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然这镇定模样,顾月承倒是挺满意的。
那少妇见顾月承二人欲走,当即抱起不安分还想扑赵令然的小娃娃,微笑着福身,回到了自己的茶室。
“锦儿,你又乱跑。”茶室里,一温柔男子笑道。
“锦儿见了漂亮女子就喜欢贴上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少妇笑着揉揉那小娃娃的头,“不过刚才那女子,真是姝色,京中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漂亮的女子。”
“哦?连你都觉得的美,那难怪我们的小锦儿连爹娘也不要了。”男子怜爱地摸摸小孩儿的头。
“漂酿的。”小崽子锦儿认证戳章,顺便继续往嘴里塞糕点。
茶室里的一家三口欢声笑语,二楼里顾月承和赵令然也进入了茶室。
这里以两道竹帘相互间隔开来。
茶室内部还有一间小耳室,是为了方便女客的。
这间茶室的位置虽不显眼,但视野却极佳,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顾月承让赵令然到耳室里去。
赵令然立刻怒目而视。
“师妹,你是闺中女子。”顾月承无奈道,“这件事情没有商量。”
赵令然耿着不动。
最后还是顾月承妥协,“这样,你愿意进去的话,今天晚上的课就免了。”
“你说的哦!说话可不能不算话!”
“我说的,师妹乖,进去吧。”
顾月承的客人很快就到了。
是一对极为儒雅的年轻夫妇。
“子清兄。”来人中的男子拱手与顾月承见礼
,显然极为相熟。
顾月承,姓顾,名月承,字子清。
这个字,还是赵令然的老父赵崇先生给取的。
“耘台兄。”顾月承起身相迎,“嫂夫人。”
来人名唤韩泰,身边的是他的夫人谢氏。
韩泰出自京中名门望族的韩家。
韩家现任家主,乃帝师,在读书人中地位极高。
韩泰本人并没有出仕,而是选择了在名满天下的三清书院担任山长。
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其本身就出自豪门世家,且极有才华。
夫人谢氏同样出自门当户对的书香门第。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在顾月承看来,这样的韩泰夫妇,简直是最合适不过的红娘了。
不管是下到有才学无身份地位的学子,还是上到入朝为官的年轻官员。韩泰夫妇认识的读书人,远远比顾月承来得多。
韩泰和顾月承文人间惺惺相惜,是常来往的亲近友人。
给赵令然找个年轻有为,肯包容她的夫婿。
等这家伙知道自己定亲了,定然就不会同现在这般顽劣了。
哪怕为了未来夫婿,也要晓得上进了。
思及此,顾月承心中涌出了一些别样的,陌生的情愫。
但都被克制力极强的他压了下去。
“原来如此,子清是要托我夫妇二人给你的义妹物色合适的夫婿。”韩泰爽朗笑道,“这没问题,你顾大人的亲家,全京城哪家不抢着当。”
“可不是嘛,可惜我们家没有适龄的男儿,如若不然,还到外头找什么,直接嫁到我们家来!”谢氏也笑道,“就顾大人这样的,义妹定然也是极为出挑的。”
这句话听来真熟悉啊……
当初隔壁侯府的承庆侯也是这么说的……
“耘台兄,我希望可以让妹妹嫁得近些,方便将来照看。”
“晓得的,当哥哥的都怕妹妹将来嫁出去被婆家欺负了。我明白的。”韩泰道,觉得顾月承这个要求也合理,应承下来。
不,顾月承不怕这个。
他完全不担心自己家这个堪比武器的师妹被别人欺负了。
谁能有这通天的本事欺负她!
他是担心那家人家被欺负狠了之后绝地反击,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把他师妹给偷偷运出去宰了……
然后欢喜地抱在一起……
欢喜得泪流满面,他们都经历了什么……
“总之,家在京城,官职之类的没关系,出身太高的就算了。我希望订婚之后,晚两年再成婚,这样我有时间教导她。另外,顾家一半的家产,都给妹妹陪嫁。”
“子清这是打算将妹妹低嫁?”谢氏问道。
顾月承点头。
低嫁!
必须低嫁!
如果是和他平级的官员家里,那出了事,收拾起来会很棘手的。但如果是低级官员,哪怕以权势压人,只要能压得住就行。
“赵姑娘来了吗?”谢氏看那耳室里似乎有动静,故意问道。
“来了,家妹在耳室里面。”
“我去看看。”谢氏笑着起身,“顾大人和夫君慢聊。”
顾月承今日将赵令然带来,就是为了叫说媒的人看一眼。
这一眼,顾月承倒不担心会被会被看出来什么。
一般情况下,赵令然没有那么快露出她的爪爪。
耳室里,谢氏第一眼看见赵令然的时候,便惊为天人,嗔怪道,“这个顾大人也真是的,怎么丝毫也不提是这么一个美若天仙的可人儿。好在我进来看一眼,否则都叫顾大人蒙混过去了。”
谢氏是个爽朗的已婚妇人,拉着赵令然的手,上上下下地看,赞叹不已,“真是美,无一处不美。连我这个同是女人的,都惊心不已。”
最难得的是,这么美,却没有丝毫多余的媚气,眼神干净纯澈,其中还有那么一丝丝……
迷人的空洞……
神秘的气质……
这样的女孩儿,连皇家都嫁得的,这个顾大人,却想着要低嫁。
这些读书人的心思可真难理解。
“赵妹妹,年岁几何?”
赵令然不晓得这身子年岁几何,没人提过这件事情。
那胡编一个好了,胡编得小一些,她要装嫩。
“五十三。”赵令然很肯定地说。
小姑娘的声音很好听,但说的话很有趣就对了。
谢氏有些噎住了,复而展颜,“妹妹真风趣。到底是几岁呢?”
赵令然看她并不满意,一脸自己在胡闹的样子。
还大了……
“十岁?”赵令然问道。
韩太太谢氏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谢太太可不晓得赵令然是真的不晓得,只以为赵令然是心里变扭,故意的。
“妹妹可是不愿意?不愿意顾大人托付我们?”
“不愿意。”
赵令然委屈地摇摇头。
说到这个她都想哭。
她在顾府过得挺好的。
有吃有喝有玩还有顺她毛的。
除了主人有点哆嗦,爱管闲事之外,其他都很完美。
没有意外的话,她都打算在顾府养老了……
要赖在顾府啊……
怎么现在就要被撵出去了……
完蛋了,要浪迹天涯了……
谢氏这倒有些为难,“可他是你的义兄。按咱们大楚的律例,但凡结成义兄妹的,就份同亲兄妹,是……是不可通婚的。”
这下谢氏误会了。
谢氏误以为赵令然倾慕顾月承,因此拒绝嫁到别的人家去。
这也是难怪,年少慕艾的年纪,整日对着那么个顾大人,既是人中龙凤,又长得那般招摇,且矜持自制,女孩子家家的看了,怎么能不心动呢。
听说顾大人家有个十分得宠,还生了个小纨绔的宠妾。定是那妇人容不下赵姑娘这样的绝色女子在顾大人身边晃荡,这才急急打发了顾大人,要把这女孩儿给送走。
说不定这个低嫁,也是那个宠妾想出来的主意。
身为孤女,要离开府里,也唯有嫁人这一条路了。
短短几个眼神之间,谢氏联系听到的风声,脑补了一出出宅门大戏,愈发肯定这美丽女孩可怜。
这个顾大人,看着清风霁月,怎么被个后宅妇人给牵着鼻子走。
“赵姑娘放心,我们夫妇二人帮你挑姻缘的时候,一定睁大了眼睛,定会给你找个内里外里都好的正经好人家!”
赵令然:……
他们聊得……这么快吗……
都进展到这里了吗……
“我要留在顾府……”
“妹妹放心,我们夫妻会好好为妹妹把关的。”
“我要留在……”
“妹妹放心,一定会是挑妹妹愿意的。”
“我要……”
算了闭嘴好了。
谢氏临走的时候,看着赵令然的表情,要多同情,有多同情。
于是看向顾月承的脸色便没有那么好了。
顾月承也发现了,嫂夫人去了耳室里回来之后,对他的态度竟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那个祖宗……干了什么……
巫蛊吗……
于是这件事情,在双方都极为不乐意的情况下,完成了。
顾月承觉得心头放下来一见大事,现在只要等着韩泰夫妇的消息,仔细地筛选,挑选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脾气好的读书人就好了。
“师妹,你刚入京的时候,我就同你提过结义兄妹,你当时没同意。
彼时先生刚刚去世,你悼念亡父,拒绝了我的提议,也是情有可缘。
但如今不行了,你要议亲了,我的义妹的身份就很重要了。
包括日后你嫁了人,出了事需要我帮你出头的时候,师兄的身份到底不如份同亲兄的义兄的身份来得扎实。
所以咱们结义兄妹的事情要提上日程了。”
赵令然没想到顾月承竟然又旧事重提。
“不要!”
“为什么?”顾月承不明白,所有人都会愿意,争着抢着的事,为什么落到小师妹这里会这么困难。
赵令然不愿意,本来就也不是为着赵崇。
她就是不愿意有人压着她。
这家伙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咱们结义姐弟!”
顾月承:……
赵令然在顾月承这里总是那般独一无二,总能在几句话里头就挑破他清淡如竹的良好修为。
顾月承的古今无波的脸又龟裂了,“师妹,为兄痴长你……好几年!”
他堂堂从一品大臣,叫一个小了六岁的女孩儿姐姐?
这算什么……
耍猴吗……
顾月承想到那个画面,便惊得全身一抖。
“师妹,简直是胡闹!”
“不跟我结义姐弟,那就没门儿!”
“你你你……”除了一个劲儿地你,顾月承多的也说不出了。
回了顾府,两人不欢而散。
**
这一夜,一切都在这一夜,事情变得不同了。
如果没有这一夜,也许赵令然和顾月承的命运会发生转变。
至少,可能就不纠缠在一起。
赵令然定然会依旧活得开心无比,每日撵猫逗狗的,好不快活。
但顾月承这个迟钝的家伙,也许就发现不了自己的内心了。
这一夜,文鸳阁走水了。
赵令然白天同顾月承斗智斗勇,累狠了,睡得黑甜黑甜的。
她梦里,到处都在大喊着文鸳阁走水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她真开眼之后发现……
还真他么走水了!
赵令然怕火啊。
她上辈子就是被活活烧死之后,才到的这里。
说起来,其实也就小半年的时间而已。
到现在,那种被烧干了所有水分,渐渐枯萎的窒息感,依旧还残留在赵令然的灵魂里。
耳边刮着草原上涩然冰冷的罡风,巨大的战旗被吹得卷曲着,丝溜溜地作响,委屈和不甘一时间交织着达到顶点。
她是跟火有仇吗?!
要两辈子都被火烧死吗?
直笔居里,顾月承的房门被拍得响声大作。
门从里边被打开,顾月承还在系里衣的衣袋,“怎么了竹筠?”
“文鸳阁走水了,小姐还在里面!”
顾月承的心顿时瞬间荡到冰点。
第38章 火烧火燎
所谓……
好事不出门。
还所谓……
祸害遗千年。
星夜的京城; 西城一处宅院; 火光四起。
这倒霉的宅院就是顾宅。
顾月承赶来的时候; 文鸳阁乱成一片,成群的下人们提着空水桶离开,又有前仆后继的下人们拎着水桶上前扑火。
“小姐呢?小姐在哪儿?小姐救出来了没有!”
顾月承一赶到文鸳阁; 就抓着白叔; 一叠声问到。
“小姐……小姐……”白叔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煞白。
“老爷,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火太大了; 下人们进不去。”
顾月承急步就要往里面冲。
“老爷!老爷!家人们已经在往里冲了!您不能进去!”
文鸳阁最外面的阁楼上的板架; 已经被烧得零零落落; 随着火焰的越发盛大而应声掉落。
顾月承失神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知觉这把火也烧在他的心中; 被烧完的地方只余下黑乎乎的空洞。
空洞在越来愈大了。
越来越多的下人们上来拉扯着顾月承。
小姐已经困在火海里面了; 如果大人在不顾一切地冲进去,那就真的出大事了。
顾月承可是国之栋梁,部首阁臣,莫说整个顾府执着他,就连皇帝都对他多多依仗。
他若出了事; 整个府邸的人都得抵命。
顾月承红了眼睛; 犹如一个空洞的幽灵; 死死地盯着掉落着越来愈多木板的房舍。
幽幽的火光映在顾月承的眸子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人在极限的情况下都能爆发出无限的潜力。
十个家丁几乎都要拉不住平时只是个文弱书生的顾月承。
我要去救她……
她一定在里面哭……
虽然总是把他气得心肝疼……
但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放开本官!谁在敢拦着,统统发卖出去!”
顾月承冷酷的话音一出; 拦着的人都收了手。
“大人!顾大人!”白叔跨出一步来到顾月承面前跪下,胖乎乎饿脸色凝重,峥峥地看着他,“您要想清楚。”
“让开!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好,洒家随顾大人一起进去。”
白叔,顾家的管家。
从建府起就尽职尽责的老管家。
顾月承都快忘了,白叔是在提醒他。
即使出宫几年,白叔依旧在内庭挂着官职。
他是皇帝派来帮他立足京城的。
他背后站着皇帝。
皇帝绝不会希望看到自己一手提拔的顾月承,为了这些事丢掉性命。
顾月承和白叔陷入了对峙。
“我必须进去,我不能师妹一个人在里面。”
顾月承越过白叔,转头向里面去。
火太大了。
一根栏杆掉下来,几乎砸中顾月承。
“大人!”
没人能冲得进去。
门已经坍塌了。
所有人都脸色凄凄。
那么一个可爱的,好吃……但并不懒做的小姐,那么美丽,而且能吃……
就要死在火海里面吗?
顾月承的腿渐渐发软,几乎要跪倒。
当然……
开头就说过了…
祸害……要遗千年!
见过哪家祸害这么容易就死掉的。
文鸳阁的草垛里,半爬起来一个人。
正是下人们闯闯不进去,顾月承拼了一切都要去救的赵令然。
火烧起来的时候,简直是吓的这家伙根根毛都炸起。
前世死掉前的感觉又一次占领了感官的高地。
火还没烧到那个程度,可她已经感觉到了呼吸困难。
在强大的“我逃不出去了,我又要被火烧死”的心理暗示下,这家伙短暂得昏厥了一会儿。
好在外面实在太吵了。
有个难听的公鸭嗓一直喊着“我要进去!我必须进去!”
托这公鸭嗓的福,赵令然给他吵醒了。
阿弥陀佛!
感谢玉皇大帝!
感谢顾大人的小心眼。
感谢他派人看得严。
为着反抗,这家伙默默地,不动声色地掏了一个工程量很小的狗洞。
就在她房间后面。
所谓一切之中自有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