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和赵小姐有关系?”
顾月承对于陡然被人猜出心思这件事情,十分不适应。
想他在朝堂上,向来以少年老成著称; 旁人要猜透他的心思极难。
顾月承暗暗道,看来这位嫂夫人也是妙人,与耘台兄当真极为般配。
“是,和她有关。关于她的婚事,我们需要谈一谈。
昨日将家妹的婚事拜托给两位。晚上子清思索后,还是觉得家妹的婚事,子清另有成算。”
顾月承答得镇定,实则内里羞涩。
他都已经暗戳戳地打算好了。
这个成算要……
落到自己身上!
其实按照顾月承的意思,这件事情可以憋在他心里,好好酝酿发酵一阵子。
主要是让他适应一下这种甜如蜜的感觉。
可白日里托了韩泰夫妻给师妹找婆家,所以他们这里,无论如何,也是要有个交代的。
谢氏的心陡然一沉。
昨天和那赵小姐的相谈,她便知道,这是一个虽然表面看着活泼开朗,实则内里一肚子苦水没处诉说的苦命姑娘。
而更要命的是,这个苦命的姑娘有着招摇的美貌。
顾月承如今连给那赵小姐找婆家都不愿意了,难道是要将这姑娘……
“顾大人,赵小姐是个好姑娘。”
思及此,谢氏急急道。
“我……晓得。”
顾月承表示,自己当然知道她的好。
虽然仔细想一想,那家伙到底好在哪里呢究竟……
但!
想一想那家伙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缺点呀!
除了泼皮了一些……
不服管教了一些……
吃得多了一些……
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缺点呀!
所以优点就是……
她的缺点是他全部可以接受的!
算起来那都是可爱的小雀斑!
顾月承说话时微微的迟疑,落在谢氏眼里,就成了听了家里那个宠妾的话,所以色令智昏地打定主意要对不起恩师之女,所以心里稍稍有些愧疚的模样。
这个禽兽!
谢氏在心里狠狠地骂。
亏这顾月承还是朝中重臣,竟如此忘恩负义!
“赵小姐这么娴静的闺中小姐,不该颠沛流离。”
谢氏使劲点他,她测顾给承是不是打算将赵令然送给谁去。
“谁?”
顾月承下意识地就发问。
那个……
娴静的……
赵姓小姐……
谁啊?
谢氏都气笑了,“顾大人说是谁,自然是你的义妹赵姑娘了。”
一锤定音的,顾月承在谢氏心里,往后就是个叫妇人迷住的忘恩负义之徒。
跟她这儿都演上了!还谁!
顾月承只是一下没反应过来。
因为就像男人是女人的反义词一样,而娴静很显然也是师妹的反义词。
“其实赵小姐不是我的义妹,是师妹,之前是有打算结成,但还没有……”
顾月承觉得这件事情很有必要解释一下。义妹份同亲妹,那可是不能通婚的。
这也是顾月承在坍塌的文鸳阁前拥抱赵令然的时候,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感谢师妹的任性与顽皮!
感谢她……
哪怕结义姐弟也不结义兄妹的坚定觉悟!
谢氏为“可怜的赵小姐”掬一把泪水,原来连义妹的名分都没做实,如今要被随手送人人,连冤都没发喊。
韩泰对这件事情不是很清楚。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妻子和顾月承……
似乎……
在说一件事……
还似乎……
两个人都在对着空气各抒己见……
是不是在他们眼里,对方都是仅仅比空气浑浊具象一些的……
屁?
顾月承还要去上朝,不能再多留。
临走前,谢氏如下了决心,“顾大人若实在不方便,赵小姐的婚事我依旧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实在不行……”
谢氏也是个热心人,她实在怜惜那样一个美貌又乖巧的闺中女孩子。
谢氏想说她可认赵令然做义妹,可又想到,这不是简单他一个人的事情,事关家族,她也不能随意做主。
“嫂夫人多虑了,子清无甚不方便的。”
方便!
非常方便!
师妹的事如何能不方便……
就这样,顾月承和韩太太谢氏牛头不对马嘴的,完成了他们以为的对话。
顾月承意气风发地去上朝了。
**
天慢慢亮了。
直笔居里一片安静。
赵令然睡得昏沉。
偶然间……
她被扇醒了。
“谁!谁扇我巴掌!”她气得破口大骂。
时运不顺起来,这日子真是没法说。
睡着睡着说不定就屁股着火了……
还说不定顾大人就变异了……
在梦里打个架都要被人撬后门!掰手指!
她生气得发现自己的脸上……
四仰八叉地……
十分嚣张地……
坐了一本书……
她坐起身来,身上的被子慢慢滑落,露出她曼妙的胴、体来。
定她的黑葡萄大眼睛,龙精虎猛地一看。
忍不住读出来。
《女叉叉生之权叉宠叉》。
……
好吧……
那上面不是叉……
也不是圈……
只是这家伙……
不太识字……
赵令然怒气冲冲摔了这本书。
“格老子的顾月承,羞辱我!”
顾月承那个阴测测的人,一定是知道了自己在承庆侯府进学的时候是混日子的,大字压根……不能认全。
不是大字不识几个绝对不是!
这个很有必要解释清楚!
只是不能全部认得……
而已!
赵令然捏着这本书,左瞧瞧右瞅瞅的。
给塞到了书桌底下垫桌脚。
但……
书桌本身是平的……
于是一角垫了一本书之后……
就不平了……
这家伙本着艰苦朴素的精神,不辞辛劳地又找来了几本她觉得好看的花册子,又垫了三边。
劳动的感觉……
自食其力的感觉……
好踏实哦。
今天不是普通的一天。
今天是赵令然死里逃生活下来的第一天。
第一天!
好歹干些事情纪念一下。
而后赵令然惊喜地发现,顾月承把她的禁足令给解了。
赵令然以为顾月承是为了安慰她昨天差点被烧焦。
而事实是这样的。
当然不否认这可能是一个原因。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
顾月承发现自己不用再教导师妹了。
之前教导师妹,教她德行,引她向上向善,是为了给师妹找个清贵读书人家做归宿。
如今,已经不需要找别的婆家了。
那自然就没有了总是拘着她的必要了。
赵令然站在顾府的门外,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身后很着一溜的顾府家丁。
还有贼眉鼠眼的大花小朵。
贼眉鼠眼……
是赵令然说的。
赵令然可不愿意后面跟着人了。
十分影响她……
神龙摆尾!
并策马奔腾!
赵令然摆尾摆到了南城去。
南城有最好的曲坊。
赵令然表示她完全不懂曲。
但不重要……
她就觉得听曲的时候,下面的人,时而皱眉,时而嘴里啧啧作响的样子……
显得……
十分懂行!
赵令然转悠了一圈,选中了装饰最华丽的一家。
白日里这类迎来送往的生意十分清淡。
长袖坊。
大楚是民风开放的国家。
由男客陪着的女客,也是允许进里头听曲的。
但还没见过闺中美貌小姑娘独自前来听曲的。
而且那气势……
摆得跟个大爷似的!
满身的王霸之气!
托福于赵令然过人的美貌,守门的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赵令然已经进去了。
顾家的人也进去了。
浩浩荡荡跟西天取经似的。
“周姑娘!周姑娘!”
一个身影,啪嗒啪嗒从里面跑出来。
十分没有眼色的冲着赵令然喊着周姑娘。
第41章 李三金
“周姑娘!周姑娘!”
包房里步履匆匆走出来一名华服男子; 满脸喜色; 欢喜得如同遇到了几百年不见的知己老友。
而且欢喜中夹杂着那么一点……
小羞涩。
赵令然听着是喊周姑娘的; 那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却见这年轻公子在自己面前站定,两手在身前拧成了麻花结一样。
“做什么?”赵令然问,“还没听到曲就要给钱了吗?”
所谓有风情的美人; 讲究的是未语先笑留情三分。
眼前这一位; 虽说是个男的,但他大概也深谙这其中的玄妙。
话先没说; 那个两条粗如大墨笔画上去的眉毛; 使劲挤啊挤; 如两条弯弯曲曲的大黑虫子。
“周姑娘; 你误会了。”这男子嗔怪地看了赵令然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我不是这里的小二。”
“如果你是隔壁的小二; 门在那儿。”
赵令然当然晓得这年轻公子不是小二,虽说此人没有丝毫派头可言,但是他的华服可不是谁都能穿的。
但这家伙向来喜欢插科打诨,顺着别人的话就咕噜噜往下爬。
“我也不是隔壁的小二……我就不是个小二。”
男子虽说身形瞧着不胖,但却极为违和地长着一张肥硕硕的小肉脸。
就好比筷子上……
叉了个馒头。
那张肉脸上嵌着的小眯眼; 闪着别样的身材; “周姑娘。在这里见到你; 真是太巧了。”
赵令然不晓得自己该不该给他这个面子,但是想到这货也十分不给自己面子地叫自己周姑娘叫到现在。
所以这个面子不给了。
“这条街,不; 这两条街,只有这一家店是开着的。”
要想来听曲,只有这一个门可进了。
今儿个也不晓得是邪了门了还是怎么的,南城的这些曲坊都关了。
“那是上天注定的。那些店家一见到我,就万般羞涩地关门了。”
男子置若罔闻,依旧羞涩无比地,“那日在顾府前初见于你,我的心就好像……”
男子紧张地往下看看,眼睛下瞟,嘴也似跟着使劲儿,弯成了一座拱桥。
“银瓶乍破水浆迸,
忽如一夜春风来。
何当共剪西窗烛,”
赵令然的心如变成一个琉璃瓦球,然后别人用榔头唰唰唰唰……
敲了个稀里哗啦。
男子扭扭捏捏说了三句,然后居然忘记词了,又自以为偷偷地展开了手里的揉成纸团的小条子。
最后欢喜地一锤定音,“却是巫山不是云!”
赵令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人是哪里跑出来的,年纪一把,笑起来都有抬头纹了,居然这么虎!
他爹不着急吗?
他娘不着急吗?
他邻居老王也不着急吗?
赵令然很不爽,一早起来脸上盖了一本看不懂书名的破书,现在还有人不知所谓地跑到她面前卖弄风、骚。
错了……
卖弄文采。
这年头,有叫她赵姑娘的,还有叫她顾姑娘的,现在又多了一个叫她周姑娘的。
哦……
隔壁侯府就姓周……
“没错,我就是周姑娘,一个货真价实的,名不虚传的……
周姑娘。”
赵令然扭脸就豪气万丈地认下来。
所谓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
还所谓狡兔有三窟,傻子才没几个别名。
“周姑娘,你也喜欢听曲。”筷子戳馒头男不敢直视赵令然的大脸,低着头道,“这样巧吗?”
“嗯!虽说我从来没有听过曲。但我喜欢听曲。”
“在下李三水。愿邀姑娘一起听曲。”
“在下周欣,一道一道。”
于是两人到了一间宽敞的包间,包间里文雅地点着淡淡的熏香。
陆陆续续上来几名抱着乐器的美丽女子。
今天是个好日子。
没有文化的人都凑到了一堆。
赵令然这家伙根本没有听过曲。
她主要是想学习一下如何装叉,努力体会一把那种明明我没有文化,但是全天下都以为我有文化的成就感。
所以她的观摩对象不在于面前挤眉弄眼的弹琴的女子们身上。
而在李三金身上。
李三金倒是很认真地欣赏着。
时而眯着眼睛。
时而晃着脑袋。
继续时而眯着眼睛。
还时而晃着脑袋。
没有别的动作了,就这两个必杀技。
赵令然在心中暗暗点头。
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
一曲结束,两人都激动地站起来啪啪啪啪鼓掌。
把上面演奏的少女们吓了一跳。
出了什么事……
这两个人疯了吗?
“奏得好,奏得好。”
“哦?”赵令然要听听,如何很有文化地点评。
“奏出了爱人之间缠绵悱恻的感情,那种难舍难分,那种惺惺相惜,我都感受到了,就好比……”
李三金见赵令然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越发地心中充满了豪气,嘚吧嘚吧嘚地讲了好久。
赵令然什么也却没听懂,但她听得极为津津有味。
文化……
就是这么玄妙!
说不出来也抓不到。
除了赵令然很给面子外,上面演奏的少女们相互之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戏谑。
长袖坊里数得上号的,白日里都不出来的,出来的都是类似于学徒的等级。
学是学了,但只摸到一些皮毛。
在李三金眯着眼睛陶醉的时候,走了好几次音。
而且李三金点的是金戈铁马的战曲,哪是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了。
这间包房里好热闹。
有两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家伙在里面骚、气外露。
赵令然觉找到了灵魂伙伴。
而李三金却以为自己得了这家伙的青眼了。
单纯地,被他这个人给吸引了……
都还不知道他爹是谁……
也还不知道他大哥和二哥是谁……
就被吸引了!
多么淳朴的姑娘呀。
李三金觉得自己找到真爱了。
这个姑娘不仅长得独步天下,内里竟然还如此贤良淑德,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好媳妇。
他羞涩地规划着晚点就去承庆侯府提亲。
赵令然这边,心满意足得觉得自己今天受到了文化的熏陶。
两人离开的时候,各自都很满意。
赵令然回了府,早就忘记自己跟李三金说过,自己是周欣的事情了。
李三金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打开了新的版图。
他回家后就跟家里闹着要去承庆侯府提亲。
他爹他娘一听“提亲”两个字就把他给撸翻了,饭桌上筷子戳到他脸上,委婉地示意他闭嘴。
完全不理会他要上谁家提亲的请求。
还是李家大哥和二哥厚道些,哄着这个脑子并不太清楚,但是闯祸能力一等一的幼弟。
权贵之家结亲,一般都是先找一位两家都较为相熟的长辈前去说项。
李家两位哥哥和他爹娘一样,十分笃定弟弟在胡闹。
便撺掇着他,家中给他备下礼品,让他自己上女方家里去。
李三金想着谁去不是去,于是第二天,领着他哥给收拾出来的五十担聘礼,上承庆侯府提亲去了。
虽说李家觉得是闹着玩的,东西却是货真价实的。盖因老大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府里早就备下的。
彼时承庆侯府府内正愁云惨淡。
虽说看着好像顾月承并没有做什么,可是府内已经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先是身为各地首富的亲家连翻出事,生意折损好几成,已经不能继续供奉承庆侯府了。
接着是侯府自己经营着的京中的生意,也连连遭受打击,好些店铺都不得以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