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佛殿里却没有再冲出来任何人,燕七搭上箭,迈步便进了殿门。
没有犹豫,不见畏惧,还是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却硬是在这自然随意的举手投足间展现出一种根本未把对手当回事的淡然嚣张。
燕四少爷回过神来的时候,握着弓箭的手心里全是汗,而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怕凶徒,还是在怕他的七妹妹。
佛殿里的凶徒还剩下四名,在殿外突发响动时便一人扯了一个人质挡在身前,发现动静来自殿后,一边往大殿前门处退一边警惕又紧张地持刀盯着后殿门的方向,一但后门有变,也好立刻从前门逃出。
半晌没有听见脚步声,心中正起疑,就见那高达殿顶的巨大佛像后忽然鬼魅般地绕出个人来,出乎所有凶徒的意料,来者竟然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手里还握着弓箭,白净的脸上不见惧意也没有惊奇,平平常常地走进来,一对乌黑的眸子望在众人的脸上。
却是这样淡然里,凭生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像是立在山崖上的狮子在俯视自己的猎物!
凶徒们一怔之后愈发惊疑不定:刚才冲出去的几个同伴呢?怎么能让这个小丫头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连惊呼的声音都不曾听到半声?
尚不及做出反应,这个小丫头却开口了:“放开人质,我可以让你们离开。”
——她说什么?在开玩笑吗?!
“小丫头,你找死!”其中一名凶徒恶狠狠地喝道,“把弓箭扔了,否——”
那个“则”字却已是再也无法说出口。
上一个想要讨价还价的人已经下了黄泉,而现在控场的不是你们,是我。
——箭尖一挪,直接就穿了这凶徒的喉咙。
凶徒们再没想到这小丫头竟有这样的箭法,更没想到人质在前她都敢动手!说杀就杀,便是真正的歹徒也没有这么不计后果!
余下的三名凶徒登时惊怒了,万料不到这个小丫头居然如此的冷酷凶残,杀人时眼都不眨,杀完后面不改色,哪怕捏死一只虫子都没她这样淡定!
“你胆敢再动一下,我就杀了这人!”三个凶徒立时将自己严严地蔽身于人质的身后,只留了一只眼睛盯着燕七手里的箭,他们不能确定燕七是否有功夫在身,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你怎么样?”燕七望着其中一个忽问。
那凶徒一怔,不等反应,身前的人质却点了点头,是崔晞——没法开口,嘴巴还被东西堵着。
燕七又问旁边那人手里的崔暄:“你呢?”
崔暄瞪着眼睛使劲看燕七,然后瞥着眼睛又去看崔晞,来来回回动着眼珠子,燕七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意思是先救他弟。
“把箭放下!否则老子就割了他的脖子!”挟着崔晞的那人狠狠喝道,手里钢刀一紧,刀锋摁上崔晞喉间的肌肤。
燕七的箭再快,此时也绝快不过这刀划过喉咙的速度。
燕四少爷将手心的汗抹在腿侧的裤子上,重新握了弓箭,猫下腰,一路小跑着从佛殿旁边绕到了前头去。路过那一地死尸的时候特意不去看,假装他们只是被揍晕了,屏住呼吸,不去闻那扑鼻的血腥味儿。
绕到殿前,轻手轻脚地慢慢接近大门处,里头传来一个人的半声厉喝,紧接着就是倒地声。燕四少爷心头乱跳,方才的害怕一下子被抛了开去——里面的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他们不死,人质就会死!他们跑掉,更多的无辜人会死!
体内的热血重新上涌,燕四少爷握紧手中的弓箭,小心谨慎地向着门口探了探头——三个凶徒全都背对着正门!好机会——这是个好机会——可——三个人,要先射谁?射中其中一个,另两个势必会发觉,到时候人质性命堪虞……
怎么办?!机不可失——里头的人已经在威胁七妹扔掉弓箭了——怎么办——射哪个——快决定——不能再耽搁——
燕四少爷瞄准了那个威胁他七妹的家伙,拉着弦的手指才刚要松,突听得燕七向着他道了一声:“四哥,右边那个!”
殿内的三名凶徒闻言大惊,条件反射地齐齐转头向后疾看一眼——一记转头能有多长时间?反应过来的神经传递到持刀的手上能有多长时间?而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就是这段思想由大脑传递到手上的顷息过程里,崔晞将头一偏,燕七的箭擦过他的额角,耳旁传来“咔”地脑壳碎裂的声响,湿漉漉热乎乎的液体喷溅出来,洒在了脸上和颈上。
燕七这一箭射得狠,箭杆从凶徒的后脑勺穿到了前面,箭尖由两眉之间钻了出来,沾着红色白色的东西。
如果不能将之一击毙,他手中的刀只用半秒就能割断崔晞的咽喉。
射杀这名凶徒的下一瞬,燕七已然调转方向,第二箭在弦,疾射被挟持在旁边的崔暄——的两腿之间,崔暄还未反应过来,后头抓着他的凶徒先已是一声凄厉惨叫地踉跄开去,燕七的第三箭此时已然跟到,毫无意外地直穿凶徒咽喉!
再看右边那个,在燕七放出第一箭时便已后背中箭倒在地上,燕四少爷保持着持弓的姿势僵在殿门外,额上已是一层的汗,哑着声颤抖地问:“中……中了吗?”
“偏了,”燕七说,“至多射伤他,我来补一箭吧。”言罢抬弓,在那人喉上补了一箭。
崔晞看了眼燕七,那人分明已被燕四少爷射死了。
燕四少爷紧绷的神经有了些许的放松,却在门外站着不肯进来:“凶徒都死了吗?”
“应该没有了吧。”燕七上来给崔晞解绳子,顺手把塞着嘴的布摘出来,“没事吧?”
“还好,就是被这人的血给臭着了。”崔晞揉着手腕笑,脸上被溅到的鲜血衬着苍白的皮肤愈发显得刺目。
“幸好你看懂我的眼色了,刚才那记偏头时机恰好,晚半拍我就射着你了。”燕七表扬他。
……眼色……你一面瘫脸还特么能有眼色呢?!赶紧给哥松梆啊!你眼色到哪儿去了?!
崔暄在旁边“呜呜”直哼,燕七就过去给他解绳子,崔暄一把撸掉嘴里塞的布团,抄起衣服下摆比划到燕七的脸上来:“燕小七儿!哥跟你有仇啊?!你往哪儿射不好你射这儿?!你知不知道刚才就差一毫厘哥就被你废了啊?!”那箭尾巴上的毛都撩着他老二了好嘛!要不是嘴里塞着布刚才他就被吓哕了好嘛!
“抱歉啊,刚才挟持着你的那人个子太低,我射不着他喉咙,都被你挡上了,只好射他下面,想来他个儿低腿短,下面的位置肯定比你靠下。”燕七道。
崔暄:“……”这么理直气壮的耍流氓我竟无法反驳!
燕四少爷最终还是迈进了殿来,帮着将殿内的其他人质解绑,燕七则把两人的箭全都拔了出来收回箭篓,临离开圆明寺前崔暄还给了寺僧一叠子银票,几个人从后门出来走出百十来米的时候,官兵已将圆明寺团团围了。
因着几人身上都沾了血,不好招摇过市,只得雇了辆马车往紫金顶的方向去,四个人挤在车厢里,一起被掳来的下人们坐在车厢外,燕七就掏了帕子给崔晞擦脸上和颈子上被溅到的血,“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儿别去我家了,我跟大伯和大伯母说一声。”
明天燕家设宴,崔家人当然是座上宾。
“看情况吧。”崔暄接了话,看了眼自家小四儿苍白的脸色,这小身子骨经了这一番连惊带吓,回去怕是要闹场病,此刻看着已是有些虚弱,车一震就像是要散了架。
燕四少爷已是渐渐缓过来,瞄了眼坐在身旁的燕七,那张脸还是如常地平静似水,任谁也看不出来她才刚一个人就将十来名穷凶极恶的歹徒屠了个团灭!
燕四少爷突然觉得自己这小半辈子真是活得太甜了……
他家七妹原来并不是木讷,而是因为身边的小溪水推不动她这艘万钧巨轮。
爹说的境界,他今日见着了。
他家七妹的境界,不是小溪流水,而是浩瀚江湖。
第211章 骨肉 被亲人摁跪在地。
崔淳一夫妇还等在紫金顶下,崔夫人已经哭晕过去好几回了,这次晕的时间比较长,崔暄崔晞从车里头下来的时候她还没醒,崔淳一瞅见崔晞身上那滩血,惊得也险些厥过去,还当儿子脑瓤子让人给打出来了。
“没事,没受伤,”崔暄上前安慰老爹,“就是赔了人家寺里一百两银子,爹您回去可得补给我啊。”
崔淳一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一手拽住一个直劲儿地问:“你俩怎么逃出来的?怎么就跑寺里头去了?歹徒呢?”
“让人杀了。”崔暄道。
“啊?让谁杀了?”崔淳一惊讶。
“不知道,我俩眼睛都让人给蒙着呢。”崔暄道,“大概是路见不平的江湖豪侠出手相助的吧。”
崔淳一半点没怀疑,赶紧让下人扶俩儿子上车,结果崔暄一转身,崔淳一就瞅见儿子屁股上一滩血,登时又吓得腿一软:“暄、暄儿……歹徒……歹徒对你做了什么……”
“啊?”崔暄扭头,见老爹盯着自个儿屁股,低头一看——尼玛真想糊那小胖子一脸啊!她射得那歹徒老二把血全溅他屁股上啦!这下可踏马说不清了,屁股后面的衣摆还带着洞呢!爹你老大不小的了不要乱想啊喂!
燕七和燕四少爷在马车上也没露面,待崔家的一行车马走得远了这才从车里下来,找到停在山脚下的自家马车,各自进了车厢把身上沾血的衣服给换了,富人家出门的时候都是带着备换的衣衫的,才刚从车里出来,就见燕家一众人已经慢慢悠悠地从山上下来了。
“你又去哪儿疯了?”燕大太太嗔燕四少爷,“满山里寻了你大半晌。”
“和七妹打鸟去了。”燕四少爷道,“咱们这就要回了吗?”
“明儿还要设宴,需早些回去准备。”燕大太太瞪他一眼,“你也莫要乱跑了,回府安省着去吧。”
“好。”燕四少爷应了。
燕大太太倒是略感奇怪地看了儿子一眼,平日若是逢个节假日双休日的,这孩子没脚的往外蹿,训都训不住,哪回不疯跑到天擦黑了才回府呢!怎么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让他出去跑着玩儿,他竟肯乖乖应了?
燕子恪在那厢却在吩咐一枝:“打听打听才刚山下发生了何事。”
一枝领命去了,燕子恒在旁边听见,不由笑着问:“大哥怎知山下有事发生?”
“在此处盘桓的游人面上神情不似平常。”燕子恪道。
“察言观色说的便是大哥这本事了。”燕子恒笑道。
身为一个睁眼瞎是有多羡慕他啊。
“呵呵,供职多年养成的习惯罢了。”说白了就是职业病,职业敏感度比较强而已。
说着话,燕子恪一偏头,扫见了在马车旁边站着的燕七,眉尖不由一动:换了衣服?
待燕家众人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准备回家转的时候,燕四少爷才想起自己的雪月给了寺里的和尚骑去官府报信了,想要回去找,又怕被官府的拿住询问,正纠结呢,就见燕七冲他招手,连忙过去,听燕七低了声告诉他:“我那会儿和崔暄说了,请他派人帮你去把雪月要回来直接送咱家去。”
燕四少爷这才放了心,索性直接和燕七燕九乘了一辆马车回到了燕府。
至晚间一家人聚在花厅吃饭的时候,今日发生的那件骇人听闻的大事件才传开了,“说是十几个歹徒,身上全都有箭洞,”燕大少爷下午同好友出去聚了聚,听到的消息最多,“只有箭洞不见箭,大多都是一击毙命,推测是一伙江湖侠客干的,问那寺里的和尚,结果和尚们说当时都被蒙着眼,什么也没看到。”
燕七也不知道这是谁让和尚们这么说的,总归是替她避免了不少麻烦,省了她操心。
“真真儿是可怕,怎么那押着的死囚就能让人劫走了呢?”燕三太太捂着心口,“这以后谁还敢上街?!听说被挟持的人质是崔家的两位少爷?没出什么事吧?”
“啪啷”一声,燕五姑娘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然而没人顾得上理会她。
“没有,安全救出来了,就是听说……”燕大少爷干咳了一声,“好像崔大少让歹徒给……”
“噗咳——”燕四少爷喷了自个儿面前一片米饭。
燕七觉得这会子崔暄一定正在家里头扎她小人儿呢。
燕老太爷听见不由皱眉:“莫要胡说。恪儿,吃过饭你过崔府去看看,拎上些压惊的药。”
“好。”燕子恪也是饭前才从外面回来。
吃罢饭,众人解散各回各院,燕五姑娘刻意走得慢了些,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求她爹带她一起去崔府,却见她爹在厅外将燕七叫住:“小七可要与我同去崔府?”
“好啊。”
燕五姑娘慢慢地收回了脚。
伯侄俩回房换了衣服就出得府来,乘了马车往崔家去,街上游人并未受今日劫囚事件多大影响,依旧是鼓瑟笙歌乐不思归。
崔家人还算安定,一些得了信儿的朝中同僚各遣了人过府问候,带了重阳糕和各类的药物,燕家伯侄俩登门的时候乔乐梓也在,正跟崔老太爷面前儿致歉呢,虽然押囚车的不是太平府的人,到底也是在他的地盘儿上出的事,刚把事情都处理完了就急匆匆地赶了来,顺便向崔家人传达一下处理的结果,给人一个交待。
见燕子恪来了,崔淳一便让人去叫崔暄,总不能让长辈亲自去院子里探望个晚辈,崔晞却来不了,说是才刚吃了药躺下,燕子恪看了眼燕七,让崔暄带着她去崔晞的院子,说是代他前往探望。
崔暄前头恭声应了,带着燕七一出门脸就臭下来,路过湖边儿的时候还拿狐狸眼瞟燕七。
“你就别想了,我会游水。”燕七道。
“瞅把你能的,会游水,会射箭,会忽悠我家小四,你咋不天上飞呢?”崔暄道。
“人无完人啊。”燕七道。
“……”特么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吗?!走了一段,崔暄才又道,“今儿在场的我家那几个下人已经被我打发了。”
所以不用担心有人多嘴把燕七射杀歹徒的事说出去,虽说是在救人,可毕竟没几户人家愿意娶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媳妇进门。
——话说这孩子究竟谁养出来的啊?她可是敢杀人啊!崔暄到现在想想还觉得腿儿软呢,十二名歹徒,全让这小丫头片子给干挺了,尤其那被射出脑浆子的,他就看了一眼,到现在都恶心得吃不下东西,这小丫头片子就敢上去把箭拔了还在死尸衣服上把箭头蹭干净!
崔暄倒是听说过燕七她爹燕子忱九岁的时候就杀过人,难不成这特么也能遗传?!
“谢谢啊。”燕七那儿还说呢。
呵呵,不谢。免得你这丫头将来嫁不出去再让我家小四那糟心孩子给打包回来。
崔暄的算盘精着呢。
崔晞的院子建在一片玉兰花树间,这个时节只剩了疏枝萧条,水青灰的院墙砖子上浸着经年的雨痕,院门上的匾便叫做了“旧时雨”。
推门进去,满院的兰蕙香草,全在圃里长着,没人修剪,高高低低懒散得很,说是花圃,也不过是用竹篱围了一下,中间留出条白石铺嵌的路来,弯弯曲曲地一直通到正房廊下。
崔晞穿着中衣披了件艾绿的袍子正在廊下站着,见着燕七,脸上绽开个笑。
“怎么在外面站着?”燕七见他面色还好,放下心来。
“听见说你来了。”崔晞笑呵呵的,也不理那厢瞪着他的崔暄,“多久没来我这院子了?”
“好几年了都,还是老样子。”燕七跟着崔晞进门,小时候倒是常往他这儿跑,那时还当他是个女孩子呢,俩人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