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胡说……”燕大太太慌忙掩饰,还未想出托词,儿子已经去和燕七说话了:“七妹你今儿这身衣服真好看,像朵小菊花儿似的,只待会儿别往菊丛里站,一站就找不见你了,外头大多都是黄色的菊花呢。”
燕大太太闻言愈发尴尬,不敢去看丈夫的面色,只慌着和燕七道:“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黄颜色照着人亮眼,却忘了和花重色了,你二姐姐那里倒是有几套新衣未上过身,让她带你去挑了换过吧!”
“这身就很好,”燕七道,“往花丛里一站就显不出我胖了,况他们都说我很适合这一身,我还想着穿给阿玥和小藕她们看呢。”
这话令燕大太太多少松了口气,只仍不敢去看丈夫,讷讷地坐回去,所幸三房的人也都来了,立时便将这话头岔了开去。
燕大太太这一回是狠狠地请了一批高门贵客,当然,若不是看着燕子恪这个人,那些真正的权贵只怕才不肯赏你这个脸,为防着对客人产生怠慢,这一回燕家人是全体出动,连两个姨娘都被拎出来帮忙了。
在燕老太太主持的早间家庭会议上,每位燕家成员又被重申了一遍自己负责的工作和片儿区,之后便集体移步前院的花厅,坐等客人上门。
九点多钟的时候,第一拨客人登门了,燕大少爷和燕九少爷负责在大门内迎客,燕子恪燕子恒负责在仪门内接客,太太姨娘们在正院里引客,燕三少爷燕四少爷同小姐们则在花厅里分别招待男女客,燕老太爷同燕老太太因都是白身,不敢托大同官员们平起平坐,便只在偏厅里歇着,需要的时候出来应酬应酬,不需要的时候就吃茶赏花与后生或女眷们闲聊。
何先生也被请出来坐在客席上,这样难得的场合,何先生也愿意与上流圈子的人结交,因而精心打扮过了,穿了莺黄底子绣翠竹纹的衫子,葡萄紫的丝裙,画了精致的妆容,脑后还簪了一朵紫瓣黄边的大菊花。
燕五姑娘陪她坐着,今日为了衬托姐姐,她也只穿了条孔雀蓝的裙子,一厢喝着茶一厢偶尔向着厅外张望,直到听见外面说崔家人来了,眼睛便是一亮。
燕七出得厅来,远远地见崔暄臭着一张脸,身后不远处还有人悄悄指点着他交头接耳,待他走到近前,燕七便和他道:“你红了,再接再厉,可别骄傲。”
“打你了啊!”崔暄一肚子没好气,“给哥倒茶!一路骂这起碎嘴子骂得哥嗓子都冒烟儿了!”
“小四呢?”燕七往后看,只见着崔淳一和崔夫人同燕子恪在那里说话。
“门口一下马车就让东溪书院的那个叫康韶的给叫住了,”崔暄道,“说是要和他交流一下设置机关的心得——你们今儿下午要对阵东溪吧?好好打,哥可买的锦绣赢。”
“这还有盘口啊?”燕七对天朝人民的赌性后滚翻点赞。
“怎么没有,”崔暄呵呵地笑,“问你四叔去,他买了东溪赢。”
“……”这都什么情况啊!四叔你就不要总在这种时候出来刷存在感了吧!
说着话就见崔晞同康韶边说边走地远远过来了,燕七不知道康家这回竟也是燕家的座上宾,倒弄得上午是主客、下午是对手,想想还有点小尴尬。
康韶倒还记得燕七,远远地看见先向她笑着招了招手:“燕七小姐,又见面了。”
“昂,康队长一会儿多吃点,算是我们下午赢了贵院的补偿。”燕七也招呼他。
“……”康韶嘴角微抽,你这叫打招呼吗?!你这叫待客之道吗?!你这下马威给的也太直接粗暴了点吧!
崔晞站在旁边笑,燕七看了看他,见气色不错,穿了件宝蓝色的刻丝袍,腰间围着赤金镂银杏叶纹的腰带,头上是一支赤金银杏叶头的发簪,衬着一张白净精致的面孔,整个人便像是一块嵌着蓝水晶、镶着金丝边的羊脂白玉,引得花厅里先到的几位官家太太不住地向着外头打量。
崔晞却不理会旁人目光,只从随身带的荷包里取出一对制成垂丝菊样式的白色流苏耳坠子递给燕七:“白孔雀的羽毛做的。”
燕七接过来,当即摘了耳朵上原戴的圆珠子式砗磲耳坠,将这对垂丝菊流苏坠子戴上:“正好,配我今天这一身。”
燕五姑娘收回望向厅外的目光,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着颤。
第213章 盛宴 财大气粗的蛇精病。
客人陆续上门,燕府里热闹成一片,因时间尚早,不到用宴时候,所以客人们一来便被引至后头园子里各处去游赏,燕大太太为了燕二姑娘这次的“相亲会”也算是下了血本,或租或买地弄了近千盆菊花进府,合共九个种类九种颜色,在后园子各处亭廊轩馆处堆架起来,高低错落,后轩前轾,远远看去如同一片五色绚烂的花坡,堆成山状的便叫做“九花山子”,甚至还有用花将敞轩绕室围叠起来的,环包无隙,这便叫做“花城”。
客人们也被燕家这大手笔给惊着了,倒是不少人知道燕子恪老娘、老婆、弟媳都是大商贾家出身,手里头庄子铺子田地多得是,今儿算是亲眼见着了什么叫做财大气粗,家中有适婚之龄儿女的人家不免就动了心思,燕子恪是什么人就不必说了,那可是皇上面前头一号的宠臣啊,要不是他自个儿神经兮兮的不肯往上争,这会子怕是早被龙座上任性的那位弄个一品给他玩儿了——要权有权,要势有势,要宠有宠,这就是个金子打的靠山啊!
再加上人老娘和老婆有钱,像这样权钱两手硬的人家还能再往哪儿找去?
燕子恪虽人神经了点儿,但满朝文武谁又不想和他攀上点子关系啊?孤臣不要紧,人家实力摆在这儿呢,再说,如果结成了亲家,他再孤也不可能不偏帮着亲家啊!
这么一琢磨,有心的人家儿这心思就更活泛了,找着借口去同燕老太太或燕大太太攀谈。
这便达到了燕大太太的目的,砸这么多银子办豪华大宴,当然就是为了显摆自家的财力,没钱你去哪儿招揽好女婿好儿媳啊?比丈夫品位低的,她看不上,比丈夫品位高的,人家看不上她,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要想让那些高门对自己的女儿青眼,丈夫的品位指望不上,只能用钱财打动人心。
反正燕大太太就是这么想的,而且看上去效果似乎不错,昨夜的事暂时抛去了脑后,满面春风地周旋在众位官太太中间——实则燕大太太也有自己不能说的心结,往常去别人家赴宴,这些身处高位的官家太太多半是看不上她的,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要眼界没眼界,要底蕴没底蕴,官眷圈子里的规矩也是后学起来的,说白了就是个乡巴佬,要不是碍着燕子恪的面子,谁乐意自降品味去和这么个半路和尚打交道?
燕大太太因而在这些官家太太面前便总有些抬不起头来,那被人疏远轻视的滋味不好受,她对这个圈子一向是既厌恨又向往,这几乎已经成了一块心病,她迫切地期望有一天自己能扬眉吐气地站在这个圈子里,遗憾的是丈夫并没有给她讨一个封回来,连头上的婆婆都还是白身——这是出自她公公的授意,公公这一生经历坎坷,到了这个年纪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道是长子入仕后一路升得太快,纵观朝野上下,哪个能在他这样轻的年纪上坐到了正三品的位置?况当朝的诰封一向只给予功绩超群的官员家眷,就算皇上宠他,也不好太过招摇,索性不急于求这荣宠,暂缓上几年避避风头、多积累些政绩再说,又况……有了品级上身,日常交际时面对的又是一群不同咖位的官眷,不论是老太太还是她,受于出身和教育程度所限,都尚不足以应付,又何苦头顶招摇的光环去丢那个人?
所以燕大太太急于给儿女说亲,何尝又不是为着早些能让丈夫给自己请封?总不好你娶个官家小姐进来,太婆婆和婆婆都还是白身,日后亲家相见凭白矮上一头,有个诰封看上去也好看些……管起儿媳来也能更理直气壮。
今日倒还好,因众官家太太想着同燕家交亲结戚,不免放下了平日对燕大太太的轻视,主动热情地找上来攀谈,让燕大太太的虚荣心狠狠地满足了一把,连老太太都在偏厅坐不住了,精神抖擞地出来刷存在感。
燕家的老爷少爷和小姐们还在忙着引客待客,燕七长这么大也没见过燕家来过这么多的客人,一个个锦衣华服彩裙美饰,菊花再多再美也压不住年轻人鲜嫩美好的面庞……幸好燕家宅子还算大,否则客人们都要溢到外面去了。
正还觉得人多呢,远远地听见一声朗笑,接着是一片狂轰乱炸式的打招呼声,不用看就知道——武家人来了。
几十张近似度超高的脸从仪门外涌进来,搞得燕七好想用连连看或是消消乐什么的把武家超生游击队给清一清,眼都看花了好吗!这特么也不是什么连连看,这分明是找你妹啊!武玥在哪儿呢?请在下图中找出你的好基友。
燕七慢吞吞地迎上去,还没张口打招呼呢,为首的那位几步过来就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扔婴儿似的往天上一抛,而后再接住,“哈哈”一笑,声音洪朗得像打雷:“七丫头长这么高了!瘦了啊!”
“快放我下去。”燕七在众多武家脸的注视下十分尴尬,“武大伯您前不久刚见过我啊。”
“是吗?”武长刀貌似完全不记得了,把燕七往地上一墩,拍着她脑瓜子只管笑,“过些日子我就见着你爹了,有没有话要带?”
“呃,让他吃好睡好别跟你打架。”燕七的发髻都被他拍歪了。
“架是一定要打的,”武长刀哈哈大笑,“这么些年没见,老子可要好好看看那王八蛋在边关有没有废掉!”
“……”
武长刀大步往里走,后头跟着武长枪、武长剑、武长戟、武长斧、武长钺、武长钩、武长叉……武长戈,这位居然也来了,真是稀罕,“中午不要吃太多。”似笑非笑地提醒燕七。
“您看您,多大仇?大过节的。”燕七道。
武家的十八般兵器走过去后才是武家的小辈儿们,武⑽渚痢⑽浠贰⑽浍^、武珽、武玮……武珍、武珊、武玥……燕七就想幸亏他家这辈儿都按王字旁起名,要是当初一不小心选了个字少的偏旁,后面生出来的孩子可要怎么起名啊?
武环上来先平板着声儿问燕七:“惊鸿呢,我这里新得了一幅拓片。”
燕七:“才刚引着客进后园子去了,你往里面找。”
武珽随后走过来笑:“听说康韶今儿也来了?你我一会儿联手把他做了怎么样?”
燕七:“我看行,你动手,我放风。”
武十三:“燕小七!上回是你说我脚臭得二门外都能闻见不?!”
燕七:“这种大实话我从来不乱讲,你再去问问别人。”
武珊:“小七,一会儿还一起玩儿龙之九子游戏啊!”
燕七:“十四姐,千叶寺一别许久不见,龙之九子已经过时了,你要与时俱进才行啊,你有没有听说过《植物大战僵尸》?”
武玥:“我了个天,你们家请了几万个客人啊今天?我家骑马来的都进不了巷子!跟外边儿堵半天了!小藕来了吗?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素啊!咦,耳坠子挺好看,哪儿买的?”
燕七:“给我倒杯茶,跟你们家人打招呼打得我嗓子都娄了。”
俩人在原地等了半天,终于见着陆藕进门,同行的还有她的母亲陆太太,以及走在后面的陆莲。
陆太太一向极少出门应酬,今日能来燕府,不得不说是个意外之喜,燕七和武玥迎上前去行礼招呼,谁也没理会陆莲,只管一个拉了陆藕一个搀了陆太太,说笑着往厅里去。
“伯母气色真好,许久未见,看着又年轻了七八岁呢!”武玥开开心心地说道。
陆太太被说得直笑,拍拍她脑瓜又拍拍燕七的肩,温声道:“我要多谢你们代我在外照顾小藕,也是让你们两个费心了。”
“瞧您说的,小藕就跟我们亲姊妹似的,提啥照顾不照顾。要说真正照顾我们的,还是乔知府乔大人!屡次三番伸手帮忙,我们还都未曾好生谢过他呢。”武玥这话是故意说给陆莲听的,上回她暗中往陆藕和乔乐梓头上泼脏水的事武玥到现在还记恨着。
陆莲面无表情地走在后面,这话只当未曾听见。
武玥白了她一眼,心下倒是有几分高兴,看她今儿这身打扮,不算太艳也不算太淡,总归是没再像以前那样压过陆藕一头去,看样子是被那位宫里来的江嬷嬷给治住了,该!
五六七三个簇拥着陆太太进得厅内,这厅是燕府专用来待客使的,唤作“碧霭堂”,平时极少开了用,因为太大,面阔五间,纵深三进,中间一气儿打通,用堂柱屏风等间隔开来,四外皆是落地玻璃大窗,每扇窗外都有不一样的景儿,或几株芭蕉,或一壁假山,或数竿修竹,或满架绿藤,客人们来了便随意入座,分着男女长幼各自的空间,五六七三个陪着陆太太坐到较安静的角落,喝着茶闲聊,陆莲闷不吭声地坐在旁边,一双不怎么安分的眼睛却不住地瞟着迈进门来的年轻男客。
听说今日燕家将朝中位高品贵的官员及家眷都请了来,这无异是个攀亲结戚交朋识友的绝佳机会,陆莲不想放过。
她和她生母现在在陆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就算许姨娘有孕在身,不到生下儿子那一刻便挺不直腰板儿,何况真有了儿子后,她这个做女儿的怕是也要在父亲的眼里靠边儿站了,她若不趁早抓住机会给自己谋个光明前程,往后谁还能顾得上她?
陆经纬今日原不打算给燕家这个面子前来赴宴的,奈何他也没处可去——他的同僚和朋友们大部分都来燕家了啊,这样大好的节日,总不能一个人闷在家里荒废一天吧?在家里又见不到许姨娘,那个可恶的江嬷嬷把人关得死紧,只好勉为其难地来了,结果进门的时候还生了一肚子气——那个乔乐梓竟然也被燕家人请了来,还跟他碰在一起进门,燕子恪那混蛋只管和姓乔的说话,眼风都不带往他这边扫一下的,真真是无理之至!
大人们的心思如何孩子们自不会管,五六七三个同陆太太聊过一阵便要去后园子里玩耍,走的时候也不理会陆莲,换作以前,陆藕在这样的场合里总要顾及着陆家颜面,不好显出姐妹不合的苗头来,去哪里也都要招呼上陆莲,现如今也豁出去了,上次被她害得那样惨,再好性儿的人也不能再容忍她,况且陆莲的名声在闺秀圈子里也都臭了,就算公众场合里不理会她,旁人也不会指摘什么。
后园子里正热闹呢,大把大把的年轻人三五一伙、八九一群地满处乱蹿,敞轩里、山亭中、湖面上、花丛间,哪儿哪儿都是欢声笑语,然而一路走过来听到最多的,还是关于昨天发生的那件劫囚事件。
“听说是崔家兄弟俩?”武玥也在问着燕七,“他俩没事吧?崔大少真的被歹徒……?”
“……”燕七愈发觉得对不起崔暄,“他俩没事,崔大也好着呢,都是谣传,人现在能坐能走能蹲能劈叉的。”。
陆藕:“……”
“你说那个杀光歹徒的人究竟是谁呀?”武玥满眼闪着小星星,“真是太厉害了!就跟话本上的侠客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听说把歹徒的脑袋都射开花了,还有几个连肠子都搥出来了,这起码也得是八十斤的重弓才能做到吧?!”
燕七:“……”
“哎!你看那是谁!”武玥一扯燕七,往前一指,见那厢一株木芙蓉树旁站着个穿天青石蓝衣衫的人正和燕三少爷说话,却是萧宸。“你们家也请他家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