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品元打破沉默：“道长来送陛下的吗？”
赵小禾点头，她犹豫的望着这具棺椁，有些不确定应不应该看一眼。
江品元替她做出了决定：“陛下知道道长来，一定会很高兴的，道长看陛下一眼最后一眼吧。”
赵小禾缓慢地走过去，敞开的棺椁之中，最先看到的是乌黑的头发，然后是光洁的额头，英气的眉毛和睫毛浓密的双眼，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嘴唇和肤——等等！
赵小禾看清楚棺内之内的面貌时愣了：“这，他怎么会……”
“是毒。”江品元平静的说道，“陛下想先传位给新帝，安排好后事再走，那几位老亲王不允，宫内危机一解除，便逼着陛下立刻服毒自尽。陛下说，他此生坦坦荡荡，磊落光明，或许为帝不够好，但已经尽心尽力，不曾对不起任何人，也不曾对不起大齐，对不起杨家。陛下说，他不喜欢做皇帝。”
他说：“我放下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放下了皇帝的身份，放下了江山，放下了百姓，放下了身上担负的责任，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饮下毒酒。
“陛下不想保留尸身，不想葬在皇陵。”江品元述说着杨端这辈子唯一任性的不考虑任何后果的心愿，“陛下说，他希望死后能一把火烧干净，不留骨灰，随风而去。”
在入土为安的观念根深蒂固的时代，杨端的这种想法简直是“异端”啊！就算放在赵小禾那时代，也不是谁都能接受死了连骨灰都不保存下来。
他生前压抑到什么程度，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赵小禾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一般，低下头望着他睡着了一般的容颜。
江品元道：“可惜陛下的心愿，我们之中没有人能够办得到。想要把陛下从宫中送出去，再送出城，还不被人发现，根本不可能！”
“如果有谁能做到。”影一走了进来，定定的望着赵小禾，“那一定是道长你。”
“道长，你能办得到，对吗？”
赵小禾沉默片刻：“我拒绝。”
第171章 疯了！一定是疯了！
有些事情并不是很难做到； 而是之后的麻烦以及风险令人望而却步； 一旦做了； 牵连的不是她一个人，赵小禾不怕麻烦，她很愿意帮杨端； 但她得为别人； 得为小辰子他们这些人想一想。
“对不起。”赵小禾看了眼棺中的杨端； 低声道，“对不起。”她从影一身边走过去，头也不回的离开。
“道长。”
赵小禾没有停下脚步。
“道长！”影一提高声音，“你就这样离开吗？”
赵小禾不回头。
影一：“不是要做法事吗？”
赵小禾脚步一顿； 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还真不能就这样走了。
她尴尬的掉头回去。
还好影一和江品元都没有继续刚刚那个话题的意思； 他们当然希望赵小禾能出手； 可他们也明白决不能逼迫她。
江品元疑惑道：“做什么法事？”
赵小禾看了眼棺椁，言简意赅道：“皇帝的命令，超度。”
江品元当然不会以为能把自家陛下的遗体停放在这种地方的新皇会有那么好心； 敏感的问：“哪种超度？”
赵小禾不想说：“不用在意，当他放屁就好。我会想办法把他糊弄过去的。”她瞥了影一一眼； “只要影大人别拆穿我。”
影一淡淡道：“每一任帝王都会有属于自己的鬼犬小队，我们不会效忠第二个人； 只是趁着他身边位置空缺暂时借用几天。道长不必担心我会出卖你。你打算如何‘糊弄’他？”
赵小禾也头疼； 她压根不会做法事； 装样子也不会装； 可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准备一场法事给他看。”
影一：“如果道长在法事中对陛下的遗体太过尊重，只怕不能让他满意。”
江品元听到这里，满脸惊愕和愤怒，压着嗓音说道：“陛下都已经走了，他还想对陛下做什么？！”
“我在这里不会让他如愿的。”赵小禾轻声安抚他的情绪，她表情一顿，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亮了，兴奋道，“我想到办法了！我想到怎么把杨端……把你们陛下带出宫的办法了！”
神农笔升级后自带的伪装技能堪比变形术，她既然能用神农笔把活人“变成”驴子和狗，为什么不能把别的东西伪装成杨端的尸体呢？
还剩下十六点的额外神农信用，太够用了！
赵小禾：我简直是天才！
“江公公，影一，你们去找一找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尸体，最好是有点分量、外形相似的东西。”赵小禾催促他们，“别愣着了，我说有办法就真的有办法，快去！”
“好好好，我这就去！”江品元被赵小禾的情绪感染，又是激动又是心慌，又高兴又忐忑，拉着影一就往外走，“影大人同去，我现在身份地位全无在宫中行走不便，还要靠您开路。”
影一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两人离开之后管家问赵小禾：“替代的有了，您怎么把他带出去？”
赵小禾：“简单啊，仓库……呃，算了，仓库不大合适，让他呆在杂货铺吧。”
管家道：“说起杂货铺，我之前查了一次，货架上的农产品全都卖出去了，您得补货了。”
赵小禾：“是吗？都得了些什么东西？”
“这一次都是些普通的东西，金银财物。”管家似乎在查看账本，语速略慢，它咦了一声，语气纳闷儿，“还有一种叫鬼荆棘的东西。”
“鬼怪的鬼？荆棘鸟的荆棘？”
“对。”
赵小禾：“看看就知道是什么了。”
货架果然全空了，空荡荡的铺子里只剩下一小堆金银珠宝，挨着这堆金银的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布袋，布袋内装着不少花生一样大小的东西，格外坚硬，管家判定是种子。
“检测到生命值，可以种植。”
“这是鬼荆棘？”赵小禾试图用神农领悟去分析种子，不过失败了。
她把鬼荆棘的种子和金银珠宝都收起来，回到灵堂内。
白绫飘动，满室寂静。
赵小禾一闲下来，视线就忍不住往棺椁中飘去，思绪不受控制，脑子里浮现出的全都是和杨端相识的一幕幕场景，分别数月，回来见到的就是对方冷冰冰的尸体，连告别都来不及。
这并非她第一次面对死亡，却是她第一次面对一个年轻生命……一个喜欢的朋友的辞世。
她心里不好受。
江品元说的那些话，陛下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赵小禾是听进心里去的。她没办法设身处地去体会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处在皇帝的位置上肩上担负的以及内心承受的东西，但她并不迟钝，她能感受到杨端每次看到自己流露的好感和愉悦的心情。
越是明白对方的真挚，赵小禾就越是愧疚，没有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多为他做点什么。
而在他逝世之后，她还要拒绝江品元和影一带他离开的请求。
影一和江品元回来时，赵小禾才摆脱低落的情绪。
“你们拿的是什么？”赵小禾辨认半天，“面人？”
一个与人等高的面人，只有人的形状，没有人的五官，严格来说称不上面人，只能算面团拼凑的人形大面团。
江品元忐忑不安：“道长，这个可以吗？”
“可以。”赵小禾道，“你们把杨端抬出来，把它放进去。”
“我来。”影一放下面人，取下面具，神色极其郑重的把杨端的遗体从棺中抱了出来，“要把陛下安置在何处？”
“给我。”赵小禾伸出手，“相信我。”
影一略一犹豫，还是把杨端的遗体交给了赵小禾。
赵小禾如今的体质抱着一个成年人不在话下，她对这个没有忌讳，何况是朋友的遗体，和影一以及江品元一样，只有郑重和严肃，脑子里没有半点杂念。
杨端的身体比想象中的轻得多，因为天气冷，或许也有毒的缘故，他的身上没有尸斑也没有丝毫的气味，赵小禾原本做好了无论闻到什么气味都绝不露出一丝一毫异样的准备也没用得到。
影一和江品元呆在灵堂中，赵小禾到里间把他轻轻地放在杂货铺的地板上，退出去，摘牌子。
杂货铺消失了，可杨端的仍然静静地躺在房间里。
赵小禾愕然，连忙把牌子挂回去，室内又一次变成了杂货铺的样子，她进进出出，确定没有问题，这次关了门摘下牌子，然后推开门。
房间是普通的房间，杂货铺成功的收走，但杨端还在。
“怎么会这样？管家！”
“我看看我看看。”管家连忙道，“神农杂货铺友情提示……本杂货铺不做人口生意，呃，请自重？？？”
赵小禾：“……”
操！
赵小禾抱起杨端，试图把他收入神农仓库中，也失败了！
“为什么杨和的壳子可以放仓库，杨端的身体就不可以？只要没有生命，不都……”赵小禾面色突然变得十分可怕，她放下杨端，动作近乎粗暴的取出神农说翻开，加上杨端的画像。
姓名：杨端。
国籍：无。
身份：无。
赵小禾的眼睛钉在后两个“无”上一秒，然后注意力便放在了画像和字迹的颜色上。
活人的画像有色彩的，已经过世的人画和字都是灰色的，而杨端的画像绝大部分都是灰色，只有一点淡淡的色彩，而这一点色彩还在慢慢的减少，以它减少的速度不出一刻钟就会彻底变成灰色。
“管家！管家！”赵小禾慌忙求助，“快帮我想想办法，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哪怕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赵小禾也知道一旦所有的色彩全都消失，那么事情就真的无力回天。
“呃，办法办法……”管家也被搞得紧张起来，它大叫道，“定时布！快用定时布试试！”
一直被用来凝固时间保险食物的定时布被赵小禾从仓库里拿出来，毫不犹豫地拉扯着张开到足够大的面积，把杨端整个包在里面。
如同灰烬中的火星一样慢慢熄灭的色彩停了下来，保持在色彩消失殆尽，一眼望过去全都是灰色的状态。
有用！
赵小禾差点哭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活着？”赵小禾抱着一丝期待。
“已经没有生命特征了。”管家检测过后肯定的说道，“生命值为零，不可能还活着！”
“那这怎么解释？”赵小禾指着杨端色彩快褪干净的画像。
管家冥思苦想，反反复复的检查杨端的身体，不确定道：“难道是因为他的身体细胞还有存活的？”
“死亡不会一下子来临。”赵小禾自言自语。
她从前上网查资料的时候看到过一种说法，人死了之后躯体会在一定的时间内出于生与死的中间状态，说的就是身体细胞，人死亡后有些细胞能存活几天之久，如果是冷冻状态还会更久。
管家嘀咕：“那也没用啊，还不是死亡。”
赵小禾沉思着，眼睛盯着神农说，听到管家嘀咕的内容她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睛发亮：“那是正常人类对死亡的定义，可神农说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哪怕不知道内容也已经感受到了自家主人的疯狂想法。
管家战战兢兢的问：“您不会以为他还有救吧？”
赵小禾：“是的！”
疯了！一定是疯了！
“恕我直言。”管家极为谨慎道，“不怕告诉您，有些高级别的大神农的确拥有令人死而复生的手段。可复活之后就不再是原先的人，有没有生前的记忆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些复活的人性情、感情、思维方式，甚至连习惯和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语气口音都变得和从前不一样，无一例外，除了身体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希望您做任何决定都慎重，我绝对不会帮你寻找复活死人的方法的。”
顿了顿，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会伤害两人之间的感情，管家干巴巴的补充一句：“我不能多说，您千万记得自己预备大神农的身份……我、我是向着您的。”
赵小禾：“……”
第172章 道长搞事情了！
赵小禾盯着神农说上杨端的画像； 久久沉默。
江品元在外面等得焦急：“道长怎么还不出来？”瞧着影一不吭声的样，江品元问； “影大人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影一始终望着灵堂外的庭院； 用他没有温度的低哑声音说道：“担心有何用； 信他便是。”
江品元：“我不是不信道长，只是想知道道长他到底要做什么。”他低叹一声，“但愿事情顺利，陛下最后的心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要达成。”
影一转身，忽然道：“陛下呢。”
原来是赵小禾出来了； 江品元连忙看去； 见她两手空空； 也跟着问：“道长，你把陛下放在那里了？”
“里面。”赵小禾拿出皇帝给的令牌，对着影一； “有这块令牌可以随意出入宫门吗？”
影一摇头：“平常可以； 现在是小敛期间； 宫门封闭； 没有皇帝手谕不可出入宫禁。”
“如果说我要出宫准备做法事的道具呢？”
“宫中什么都有，没有的他只会派人出去代你取。”影一的声音听着有股冷意； “道长不会以为事情结束之后皇帝会客客气气的把你送回去吧？”
赵小禾听明白了影一话中的潜在含义； 脸色有些不大好：“你都知道些什么？还是皇帝对你说过什么？”
“他现在还不知道每一代鬼犬的运作方式，以为我们都是效忠他的； 所以有什么事情从不避着我。”影一告诉她； “皇帝和他身边的总管太监谈话我听到了； 原本这一次召入宫中的道士他都要杀掉的，包括李玄风，但你露的一手引起了他的注意，所以他只对你一人说了自己的打算。”
“超度”杨端的打算。
李玄风虽然不知情，但一定算出了什么，所以才会提醒赵小禾小心。
“我只知道他要找道士，并不知道他竟然打的这个主意，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告诉他你的存在。”影一犹豫过要不要告诉赵小禾她是受了自己牵连，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
赵小禾抓着神农说啪的扔他脸上：“我他玛谢谢你了！”
神农说砸中影一的脸，吧嗒掉在地上。
江品元吓了一跳，看看赵小禾，又看看没反应的影一，小心翼翼的把神农说从地上捡起来交还给赵小禾，不知打哪儿摸出一根鞭子：“您用这个打？”
影一：“……”
赵小禾拿着鞭子隔空一抽，声音响亮，但鞭子并没有落在影一身上，她压着火：“这里是杨端的灵堂，我不在这里找你麻烦，但你记住，这件事不算完。”把鞭子卷起，丢给影一，“拿着！”
影一伸手接住，有些不解的望着她。
赵小禾的眼睛漆黑幽深，脸上露出一个让人发毛的狞笑……是的，狞笑，管家鉴定，绝无夸大，它感觉自家主人正处在暴走的边缘。
“逼我搞事情，那就搞给他看。”赵小禾冷森森的说道，“计划有变，把能召集的人全都召集起来，不用怕打草惊蛇，动静越大越好，最好把另一边哭空棺的文武百官还有那傻哔皇帝都引来。”
江品元：“……”
影一：“……”
管家：“主人……”
赵小禾：“你闭嘴，我没想不开。”
管家泪流满面：“我是想说主人您终于霸气一回了，其实我一直想要的就是那种酷炫狂霸拽式的装哔主人……”
赵小禾：“你是在挑衅我？很好，你成功的拉了一波来自我的仇恨。”
管家：“……”乐极生悲。
赵小禾望着江品元和影一：“你们为什么还不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