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老爷,关于惊春的婚事……”燕大太太从袖里抽出一张纸笺,轻轻放到燕子恪面前,“这是我斟酌着比较合适的几家,老爷看看如何。”说着便小心翼翼地看着燕子恪的脸色。
燕子恪将纸拿在手里细看,见写在第一位的便是年轻有为的宣德侯,便道:“宣德侯其人,控制欲极强,天之骄子,傲在骨子里,表面圆和沉稳,实则内里棱角分明,此类人城府深沉,又不易采纳人言,惊春性子严谨,虽寡言却也是副硬骨头,自认有理之事,亦不肯轻易屈服于人,若与宣德侯成配,只怕是硬碰硬、油遇火,谁也不肯作小伏低,难以夫唱妇随,实非良配。”
燕大太太轻轻咬了咬嘴唇,之所以将宣德侯放在第一位,自然是觉得这一家是最令她满意的,不成想第一个就被燕子恪给排除在外,这令她实在是觉得遗憾与不解。
“夫妻之间……”燕大太太还是忍不住说了,“总是慢慢相处着了解起来的,性子上合不来,时间长了也就能彼此迁就了,何况宣德侯现在还年轻,再长几岁自然成熟了,也就懂得体贴人了,夫妻之道不就是长久的相处之道么……”
“呵……”燕子恪笑了一声,燕大太太却不明白他所为哪般,只见他垂着眼皮仍在看那张纸,便也不敢再吱声,静静听着他下面的话。
“林明翰,此人配不得惊春。”燕子恪这回连原因都不说了。
“林家公子是有口皆碑的才子,前途不可限量,惊春也被人称作京都四大才女之一,两个人正能夫唱妇随、意气相投……”燕大太太更加不解了。
“今年千叶寺中命案便与他相关,此人耳根软、心难定、意不坚,倘若惊春嫁过去,怕是要天天磋磨在后宅的烂摊子里了。”燕子恪淡淡道。
燕大太太一听命案,一听后宅,终于打消了念头,哪个当娘的也不愿自己女儿将来和一堆妾室共享一个男人。
燕子恪扫了一遍这张单子,见里面一无四品以下的官家,二无武将,三无草根出身的适婚人,燕大太太一看不起官低的人家,二不喜欢五大三粗的武将,三不屑草根没底蕴的弔丝,而剩下的符合她条件的人家委实没有多少正值婚龄的男子,燕子恪甚至在单子里看到了闵宣威的名字。
那个因出轨导致发妻怒杀姘头的闵宣威。
燕子恪又笑了,笑得直摇头,二品官家的儿子就那么值得稀罕,以至于连人品都可以忽略不计?
“闵宣威?”燕子恪笑着看着自己的妻子。
燕大太太有点慌乱:“那个只是随手写上去的,只因……只因我同闵家夫人关系不错,也喜欢她家的二小姐,还想着让惊潮求娶呢,所以这个……就只是随手一写……也是因为同闵夫人关系好,太想做成亲家的缘故……”
“是闵夫人替闵宣威求娶惊春的?”燕子恪一言说破。
燕大太太讷讷地半低了头:“是……是那日赏菊宴上,闵夫人话里稍微透露了些意思,我不好当场拒绝,就未立即回复她……”所以写在了纸上来试探丈夫的意思。
燕子恪站起了身,将那纸放在桌上,看着眼前人,道:“芳馨,我唯愿你能活得轻松些,不必考虑燕家的维系与助力,也不必考虑我的官途与根基,就算我丢了这官成了平民身,也一样能让全家人过得衣食无忧。孩子不是家族的垫脚石,你也不是家族的苦力,做力所能及之事,享简单快乐之福,那便是替我分忧了。”
说着走到衣架旁拿了自己的大氅,转回头来望着眼中早已含了泪花的燕大太太,道:“儿女的婚事,我不要求门第,只有两点:孩子自己喜欢,对方人品优秀,再穷再孤也无妨,做了我的女婿,我就有办法让他鱼跃龙门。”
第243章 履带 鬼畜阵地。
初冬夜里的后花园,萧条疏索一片黑寂,几只夜鸟扑楞着翅膀从头顶掠过去,听起来有着几分被冻僵了的笨拙与沉重,脚步落在石子路上,声音单调且冷硬。
绕过一片兽姿鬼貌的假山石,远远的黑暗中一点暖黄的灯光平和安逸地稳稳亮着,光焰虽小,却分外笃实,强有力地冲散了铺天盖地的黑冷,亮煌煌地印进了瞳孔。
一步步到了半缘居外,却先不进门,站在梅花格子玻璃窗外向里瞅,见一人一鸟正伏在梅花小桌上看书,手边放着杯还在冒着袅袅热气的香茶,一碟子松子儿,一碟子糖炒栗子,一碟子地瓜干儿,还有一碟子香橙瓣儿,那甜香味儿似已丝丝缕缕地穿透了这玻璃,被外面冬夜冷冷的空气冻成了橙色的半透明的糖块儿。
推门进去,被炭烘得干燥又舒暖的热气瞬间包围过来,已有些僵冷的身体顿时便酥软了。
“看的什么?”走过去随手将大氅搭在椅背上。
“《岭南奇物志》,”燕七拿了杯子给他倒茶,“说到有一种冬天开花的树,叫做美人树,紫粉的花瓣白色的芯,开花时满树绚丽耀目,像是娇妍的美人,特别的好看,可惜只在南方地区才能生长,北方是没有这种树的。”
“呵呵,纵是美人,也是个多刺的美人,那树皮上生着倒刺,近不得身,长于野外尚可,却是种不进家里。这盒子里是什么?”话题说变就变,指着桌上燕七带来的木匣子。
“放在我书房里的一个摆件,”燕七把匣子打开,“小九说是天石质地,又说这东西并不易得,除非皇上赏下来,所以我拿过来想给大伯看看,这东西是皇上赏给咱们家的么?”
燕子恪垂眸望在匣子里的石雕上,良久方道:“皇上并未赏过咱家这样的东西。”
“那么说,这东西有可能是我娘嫁妆里带的?”
“为何要问这东西的来历?”燕子恪抬眸,望在燕七的脸上。
“我以前之所以嗜吃发胖,好像就是受这东西的影响。”燕七道。
燕子恪眸色一沉,伸手将石雕拿起来,细细地观察一阵,用手一寸寸摸过,又放至鼻下嗅了半晌,甚至伸了舌尖舔了舔,似乎没品出什么怪味来,而后放回匣子里,和燕七道:“东西暂留在我这里,我来找出这原因。”
“好,可别把它放在匣子外面,这东西效果强得很。”燕七道。
“晓得了。”
燕七前脚离了半缘居没一会儿,燕子恪后脚便也出了后花园,连一枝都没带,一个人也不打灯笼,只管往前面的院子去了。
次日起床,天气晴好,只是风却有些大,屋子里烧着炭愈发显得干燥,煮雨烹云不得不在每间屋里放上一盆子水。燕七如平常般天不亮就出去跑步,然后回府用早饭,吃了饭就钻回房里捧了闲书看,中午饭吃了个七分饱,偎在临窗小炕上盖上一床小薄棉被睡了个饱满的午觉,起来梳洗更衣,长发绾成书生髻,用绦子牢牢固定住,穿上锦绣综武队的黑底赤焰的队服,足蹬黑靴,背上盛放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甲衣的大背包,挎上自己那张四十斤拉力的重弓,不紧不慢地从院子里跨出来。
燕九少爷穿了毛领的大氅,藏蓝的颜色令他看上去更显得几分老成,揣着袖等在坐夏居门外,冷风里也是岿然不动。
“别去了,这么冷,风还大。”燕七和他道。
“少操心。”燕九少爷慢吞吞看她一眼,“果然还是这副装扮适合你。”
……这还是说她像爷们儿呢。
上得马车,一路奔了锦绣书院,大门内与队友汇合,而后上马的上马、乘车的乘车,一起开赴第一轮精英赛的比赛地——嘉木书院。
锦绣的第一场是客场作战,对于主队来说,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本队的粉丝可以拥有场外观众席上五分之四的坐席了,客队以及中立的观众们只占五分之一,这对客队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利的环境,尤其像精英赛这样的赛事,到现场观战的观众只会对主队更忠诚、对赛事更热情更疯狂,客场作战的队伍委实是压力山大。
锦绣的队员们从踏进嘉木书院的大门时起就已经几乎听不见彼此的说话了——综武场地那边的喧闹与欢叫声简直要传出数里远去,这个时候就已经是这样的声势,待会儿比赛时的情形便可想而知。
好容易在诸多嘉木粉丝的嘘声与故意拦路下突破重围进入了场边的备战馆,锦绣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这样的场合和环境很难让人不紧张啊,离开赛的时间越近就越是坐立不安。
“都放松些,”武珽道,“要知道,对手也是和我们一样紧张的,这个时候谁能先放松下来谁就占了先机。那谁,远逸,给大家讲个笑话。”
萧宸:“……不会。”
“那,皓白,你来给大家唱个曲儿。”武珽又道。
“滚。”
“小七来。”武珽看向燕七。
燕七:“我有个看家的本领。”
“哦?什么本领?”
“看家。”
“……”算了你还是别讲了。
申时初刻的时候,备战馆的门被人敲开,主持本场比赛的主裁判在两名副裁判的陪同下,送来了本场比赛阵地的沙盘,而后便关门离开了。
这沙盘就是比赛阵地按比例缩小N倍后的模型,双方只有两刻的时间来通过这个模型研究比赛阵地和做出相应的战术安排,而当锦绣的队员们见到这模型之后,整个都炸了——
“——日他娘!”
“这他娘的是什么鬼东西?!”
“——这谁想出来的阵地啊?!简直是禽兽啊!”
“综武协会的都是疯子吗!?”
“这阵地没法儿打!”
“干!”
“Sh☆t。”
一群人围着沙盘大眼瞪小眼,感觉这阵地的鬼畜程度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教头。
便见这个模型阵地之上,架设了许多类似坦克履带一样的木制机关组合,这些机关组合就像一条条传送带,东一段西一段,横七竖八地分布在整片场地之上,在这些传送带之间,遍布着水池、沙坑、泥潭以及迷宫墙似的一截一截的掩体墙,所有这些元素就组成了一个看上去十分繁杂纷乱的比赛场。
模型旁边附着一张说明,意为凡掉下传送带的人皆算作阵亡。就是说整场比赛都需要在这些传送带上进行,难度绝对不是一般的高!
“这些转轮一样的东西肯定是会动的。”队员们开始研究这个阵地模型,因为只是个模型,所以实际中那些动态的设置在模型中是体现不出来的,全靠猜测和脑洞来推断。
而如果阵地中的机关真的会动,那也不是双方队员控制的,皆由综武协会指派的训练有素的劳力在场边相应的连通机关的位置来进行操作,这些人看不到场中形势,因而不存在作弊和偏帮的行为,这对于参赛的两队来说完全是随机的变化,也算得是相对公平。
“如果这些转轮当真能动,那就要小心了,”崔晞笑道,“因为很可能它们所转动的方向并不总是向着同一个方向,或者不是同一个速度,站在上面不仅要时刻注意着对手,还要注意着脚下的变化。”
“这是一个考验一心二用与应变能力的机关,”武珽道,“建议大家尽量不要同时待在同一段转轮上,以免一个失足连累其他人,但也不要相距太远,关键时候还可以互救,此机关对于马担当来说几乎是寸步难行的,这无异于直接削去了我们两个攻击点,然而对方也是一样的,对方的马也相当于被废掉了,如果我们能够想办法让马参与到阵中来,我们就能比对方多两个攻击点的优势。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问崔晞。
崔晞便道:“只能破坏距入口最近的两段转轮,只要将粗些的铁棍子插上两根在每段转轮相互咬合的齿轮前后,便可逼停这架转轮,然而我们不可能用此法逼停所有的转轮,毕竟在事先没有预料到这种阵地形势的情况下,我们没有带那么多的铁棍子,五兵每人带了一根,总共也只有五根,而其他的工具也用不大上,不是太细就是太软,况且阵地中的转轮数量太多,我们五兵的负重也达不到这样的要求,所以最易行的法子就是逼停离入口近的、视野好的两段转轮,然后两匹马选择用箭做武器进行远程攻击,弊端是每人只有十支箭,一但射完,这两马也就等于被废了。”
“那也比用枪或矛来得强,马一但被困在那转轮上,用枪矛这样的兵器和被废也没有什么区别,至少用箭还能攻击十次呢,我觉得就用箭吧。”马之一赞成崔晞的话。
“也好,”武珽道,“五兵在进攻的过程中可以适当帮马捡回一些已射出去的箭。其他人还照平时一样进攻,我们对嘉木书院这支队伍了解并不算深,以不变应万变就是最好的对策,如今不必去争抢将符帅印,我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杀光对手,所以不必心急,莫要急于求成,稳扎稳打,各个击破,发挥你们最好的状态,胜利属于有耐心队伍。——时间差不多了,诸位,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众人齐吼。
“好,出发。”
众人整装,背上各自的武器,跟着他们的队长,推开备战馆的大门,在那铺天盖地的喧嚣声中,大步地奔向了他们的战场。
第244章 双杀 锦绣VS嘉木!
精英赛与常规赛不同之处在于,终极队与女子队是分开比赛的,女子队的对手不见得和终极队是同一个,这样有效地保证了阵地形式不会提前泄露,所以锦绣的女子队今日对阵的是另外的对手,比赛场地当然也不会在嘉木书院。
从备战馆出来,那澎湃的喧嚣声又重新回到了耳内,就像用海螺壳贴在耳边,听到的全都是人声汇成的汹涌的海潮声。
锦绣众迎风破浪地由通往地下场地入口的阶梯甬道鱼贯来至入口的栅栏门处,他们的教头武长戈已经等在了那里,如往常一般淡然地抱怀而立,目光扫过他的兵们,在喧嚣声中将他的话清晰地送进每一个人的耳中:“我想你们并没有忘记我们的战术宗旨是什么。”
“——进攻!”众人吼着。
武长戈未再多说,目送着锦绣的小伙子外加燕七们杀气腾腾地冲进了栅栏门内的场地。
这样下陷的环绕形场地似乎有着聚音的效果,甫一进入场中,那喧嚣声似乎突然就增强了数倍,直震得人的耳膜都似要破裂了开去,沙盘上的阵型就放大了呈现在眼前,高高低低、长长短短、大大小小、横七竖八,全都是套着齿轮的传送履带,将这些传送带架起来的是既粗又结实且复杂的木头架子,这些架子上连动着机关,直通向场外边缘的机关操纵区,这也是精英赛特有的场地形式,所有的机关都由综武协会方提供的人员在机关操纵区内负责操纵。
隔着这些传送带装置向对面看,远远的主队的入口处人影晃动,那就是锦绣队今天的对手嘉木战队,对于这支队伍,锦绣的众人所能了解的情况实在不多,唯一知道的是这支队伍有强兵,五个兵不仅单人作战能力强,彼此间的配合与工具使用和应变也十分地出色。
嘉木书院是个规模较小的官办书院,在这家书院读书的学生听说大部分都是外省官员的孩子,家长在外省做官,把孩子送进京来读官学,这种情况十分普遍,毕竟官学的教育要好过外省的民办书院或是小型的私塾,并且在京中读书既能开阔眼界又可结识权贵,为将来在官场中混圈子从小就打下基础,所以嘉木书院的许多学生都是寄宿在书院中,朝夕相处,彼此之间的熟悉程度和默契度自是要高于那些走读制的书院学生。
精英赛由于没有楚河汉界,所以赛前的宣读规则及双方相互致礼的环节就被取消了,只给两队留下了约摸两分钟的准备时间,可以利用这点时间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