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不声不响地暗害她们姑娘这么多年!若非今日误打误撞,她们还要被瞒在鼓里。说不得哪日她们家姑娘被自己这糊涂蛋害了都没人知晓。双叶一面气自己大意,一面又恨金氏小肚鸡肠,狠毒如斯。
其实,这其中还夹杂了一桩郭家旧事。
双叶也是听院里的老人私下碎嘴听来的。
说是当初金氏携一子,挺了大肚子堂而皇之住进郭家之时,原配夫人还未曾发现有孕。这般膝下除了大姑娘,空虚无子的原配夫人自然气短立不住,加之性子本身就软和,于是被金氏给拿捏得死死的。
等金氏初初尝到了甜头后,元配夫人又出乎意料地,反倒又查出了有孕,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金氏原本是携子逼正妻,正妻怀了孕她还逼什么?况且,原配嫡妻的孩子跟外室所出的奸生子可大不同。即便同出一脉,打从一出世就注定了云泥之别。
为此,金氏是呕得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兼之又偷摸打听过替林氏诊过脉的大夫。听大夫一个个都信誓旦旦保证林氏怀得是个儿子,她足足的底气就开始发虚了。随着林氏肚子一天天地涨,她发觉郭家上至老太太下至郭昌明都认定了林氏的肚子摆出一副要宠上天的架势,她心里立即就慌了。
一慌就乱来。
金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心眼儿生得比针尖麦芒还小,手段又恶毒。她仗着自己快临盆的肚子与郭昌明的宠爱,明目张胆地狠狠害了原配夫人一回。听说那会林氏血流成河,差点就救不回来。
若非林氏撑住这口气,硬生生卧床四个月坐胎,她们家姑娘说不得就保不下来。
不过金氏胆敢动手,郭老太爷不会轻易放过他。她也为了这事儿被狠狠罚了一场。听说当初老太太命人把金氏拖出去,若非凑巧金氏吓得当场临盆,急吼吼地被抬去产房,避过这一遭。就没有后来,更未必能有如今的风光。
说到底,这其实也是她们家姑娘身子骨儿差的原因。
只是双叶怎么样没料到,金氏心里憋得这口气,这么多年还没散。她们家夫人都去世多少年了,竟还在暗地里害她们家姑娘!
双叶手颤得都拿不住帕子,忙将蜷起来藏袖子里。
等着吧,她总会报复回去的!
郭满慢慢吐一口气,悬着的这颗心是放下了。虽说不清楚具体怎么一回事,但打量双叶的神情,她约莫也能猜出来是有人故意为之。人为的话其实更好猜,郭家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从来不过正房那伙人。
郭小心眼忍不住就冷笑了,金氏好样的啊,这歪心思都歪到快令人发指了!
报复不报复,在郭满儿这儿是不存在的。她往后会出现的所作所为,均不能算报复,只不过是合理的冤有头债有主罢了。
心下如此琢磨,郭满就见苏太医提笔写了两个方子递过来。清欢眼疾手快接过,苏太医道:“罂粟最难的不是毒性,却是用惯之人瘾大伤身。既然雅哥儿媳妇没这毛病,后头的事儿就简单的很。把亏空的身子补回来便是。”
“这是两个方子,”苏太医写完又将器具往箱子里装,“一个每日两贴,早晚服用,先吃上一个月。另一个是一日一贴,无论何时用都可。”
说罢,他将箱子背起来,“若无他事,老夫还得去公主院子走一趟。”
清欢连声说听见了。
方氏这颗心上上下下的,忙叫苏嬷嬷去送。
郭满跟上去,郑重与苏太医道了谢。苏太医瞧着怜惜郭满,走之前特意嘱咐郭满该吃的时候吃,该休息的时候休息,没什么要紧。直说郭满平素里晨间总是睡不醒很正常,身子亏得厉害的人自然没精力,养好了便生龙活虎了。
“太医说的是呢!”郭满笑眯眯地连连点头,她也觉得自己这么爱赖床是有原因的。她就说嘛,她明明是个十分勤快的人……
诊个平安脉,冷不丁诊出个大脉,方氏庆幸又有些发愁。
满满的身子,没个三年五载是养不回来的。别的方氏都好说,就是这三年五载等下来,雅哥儿至少也得二十有三。二十有三还膝下空虚的,整个京城都少见。她雅哥儿自幼优秀出众,怎么能在子嗣这事儿上栽跟头?
方氏心下愁得不得了。媳妇儿身子不行,她得何年何月才抱上孙子?若满满就是那般不幸运,一直养不回来,她家雅哥儿岂不这辈子都别想有子嗣?
这可怎么办哦!
方氏扶着额头,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心里哇凉哇凉的。
外间儿风铃送走了郭满主仆,摇着丰润的乳儿回了正屋。方才太医为郭满诊脉,她就在屋里没出去。太医说得新少夫人的话,她全听进心里去。此时手抚着插屏上一株牡丹,嘴角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
周博雅是晚膳时候才回,他人一到,就被早早等在大门的芳林苑婆子给拦下。婆子只不清楚出了何事,说是夫人已经等了他一下午。
以为周钰娴又出了什么事,周博雅不做他想,抬脚往芳林苑去。
母子两关了门,在屋里谈了许久。方氏私心里是满意郭满这个媳妇儿的,虽说才几日,她却看到了这是个能与自家儿子把日子给过好的人。但这人啊,不孝有三,无后最大。媳妇若不能开枝散叶,于情于理都要说不过去。
周博雅沉默了许久,素来淡淡的脸上仿佛敷了一层冰。
“不是娘要折腾,”方氏自个儿就尝过通房的苦,可子嗣是宗族大事,不能有差池,“不过满满嫁进门才几日,往后如何还说不准,你如何打算?”
“什么如何打算?”
周博雅抬起头,面上没有丝毫的笑意,“太医不是说有得治?既然有得治,那便治。儿子的子嗣儿子心里有数,母亲不必烦心。”顿了顿,又道,“儿子还年轻,三年五载等得起。福禄院那边还请母亲费心……”
“福禄院那边不知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太医走了,她就把下人的嘴封了。
“……罢了,你心里有数就行。我也不操心了。”刚想说什么,方氏想了想,又没说,摆摆手示意周博雅且回去吧。
周博雅行了一礼,告辞了。
回了西风园,才一进门,就看到满屋子花花绿绿的点心,一直从外间儿满满当当地排到了里间儿。本以为下午受了那么大惊吓怎么着也得哭丧着脸的人,此时此时正身处一盘盘点心中央,吃得眼睛眯起来。
周博雅突然卡了一下,进了门,就忘记自己想说什么。
“夫君你回来啦?”郭满听见动静,抬头便看到门边的人。抬起肉爪爪欢快地冲周博雅招,“快快,快过来瞧瞧,全是给你买的,喜欢吗?”
周博雅:“……”
心也忒大了些……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既是给为夫买的; 娘子怎地先吃上了?”
周博雅拍了拍衣袖缓步走进来; 边走边笑。眼见小媳妇儿眼睛咕噜噜地转; 他将罩衫脱下来顺手递给清婉; “如何?石金华楼的点心味道如何?可还入得娘子你的口?”
“自然是入得口的呀!”她可花了好多银子。
郭抠抠从桌边起身,小碎步一路跑来他身边; 那模样跟雏鸟认母似的,别提多欢快; “夫君你快尝尝,各色种类应有尽有。红豆的; 梅子的,山楂的; 总有一样深得你心!”
“这么好?”养个闺女的滋味委实不错; 周博雅此时觉得有滋有味的; “那为夫可得好好尝尝。”
郭满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周博雅身边。
两人从外间走进去,就走到了屋中央。郭满娇小灵便; 走过去就要坐下。然而她才撅起屁股; 抬头见周博雅在她一旁干站着,唔; 没地儿坐。
顿了下,她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恭顺些。于是很自觉地站起来,假模假样地把自己的地儿腾出来; 叫周大公子坐。
周博雅垂眸瞥她一眼; 然后款款就地坐下; 半点没推辞。
郭满:“……”
石金华楼的点心果真名不虚传。
简简单单的材料,做出来滋味儿是哪家点心铺子都做不出来的。周博雅吃了一个,又吃了一个。郭满都没见着他嘴动,盘子里东西就少了。不得不说这人吃相太好,这种掉屑屑的东西,他愣是丁点儿的残渣都没漏下。
眼看着最甜的一盘被消灭,郭满抬眼看了看其他,选了第二甜的挪过来。
周博雅手蓦地一顿,愉悦的神情僵硬了。
一回来就被带跑偏了,吃得太开心,他差点都忘了正事儿。
周博雅停了手,一旁清婉立即就递上帕子。淡然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那盘点心上逗留不去,手十分自然地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指再顺势递回去。郭满见状好特么想翻白眼,移不开眼了都!嗜甜到这种份上,也是没谁了。
“满满还记得为夫今儿在郭家教过你什么么?”周博雅抬起眼帘,突然开了口。
“嗯?”
这话说得突兀,郭满眨了眨眼睛,有点没懂他什么意思。
周博雅看着她,嘴角抿直,眼眸含笑的模样也渐渐被收敛住了。郭满想了下,有些不确定道:“狐假虎威?妾身是狐狸夫君是老虎?”
周博雅终于满意地点了头,还记得啊:“既然记得,往后便牢牢记在心上。为夫现如今再教你一条,满满且听着。”
郭满见他郑重,于是坐直了,竖起耳朵听。
周博雅缓缓启唇,“我们周家在大召,虽不敢说称第一世家,勉强也算个跺一跺脚,京城抖三抖的人家。”嘴角的笑意加深,周大公子目若寒星,一幅风淡云轻的好温雅,“往后记得,别人若打你一巴掌,你就两巴掌还回去。”
郭满:“嗯……嗯??!!”
“旁人敢欺负你,咱们不用怕,十倍奉还便是。”
这话就有点崩人设了,郭小心眼儿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素来情绪很淡的男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觉得这俱身子约莫是真有点毒。瘾的,否则大白天的怎么幻听?
揉了揉眼睛,她再看周博雅小心翼翼的问,“那要是惹不起呢?”
周家老父亲不轻不重地笑了下,没说什么。但那副轻慢的笑意,早已将周家百年世家的底气展露无遗。
摸摸她脑袋:“娘子且试试便是。”
郭满的小心脏抖了抖,有些蒙。仔细打量了周博雅的神态,那双黑黝黝的眸子依旧如含远山,广袤而宁静。周博雅说得是真心话,他此时很严肃,没有故意消遣她。
妈妈,我遇到了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郭满这一刻恨不得跪谢老天,上帝爱我,老天爷爱我。
只觉得心里涌出的惊喜像惊涛骇浪那也汹涌地迷了她眼,她快找不着北了!心里激动,郭满猛地往前一扑,然后就扑到了周博雅身上,抱住他胳膊。周博雅有一瞬的浑身僵硬郭满也没察觉,自顾自地抓着他的胳膊,感激涕零地表示:“夫君你真是个大好人啊,完美的大好人!妾身会对你好,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妾身发誓!”
周博雅顿了好几息,才适应黏糊黏糊的这异样。垂眸看着还扑在他胳膊上的郭满,目光里流露出点点的慈爱之色(…):“那你预备怎么好?”
誓言张嘴就来,也不知做不做得真。周博雅实在怀疑她这没过脑子就冒出来的誓言,神明能否听到。转头扫了圈满屋子的点心,他于是促狭道,“再给为夫包一整楼石金华楼的点心?”
……什么呀!一楼点心算什么?
“夫君怎么能这般没出息?”郭满瞬间炸毛,皱着眉不高兴了,“身为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子,夫君你好歹许个宏大些的愿望啊!”
没出息的周大公子摸了摸鼻子,立即虚心求教:“那依娘子的意思?”
郭满龇牙咧嘴笑得颠颠儿的,大手一挥,特别地豪情万丈:“妾身亲自给你开一家点心铺子,专做你爱吃的,尽够夫君你吃!”
周博雅:“……”
大手无奈地搭在她头上,周家老父亲可劲儿地揉!行,一个点心铺子,真贴心啊!!
……
小夫妻在屋里笑闹,双喜伸头伸脑地看了好几眼,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姑爷不嫌弃她们姑娘就好,不嫌弃就好……
谁能知道她大包小包拎了一堆东西回来,就被双叶兜头兜脸砸了一个惊天霹雳,是什么感受?双喜的性子本就泼辣直爽,不似双叶沉静。惊吓过度之后,差点没当场摔下东西冲回郭家去跟金氏拼命。
谁人知道当初她跟双叶两个几次三番地将自家姑娘从阎王殿扯回来,求了多少人,流了多少泪?谁曾想到,这害他们姑娘的毒/药,居然出自她们自个儿的手。那个挨千刀的金氏,总有一天,她会叫金氏那一窝子的豺狼虎豹痛不欲生!
心里又是后怕又是气,回过头,双喜最担忧的还是周博雅回嫌弃她们家姑娘。
女儿家身子骨就是本钱,子嗣更是一辈子安身立命的根子。她们家姑娘这两样都没有,狠毒些的人家就是提出休妻再娶,也合情合理的。好在周家人心善,姑爷是君子,想到这儿,双喜鼻子有些发酸。
打从一出生就苦难连连,难得苦尽甘来,她绝不能忍受旁人坏了自家姑娘这来之不易的福气。这般一想,双喜目光似刀,狠狠地戳在阴魂不散的清婉身上。
清婉不清楚芳林苑发生了何事。
今日郭满回门,只带了双喜双叶去。她与清欢都是在西风园候着。方才清欢赶去前院一趟,回来就心思重重。她瞧见了,心里疑惑。前前后后一联想,虽没倾耳听说内情,清婉却知道定然跟郭满有关的。
毕竟双叶那阴魂不散的女人脸色更差,眼神凶得吓人,仿佛要吃了她似的。
清婉在屋里转悠了许久,见主子回来便在教导新奶奶如何装腔作势,心里跟喝了苦胆汁一般苦。他们家公子也不知怎么了,满府的美人,要姿色有姿色,要温柔小意有温柔小意,偏偏一个都不沾嘴。娶了个丑八怪,偏还当宝贝了。
说句不分尊卑的话,清婉觉得他们家公子许是眼睛有问题的。不过这新奶奶到底怎么了,怎地一个个都眉头紧锁,清婉实在好奇。
双喜瞅了屋里好几眼,心里躁动的厉害。
且不说西风园如何,周钰娴气冲冲地从芳林苑回来素月斋,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任由风筝她们怎么拍门都不愿开。
周钰娴端坐在桌案后头,手捏着一杆狼毫,研好磨,一番胡乱挥墨。
心中杂乱,她便习惯用写字来平缓情绪。平缓之后,周钰娴心中懊恼又委屈。懊恼是懊恼自己明知母亲的身子气不得,偏还一时怒极,那般惹母亲生气。委屈则是委屈母亲为何就不能理解自己呢?
她周钰娴这一生,不求富贵,不求痴情郎,只求对得起自己。
长风哥哥对她无意,她明白;长风哥哥此时并无娶妻之意,她也清楚。所以她知情识趣,不曾将自己的心思透露分毫。周钰娴沉醉于自己这一番情谊,感动自己。更沉醉于一个人,不想理会世事纷扰。她心中没有叫沐长风回应的意思,母亲怎么就不明白?她也不想旁人干扰,这样就很好。
写着写着,周钰娴渐渐冷静下来。
冷静了之后,她琢磨了此次皇家选秀。这才将将一琢磨,立即就明了祖父的意思。
周钰娴生在周家,自然不是个笨的,从小耳濡目染她也能染一身敏锐的政治嗅觉。惠明帝跟她差了辈儿,太子已娶妃,怎么着也不可能纳了亲姑母的嫡亲孙女。这般祖父特意嘱咐她去,怕是惠明帝那边有什么异动,叫她走个过场。
周钰娴慢慢吐出一口气,是她冲动了……
惠明帝此人,本性多疑,耳根子又软。总要过一段时日便怀疑谁家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