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希望想什么来什么。”田大花笑,“可你看看,我们两家都没女儿,茂林家也是,俩儿子。我还说呢,是不是他们都当兵,阳气太重了,女娃儿不肯来。”
从她怀孕后,姜茂松就悄悄嘀咕了好几遍,说这也不知道是个老儿子,还是个小女儿,她自己倒还没怎么想,反正都是天意,不对吗?
也不知是年龄的关系还是怎么的,田大花自己也觉得,这一胎跟前边两个不太一样,生石头和平安的时候,她整天跟没事人一样,也没觉得有多大反应,怀上这一胎以后,不到两个月,早晨起来就孕吐了,吐还吐不出来,恶心难受。
吃饭也挑,看啥都没胃口,这个不想吃那个不想吃,大冬天的,不知怎么想吃西瓜,想吃樱桃,姜茂松见她这样免不了各种担心。
“这样下去可不行,你得想吃东西。”姜茂松耐心忽悠,“反正也没别的事儿,你就多想想,想想吃什么,想着想着就想吃了。”
“想了有用?想吃夏天的西瓜。”
“……”姜茂松半天没接上来。这要是夏天,赶紧想法子买去,要什么供应票他去弄……可是这眼下,哪里去弄西瓜呀。
田大花自己都懒得说了。
似乎每次她想吃个什么东西,都是没有的,现成能有的就没想吃过。有一次忽然想吃香椿,哎呦脑子里就想着,春天那个嫩嫩的香椿芽儿,开水烫一下,炒鸡蛋,或者放点儿切成小块的豆腐凉拌,想想就鲜美啊,可这时节,大冬天的,香椿芽儿长出来至少还得等几个月呢。
“我算看好了,每次你想吃个东西,一准是弄不到的。”
姜茂松嘴里说着,马上又高兴地自我安慰:“哎,媳妇儿,你说这一胎明显不一样啊,以前怀平安的时候吃嘛嘛香,这个真不一样,我看肯定是个女儿。”
结果隔了几天,他也不知想了什么法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瓶腌的香椿芽,春天里拿盐搓过腌制保存的,冲洗几遍,给她放了几个鸡蛋一炒,幸亏姜茂松还会炒鸡蛋,亲手炒了一盘。
吃饭时候田大花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默默转头吐出来,默默放下筷子,进屋拿个了内部供应票才能买到的苹果,自己削了皮吃。
姜茂松跟在她身后进来,忙问:“怎么不吃了?”
“不想吃了。”田大花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说,“我尝了一口就犯恶心,差点没当场吐出来,赶紧来吃个苹果压一压。”
还好,她还愿意吃点儿水果,姜茂松无奈地决定,打发人勤去副食品商店看着,有好些的水果供应就赶紧买。
“到底是我讹人还是这孩子讹人?我怎么就觉着,整天没事讹人呢,折腾人,上回想吃红豆腐乳,结果还没吃呢,闻到了就想吐。”田大花自己也忍不住摇头失笑。
“肯定是这孩子讹人。”姜茂松立刻说。媳妇怎么会讹人呢,一准是这孩子折腾人,错不了。
“你先去吃饭吧,我这会儿想想香椿的味道都不喜欢了。”
“嗯,那你等会儿要是还想吃什么,赶紧再做。”
姜茂松回到厨房,看着那碟子香椿炒鸡蛋,平安正吃得不亦乐乎,一边吃一边还问:“爸爸,谁给的腌香椿芽?好吃。”
“嗯,好吃你多吃点儿。”姜茂松举着筷子,发愁。
“爸爸,妈妈最近,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她都不好好吃饭,是不是带她去看看医生?”
姜茂松点点头:“你妈最近是有点儿不舒服,你要懂事,比如……她喜欢吃的东西,咱们就不要吃了。”
“行。”平安点头,满口答应着。想了半天,妈妈到底爱吃什么来着?可真愁人,妈妈最近口味老变呀。
别人兴许是没经验,毕竟家里除了平安,也就姜守良,姜守良作为公爹的身份,就算察觉出什么,大概也不会说不会问的。就连福妞,自己生刘晋的时候挺顺利,也没多大反应,加上每天带孩子,也不跟田大花一起吃饭,居然也没察觉出什么来。
可是,某天刘嫂子抱着胖孙子,跟田大花闲坐聊天的时候,田大花一边跟她逗这小娃娃玩,一边就在那儿吃零食,刘嫂子就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微笑。
三个多月的小刘晋,逗一逗就咧嘴笑了,田大花逗了一会儿,忽然娃娃就不高兴了,粉嘟嘟的小脸蛋皱了皱,哇……
“尿了吧?”刘嫂子熟练地打开襁褓,掏出尿湿的尿布,小婴儿一经打开襁褓,也不管外头冷不冷了,两条胖胖的小腿趁机蹬啊蹬。刘嫂子换上一块新尿布,赶紧又把襁褓包上。
“看看咱们小刘晋那腿,跟个小瓦罐似的胖。”田大花一边看着刘嫂子忙碌,一边闻到了脏尿布的味儿,胃里就往上撞,她不动声色的,赶紧给自己嘴里塞了一片糖姜,压下去那阵恶心的感觉。
刘嫂子包好孙子,放在沙发上躺着,起身把脏尿布拿了出去,洗了把手回来,才放心地重新抱起孙子。
她瞧着田大花红润的脸色,忽然笑着问:“大花,多久了?”
田大花一顿,看看刘嫂子,笑笑,知道她看出来了。
“可真好,我说呢,这阵子茂松那嘴整天咧得像裤腰似的,整天傻乐呵什么呢。”刘嫂子笑着说:“这要是个闺女,他还不得乐坏了。”
“谁知道是个什么呢。”田大花也没否认,就笑笑说:“大半辈子了,可真没想到的事儿。”
刘嫂子忙说:“好事啊,你们两口子这样恩爱,还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你等着吧,这要是个小闺女,一家子怕都要惯上头顶了。”
“大花,你呀,这一胎可好好吃,好好养。”刘嫂子殷切嘱咐。
三个月之前,两口子哪儿都没说,老夫老妻偷着乐。除了让刘嫂子看出来了,刘嫂子那份体贴,也按照老风俗,没给他们往外说。三个月后又遵医嘱,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医生说情况都挺好。
于是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姜茂松忽然跟平安说:“平安,往后家里洗碗扫地的事情全交给你了,自己的衣服你自己洗,自己的功课自己做好,别等着爸妈监督。”
“嗯,知道了。”
姜茂松心说你知道什么呀,便笑吟吟地补上一句:“你妈妈,要给你们再生个弟弟妹妹了。”
平安迟钝地扒了一口饭,才忽然反应过来,急忙追问:“爸,你是说,我妈妈要生小娃娃了?”
姜茂松却已经转向姜守良说:“爸,大花怀孕三个多月了,去医院看过了,一切都挺好,要给您再添个孙子孙女儿了。”
这个大炸弹忽然丢出来,爆炸性是足够的,姜守良自然高兴,平安起初惊讶高兴,然后就开始执着于“弟弟妹妹”的问题了。
到底弟弟还是妹妹呢,可真急人。
“爸,我要妹妹。”平安摇着头说,“不要弟弟,咱们家都是小子,二叔家也都是小子,小子太多了,咱家就缺个妹妹了。”
“我跟你妈妈,当然也希望是个妹妹。不过……”姜茂松语气顿了顿,笑着说:“这谁能保证呀,万一再是个弟弟,你说不要,还能抱去扔了?”
“扔了吧,扔了好。大院门口那垃圾桶挺大的。”平安笑嘻嘻跳起来说,“不过,我相信是个妹妹。我这就去写信跟大哥说,一准是妹妹。我们思想上一定要坚定不移地相信是妹妹,我们不要小子,小子就不敢来了。”
“熊孩子。”看着平安兴奋不已地跑走,姜茂松摇头失笑。
旁观姜茂松宣布这件事,一直安然坐在一旁吃她的炖银耳的田大花,这时候放下了勺子,摇头:
“希望是个妹妹,看起来这要是个弟弟,绝对讨人嫌了。”
担心,万一是个讨人嫌的老儿子,可真替这娃担心。
平安这小子,行动力超乎想象地迅速,没几天,居然就跟石头写信商量起小妹妹的名字来了,得意洋洋地拿来给田大花选。
“妈妈,我跟大哥商量了,我们是明字辈的,等你生了妹妹,我支持叫姜明珠,掌上明珠。可是大哥支持叫姜明月,说小姑娘叫明月更好听,你选哪个?”
田大花看着纸上毛笔写的“明珠”、“明月”几个字,嘴角不禁一抽,沉默一下问:“那要是个弟弟,叫啥?”
“弟弟?”平安拧着小眉头说,“真要是弟弟,随便他叫什么吧,实在没名儿,叫三狗子也行。”
第103章 老三届
过了前三个月; 快到四个月的样子,孕吐反应忽然就减轻了,消失了,胃口忽然变得好起来,开始变得喜欢吃肉,各种肉都喜欢吃,除了太腥的鱼虾; 其他的肉类都喜欢,简直变得无肉不欢了; 尤其喜欢水煮肉; 蒜泥白肉,排骨喜欢清炖的; 简而言之,喜欢肉类本来的味道,不需要太多调料。
她本来吃饭不挑; 也不是这样无肉不欢呀,也幸好他们家有副食品供应证,然后姜茂松就经常打发平安拿上肉票和钱; 去供应部队机关的副食品店买肉; 买来了其他人还太不舍得吃; 得留着给孕妈妈。
“这么爱吃肉; 我看,八成又是个小子。”刘嫂子说。
可是一家人没有信的,就像平安说的; 要坚定不移相信是妹妹,就连福妞都嚷嚷着,肯定是个小侄女。
姚青竹来电话时笑着说:“大嫂,你这么想,要是个儿子,可不能怪你,是他们老姜家不招女娃待见,没有女儿的命,要是个女儿,那就全都是你的功劳,一家子高兴。”
然后姚青竹又补上一句:“男孩女孩都高兴。”
瞧,还是弟媳妇比较贴心。
田大花就在这种“男孩女孩”的讨论中,淡定地十月怀胎。只是她自己渐渐地有一种猜想,这孩子,胎动似乎太勤快了点儿,随着月份增大,整天脚蹬手刨地的,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精力。
会不会……还真是个三狗子?要真是那样,想想大狗子、二狗子和狗子爹的表情,田大花不由得莫名想笑。
这孩子预产期是在深秋,许多东西几乎不用准备,平安和明东都是在这边家里出生的,许多东西,襁褓毯子小衣服尿布,都还在,洗晒干净,小刘晋眼看着满一岁了,福妞把他出生时穿的小衣服也洗晒干净送了过来。
田大花坐在沙发上整理这一大堆东西,平安走过来翻了翻这些东西,撇嘴,抗议:
“妈妈,这些都是我们用过的旧东西,都是男孩子用过的,要是个小妹妹,你得给她做新的。”
“小孩子的东西,旧的软和,开水烫过洗干净,怎么不能用了?小孩子的东西,不分男女的,都能用。”
母子俩一问一答,姜茂松在旁边听着就说:“不然就再做两件新的,做两件颜色鲜艳的。”
“那你看看福妞送来的这些。”田大花指着另一包东西说,“当时刘嫂子听说福妞光爱吃菜,不爱吃酸的,就认定了是个女孩,小被子小毯子都弄的花红柳绿的,结果刘晋从小用的襁褓毯子都很鲜艳。这个要是女孩,用着正好。”
不知为什么,姜茂松总觉得媳妇这话别有深意,似乎在暗示他什么?不过隔皮猜瓜,谁也猜不准,他还是比较相信这一胎是个女孩。
随着她渐渐显怀,大院里的人每天吃过晚饭,便会看到姜茂松陪着田大花在大院里消闲散步,有时也会走出大院,在周围街道上散散步。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似乎外头那些狂热搞运动的学生这段时间低调了一些,原本走在街上,入目都是人群,震天的口号声此起彼伏,现在也会遇到,但总觉得那些带着红袖章、拿着红宝书的青年学生渐渐开始沉寂。
“学校大都复课了,文件要求复课闹革命,中小学生都回到学校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少人都要准备去农村插队了。”姜茂松对她说。
还没插队的,在这个关头也面临着离开城市,下乡去插队,尤其这两年中小学都停课,好多中学生们正该是下乡插队的年龄,相对于自己的去留和前程,运动的狂热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
知青,尤其是第一批,几乎都是当时最积极的红卫兵。
人,总还是要考虑自身利益。
初高中这两年毕业的、该毕业的,尽管学校停课,也许根本就没正经上完中学,可大手一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整天忙于文斗武斗的青年学生们便纷纷背上行囊,奔赴祖国西北东南的广大农村。
因此六八年之后的红卫兵组织跟之前的有了很大差别,不再鼓励“造反”和串联,大概更像学生会之类的组织。
这是中学生。大学生有所不同,这两年应该毕业的大学生,因为停课,不管完成没完成学业,也都顺利毕业,到工厂去,分配工作,或者部分参军。
其实早在六七年的年底,就有要求中小学“复课”的通知,于是这些年轻的学生们余势慢慢减了,而现在,各个中小学校渐渐都已经复课,时隔两年,上课的铃声又重新响了起来,尽管课堂上知识远没有那么重要。
平安学校里复课的最初几个月,田大花有所担心,担心平安这样的半大孩子,回到学校,进入学生群体,未必就能老老实实上课,就又把他留在家里几个月。她一边安胎,一边教他读书写字,教他习武,姜茂松抽空也督促教他。
平安这两年来,每天都有固定学习练字时间,时间充足,竟然在她的督促下,让平安练出了一手非常漂亮的字,连大学老师的福妞都感叹,说平安这一手字写的,小小年纪,比大哥写得好,比她自己写得也好。
福妞自己带着小刘晋,有婆婆帮她照看孩子,她就能匀出时间,教平安系统地学习中学课程,田大花教的更加侧重于“文”,福妞就把数理化也都给他教了。平安这孩子脑子特别好用,加上田大花、姜茂松和大学老师的福妞在教,名师出高徒,其实也就这短短两年工夫,他在没正常上学的情况下,一边习武一边疯玩,一边就把初中三年和高中的一部分课程学了个七七八八。
一直到六八年春天,学校复课已经几个月了,田大花就让平安回到了学校上学。结果这小子一回到学校就乐了,他发现这两年时间,他那些同学是把课本扔了两年,他是学了两年,都可以考虑给其他人当老师了。
并且复课的学校其实也没几个人安心上课,只不过是把运动放在校园里了,校园里的老师们都缩着脖子,提心吊胆。
再说学校停课两年,已经积攒了三届学生没有正常毕业,平安在停课前已经读到了初一,当时被称为“老初一”,结果现在恢复上课,跟比他高了两届而没能正常毕业的同学坐在了一起。
呆了几个月,跟比他高两届的同学一起,初中毕业了。
平安,就这么光荣的加入了“老三届”的行列,老三届的初中生。
接下来干什么?读高中?不行的,高中那几年停止招生,高考也停止了。
平安就这么闲在了家里。
按照安排,老三届的初高中生的去向就是上山下乡,当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或者有门路的,可以成为工农兵大学生,或者参军。
可是平安才十五岁。
平安学名叫姜明致,他哥叫姜明远,宁静以致远,明晓事理之后就要有所追求、去达成目标,所以他上学以后,姜茂松就沿着田大花当初给石头取名的思路,给他取了这么个学名叫“明致”。
姜明致同学拿着一张初中毕业证,不知道该干吗了。没了目标,怎么达成目标?
田大花和姜茂松商量着,也跟他自己商量,读大学?不够,年龄不够,他又是初中刚毕业。参军?早着呢,虽然人家也有提前入伍的,可他也太小了,至少再等个两三年。
上山下