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盘腿坐在外间的榻上,笙哥儿一身崭新的团福图案的蜀锦,正扶着矮几站在榻上。苏棠怕他掉下去,手正稳稳扶着。
大夫人也侧坐在榻沿,一边与苏棠说着闲话,一边望着笙哥儿笑。苏棠说:“大嫂你可快别这样说了,劳烦你帮笙哥儿操办周岁宴,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你怎么还客气上了。”
“你这不是病着嘛。”大夫人原也是说客气话的,她笑望着笙哥儿,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我闲着没事做,给笙哥儿做了几件夏衫,还差几针,回头等我回去补上后,让丫头拿来。”
苏棠说:“我比较笨,尤其是这针线上的功夫,是一点都不会,亏得有大嫂帮衬着了。虽说绣娘们做的也好,可毕竟是外人,哪里比得上家里人做的有爱意。”
苏棠知道大夫人平时很闲,就喜欢做这些孩子的小物件打发时间。若说不需要她做,她反倒可能心里还会不好受,说她做得好,她会觉得自己是有用的,反倒会很开心。
所以,每回大夫人送了这些小衣小裤来,苏棠都会夸她,然后表示日后笙哥儿的衣服就靠她了。
果然大夫人很开心地说:“谁也不会是全才,你会的,我也不会啊。对了,棠儿,你送我的那个玉梨霜,我日日临睡前都会抹一些。起初倒是不觉得,这日子久了,就觉得自己皮肤的确好了些。”
一边说,一边大夫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弯眼笑着:“日后若是再有别的好东西,也记得给我一盒。”
能相互讨要东西的,说明关系亲近,苏棠心里高兴。
“那当然啊,我最近在琢磨别的,等回头成功了,第一个就送大嫂。”苏棠承诺。
大夫人笑着点头,又说:“这玉梨霜……听说你丢在医馆卖,效果怎么样?”
毕竟医馆不是胭脂铺子,谁也不会去医馆买女人用的东西啊。
“还行吧。”苏棠说,“能卖出去一盒,我就很高兴了。凡事开头难,事情总得慢慢来。”
大夫人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人,不过,她也没有特意去猜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她就觉得,凡事舒服愉快最重要,只要两人相处得开心,别的就都好说。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歇着。”大夫人拍了拍苏棠手,又冲扭头朝她看来的笙哥儿眨了眨眼睛。
小孩子就是这样,谁对他好他就跟谁亲。这些日子大夫人常常来静轩阁,又送笙哥儿衣裳鞋袜,又给他做好吃的,所以,笙哥儿现在跟大夫人这个伯娘特别亲。
“伯娘。”见大夫人走了,笙哥儿闹着要她。
大夫人特别高兴,将笙哥儿抱起来,举得高高的。
“咱们笙哥儿真乖,伯娘没有白疼你。”她脸颊贴了贴笙哥儿的脸颊,一脸宠溺,“伯娘要回去了,明儿再来看咱们笙哥儿。”
“来。”笙哥儿笑。
大夫人有些舍不得,不过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第65章
大夫人走后,苏棠让秋娘带着笙哥儿去院子里透透气。枸杞朝屋外望了眼说:“大夫人真的很喜欢小二爷。”
想着自家大爷,又想起当初大爷还在的时候,大爷大夫人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场景,枸杞心里像是被什么触动了般,颇为感慨的道:“若是大爷还在的话,想必大夫人有大爷疼着,一定和夫人您一样幸福。说不定,如今也得了一位小爷,一家三口也开开心心的。可惜……”
枸杞声音渐渐低了些,苏棠望了她一眼。
“枸杞,你说,咱家大爷会不会哪一天真的回来了?”苏棠努力想着原小说中的剧情,其实不是主要的人物的话,她记得有些不太清楚了,不过,隐约有些印象,好像后来霍家大爷是回来了的。
当时书中没有明确说这个霍大爷死没死,但依着苏棠的推测,该是没死。后来霍令俨之所以可以重振门楣,怕是暗中也有霍家大爷相助的原因。
霍大爷被污通敌叛国,就算回来了,那也是不能够见光的身份。
“可是大爷战死了,当时尸体是从战场上运回来的。”枸杞瞪大眼睛看着主子,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夫人您为何会这样说?”
“我就是瞎猜的。”苏棠心里也不确定,“我就是想,依着伯爷的性子,一旦霍家重得陛下重用了,伯爷是绝对不会对大爷置之不理的。大爷的品性,伯爷该是最为清楚,他是绝对不可能叛变的。”
“何况……还有二爷,二爷的腿残了,老侯爷也因此战死在了沙场上。”苏棠是拿枸杞当自己人,这才说了很多。
再说,她心中也的确是疑惑重重。她是关心霍家的事情的,毕竟现在她自己的命运与霍家的兴衰绑在了一起。只是没想到,自己与贴身丫鬟说的小话,竟然会叫站在屏风外的男人给听了去。
霍令俨进来的时候听到妻子提到了自己大哥,一时好奇,便留心听了几句。他倒是没想到,她对自己的兄长那般了解。
“你认识大哥?”霍令俨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见霍令俨来了,苏棠忙由枸杞扶着从榻上下来。她还没行礼,人便被扶了起来。
“你先下去。”霍令俨将枸杞打发走了,之后对苏棠道,“你坐吧。”
“谢伯爷。”苏棠坐了回去。
霍令俨坐下来后,问她:“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做什么?我记得并未与你说过。”
见他语气尚算和善,苏棠倒也不担心,只笑着说:“当年别说大爷的威名了,便是伯爷您的英雄事迹,妾身也是知道一二的。爷您十六岁便跟随老侯爷上战场,立了战功,当时满京城里没人不知道的。而且,爷不是还说……要为了孟四姑娘立功封侯的吗?妾身想着,爷都能有这般志气,想必大爷更是有。”
“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苏棠只道:“那爷说没说过?”
霍令俨躲开目光,没回答她的话,只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往后这些家事国事不要再议论。等该说的时候,有些话我会对你说。我没对你说过的,你莫要妄自猜度,小心祸从口出。”
苏棠说:“妾身明白,原想着这是在家里,恰好提到了大爷,所以就说了两句。不过,既然爷交代了不许说,那妾身往后便不说了。”
见人似是有生气的意思,霍令俨与她解释说:“我是为了你好。”
苏棠:“我知道啊。”
霍令俨皱眉:“看你的样子,倒不像是知道的。”
苏棠与他抬杠:“那爷觉得妾身要怎么做,才算是知道爷心意的样子?”
“至少脸上得露出个笑,而不是现在这样拉着脸。”霍令俨认真。
“好吧。”苏棠便学着他以前的样子,露出一个标准却很假的笑来,“这样行了吧。”
霍令俨险些哼笑出声来,他倒是从来没见过这么……这么厚脸皮的女人。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她自是有她的魅力在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倒是比想象中的要愉快。
想着日后有她一路相伴,这日子想必不会清冷寂寥。
霍令俨蓦地伸出手去,苏棠以为他生气了要打自己呢,本能往后躲。她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一副怕怕的模样。
“爷,您不会打女人吧?”
她总是语出惊人,霍令俨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也没跟她废话,直接手伸长了些,将她发间藏着的一个草屑拎了出来。
苏棠笑起来:“今儿一天都在跟各种草药跟时兴的花打交道,倒是没在意这些。”又嘀咕,“枸杞也是,怎么就没有看到。”
枸杞没发现,是因为枸杞是奴婢,奴婢哪里敢正眼盯着主子看。而霍令俨看到了,是因为他不仅可以盯着她看,而且还看得仔细。这跟草是墨绿色的,藏在发间,与发色相差不多,若不是仔细看,还真难发现。
霍令俨想与她多说几句话,于是主动问:“你的那些东西琢磨得怎么样了?”
苏棠说:“还挺顺利的。”
“那就好。”霍令俨点了点头,沉默一瞬,继而起身说,“只是过来看看你跟笙哥儿,一会儿还得去前头,晚上得去营里。”
苏棠说:“知道爷很忙,现在不只是管着二十几个兵的兵头了。陛下的一千禁军,可不好管,爷的确是需要多花些心思的。”
端午节后,陛下也没有说要收回那一千禁军这样的话。而且,调动一千禁军的令牌,也一直在霍令俨手里。
陛下不提,也就是默认了日后这一千兵,便为霍令俨所用。在整个满京,像有霍令俨这种特权的,还是头一个。
霍令俨不归禁军大统领高大统领管,他的直系上级就是皇帝。也就是说,同样手里握着调动禁军的大权,同样直接负责于皇帝,也就是说,某种程度上来讲,霍令俨与高将军同级。
但事实情况又不同,高将军乃是大统领,手握近十万大兵。而霍令俨,不过一千。
陛下对霍令俨的重视,的确是让霍家人重新抬起头来做人了。不管外人怎么说,只要有天子的宠信在,霍家就可以重振当日的兴旺。
从后院回去到前院,霍令俨径自一个人进了书房。翠融要进去伺候,被霍令俨打发走了。
书房里偌大的棕红色书案后面,男人沉默无言。他是个十分理性的人,虽说早已认清现实,但每回只要想起曾经一腔热血对那个女孩子许下过诺言,在他心里的某一处,总是会软下去。
曾经年少张扬,曾经满腔热血,他立过誓言,将来定不负家国不过卿。
不过才短短几年时间,现在再回想起过去的自己,他都觉得有些陌生。仿佛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背叛。
小南瓜周岁宴这日,一大早开始,阖府就热闹了起来。大夫人天没亮就起了,先去大厨房交代了一番,而后跑到了静轩阁来。
苏棠也起了,笙哥儿刚刚醒,她正亲自帮儿子穿崭新的小衣裳。
“你起来就好,一会儿客人们就要来了。今儿是笙哥儿的大日子,客人来,肯定要来看看小人家的。”大夫人说,“你们也早早准备好了,屋里一应瓜果茶水都备齐了,省得到时候照顾不周。”
又说:“你身子还未好利索,就不必出去招呼客人了,左右有我与二弟妹在。只是你这里的人,你得照顾好。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苏棠笑着:“大嫂放心,我与外祖母他们说好了,他们今儿肯定来得早。到时候,有她们陪着,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大夫人点头,又说,“那我就不管你了,我走了,我那儿还忙着呢。”
“大嫂快去忙吧。”
望着女子匆匆离去的纤瘦背影,苏棠就在想,人果然是不能闲的。瞧,这忙起来多好啊,心病都是闲出来的。
闲着胡思乱想,怎能不忧思成疾。
“笙哥儿,咱们今天周岁喽。”
替儿子穿好衣裳后,苏棠抱起大胖儿子来,顺势在他白嫩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笙哥儿似是晓得今儿比寻常热闹,黑峻峻的眼睛一直盯着外头看,也不知道什么戳中了他的笑点,莫名的就兴奋笑起来。
“爷来了。”外间有丫鬟喊了一句。
第66章
“爹爹来了; 走,咱们去让爹爹瞧瞧新衣裳。”说罢,苏棠抱着儿子去了外间。
霍令俨也是一身崭新的夏衫; 男人穿得十分清雅; 看着样子,就是特意打扮过的。苏棠一走到外间,目光就定在男人身上挪不开了。
霍令俨将她不安分的小眼神看在了眼里; 不过,却装着没有看到的样子; 并不戳破她。只拍了拍手,朝着儿子伸出手去:
“爹爹抱。”
笙哥儿调皮,一个虎扑就扑进父亲怀里。
霍伯爷臂力好; 单手抱儿子跟抱团棉花似的,轻轻松松。今儿热闹; 丫鬟们进进出出摆果盘摆茶水点心; 像过年似的一个个都穿了崭新的衣裳,院子外头; 墙上屋檐下,都系了大红的灯笼跟红色的绸带。
喜庆又热闹。
小南瓜今儿特别开心,霍令俨将他扛在肩膀上; 他骑在高处手指着外头,要出去玩儿。
苏棠吩咐赶紧摆早饭; 回头却见丈夫将儿子扛起来了; 她到底有些担心。
“爷素来喜欢把个规矩挂在嘴边; 怎么到您这儿,规矩就没了?可别惯着他了,赶紧让他下来吧。”苏棠絮絮叨叨的,“今儿他想骑在爷的肩膀上,您迁就着。明儿想骑在谁的头上,您是不是也百依百顺?这还有规矩么。”
“上梁不正下梁歪,爷您是一家之主,可别让丫鬟们将这些坏规矩学了去。”
平时都是他说教自己,今儿终于逮着机会了,苏棠教训得可爽。
霍令俨倒是把话听进去了,默不吭声将儿子从肩膀上放了下来,只单手抱着。站在饭桌边,略抬眸朝对面的人看去一眼。
“今儿是笙哥儿周岁寿辰,我不过是热闹热闹,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苏棠抬眸瞪他:“怎么就不严重了?”她理直气壮,“爷平时忙,不常陪着儿子,爷不知道。小孩子这个岁数最是贪玩了,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要。我也明白爷疼儿子的心,可是您没亲自带过孩子,您不知道。贪心都是一点点养起来的,从小就该教育他,他想得到什么,必须要付出什么才行。”
“若什么东西都能轻轻松松得到,爷确定将来不会将他养废掉?”
霍令俨不吭声。
苏棠想着,既然开了这个口,那索性就把该说的都说好了,省得下次再想说,寻不到机会。
“还有那回,他想要筌哥儿的木马玩,筌哥儿大度,都答应借给他玩儿了。可这小子,回头还要抢了筌哥儿的木马。我训了他一回,他老实点了。可爷倒好,一回来就亲自做了个更大的给他……”
“瞧他那些日子得意的,都只要爹爹不要娘。爷心里很高兴?”苏棠想想都觉得很生气。
枸杞悄悄扯苏棠袖子,小声提醒着:“夫人,少说几句吧。”
本来屋里屋外都热热闹闹的,可苏棠竟然敢训起爷来,丫鬟们都吓得噤若寒蝉。是枸杞实在怕出事,这才鼓足勇气提醒的。
“今儿是小二爷的好日子,夫人千万别为了这点小事吵。回头闹去太夫人那里,您跟爷都得挨骂。”
“算了。”苏棠叹了口气,又服软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为了南瓜好。”
苏棠说话的时候,霍令俨就听着,自始至终没吭声。看着脸色,也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直到等苏棠说完开始服软了,他才开口道:“的确是我欠考虑了,下回会注意。”又转身吩咐了下去,“今儿的事情,谁也不许传出去。若是叫我知道谁敢碎嘴,家法伺候。”
“是。”丫鬟们立即齐声说,“奴婢们记住了。”
苏棠撇了撇嘴说:“家法伺候,爷这是在故意震慑谁呢。”
霍令俨将南瓜递给奶娘,自己坐了下来,这才看向身边的女人:“震慑你,你会怕吗?”
“我当然会怕。”苏棠嘴里说着,手却也没闲着,亲自盛了碗小米粥递过去,“方才妾身无礼了,给爷赔罪。”
霍令俨接了来,一手托着刻有青花瓷花纹的碗,一手捏着汤勺搅着碗里粘稠的粥,片刻后说:“笙哥儿有你照顾,我放心。”说罢,抬眼看了去,男人一脸真诚认真。
苏棠哼出声来:“之前是谁嫌弃妾身读书少没文化的。”
霍令俨道:“凡事得先成人再成才,至少,你可以教笙哥儿做一个良善之人。至于成才……我会给他请最好的西席先生。”
又感叹:“如今笙哥儿也大了些,如果可以的话……”他顿了一顿,目光真诚看着身边的妻子,倒是有些渴望跟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