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四个丫头都不说话,蜜糖有些懵懵懂懂的看着书衡,半晌忽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姐也要嫁人吗?那没有了小姐我服侍哪个呢?”
书衡嗤的笑了:“服侍你家汉子去。大家相处了这么久,我自然也是舍不得,可真到分别的时候,谁都不许哭。先说好了啊。”
蜜桃揉揉眼睛:“小姐,我原本就是被爹娘卖了的,而且不是迫不得已卖的,是为着我哥哥娶嫂子。如今瞧我混出了点模样,又想接我回去,我才不干。说实话,我跟小姐,比爹娘亲。又不是白芍她们那样,逃荒,为了给彼此一条活路,逼不得已卖儿卖女,我们家明明有地有粮食,但我娘想着要养孙子,要供哥做生意,硬是把我卖给了人牙子。我是运气好,才辗转到了公府,又有幸落在了小姐手里,小姐仁善,从不给我们脸色,更别提责罚。您别听蜜枣那妮子乱讲,我倒是宁愿一直陪着小姐呢。”
重男轻女是普遍现象,到了21世纪也是一样,书衡微微低了低视线,对此不做评价。
“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讲虚辞”蜜枣严肃的脸绷紧了更显严肃,害的书衡恨不得伸出手来揉搓两把,让她的面部肌肉恢复正常:“小姐,您知道的,我家里人口多,一堆弟弟妹妹,我只能留在国公府,好有个照应,没办法与您陪嫁。小姐有心全我的意,我再推辞反而矫情,到时候您真有了姑爷,我只在菩萨那里祝福你了。”
书衡笑了:“我喜欢这样的爽快。蜜桔蜜糖想好了也告诉我,不用羞涩。分别是注定的,所以珍惜当下。今晚我们开席,请厨房端个小火盆过来,配上铁丝网子,略微准备些菜蔬肉片。咱们吃烧烤。可惜不能露天。此外,允许你们挑个人喜欢的点心下单子,厨房格外做了攒盘,走我的私账。”
蜜桃悄悄回过身拿手帕擦了擦眼睛,又转身笑道:“小姐这话说的,总让您请客,被您豢养了这么久,让我们也大方一回,今晚上咱们分账。”
其他三个蜜都点头附和。书衡嘻嘻一笑,往后一靠,双手一摆,模样惫赖:“少花我的钱,我自然乐意。小姐我就大慈大悲的允许你们孝敬一回。”
等到昏省已过,书衡陪着夫人说了会话,再把您不老不老很年轻,魅力不可抵挡的话说上一遍,又把书衍这个小胖子逗得咯咯笑,回头对上刚被自家爹爹考问功课完毕,每一汗毛孔都透着愉悦气息的书御,书衡一如既往给个大大的拥抱表示鼓励:“加油小哥儿,姐姐看我你哟!”
一切事情轮上一遍,才回到清风小院,下钥锁门。小屋里,红烛高烧,银杯酒满。各色茶点菜肴都已准备完毕。
书衡做为主子,先被四个丫头轮番敬酒一轮,她经不起酒热,颊上飞红,再过一巡,索性脱下了外衫,露出里面藕粉色暗印小梅花的中衣,一抬脚盘膝而坐,趁着三分兴致,筷子一敲:“蜜桃,来,给大家唱个歌。”
蜜桃先还不好意思开腔,被蜜糖蜜枣拿出灌了一杯之后,也顾不得臊了,当场挽起袖子,清清嗓子,微微一酝酿,手势一摆,调调就来了:“我只会小戏,我给大家来段《孟姜女哭长城》。”
“正月里来是新春,家家守岁喜迎门,家家团聚人欢笑,孟姜女空房守孤灯。
三月里来是清明,细雨纷纷草青青,家家坟上飘白纸,累累白骨筑长城。”
……………………
书衡微微一怔,也轻轻开了口:“七月里来是七夕,牛郎织女会佳期,千里银河挡不住,夫妻同心不分离。”
蜜桃微微一惊:“小姐,你也会这小戏?”
“额,啊,是在乡下的时候听宋婆婆唱的,我大约记得这一句。”书衡假装酒劲上脸,起身拿帕子沾水来掩饰,擦掉眼角不为人知的的一滴泪。书恒的妈妈是个黄梅戏发烧友,能不看戏词唱完一整套的《天仙配》《窦娥冤》,《孟姜女》这样的名篇自然也不会例外。可笑她当初只会笑母亲老土,硬是把她的mp3乐曲换成流行歌曲。
平复了情绪再次回到席上,三个蜜都开始“五魁首”“七星彩”的划拳吆喝,唯有蜜桔还在吃糯米糖油饼,书衡笑着推她:“玩玩去,大晚上吃这个,压在肚子里不消化,明天会难受。”
蜜桔刚要称谢,书衡竖指于唇,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蜜桔就看到自家小姐猫一样踮这脚凑到了三个蜜身后,假意观战,捉住蜜枣和蜜糖腰上勒着朱红汗巾子轻快而迅速的系在了一起。
这边蜜桃刚赢了个头彩,一回身捉住了她的手:“小姐,来玩呀,去了那么久,我还当你偷睡去了。”
书衡用力挣脱,笑道:“我到了亥时铁定睡,熬夜会长不高的。这会儿再看着你们斗一会儿,小姐我若是上场了,只怕让你们输掉自己一个月的分例。”
蜜桔当即劝道:“小姐快别,夫人最近狠查吃酒赌钱的事情呢,前几天王婆子上夜聚众赌骰子被查出来,夫人当众给了三十大板,认真打,几辈子老脸都没有了,最后赶出去了事,连那些敢求情的都被训斥了,最终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砸碎了骰子樗蒲签子。咱们已经是违例了,小姐别闹,咱别给夫人多事啊。”
书衡从来都不会忤逆袁夫人,她的四个蜜知道的清清楚楚。
蜜桃一甩手歪在椅子上:“我的个好姐姐;真是够小心,这连夫人都搬出来了,那我们还能不依?罢了罢了,咱们不耍钱,但总要有个彩头才好,我们谁输了谁就唱歌吧。”
“这倒是个好主意。”
“哎呀,可是我五音不全……………”蜜桔还没说完,就被蜜桃拿一块鹅油卷子堵住了嘴。
“好好好!”蜜糖蜜枣都鼓掌笑,要过来揉搓蜜桔,却不料两个人刚一动就互相牵绊了个东倒西歪,撞到了酒壶,酒水洒了一地,碰到了烛台,被书衡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看着两人步子迈太大保持不了平衡,歪歪扭扭滚成一团,捂着肚子咯咯笑:“瞧瞧瞧,这就叫连理枝上双花好,啊哈哈。”
蜜桃蜜桔也笑了,蜜桃眼泪都流出来了,就蜜桔还强撑着来扶两人,“这可现在我眼里,谁总夸自己反应机敏警惕性高来着?被人做了捆绑都不知道。”
蜜枣匆匆解开被绑在一起的汗巾子笑道:“自从管着白芍那几个小丫头,我就机灵多了,你根本说不准她们什么时候来个恶作剧,没想到今日还丢了颜面,小姐我补偿我!”
“好好好,来日多补你一份嫁妆银子。”
蜜枣严肃的脸也被兴奋的气氛感染的生动起来,“小姐小看了我,我家里是紧巴,但也不看重几个钱,小姐唱个吧!”
“唱,唱,来一个,来一个!”
“哈哈哈,好好好,今日就让你们知道ktv小公举的魔力!”书衡当即开嗓,拿腔拿调,感情到位,慷慨激昂的来了一曲《letitgo》。
一曲终了,笑看四个蜜四脸懵逼。
☆、第102章 太后
清晨。薄雾。永安宫。
最近雨水旺盛,为了值班早早来到正殿的宫女会注意到青条石盘龙刻凤的台阶上有着微微的露水,湿气浊重。太后年纪大了,她需要的睡眠越来越少,往往三个时辰不到便会苏醒,而那个时候天边的星辰还在闪亮。
她会一个人悄悄的坐起,在贴身宫女的服饰下穿戴整齐,喝上一盏延年益寿的药茶,接下来再做的事情,便是一个人静静的发呆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或者盯着大莲花缸里那两条悠游自在的锦鲤……………广济寺的明修大师送过来的,据说供养在佛前,念诵了十日夜经文,解一切冤孽,度一切苦厄。
年老的人都怕寂寞,期盼儿孙绕膝,但太后是个例外,她似乎很享受独处的滋味,以前还喜欢召唤李妃张妃等人过来说说话,最近却连这个兴致都没有了。二皇子殿下封为齐王单独开府后,也不大到这里来。因此偌大的宫室格外安静,连宫女的行动都蹑手蹑脚。偶尔传出敲击木鱼声或者文和县主的琴声,也只会显得这宫室愈发的辽阔。
太后的脸上常年不带笑影,甚至微微带着些青气,猛一眼看过去会有些吓人,今天尤其严重些,这让永安宫伺候的手下呼吸都快了一个节拍。这种情况一直到明修大师顶着初升的太阳和明媚的朝霞一起出现才得到改善,太后的神情柔和下来,永安宫从姑姑到宫女都松口气,觉得明修真乃当世活佛。
“请。”太后恭请高僧上座,一只虬龙盘云玉杯浮动着袅袅醇厚茶香被递了过去。
明修双手合十行礼,微微一笑在旁边铺着金凤共牡丹乌金弹墨椅袱的太师椅上坐下,不拘泥,不倨傲,神态萧疏淡远,一系列动作潇洒出尘,那慈悲而又神圣的姿态几乎可以满足俗世对出家人的所有幻想。
“好茶。”明修揭开杯盖,吹开浮叶,一嗅二品。
太后笑了:“沏这茶用的是后山的甘霖,从石缝里滴出的白水,石之精华,被称为顽石之泪。”她捧起茶盏微微一抿,又笑着看向明修:“大师,顽石可有泪乎?”
明修笑道:“达摩面壁十年,墙壁自显圣像,心若诚,顽石也会显灵。舌灿莲花,灵犀一点,便有顽石点头。”
“哦,此话可当真?”
“遗憾的是,人心不如石,否则不会有冥顽不灵一说。”
太后那带着长长的绞丝白晶琥珀金护甲的手指微微翘起,轻轻的抚了抚早染霜色的鬓角。笑道:“依我看人心不该如石,石虽坚韧犹为水穿,石虽顽固犹为风碎。人的心,原该如那风一般,自生自息,捉摸不定,谁也不知道起从何处起落往何处落。”
“呵呵呵,太后高见。”
太后微微皱了皱眉,兜兜转转三杯茶之后终于切入了正题:“袁家那女儿出生时自带异象,大家都道那是一辈子的福运。她出生以来,十三岁有余,不曾经历丝毫苦楚悲辛,便是遇到了劫难,也有爆好的运气,逢凶化吉。怎么依着佛老上次的说法,这女子的命数还有些古怪不成?”
明修闭目合眼先念一声佛号,他沟通天地般入定片刻,方才认真的答道:“太后慧眼如炬,老僧不敢有任何隐瞒。世间万物,生于斯长于斯毁于斯灭于斯,都有自己的定数,冥冥中接洽自己的因果。袁氏荣宜命相蹊跷,不在俗辈之中,反而另有一段际遇。而那段际遇说不清道不明,遑论测出福祸。”
太后微微一怔,半晌才道:“难道这袁荣宜还会遭受大劫数不成?”她又去看明修,明修却闭目不语。她轻轻转动着手腕上的小叶紫檀银佛陀串珠,又开口道:“听说贵寺有一眼泉,地涌玉莲,号称水镜,可以看出风云变化,前因后果。”
明修笑道:“水镜得天地之灵,乘六气之辩,非天眼灵目不可得而观之,肉眼却是无法看到的。”
太后淡淡的瞟了他一眼。这答案不算意外。若随便是谁都能看见,那谁都能当圣僧了又何必连年苦修,身许佛陀?“大师自然看过。”
“老衲不打妄语,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袁荣宜命途诡谲,阴晴难测。”
“…………言外之意,就是这小妮子,她的命格并不像世人眼中看到的那样贵重,也并非是单纯三星高照一路旺到底的大福之人?”
明修笑而不语。太后默默掐住了指间佛珠。
袁书衡这个人太后还是很放在心上的。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姑娘命相好,宜室宜家。连着走了几年背运的向华伯府太需要这么个吉祥物冲冲喜了。更何况依着袁夫人的手笔和定国公的偏爱,这小妮子的嫁妆只怕能往两三万两上走。更何况,袁家,是个迫切需要联合的力量。
新皇登基之初,太后还是很支持皇帝跟袁慕云走的近一些的,毕竟那个时候帝王太熊了,大臣的规劝一字不听,史官的刀笔也悍然不惧,并且完全不对民政感兴趣。太后心里也怕,宫廷住太久了,想当个无神论者都有心无力。她也怕江山就这么败掉了,哪天半夜梦中惊醒,几个老祖宗就坐在自己床边喝茶。
但后来就发现不对劲了,儿子太如鱼得水爱岗敬业,那母亲的存在感怎么刷?可惜,晚了。分宠,构陷,离间各色手段使了个遍,也没能分掉袁慕云的风头,而她原本安排的摄政皇舅却迅速凋零,向华伯府日渐黯淡了。
纵容十分心疼和不甘,但现实毕竟是现实,太后若是那么容易认命,她也不会活到今天。联姻这回事,她是一早就有心动的。等到真的说服自己,下定决心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实施起来的难度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大……………太后坐镇后宫也算经过风浪,顺心如意这么多年后忽然遇到一群抵抗力这么强的人还真是有点意外。
一道懿旨下去,还会有人不从?便是皇帝也没这个胆子。等到她预备再使手腕,强硬行事,得逞目的的时候,却意外从明修这里听到了福祸因果的说法。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袁荣宜锦绣成堆的活了十三年,这份福运还能持续多久?明修可是说了,气运一般都是有定数的,若是某一方面透支了,后续的反噬就会格外严重。难道这袁荣宜是注定了倒大霉,单看应验的时间了?
……………若是她当姑娘是福星,当了媳妇却变成了白虎星,那婆家人可真是别活了。
为什么她想做这件事想了这么久,却还是没做成呢?太后心中有些打鼓,她直觉哪里出了问题,却一时无法确定问题出在哪里。
她看明修,明修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洁出尘……………与这位高僧相处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一丝问题,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明修,更没必要骗她。
太后悻悻然靠在了猩红色金线彩凤引枕上,眼皮半开半合好似要睡着。
明修双掌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从来不撒谎。
但有时候…………半拉子实话的误导性反而更强。
我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但我肚子里还有多少话没说,那谁都管不着。
等到袁妃寿诞,定国公府进宫贺寿,也不见袁书衡的人影,一问之下,才晓得她肿痄腮,出不了门见不了人还烧的厉害,太后心中的疑惑更加浓重了:果然如此?世界上到底不会有全福全寿各色好处都占全了的人吧?
至于那所谓的三星大亮,太后理所应当的想到了大忽悠。毕竟这种手段一点都不罕见。连太后自己都不例外,她当初怀着大儿子的时候还告诉皇帝自己梦见金星入怀。这笑话哄得住别人可哄不了她。太后又有些得意了,历来大人物出现都会有些异象,或紫气东来或日月同辉,或金鳞飞跃或铁树花开……………袁家人倒是会造势,可惜,又不是男孩子,值得这么下本钱?
她咋不说金凤凌空,牡丹盛放,这闺女生来该是皇后命呢?太后眯着老花的眼睛看着前方一众孙子宴会作乐。恩,果然,还是我李家儿郎最优秀。刘旸搂着属下的脖子灌酒,还把腿翘在桌子上,一抬手,用筷子穿进贯耳壶的壶眼,惹得一帮下级武士嗷嗷叫好。太后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怪形怪状不分尊卑,哪里有皇室该有的尊贵?到底是牧羊女肚子里爬出来的货色。
四皇子刘昀?那模样一眼望过去就让人想起他那低贱卑微的生母,舞姬出身,骨子里难带出气派,袁妃教养这么久,也没见他竖起威严。到底还是二皇子刘昫最入眼,一举手一投足都最有皇子的模样,这才是真正的皇室啊!
太后事过多年,忽然发现,似乎放牧羊女进了后宫入驻坤位,这皇家后院的形象就不大一样了。一点点,一丝丝,潜移默化,蚕食蚁噬改掉了自己苦心经营,树立起的后宫体面。她慢慢歪身靠在秋香色金线蟒枕上,让宫女给自己捶腿,瞅向了自己的内侄女李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