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而重重松了口气,身子一软,歪了下去。
这一劫,算是过了。她想,此番齐王放过了她,那么日后,便再也不会找她。就如他方才所言,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日后她是生是死,也再与齐王殿下无半点干系。
这一劫数算是过去了,可还有霍家那一关。
想到此处,苏棠撑着软绵的身子站了起来,轻步走到外面廊檐下。此刻城内,倒是安静了不少,只是街上的人也少了许多,街上随处可见的,都是举着火把的各种军兵。
苏棠想了想,转身下了楼去。
只要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此刻外城营的兵在哪几个街区巡视,苏棠打听到了后,直接奔着过去了。
苏棠寻过去的时候,霍令俨这位新上任的外城都统正一身兵服骑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身军装,飒飒英姿,气势凌人,高高在上。苏棠站在离他稍稍有些远的地方仰头望着他,而他,指挥完身边的将士后转过身来,恰好也看到了人。
旁边又有来回话的将士,被他抬手打发走了。他目光微垂,轻轻咬了咬腮帮子,这才夹了夹马腹轻轻打马走来。
走到她跟前,轻轻勒住缰绳,他就这样骑着马停在她身边。
苏棠垂着脑袋不说话,她双手揪着系在腰上的绸带,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怕的。
“上来。”
良久,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略带嘶哑的嗓音。
苏棠立即抬眸看去,目光恰好与男人的对视上。霍令俨此刻自然是万分气愤的,可又能说什么?难道能挥刀抹断她脖子一了百了吗?
杀了她,他心中的怨愤就真的不存在了吗?
不可能。
苏棠看得出来他在生气,他在竭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愤怒。可她也有很多话想与他解释清楚,所以,她把手递给了他。
霍令俨紧紧握住那双手,稍稍提力,便将人抱坐在了胸前。而后勒缰绳直接打马掉头,然后往霍伯府的方向去。
幸姑跟笙哥儿早被霍令俨的人安全送了回去,而霍家此刻也都得知了苏棠灯会被人群冲散的消息。所以,霍令俨带着人回去的时候,太夫人老夫人都还没睡。
听说爷已经安全将人带回来了,老人家这才阿弥陀佛念了一句,然后扶着丫鬟的手要去歇息。
“我这把老骨头了,实在受不起这样的惊吓。”太夫人重重吐出一口气来,又说,“既然人没事,你们也都不必担心了,回去歇着吧。想来棠儿今天晚上也吓坏了,便让老三好好安抚安抚她。等明儿,我再去看她。”
太夫人是因为担心,这才撑着没睡的,但老夫人不是。
此刻老夫人心里,却是有着别的心思。
老夫人说:“今儿灯节,街上那么多人,怎么偏偏是她不见了。若只是被人群冲散,应该很快就能被找到才对。若是叫那贼人掳了去,那么……”
老夫人顿了一瞬,似是犹豫了一番,才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那么,此刻清白是不是还在,得另说。不管怎么样,她出了这等事情,名节不保,想来是会连累着令俨一起名誉受损。如今咱们霍家可不是三年前,令俨得陛下重视,这样不懂洁身自好的女子,断然再做不得咱们霍家的儿媳妇。”
“你可别糊涂。”太夫人严肃道,“事情情况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你就在这里给人降了罪,你让她知道,得多寒心?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儿,不管是她真的被冲散了,还是真的叫人绑走了,你以为都是她自己愿意的吗?你自己也是女人,何必这样为难于她?”
“今儿晚了,早些回去歇着去。”
老夫人虽然没再说话,但心里明显是不赞同太夫人的话的。
“怎么?你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太夫人脸也彻底冷了下来。
老夫人忙说:“儿媳不敢。儿媳告退。”
黄氏许氏两个对望了眼,而后两人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先回了荣安堂。
许氏本就瞧苏棠不顺眼,出了今儿这事情,又见婆婆是这种态度,更是抓紧一切时机煽风点火:“娘,儿媳觉得您说的没错。这个苏氏,本就是不清不白嫁来咱们家的。她能做出这种事情一回,想来也能有第二回 。以前咱们霍家不得陛下宠爱,忍辱负重有苦难言,可如今却显然不是了啊。”
“如今苏氏出了这种事情,就是一个休了她让老三再娶的好时机。就算是陛下赐婚又如何,是她自己不懂自爱,若是咱们霍家去御前请旨,想来陛下也会遂了咱们的愿。”
老夫人却有些头疼,没答二夫人的话,只转身问王嬷嬷:“幸姑怎么样?”
王嬷嬷说:“大小姐受了惊吓,您让她先回屋歇着了。不过,大小姐一直担心三夫人,并未睡得着。不过想来此番得了消息,想来是已经安心歇下了吧。”
二夫人便又吐槽:“这幸姑也是,怎么就跟苏氏走得那么近。这苏氏想来也忒有手腕了些,不但迷得老三围着她转,连祖母跟幸姑都那般喜欢她。我真是看不出她到底哪里好,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大夫人说:“好了,母亲已经够闹心的了,你就别再吵她。该怎么定夺,母亲心里自然有数。”
二夫人立即说:“我知道,大嫂也是与她走得更近。所以,这才不愿我这般说她。只是,难道我说的都是错的吗?她当初嫁来霍家,就是失了清白之身算计来的,这样肮脏不堪的人,日后就算再怎么装着清纯可爱,我也觉得她恶心。”
“祖母老人家也是,也不知道看上这苏氏哪一点,偏这般喜欢她。”二夫人兀自嘀嘀咕咕,“难道,就因为她生了个儿子吗?可谁还不会生个儿子啊,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大夫人沉默着不吭声,老夫人看了眼大儿媳妇,而后说:“你们两个都回去歇着吧,不必伺候在我这里。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不迟,不急在这一时。”
“是,母亲。”两人福礼道别。
而此刻,静轩阁内灯火通明。苏棠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问笙哥儿怎么样,得知儿子已经睡下了后,她才算是稍稍放心了些。
霍令俨将伺候在房内的人都遣散了,两人沉默着却又心有灵犀般一同进了内室。内室里安安静静的,苏棠垂着脑袋立在炕边,像一个犯了错误在等着长辈责罚的孩子般,一声不吭。
霍令俨一时也没说话,室内安静得只听得到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噗嗤噗嗤”声。
霍令俨已经弯腰在一旁炕上坐了下来,一抬眸,见人乖乖巧巧站在一旁,不说话也不敢靠近,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本来心中满腔的怒火,倒是顿时浇灭了一半。
只是,这种事情不论发生在谁的身上,都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他需要一个说法,一个解释,还要一份承诺。
他要她一个发自内心的真诚的选择。
“呆站着干什么?”他一出口,便是责难的话,似是觉得这样威严还不够一样,说话的同时,手掌也重重拍打在一旁炕桌上。
声音冷厉凝重,态度也十分威严,但苏棠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这般说话这般姿态,她反倒是觉得心内稍稍松了口气。
呆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她也算是了解他了。若是他真的想要放弃自己,真的打算追究责罚,便不会轻易将自己心中的怒火发泄出来让她看到,他定是比谁都冷静。
他们这种大佬级别的人,其实差不多都一样,不愿让人看到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所以轻易不会暴露出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生气来,其实已经算是原谅她一半了。
至少,他愿意给她解释的机会,他在等着她解释。
于是,苏棠立即紧紧抓住这个机会,可怜兮兮说:“怕爷不要我了。”
第112章
苏棠是真挺害怕; 但倒不是怕他不要她; 她怕的是不知道他愤怒之下会对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虽然觉得他不至于真要了自己小命,但若是这日子再回不到从前; 若是他往后再不信任自己了; 那么这偌大的伯府; 无异于是一座巨大的牢笼。
她不想被关在笼子里出不去。
所以; 她只能尽量拿出些手腕本事来,讨好卖乖,尽量争得他的信任; 取得他的原谅。何况,嫁来霍家这些年; 她的确也是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上伤害霍家的事儿的。
她相信; 他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于他来说也的确是幸福而又快乐的。
苏棠娇滴滴哼一声,男人坐姿纹丝不动,只目不转睛看着人。
他不得不承认,只方才那一句,就抵得过千言万语。
“你过来。”
纵然心里已经原谅了一半; 但霍令俨并未表现出来。依旧肃着张脸; 声音也依然是冷厉低沉的。
闻言; 苏棠乖乖走了过去。
正要如往常一样坐在他腿上跟他亲近一些; 耳边乍然传来男人斥责的声音:“谁允许你坐下的?”
苏棠眨巴着水润润的大眼睛; 只能可怜巴巴的把已经送过来的屁股又挪了回去; 然后乖乖站好。
霍令俨不知道为何; 倒是被她这乖得不行的态度气到要笑了。
她还敢回来!
她竟然回来了!
好在人是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今儿就必须完完整整的把这件事情掰扯清楚。只要她能做到对自己坦言,他便保证会待她如初。
苏棠扭着身子,乖巧立在炕边。刻意没走太远,站在离他有些近的地方。
“爷,您要是生气,那就责罚我吧。”苏棠声音很低,有些委屈的样子。
“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他冷声问,不过,态度倒是缓和些了。
他也是讲究策略的,知道她认错态度好,而且好像吓得不轻,他也不想再继续摆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免得适得其反把人吓坏了再哄不回来。
苏棠:“爷已经给我定罪了,我说什么,爷都不会相信。”
霍令俨:“说说看,我想听听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苏棠目光瞟来瞟去,眼神飘忽不定,扭扭捏捏,声音却犹如蚊呐:“没有苦衷。”
霍令俨抬眸看了她一眼,继续说:“当初你算计我,就是因为……有人要安排你来霍家,安排你在我身边?这些年来,你留在我身边,到底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又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假的?现在回来,是真心想回来,还是心里又在扒拉着什么小算盘。”
霍令俨似是等不及般,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去。他承认自己是心急了些,但他的确是特别想知道一切,他不允许她再对自己有丝毫隐瞒。
苏棠低头揪着衣角,小声问:“那我要是说了,爷会信吗?”
“你先说说看,信不信是我自己的事。”霍令俨皱着眉头,明显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苏棠就老老实实说:“我的身份,的确是翰林院从五品小官苏通的女儿。我爹娘早年和离,爹爹续娶,我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一岁。爷是知道的,我从小不得宠,亲爹不关心我,后娘时常算计我。”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齐王殿下。我承认,自己从没有见过这样清贵好看的人,于是就……就……”
她悄悄抬眼,暗中打量着面前男人脸色。见男人面色极为难看,苏棠到底不敢说出什么“一见钟情”、“以身相许”这些词,只能急中生智说:“就一时误入歧途,鬼使神差般听了他的差遣。”
“我觉得,我当时一定是被他下了什么迷药,不然的话,怎么会那般对他一个压根不认识的人言听计从。”苏棠老老实实说,“朝廷上的事情,我不懂,只是别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过我在霍家这些年,他倒是还没有给过我什么任务。所以,我除了进霍家的目的不纯粹外,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霍家的事情。”
“是吗?”霍令俨问,“他只是还没让你做,若是今天没有发生这些,他将来让你做呢?若是他让你杀我,你会怎么做?”
“我不会的。”苏棠一脸认真,“自从来了霍家,你们都对我很好,我不是白眼狼,我心里有数。其实……我……早就想摆脱他了。他应该是察觉到了,所以这才设计将我掳走问个清楚明白。”
霍令俨:“他这么轻易就会放过你?”
苏棠:“是伯爷救了妾身。伯爷拿住他的人做要挟,他不敢对我怎么样。妾身的这条命,是伯爷救回来的。若不是伯爷调了外城营的兵进内城来一举拿下齐王的人,妾身此刻……怕是早被毒死了。”
霍令俨抿了下唇,没说话。
苏棠悄悄打量他一番,又小心翼翼说:“其实,妾身后来有想过找伯爷您坦白。只是……我怕。”
“怕什么?”
“怕您一气之下就不要我了。”她可怜兮兮又委屈巴巴,“我从小跟着爹爹,我身边的人都对我不好,对我好的,都不在我身边。可你们对我很好,我承认自己自私了些,可我舍不得。”
霍令俨不跟她扯这些,不进她设计的圈套,一针见血问:“对齐王动过情吗?”
苏棠纠结一瞬,倒是大方承认:“有过。”
“现在呢?”
苏棠立即说:“既是有了伯爷,又怎会再将别人放在眼里?”
霍令俨依旧面色冷厉:“少耍嘴皮子。”
“哦。”苏棠应一声,倒是委屈得很。
霍令俨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皱着眉问:“你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做细作的人?齐王殿下怎么当初偏就选了你?”
这个问题,其实苏棠也想过。就算原身对齐王一厢情愿,但原身其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二少女,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怎么就能做细作了?
苏棠觉得,这是原小说作者为剧情而强行剧情的一个BUG。
但苏棠不能这样说,只能胡扯道:“妾身想过,妾身记得,当初齐王好像倾心于如今的孟侧妃。可当年孟侧妃却与伯爷您感情颇深,许是齐王觉得妾身姿色倾城,有了妾身在,伯爷或许就会放弃孟侧妃了。”
苏棠这些话虽说是胡诌的,但却也说中了一二。
当年齐王,的确是有这个意思。
所以,这个理由,霍令俨倒是信服的。
“爷,那您是怎么个意思?到底原不原谅我。”苏棠想要个结果,不想在这里跟他猜来猜去,“你要是原谅我,就告诉我一声,免得我提心吊胆。要是不再原谅我,那您就休书一封放我走吧,我回去跟我娘我外祖母一起住。”
“去你娘那里住?”霍令俨拍了拍炕桌,“你娘住的房子都是我的,你还想往哪里跑。你离开我,还有地方可去吗?”
苏棠心里藏着笑,面上却耍无赖:“反正我不管,房契地契在我娘那里,那就是我娘的了。”
霍令俨冷哼一声,根本不想搭理她。
苏棠实在没耐心再继续耗下去了,她今天受了惊吓,现在很困很累,她想睡觉。
“爷,那你到底原不原谅我啊。”苏棠知道他多半是不会计较了,于是厚着脸皮蹭过去,赖在人怀里不肯起来,“你要是说了既往不咎,那我就可以洗洗安心睡了。”
“你还想安心睡觉。”霍令俨虽说没想过要拿她怎么样,但发生这种事情,他也不可能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苏氏,你的心得多大!你当我是好说话的吗。”
“起来!”他抬手一巴掌就拍在她屁股上。
苏棠觉得很疼,但依旧不肯起。
八爪鱼似的盘在人身上,将不要脸的功力发挥到了极致。
“我不起。”她双腿似蛇一样绕着男人的腰,双手紧紧搂住男人脖子,使足了劲儿缠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伯爷治家,霍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就跟个铁箍木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