一幅极其乖巧的长相; 瞧着就讨人喜欢。
“芳姐儿?”方氏走过去,亲自上前搀扶大公主的胳膊,与赵琳芳正巧一左一右,“哪家的芳姐儿?当真生了副好相貌。”
赵琳芳害羞地低了头,粉颊薄红,眼睑低垂时,仿佛一朵娇羞的白莲。
大公主听她问; 瞥了眼低头的赵琳芳摇了摇头道:“晚些时候在与你说吧。”
芳姐儿家里境况不好; 也是实在无奈才投奔到她这儿。大公主怜惜赵琳芳身世孤苦; 自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话; 省得惹了人伤心。拍了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